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血,他麵色更為蒼白,手指緩緩撫過那隻人偶,“拜托,一定要幫我找到絨絨。”
……
這一天小睡後醒來,白茸驚喜地看向窗外夜景。
昏黑的天幕中,正落下一點點清寒的飛雪,她的眼睛竟然已經可以模糊視物了,雖然視力還沒完全恢複之前的水平。
她從臥榻上坐起身來,終於得以四處打量自己這幾日一直居住的地方。
屋子陳設極為簡潔,軒窗旁擺著一張青玉案幾,上麵有簡單的筆墨紙硯,旁側是一個劍架。再旁,她視線頓了一下,是她這幾日入睡的床榻,銅紋獸首香爐中正嫋嫋冒出一縷青煙,是迦南沉木的味道。
她下意識地搜尋一個人的身影。
沈長離不在。
白茸下床,走去窗邊,室內著地毯,不知道是何種原料織成,極為綿密柔軟,怪不得,她赤著腳也不覺得冰涼。
從窗戶往外一看,白茸陡然愣住了。
淡淡的飛雪之中,男人正從寒池中起身,隨意披了一件白衣,烏黑的發,勁瘦的腰,寬肩長腿,池子裡激起的水波一圈圈蕩漾開來,他身上那種難言的清冷的性感,不知道是不是被此刻的飛雪與昏夜放大,幾乎讓人難以逼視。
白茸隻看了一眼,似觸了電,又像是偷吃了禁果,看到了不該看的場景,已垂眼飛快挪開了視線。
他推門而入時,一眼便看到了裹在貂絨中的少女,她低著眼,長睫還在微微顫著,許因為屋子太熱,雙靨飛起的隱約紅霞還未褪去。
她麵前的案幾上亂七八糟擺了許多細線,是她昨日問傀儡要的,她正認真趴在案幾上,摸摸索索把這些線編到一起。
聽到他的聲音,白茸摸索著,仰臉看向他的方向,乖乖道,“我的劍穗掉了,我那劍非要我給它再做一根,我反正沒事,先試著盲打一下,熟悉熟悉手感。”
她的新劍穗是戴墨雲送與她的流雲結,白茸很喜歡,掛了一段時間了,應是在攀爬小蒼山的過程中掉落了,那山麵積太大了,又全是茫茫雪地,要找到劍穗壓根不可能。
袖裡緋說沒劍穗,會阻止它發揮實力。然後非要她給它再弄一個,她眼睛又還沒好齊全,隻能隨便敷衍一下它,反正也沒事。
但是,桌上已經擺放了好幾個沒做完的劍穗了,形狀都很漂亮,有流雲結,有環結,也有燈籠結,隻是不能細看,不然便會發現許多纏錯了的線。
白茸其實很擅長手工,以前很多人誇過她,有一雙巧手。隻是眼下受限於視力,隻能做到這樣了。
沈長離沒說什麼,隻是淡淡掃了一眼案幾上那幾根沒完工的劍穗,視線停在正中的流雲結上。
白茸解釋,“多出的這些,到時候去送給朋友。”
她歪頭問,“怎麼了?”
他移開視線,音色清冷,“醜。”
白茸,“喔。”倒是也確實醜。白茸記得,他是從不用劍穗的,便是用,也不可能看得上她現在打的醜玩意。
他說完便走了。
白茸緊繃的肩方才鬆開,麵頰陡然滾燙。
沈長離看來還不知道她眼睛的恢複速度,她已經可以視物了。
白茸決定暫時不告訴他,她眼睛看不到,他對她估計也會放低戒備,更方便她找尋槐魑之心。
晚上,白茸睡在床榻上,仰臉看著天花板,直到沒有任何聲響了,她方才偷偷睜開眼,把這間屋子再細細看了一遍,屋子裡可以放東西的地方很少,沒有任何槐魑之心存在的跡象。隔壁還有幾間屋子,隻是門都是緊緊閉合的。
沈桓玉是個極為有條理的人,她估摸著,應該有一間專門收納這些靈材的屋子。
白茸回了臥榻之上,憂愁著到底怎麼辦,因為身體虛弱,還在恢複期,她這段時間每日都睡得格外長,精力不濟,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翌日,白茸洗漱完,去用早膳。
沈長離今日又不在。
她出了門,呼吸了一下外頭的新鮮空氣。
新雪鋪了一地,銀光熠熠,不遠處,是一顆枝繁葉茂的合歡樹,樹下有一口池子,在陽光下散發著淡淡的波瀾,正中有一塊白玉般石頭,彌漫著寒意。
早聽說葭月台上有寒池,寒池中有一塊寒石。
想必,這便是了。
她走近了一些。走近了看,那塊寒石色澤竟有些眼熟,她皺了下眉,這寒石上似缺了一塊,正缺在正中位置。
白茸在心裡奇道,竟然有人能從沈長離這裡虎口奪食,她腦洞飛得厲害,一下聯想到,說不定是在以前,他劍術還沒那麼厲害的時候,和人比劍輸了,然後願賭服輸,被迫將這塊最中心的玉鑿下來輸給彆人了。
她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和他臉上的表情,陡然暢快地笑了,笑得雙目彎彎。
袖裡緋傳音道,“這便是傳說中的不融寒玉了,我就幾百年前見過一次,極為珍貴,據說有許多神奇效用。”
白茸道,“是嗎?”她盯著看了會兒,覺得莫名熟悉,讓她克製不住地聯想到了某個物事。
簪子和玉佩她都帶在了身上,放在了袖裡緋的儲物空間裡,卻暫時沒有拿出來。
這兩件物品肯定是要還給他的,但是到底什麼時候還,她還沒想好。
不然,在下山前的一晚上,直接放在他的案幾上?還是與他說清楚,這是你失憶前與我的,現在都還你,之後我們再無乾係?
白茸回了房間,將寒玉簪與夔龍玉佩都拿了出來。
夔龍玉佩是沈家給的定親信物。也是現在沈長離唯一會用的配飾,他的是陰玉,白茸身上這一塊為陽玉,紋樣略有不同。
至於簪子……白茸緊抿著唇。那簪子,顏色質地和方才見到的寒玉幾乎一模一樣。眼下,簪子竟發出了一點妖異的銀光,和那塊寒石交相呼應。
袖裡緋道,“我說怎麼寒石正中缺了那麼一大塊。原是給你了,他也真舍得。”
他喋喋不休道,“之前有過那麼一個傳說,以寒玉為簪,可以白頭偕老。”
這寒玉簪雕工也極為上乘,靈氣極為充沛,是眾多器修能搶破頭的法寶。
袖裡緋沒講,其實寒玉還有一個隱秘的傳說,略有些詭譎,也無人考證過。據說寒玉有鎖魂之效,可以禁錮靈魂。因此,即便在伴侶死後,也可用寒玉鎖魂,從而讓兩人生生世世不分離。
不管這男人現在如何,他之前應確是很愛這小草包的,甚至愛到下輩子也要提前安排好,霸占她伴侶的位置。
白茸垂著眼,既如此珍貴,她便更沒有把簪子留在身邊的道理了,還是得早日還與他。
是夜,月光正好。
沈長離回到葭月台時,白茸已經睡著了,睡得極熟,少女臉蛋包裹在鴉青的長發中,麵頰白裡透紅,氣色逐漸養回來了。
灼霜道,“白姑娘身體養得越來越好了。”主人這段時間狀態也顯而易見不錯。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再勸一下主人,將白姑娘留在身邊,它隱隱察覺到,錯過了這一次,之後,說不定便再沒機會了。
沈長離沒多看,推門而出,“下個朔月前,送她下山。”
灼霜忍不住說,“讓白姑娘一直留在這裡不行嗎?”
葭月台上,始終少了一點人氣,白姑娘在這裡,便一點也不清冷了。況且,有白姑娘在,每月他也能好過一些,不用硬捱那樣的痛苦。
它發現了,她在主人身邊,即使什麼都不做,主人的心情也會愉悅不少。
沈長離淡淡道,“不需要。”他自己能扛。
龍骨逐漸入體,他受本能支配會越來越多,很難說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再說,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把彆人牽扯進來。
沈長離性子絕頂高傲且一意孤行,灼霜也無法再說什麼。
看來,無論再有多少次,他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沈長離最近在葭月台時間極少,她幾乎沒有和他說話的機會。
白茸眼睛和身體都一天比一天好,她極為糾結,她聯係不上沈長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隻要一想到想到溫濯的身體,便難言的有些焦躁。
這天,她獨自一人坐在屋內,極為憂愁,想著反正什麼事情也沒有,不如乾脆替他打掃打掃屋子。
隻是室內極為乾淨,她走了一圈,沒見到任何需要打掃的地方。
白茸覺得極為無聊,打算繼續編織劍穗打發時間,袖裡緋卻忽然傳音了,“小草包,有人找。”
隨即,它從儲物空間裡,扔出了一個竹人偶。
白茸撿起竹人偶抱在懷裡,裡麵竟然陡然傳出了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極為疲憊,還透著濃重的沙啞,“絨絨,你聽得到嗎,你在嗎?”
竟然是溫濯的聲音,白茸眉眼陡然舒展開,一下都亮堂了。
她刻意把竹人偶帶在了身上方便傳音,但是來了葭月台後,或許是因為結界的關係,竹人偶傳音的功能消失了,今天卻不知為何能行了。
她歡快地道,“師兄,我在呢,我能聽到。”
溫濯竟然是沉默了很久,聲音極為疲憊,“絨絨,你要嚇死我了。”
溫濯身體不好,白茸怕他有事,忙說,“師兄,不用替我擔心,我現在葭月台,正在……和他慢慢協商,你藥引的事情有眉目了。”
這段時間,她覺得他性格也沒那麼壞。怎麼說也救了她一命,今天和師兄聯係上,或許也是個機緣,等沈長離今日回來了,她便試著提出來,和他交換,他要什麼她都會儘力去弄到。
溫濯不放心她,與她說了很多話,“你下次再也不要胡來了,隨意跑去那樣可怕的地方,我們都很擔心你。這幾日日在想,你是不是還活著,有沒有受傷,還能不能再回來。”
白茸想說,其實這兒除去太冷,也還行,不算很可怕。
這是葭月台上,少見的陽光明媚的一天。
男人修長的影子落在門口,不知道停了多久了。
看她嘰嘰喳喳,清脆地和竹人偶說話,眉宇一掃往日陰霾。
白茸回頭時,一顆心幾乎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竹人偶差點掉在了地上。
她甚至都不知道,沈長離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
“絨絨?你沒事吧?藥沒關係,你快回來。”溫濯陡然聽不到那邊的聲音了,極為焦急,“不用找了。我很後悔要明決告訴你那方子?”
溫濯的聲音已被陡然掐斷。
“你想要的便是這個?”沈長離道。
放在她的臥榻旁的匣子蓋聞聲陡然打開,匣內微微露出了銀白色的光芒。那放在匣子裡的小光球,竟然是那日見到的槐魑之心,竟是被他隨手封印扔在了這裡。
莫非她這麼多日,一直都是在和槐魑之心同眠。
這實在太荒唐了,白茸瞠目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隻覺得一股寒意直衝背脊,他竟從未真的信任過她,這樣冷酷、無情的可怕男人。縱然她已經告誡了自己,他不是沈桓玉,卻依舊難以抑製地受到了潛意識的影響。
他淡淡道,“你著實太遲鈍。”
但凡聰明一點,是不是會趁著哪天夜半直接偷走呢。
反正她也不願留下,能早弄到手一天是一天。隻是那樣,他便更不能確定,自己會是什麼反應了。
“需要魑槐之心,給人治病。”他的聲音平緩冰涼,“你提早說便是了,為何要隱瞞?”
白茸低聲說,“因為知道,說實話,你不可能願意將槐魑之心給於我,所以沒有直說。”
那是自然,她倒是猜對了這件事。
白茸喉嚨發乾,還是誠懇道,“槐魑之心,於我而言確實極為重要,我確是為此而來。”
“我可以與你交換,但凡我有的,什麼都可以給你。”
“隻要你願將槐魑之心借給我。”
男人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極深濃,重複了一遍,“什麼都可以給我?”
他冰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下頜,冷酷薄紅的唇與她隻有一線之隔,低低道,“那你道侶知道,你每日在此處和我如此嗎?”
白茸陡然僵住了,冷靜不在。她想解釋,溫濯不是她的道侶,卻又覺得無力。是不是有什麼區彆,之前也不是沒有誤會過,沈長離顯然不在乎,他不過是不喜歡被騙的感覺。可是,說實話也一樣不行,竟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他的唇緩緩勾起,眸底卻宛如凍湖,毫無笑意,“還是說,知道他也不介意?”
“看來,他也沒有那樣愛你。”
不像他,他便會介意。倘是他的道侶,彆的男人半根手指也不能碰。否則,他定會將那人挫骨揚灰。
“你說,你能付得起什麼給我?”
“倘不能讓我滿意……”那柄霜色的劍已經聽命懸在了槐魑之心的上方,白茸呼吸都驟然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