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被單方麵切斷心神傳音, 對方靈力極為強大,溫濯心神受創,差點再度咳出一口血, 麵色愈發蒼白。
正進屋的祝明決一眼看到,她伸手壓住他肩膀,把自己靈力輸送進去, 又將他強行壓在了椅子上,沉著臉道,“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溫濯道,“絨絨,她如今竟真在葭月台。”他一時又高興,高興於白茸還活著, 一時又憂愁,不知她如今境況如何。
白茸離開了這麼久,如今還活著,說明她極大概率是一直被留在了葭月台。
沈長離清冷寡言,個性琢磨不透。適才傳音被切斷,大概率也是他所為。
白茸天真卻莽撞, 溫濯怕她說錯了什麼話,或者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 冒犯了沈長離, 於他而言,隨意一根手指便可以捏死白茸, 讓她生不如死更簡單, 以他在青嵐宗的地位,即便這樣做了也不會有任何後果。
祝明決道,“既是在那, 那我便去帶絨絨下山,你安心養病。”
她叫來了幾個小弟子,叫他們與溫濯養護心脈。
溫濯雙頰潮紅,咳嗽不止,隻來得及將那隻竹人偶塞入了祝明決懷中。
祝明決出了門,匆匆趕向了醫館,剛打開大門,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果然,大堂中,又見到了那個高大的刀客。
他正盤腿坐在窗邊,案幾上擺著一盅辛辣的燒酒,饒有興致地看著窗外飛雪。
青州冬日苦寒,這刀客一件破破爛爛的赤衣,依舊敞著懷,肌肉緊實有力,一把暗赤色的長柄陌刀正靜靜揣在他懷中。
刀客聽祝明決進門,轉臉朝她咧嘴一笑,“你們竟還會治腹瀉,真是有一套,我家少主都不願走了。”內室正傳來金瑜與幾個笑聲清脆的女修的談笑聲。
據說他那挑戰狀又被沈長離拒了,隻是金瑜懊惱之餘,倒也沒耽擱玩樂,青州這邊風土民情和西平完全不同,又有諸多美人相伴,流連忘返,絕口不提回去的事情。
就是楚挽璃這幾日心情不佳不理他,金瑜吃了幾次閉門羹,便鬱悶獨自下了此山,他不辟穀,摯愛美食,下山大吃特吃了幾天,沒料想回宗後竟腹瀉不止。
祝明決如今沒心思與他說這些有的沒的,“怎會忽然腹瀉呢,昨日不是還好好的。”
霍彥隨口道,“水土不服吧。”
祝明決瞧一眼他,勉強笑道,“那你倒是適應得不錯。”
霍彥品了一口酒,“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哪裡沒去過。便是你們上京城,哪條陰溝裡躲著什麼品類的老鼠,我都一清二楚。”
他鷹隼一樣銳利的眼落在祝明決身上,“你有事?直說。”
祝明決低聲道,“我聽說,你曾和葭月台上的沈道君有過幾分交情?”
她實在是找不到能接觸到沈長離的人,雖然說同在青嵐宗,沈長離常年不在宗門,行蹤未定,也不是她平日能接觸到的層級。
霍彥是她以前因緣巧合治療過的刀修,如今又知道他正巧在青嵐宗。也隻是能硬著頭皮試著拜托一下。
霍彥細細瞧著祝明決,“怎麼,你有事要找他?”
祝明決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話,“我有個朋友,意外闖入了小蒼山,許是做了什麼事情冒犯到了沈道君,被道君留在了葭月台上。”
霍彥奇道,“他竟會做這種事情?”他性情最為厭人,隻喜歡獨處,竟還會有主動將人留於自己住處的事情?
祝明決勉強一笑,“我朋友年齡不大,性子又單純稚嫩,倘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望你可以與道君說說情,讓他多多包涵,放我朋友下山來。道君需要什麼,倘是我們醫館有的,都可以與他。”
“這是一株百年的銀茜草。”祝明決從自己的儲物戒裡取出一物,推倒霍彥麵前,“希望你可以幫這個忙。”
霍彥沒收那藥草,挑眉輕笑,“得罪?倒是好玩。”真得罪了他,還會被留在葭月台?怕是已差不多能擺下輩子的滿月酒了吧。
他道,“我與你說的這位沈道君,沒打過幾回交道。”
“可是,與沈桓玉,倒是湊巧能算相熟。”
霍彥一口喝乾了杯中殘酒,收刀入鞘,精神為之一振,“正巧,也讓我見一見,如今灼霜的劍鋒是否在這鶯鶯燕燕裡養鈍掉了。”
葭月台上又飄起了飛雪,暮色四合。
隔了許久,白茸再度見這樣的沈長離。
那銳利冰冷、殺氣四溢的熟悉劍氣,讓她渾身顫栗,再度清晰地意識到,他依舊是那日那個架劍在她脖頸上的可怕男人。
可是,他有時又似乎離得那樣近。這幾日,他憐愛她時,動作偶爾溫柔些,甚至會讓她生出錯覺,以為回到了以前。
“我,我可以留在這裡……”她聲音微顫,“給你打掃、幫忙、你需要幫忙做什麼,我都可以學……”她會努力、拚命去完成。
男人輕笑了一下,“為了道侶,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他笑起來極為好看,眉目清絕,豐神俊秀。如今,卻隻讓她覺得無端可怕。
“你們感情確是很好。”
白茸終於忍不住啞聲分辯,“他,並不是我道侶。我們沒有過這種關係。”
“不是?”他垂著睫,低聲問,神情似乎緩和了些。
臥榻之上,男人和女人挨得很近,他一身潔淨的白衣,一塵不染。白茸可以嗅到他衣袖上沾染的淡淡的迦南蜜香,此香非沉木,芳香含藏,原本是用來取悅愛人的香。
如若不是旁邊依舊靜靜高懸的利刃和冷沉的劍氣,一切似乎都顯得那樣美好。
有她在身側,感覺確實極為舒適。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唯獨對她有這樣的感覺。
即使刻意告訴自己,他厭惡她,本能也完全不會變。
沈長離學劍,用劍多年,深知用劍的最高境界,並非心劍,而乃本能。
刻入了本能,即便沒有了記憶,沒有了思維,隻要尚餘一口氣,本能還記得,便依舊能馭劍。
劍尖沒有落下。
見他似緩和的神情,白茸心裡陡然燃起了一點難以置信的希望,她仰臉看著他,試圖像幾日之前那樣,捉住他的袖子,輕輕去碰他的唇。
這幾日,許是他的表現給了她一點錯覺……他說不定,其實沒有那麼討厭她呢。
她如今已走投無路,隻能用這種方法,試著生澀地去討好他。
他的回應完全不似外表清冷,白茸眸子很快蔓上一層淺淺的水光。
“絨絨?”男人在她耳畔道,“他平日都是這般叫你的?”
白茸哆嗦了一下。
他聲音極為清冷有磁性,這兩個普通的音節,被他如此說出,便似含上了難言的意味,她玉白的耳垂越發酥麻,紅得徹底。
“既不是你道侶。”
“那隨便一個男人,比如我,都可以這樣叫你,這樣對你麼,絨絨?”耳垂酥酥麻麻的疼,她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他在她耳邊說話,語氣平靜而輕,“為了隨便一個男人,便願意這般拚命。”
“到底是你又在騙我?還是你的命和心意……就這樣的不值錢?”
白茸麵頰緋紅還未褪去,已經登時慘白。
沈長離這輩子最痛恨的事便是被欺騙和利用。
即使他原本就從不信任任何人。童年在深宮的那段時光他一直記得極為清楚,絕不會忘懷。
他厭惡任何不純粹的事物,真實性情極為偏激,對屬於自己的人和物充滿了病態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