白茸哭著從噩夢中醒來,還在激烈地喘息。
她把自己蜷縮了起來,細瘦的背脊緊緊抵在牆角,室內亮著一點入豆燈光。
白茸沒錢買燈油,知她晚上容易害怕睡不著覺,這燈還是黃鶯買了送她的。
仰仗著這樣一點微弱的光亮,過了許久,白茸方才終於又入睡,白日還有許多活兒要做,她晚上必須休息,不然恢複不了精力。
王詠最近改叫她去漿洗房做事了,活兒比起之前在膳食房更繁累。她每日幾乎都要彎腰勞作整整一日,手指都被皂莢腐蝕得發白。
轉眼便要立夏,倒是發生了一件好事,黃鶯終於湊齊了贖身的妖錢,滿麵喜色地給自己贖了身,明日她便可以離開王府了。
在府邸的最後一日,黃鶯拉著她的手,還是很舍不得她:“絨絨,我成婚的時候,你要不要來觀禮?”
那日宴會據說是接待貴人,但是到底是什麼貴人,他們這些下人也是沒資格知道的,後來黃鶯才知道自己犯了個多大的錯。白茸替她去了,給她頂過了那一次彌天大禍,讓黃鶯很是感激。黃鶯的未婚夫寄了信回王都,說他即將退伍,正巧能趕上他們原定的婚期。
白茸無神的眸子亮了一下,她很想去。
黃鶯便陪著一起她去問了王詠,卻被告知,白茸不能出府一步,莫說一日,一個時辰都不行。
“爺親自交待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王詠渾濁的三角眼死死盯著少女瘦得隻有巴掌大小的臉,“這小蹄子哪兒都不允去,隻能老實待在府上。若是跑了,我們全府上下皮都不保。”
離開管事院後,見白茸眸底隱約的失落神情,黃鶯憤然:“你平日做活兒這麼辛苦,但是一點月錢都沒有,這半天工夫都不準假,我看她就是故意刁難你,當真是歹毒。”
王壽雖然名聲不好,但是並不苛待下人,府上奴婢小廝待遇都不錯,卻不知為何就對白茸如此苛刻,當真是比最底層的賣身下奴還慘。
說到這裡,黃鶯想起那夜見到的那個進了白茸耳房的男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莫非,是因為被王壽發現了這件事情?可是,絨絨現在依舊在府上安穩待著,也壓根無人追究此事,簡直像是沒發生一樣,這懲罰對於私通外男來說又實在是太輕。
見黃鶯這義憤填膺的模樣,白茸眸光暗淡了下來,但是還是拉著她的手,輕輕捏了捏,示意她不必再多說。
她知這件事沒了回旋餘地,也不是王詠可以做主的。
沈長離擺明了不想讓她好過,他有一萬種方法可以做到。
夜間,白茸拿出了針線盒,繼續縫製那一條交頸鴛鴦手帕,這是她想給黃鶯的新婚賀禮,材料是用一個客人賞的簪子和隔壁婢子換來的,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
她的新婚已經成了一場噩夢,這輩子,她都不會有再披上蓋頭的時候了,但是她由衷地希望黃鶯可以有一場幸福甜蜜的昏禮。
繡著繡著,白茸看向自己那個幾乎裝滿了的小
箱,沉默了片刻。
如今?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差不多已經攢夠了能換一把靈劍的妖錢,但是還是壓根沒找到能逃出去的空當。
如今歡娘他們都還在沈長離手裡,白茸甚至都不知道,沈長離將他們關在了何處。
以她如今虛弱的身體,要如何去救他們出來?
她心情愈發沉鬱,夜間又開始做噩夢,夢到九鬱滴血的頭顱。
翌日白天,白茸慣常去漿洗房做事。
傍晚時分,天邊懸著幾縷晚霞餘暉,她費力拎著一大桶還沒漿的衣服往耳房走去,光潔的額上滿是汗水。
她走的得吃力,猝不及防,差點撞上了花圃對麵走來的一個白衣男人。
白茸身子有些僵,沒抬眼,直直朝房門走去。
男人腳步頓了一下:“白姑娘。”
他眉眼神情很溫和,視線從她細弱的手上挪到她蒼白的麵容上。
白茸隻是停了一瞬,旋即繼續費力拎著那一桶濕衣服往耳房走。以前她是劍修,身體底子在那,拎這樣一桶衣服不成問題,隻是如今她複生後,身體虛弱了許多,做這樣的體力活便很是吃力。在王府被打上奴印後,她的靈脈也被封了,一旦用仙訣便立馬會被發現,隻能靠體力做這些事情。
宣陽從她手中接過了那一桶濕衣服,幫她拎去了室內。
白茸輕輕說:“多謝。”
走近了看,宣陽見她一身粗布衣裙,質地很是粗硬,麵容蒼白,身形特彆單薄,比從前那個鮮妍的姑娘憔悴了太多。
宣陽默默幫她拎了衣裳進屋,用了個清洗訣漿完。又幫她把幾大桶花肥都搬去了屋前的花圃。
有了個男人幫忙,她做活的速度便快了很多,在太陽完全沉下去之前,竟然做完了這一天的活兒。
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宣陽沒走:“你若是想回宮,我可以帶你回去。”
夕陽落在她蒼白的麵容上,渡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少女麵容嫻靜清麗,在這樣的苦難裡,卻反而顯出了一點奇異的聖潔。宣陽有一瞬聯想到了仙界的神女像。
他看向她那雙皴裂的手和細瘦的肩:“回宮後,你不用活得如此辛苦。”
白茸垂下眼,眸底甚至有幾分迷茫:“回去?”
宣陽頓了一下:“回去之後,隻要你之後不要再想逃跑,並且不再在王上麵前提起陰山九鬱。”
“等時日長了,王上會給你妃位的。”
他真情實感覺得,白茸若是願意服軟,求沈長離放她回宮,日子會過得比現在舒坦太多,他是一把劍,沒有多少悲喜,卻也忍不住對她的可憐,
“我在這裡很好。”她溫和地說。
她背脊單薄纖弱,現在無論哪個狀況,都和好說不上好,見她神情,卻完全不似說謊,也看不出半分後悔。
沒等宣陽繼續說話,她心頭忽然湧現一陣莫名其妙的不適。她已扶著樹乾,抑製不住地嘔吐起來,瘦削的身子
像是一片秋風中的落葉,一直吐到直不起腰來。
宣陽見她這模樣,擔憂問:“需不需要我去替你找個大夫?”
白茸已經吐完了,她用清水淨口,用手帕擦了擦唇:“無事的,我已經習慣了。”
之前,她因為吃不慣妖界的食物就經常嘔吐,後來好了點,如今可能是胃病再度複發了,她沒怎麼在意。
確定她真的不後悔,也不想回宮後。
宣陽沒有再繼續說什麼,隻是朝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宣陽走了之後,白茸沒有回到那一件狹窄的屋子之中,她站在外頭,第一次看了一眼外頭月亮。
“你一直在看著吧。”她輕輕說,語氣有些疲憊,也不知道到底是對誰說的。
她住的這一間耳房位於王壽府邸邊緣,宅邸最西邊,與隔壁那一間大宅正巧相聯。
清澈的月光下。對麵屋脊正脊的鴟吻邊,隱約可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是個年輕男人,正曲著腿,仔細一瞧,他手裡拿著一柄翠綠色的笛子,湊到唇邊,但是沒有吹響。
白茸一直知道,他們隔壁住著一戶貓妖,但是從未見過他們的人形。
她方才和宣陽對話的時候,就隱約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宣陽沒有注意到,或許是發現了但是漠不關心。
屋脊上的男人側過身,不鹹不淡看過來,他麵容生得很秀氣,甚至有幾分雌雄莫辨的漂亮。
借著月光,終於看清那一張臉,隔著久遠的記憶,白茸瞬間想起了回憶中的一張麵容,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少年模樣。
李疏月。
白茸甚至都愣了一瞬。
一彆幾百年,什麼都變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遇到李疏月的時候。
不過,李疏月似乎沒有認出她來,他舉起那柄蒼翠欲滴的笛子,湊在唇邊,旋即,從笛身流瀉出一端清麗的音節,是人間的一首曲子,江南小調,白茸默默聽著,聽他演奏完,方才仰目看向他:“你是……李疏月?”
他擱下笛子,終於點了點頭,看向她,神情依舊冷淡。
“我是白茸,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從前我們在西北見過。”
她知道李疏月也是妖,但是,如今看到了他,少見有種他鄉遇故交的熟悉感。
“我自然記得。”他開口,語氣不鹹不淡。
“我要感謝你的鎏金合歡,讓我成功擺做出了斷情藥,在結界關閉以前回了妖界。”
白茸記得李疏月和童歡的事情。
她見他打扮不凡,可以住在這樣的地段,與王壽當鄰居,白茸沒想到,李疏月出身竟然如此之高。以前,她一直以為,他隻是流落凡間的一隻普通小貓妖。
“我一直被家族獨自禁足在此處。”李疏月說,“實是閒著無事,倒是沒想到,可以在這裡看到你。”
他後半截沒說,看到如此淒慘的你。
白茸抿了抿唇。
“所以……你都看到了?從我第一日來府上?
”她低聲問,心裡不知道是如何滋味。
自從她被發賣入了王府,對她的種種羞辱,她都極為麻木,也感受不到多少恥辱,心中幾乎沒有任何波瀾,而如今,或是因為見到了一個與過去,還在人間的白茸有所聯係的人。
她作為一個人,一個女人的羞恥心,終於極為遲緩地浮現出來,心中升起一陣陣痛苦。
李疏月點了點頭,無波無瀾:“從你被送到這裡來的第一日,我就看到了,你被強迫帶走打奴印,我也看到了。”
貓妖視力超群,他生活無趣,經常登高遠望,並非有意偷窺,但是見到了許多場景。
他麵容並無憐憫,似也沒有覺得她有什麼淒慘。
她咬著唇,低了眼,一言不發。
“那奴印一輩子都去不掉。”李疏月說,“在妖界,一般賣身的活契奴都不會有這印記,隻有犯了罪的死契奴才會有。”
“打了奴印的妖奴。”他說,“一輩子都不被允許生育,能被任意轉賣。”他頓了一下,沒說的是,高血統的妖獸都能隨意奴役被打了奴印的下奴,在律法上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白茸不了解這奴印,也沒有想了解的欲望。
原來有這個含義?她從沒有仔細看過自己後腰上的印記。
隻是她如今,對這些也不是很在意了。
她很疲憊,心想,她和李疏月,似也沒有多少可以說的事情了。他們立場本質不同,完全是兩類不能互相理解。
“我不會替你做什麼。”倒是李疏月,俯視著她蒼白細弱的身體,和傷痕累累的手,已經提前說了。
當年,他給白茸的綠玉膏已經完全足夠抵消她給他金合歡的恩情了。
綠玉膏是天下至寶,也是他當年身上僅存的家族信物,他故去的母親給他留下的保命用的遺物,一整瓶都被他給了白茸。
他沒主動提起綠玉膏,倒是沒想到,那蒼白疲憊的少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
白茸仰目看向他:“當年,你給我的綠玉膏還剩下半瓶。留在我的儲物戒,如今還在人間。”
她調動自己的記憶,遲緩地說:“你若是還要的話,可以回人間去取。其實本該是我親自給你的,隻是我如今身陷此處,很難再回去。”
李疏月顯然怔住了片刻。
白茸輕輕解釋:“那瓶藥膏,應該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吧,對不起,當年遇到了一點要緊的事情,我被用掉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我藏在了漆靈山頂的藤蘿洞內,進洞第三個石潭後的牆上洞窟裡頭,那裡設了我的禁製。”
當年,李疏月拿了她的鎏金合歡,一定要給她那綠玉膏。
當時其實白茸就不想收,之後,她原本也沒打算動那綠玉膏,想著什麼時候再遇到李疏月了物歸原主。隻是後來,她遇到了洞窟中那條受傷的龍,為了給他治療,不得不用去了一半,之後她也意識到了這藥的寶貴,再也沒有動過。
她去祭妖之前,將自己的靈物都收了起來
,將儲物芥子藏在了漆靈山中。
李疏月沉默看向她。
其實,遇到白茸之後,她讓他想去了自己在人間那段屈辱的經曆,原本,他是有意對她發泄惡意。卻沒想到,白茸竟絲毫不察,甚至也沒多介意。
流落到如此淒慘的境地,她似乎也沒有多少自怨自艾的情緒。
和李疏月說完這些,她有些困倦了,明日起來還得做活兒。
她推門,即將進去那一間狹窄的耳房,卻被李疏月叫住了。
“我給你的是完整的綠玉膏。”他沉默了片刻,“你若是還一半給我,我可以再替你做一件事情。”
白茸愣住了,下意識拒絕:“不必了。”
那本來就是他的物品,物歸原主而已。
男人已經從鄰家屋脊上跳了下來,無聲無息落在了她麵前。他的動作,還帶著一股貓的敏捷。李疏月比從前成熟了許多,也長高了,白茸現在比他低了大半頭。
“說吧。”李疏月冷淡地說,“我不喜歡欠彆人恩情。”
白茸咬著唇,意識到今日不說出一事來,他估計是不會妥協的了。
萬一被看到了……她與外男說話。
眼見李疏月站在她門邊,白茸沒有放他進去。她從室內抱出了一個小匣子,掀開蓋子一看,裡麵都是她這段時間被打賞的零碎首飾,也難為她能把這些都收集起來了,李疏月眸光一時有些複雜。
她麻木的麵容第一次露出了赧然,略微局促:“這些……可不可以幫我拿去市場上,換一把靈劍回來。”
把這些首飾都當掉,應該是差不多夠一把靈劍的錢的。
竟然是這種無足掛齒的小事。
“為什麼不讓我幫你離開這裡?”李疏月沒接那個箱子。
白茸修長的眼睫顫抖了一瞬。九鬱滴血的頭顱瞬間又浮現在了眼前。
她是個不祥之人,若是真的要李疏月幫她逃跑。
之後被他發現了,他定然是不會放過李疏月的。
她慘然一笑:”我壓根沒法跑,我若是走了,我朋友都會死監獄中。”
李疏月愣了一瞬。
甚至隻是這一把劍,白茸如夢初醒,又打起了退堂鼓,退後了幾步:“你當我沒提這件事情……”
“我不要劍了,你走吧。”她唇色發白。
李疏月隻是沉默看了她一眼。
“我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會辦到。”他說,“你現在反悔也無用了。”
說罷,不等白茸再回答,他身形已經消失了。
沒有帶走那個小箱子,這一場和李疏月的談話,簡直像是做夢一般,過了,便了無痕跡。
隻剩下白茸看著一地月光,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隻覺方才似真隻是一場夢。
妖王宮中。
宣陽回宮的時候,沈長離正在聽辛雲彙報軍務。
青丘和陰山不太一樣,原本便曆史悠久,狐族上萬年一直是青丘之王,
要歸順原本便難。當年天闕時代,他也給了胡九相當大的權力,因此造成了青丘與王廷的奇妙關係、
但是沈長離與天闕性情不同,他是典型的獨裁者。尤其,他與胡九的私怨有了幾百年,不可能這麼簡單結束。
但是天闕的龍骨顯然也影響了他的性格。
統一妖域是從前天闕的未竟事業,沈長離對這件事情的上心程度,隻能說也是受了天闕殘念的影響。
宣陽靜靜立於一側,等軍務會議結束了,方才上前稟報:“白姑娘,現在還不願回宮。”
沈長離頭也沒抬,手中筆也沒停下,唇角浮現一絲隱綽的冷笑:“那便讓她繼續待著,在那待一輩子。”
自甘下賤的女人,他也救不了。
之前便是對她太好了,才會有白茸給他下毒,並且與野男人私奔的事情。
宣陽知道他心素來冷硬,又說:“白姑娘,看起來身體不太很好。”
“白姑娘瘦了許多,並且似乎染了胃病。隻在半個時辰內,便嘔吐了兩次。”
他提筆的手方才頓了片刻,但是還是沒抬眼,漫不經心說:“她如今是王府的奴才,王壽府上莫非沒配大夫?”
宣陽知道他的意思,彙報完之後,便不再說話。
“你可聽說過熬鷹?”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案幾。
宣陽不懂。
他是兵器所化,其實也不懂這些人間情愛。
沈長離近來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她徹頭徹尾的臣服,匍匐在他身前,供他驅使享樂,一直到他膩味為止。
他不喜歡自己心神被掌控,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行。
那幾百年,或許才是他真的被白茸迷惑了心神。
沈長離不再提起此事。
華渚從倒懸翠回來,他對沈長離稟報:“王上,仙界下下月有蟠桃宴,仙廷提前邀您赴宴,不知是否要應下。”
沈長離說:“推了。”
如今他依舊保留了在上界的天樞仙官職位,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本來不屬於仙界,並且也不會屬於。
他如今已經魔化了大半,沈長離饒有趣味:“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找來。”
“這一次,又要用什麼辦法來對付孤?”
他倒是不畏懼,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當了這麼多年的人和仙,他骨子裡其實依舊是野獸的思維,強者勝,弱者死。
哪日他若是技不如人,死在了彆人手裡,定然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或後悔。
那幾百年他發瘋犯傻,想複活白茸的事情,仙界許多人都有所耳聞,或許,還以為他和天闕一樣,用同樣的辦法可以對付,隻可惜,要讓他們失望了。他絕不可能像天闕一樣的蠢。
離開大殿之後。
差不多到了就寢的時候,沈長離問:“今晚,輪到誰了?”
侍官回答:“是避水宮中的翠妃。”
沈長離不怎麼記得這個名字,被
提醒,方才想了起來,是來自蛇域的一個女人,說起來,其實還算是陰山九鬱的遠房親戚。
沈長離到避水宮中時,碧翠已經打扮一新,一身凸顯身材的翠色襦裙,挽著半臂,烏發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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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得成熟妖嬈,隻是,這張臉對他來說幾乎是完全陌生的。
他不怎麼記得女人長相。
看了會兒,沈長離才想起來,之前因為糧草的事情,他與碧翠見過幾次麵,但是都是他與王壽商議軍需,碧翠作陪。
碧翠親手給他斟了酒。
兩人坐在中庭石桌邊,月色徐徐落下。
他坐在那兒,人身很是俊美,看向她的目光也盛著讚賞與欣賞。顯而易見,他對她的美是有認知的。
外頭湖光水色,月色落在水波上,映出粼粼波光。避水宮景致極為美妙,尤其夏日泛舟湖中時,更是一番美事。
沈長離來找她很有規律。不如說,他臨幸所有妃子的時間,都是這般的規律,也不會顯示出對任何人的偏愛。
時間甚至都是計劃好的,每一次都幾乎一樣,他也從不在妃子寢宮中留宿,到時間了,便走了。
是他第一次來避水宮。
借著氛圍正好,看向男人挺拔的身形,碧翠咬緊了齒關。
有時候在宮中待久了,便很是寂寞。這是她的男人,為何不能主動去尋找一點愛憐。
她想到那個西偏殿中的婢子,更是恨得咬緊齒關。
那個人奴,被沈長離標記了,渾身都留著他的氣息,獸類嗅覺都十分敏銳,至少那日她去冷宮偷看的時候,在很遠的地方都能感受到。
這是公獸下意識的習性,會給自己中意的伴侶留下標記。
碧翠壓下心中複雜的思緒,給沈長離倒酒,笑著說:“王上賞給妾身兄長的那個婢子,據說現在在府上不怎麼聽話,偷奸耍滑。”
他細長的手指支著下頜,似笑非笑看向她:“是如何耍滑的?說來聽聽。”
碧翠遲疑了一瞬:“便是不好好做活。”
她聲音放得很柔:“據說,還在我兄長府上耍派頭,說是要回宮,拿架勢壓人。”
她知道沈長離最不喜歡死纏爛打、得寸進尺的女人。
鬨著要回宮?
他淺淺笑了一下,漂亮冷淡的眼看向碧翠。
王壽是個粗鄙簡陋,卻很乖覺玲瓏的人,很有洞察人心,察言觀色的天分,他經商能如此如魚得水自然也和這有關。碧翠卻似乎並沒有遺傳到這一點。
隻是他麵上也不見多少怒容。
沈長離是性格很強勢的男人,掌控欲也很強,在他麵前耍心眼沒有多大意義,但是很多時候,他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不會計較這一點心眼和欺騙。
他笑著說:“既然送走了,孤便不會再反悔。”
他說:“她有什麼做的不好的,也該是你兄長去訓。”
碧翠於是心滿意足,也掩唇微笑。
借著氣氛正
好。她身上散發出了一種,隻有獸類能聞到的,充滿暗示的氣息。從前在蛇域的時候,她求偶期來了,這樣的氣息能惹得許多公蛇狂亂。
沈長離卻沒什麼反應,依舊神情自如。
很多時候,他壓根不像是一條正值盛年的公龍。
“王上,可否讓妾身看看原身。”碧翠暗示道。原身是一條巨大的翠蛇,鱗片閃閃發光。她是蛇,想與他用龍身親密。
他笑起來也很冷淡,眸底不見多少笑意:“今日疲累,還是算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碧翠很是失望。
在他身上,她幾乎嗅不到味道。整座宮中,沒有一個妃子見過沈長離的原身,甚至連他龍形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離開避水宮時,天色還早。
他想起了在王壽府上的白茸,眸底燃起一分興味。
夜間,白茸原本蜷縮睡在那一張破舊的臥榻上,察覺到門被吱呀一聲推打開時。瞬間就驚醒了。
見到沈長離麵容的時候,整個人都克製不住蜷縮了起來。
他懶得管這些,抬步走入室內。
“不是病了?”他掃視過她麵容,“孤瞧你,活的還挺滋潤。”
他衣袖沾著淡淡的香,沾染了一點豆蔻的紅,估摸是哪個妃子指甲染的豆蔻。
她下意識往後縮,卻被他順手把她從臥榻上拎了起來。
白茸不住發抖,渾身都是僵硬的。
沈長離問:“這段時間,怎麼這麼老實。跑都不跑了?看來。你對你的新主子很滿意。”
“歡娘他們都在你手裡,我能跑到哪裡去。”她麻木說。
這種時候,他顯得很是慵懶,眉目清淩淩的:“他們私自窩藏你,難道不該死?”
“隻是,可惜了,還都沒死。”他說,滿意地看到她身子一僵,“都放在北獄好好關著。”
“你能放走他們嗎?”她唇顫著,甚至努力克服著身體本能的不適,靠近了他,努力親了親他清瘦漂亮的下頜。
像是羽毛一樣的輕柔,有些新奇。
平日她幾乎都是一副麻木,毫無反應的樣子。
他享受完,懶洋洋說:“不能。”
她氣得渾身都發顫。
狹窄的臥榻上,兩人黑發交纏在一起,他衣袖上散落著竹葉,烏黑的發披在寬闊的肩上,月色灑落在他乾淨清俊的眉眼上,照得很清澈。
他像是猛獸,某種時候,身上卻也有點有點慵懶的貓態,來自對實力的極端自信和掌控感。
白茸瑟縮著,死死閉著眼,被他擁在懷中,默默承受著這仿佛看不到儘頭的羞辱。
他手指細長有力,無名指上有顆小小的痣,被月光照得很清楚。
“我下月要出征,有段時間不回來。”他說。
“出發前,有個小禮物給你。”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
旋即,沈長離從他的芥子中拿出了一物,扔在了白茸麵前。
是一隻黢黑的熊掌
創麵十分光潔,被他用冰封住了,因此一直沒有腐壞發臭,但是依舊能看到模糊的血肉組織,不像是用術法,而像是用某種鈍器硬生生砍下來的。
“記得嗎?”他輕鬆笑著說,“那日與你眉來眼去的那一隻熊妖的手掌。”
他說,“白茸,過了幾天舒坦日子,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了?”
這是莫昕的手,那日,他想用這雙手來碰她的腰。
白茸沒有躲開。
她眸底已瞬間浮上了一層淡淡的水光,唇顫著,極端的恐懼又無助。
她又被捏住了下頜拖近。
“早知道,便不該那麼早殺了陰山九鬱。”
“不然,讓他看看自己的妻子,給彆的男人當奴仆的模樣,不是很有趣?”
“陰山九鬱和你有過幾次?”他冰涼的手指撚著她一縷黑發,看似漫不經心問到。
那雙狹長的眼卻冰冷盯著她,像是被某種猛獸攝住。
那隻斷開的熊掌被丟在她眼前,讓她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想到了九鬱滴血的頭顱。
瘋子。
瘋子。
她麵容慘白,毫無血色,咬緊了唇,無論被如何逼迫,也一言不發。
他眸光也逐漸陰沉。
“白茸,你知道我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時候嗎?似乎還才幾歲。”他輕輕說,“我親手掏出了那人的心,不過,現在我都忘了他的名字了。”
他又說:“以前,我還小的時候,曾喜歡過一隻西域來的珍惜雀兒,後來,下人沒關好籠子,我的鳥兒飛走了,被旁人捉了,不乾淨了,我便剪掉了它的翅膀,從窗子扔了。”
是他的東西,一輩子就都得是他的。
被人染指了,他寧願毀了,也不會再要。
白茸以前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一麵,她和沈桓玉青梅竹馬,自以為很了解他,卻從未聽過這些辛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