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鬥被雲層覆蓋,氣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又降了下去,山峰上朦朧的輕雨已經化為了細碎的雪籽,從天空深處飛旋而下。
順著這一聲,周圍弟子都刷刷朝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有道身著青衣的修長人影逐漸走近,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沈長離如今的修為,已經達到了可以由著自己心情任意隨意驅使改變天氣的地步。一段時間不見,他似乎又有了突破,周身氣息變得更為內斂精純。
修行,便是要將自己的靈氣與天地化而為一,我為天地,天地為我,領悟此道,離破境飛升,便也已不剩多遠了。
何文道心裡禁不住湧起克製不住的讚歎。
他甚至還那樣年輕,確實是青嵐宗從未有過的驚才絕豔的天才,擔得起青州第一劍的稱號。
沈長離今日也穿著一身簡單的青衣,分明是劍修統一的製式,因為人實在出色,這般簡單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說不出的豐神如玉,清越出挑。
戒律堂的人都傻眼了,不知道今日這兒怎會這般熱鬨,不過是處理一個剛入門不久的外門弟子而已,內門的大神這樣一尊又一尊的來。
白茸勉強睜開了眼,旋即又閉上。
是那個她眼下最不想看到的人。
何文道神態迅速變化,慈眉善目道,“沈師侄怎麼來了?”
現場如此混亂,沈長離神情卻依舊平靜,仿若置身事外。
他身上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的淡漠感,“那株妖花的屍體被我不慎毀了,今日來領罪。”
高階曼陀羅花妖的屍體是不可多得的珍貴高階藥材,那日被他外泄的靈力毀得乾乾淨淨,屍體連同妖丹都化為了齏粉。
白茸心裡五味雜陳,她不明白自己此前還在期待什麼。
那個女人跪在地上,眼圈又是紅著的。
他隱隱皺眉,她好像特彆愛哭,水做的一樣,他對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雙含著淚的大大的眼,那日在他身下,也是這樣看著他。
如今她樣子極為淒慘,一張瘦得幾乎隻有巴掌大的臉圍在深鴉青色的長發中,蒼白如紙。
她穿的還是那身白衣,青嵐宗底層弟子的練功服,被他失控撕壞的地方被笨手笨腳地打了幾個結。袖下露出的細弱潔白的手腕上多了幾圈重重的新鮮青色淤腫,纖瘦的背脊上滿是鞭痕,整個人都顯得極為支離。
此刻應是疼厲害了,卻依舊倔強。
他心裡陡然而生,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快。
“師侄說笑了。”何文道笑道,“能除掉那個妖物便已是大功一件,屍體毀了便毀了吧。”
他哪裡有能罰沈長離的資格。便是要罰,整個青嵐宗,估計也沒幾人能罰得了他。
“師兄,你去哪了,這幾日我找你好久呢。”那邊楚挽璃站起身,眼睛都亮了。
她和他說話的語氣很輕快,透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昵,還有一點小小的撒嬌一樣的抱怨。
楚挽璃注意到,他剛看了地上那個滿身狼藉的少女一眼。
沈長離極少,甚至可以說從不會將把自己的注意分給不相乾的人。
“這是哥哥的熟人嗎?”楚挽璃壓下臉上劃過的不快,驟然改變了稱呼,笑著說,“哥哥在哪裡認識了這樣可愛的小師妹呀?”
楚挽璃幾歲的時候便認識沈長離了,他出身凡間,並非來自修仙世家,卻是被爹爹親自領入宗的,極為重視。
他性子清冷寡言,一天下來,和旁人說不了幾句話。便是和他自小認識的楚挽璃,也隻是在他這偶爾能多得幾句回答的關係。
沈長離自小模樣便生得漂亮,天賦又極高。楚挽璃什麼都喜歡最好的,男人自然也是。沈長離無論是容貌還是修為,都堪稱她遇到過的男人裡的翹楚,除去性子寡淡不近人情,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缺點。
沈長離頓了一下,“不認識。”
他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記憶。這個女人自稱他的未婚妻,他記得自己在凡塵確實有過一樁指腹為婚的婚約,卻對她絲毫沒有印象,他自小便在青嵐宗修行,想必是壓根從未見過。
沈長離一直覺得這樣的婚約隻是笑話,這世上誰能壓他娶一個毫無感情的陌生人?
不認識……
白茸重重咬住著自己的唇。
眼前這對男女並肩而立,都是綺年玉貌,男人清冷挺拔有如清輝玉樹,少女眾星捧月,嬌俏可人,一瞬間,竟然,顯得那麼的……相稱。似乎他身邊,本該站著的,便是這樣耀眼的人。
而她跪在泥水裡,滿身是血,卑微狼狽。
白茸閉上了眼,倔強地一眼都不願再多看他們。
“十陽,你繼續。”何文道示意李十陽繼續揮鞭。
李十陽再度高高揚起鞭——
白茸死死閉著眼,咬著唇,等著下一刻的劇痛落在身上。
預料之中的劇痛卻沒有傳來。
那一鞭,沒有落下。
李十陽有點磕巴,“沈,沈師兄?”他不知道沈長離為何忽然毫無征兆地阻止他下鞭,而且也沒怎麼刻意壓製力量,他被他的靈氣懾得麵容疼得有些扭曲。
沈長離說,“那日,她身上沒有令符氣息。”
白茸猛然抬頭。
她對上了他那雙狹長的鳳眼,眼周簇著濃長的睫,像波清斂淩冽的寒玉湖。
那絕對不是以前的阿玉看她的眼神。
他看著她,隻是像看著一個不相乾的陌生人,那雙漂亮的眼裡沒有輕視,也沒有憐憫,有的隻是對自己毫無關係的弱者高高在上的漠視。
青嵐宗的傳音符靠的是一種棲身令符裡,叫青蠹蛾的靈蟲。
一個修為足夠,五感敏銳的修士,完全可以感應到令符裡的靈蟲甚至靈蟲存在過的氣息。
現場陡然安靜了。
以沈長離的身份和修為,他說出來的話,沒人能視而不見。然而眾人心中,此刻更多的是疑惑——
“哥哥,你在漆靈山遇到她了?”楚挽璃已經忍不住了,脫口而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