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複遠很快便來了。眼前的白衣青年身材修長矯健,神情總是平靜淡然的,看不出實際情緒,“被查出有妖氣的五名弟子,我都已經一一探查過,和六盲蛟都毫無關係。”
楚複遠先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開始歎氣。
喜的是毫無關係,氣的是,既是如此,那六盲蛟又該去哪了。
沈長離道,“已找到了六盲蛟元神附身的修士。”
“這段時日,不要再讓人進鎖妖塔。”他說,“灼霜的封印還有效力,它的軀殼跑不出去。”
於他而言,就算是全盛時期的六盲蛟,其實也毫無威脅。
沈長離確實從來沒把這事當成什麼嚴重的大事過。
楚複遠早便習慣全權托付於他辦事了,“那好。還需要其他配合嗎。”
“不用。”他頓了一刻,又說,“我拿走了往魂燈。”
楚複遠驚了一下,“往魂燈不可離開蓮座太久,那……”他知是要用此物去裝妖蛟的元神。
青年道,“今日便能處理完此事。”
楚複原知道他從不打誑語,喜悅極了,心頭大石頭都搬來了,喜不自禁,“此番真是辛苦你了。”
果然抱樸子說的沒錯,隻要沈長離在場,那六盲蛟是翻不出多少大浪的。
窗外,楚挽璃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蕩秋千,見到沈長離從水心閣出來,忍不住遠遠叫道,“哥哥。”
沈長離抬眸看了她一眼。他今日帶著灼霜,或許是因為從水牢歸來不久,身上還殘餘著一點煞氣,身上那點屬於劍修的凜冽寒涼分外明顯。
楚挽璃隱約聽到,他們方才,應該是在議論那妖蛟的事情。哥哥可能快抓到那妖蛟了。
沈長離並未立刻禦劍離開,而是停在秋千前,低垂著眼,看了她一眼。
楚挽璃被他那樣一看,有些害羞,心跳卻又驟然加劇了一下。
“哥哥,假設,我不小心做了一些錯事,不是故意的。”楚挽璃低頭,小聲說,“你會怪我嗎?”
沈長離性子很嚴苛,從小便是如此,他是個絕對的完美主義者,對自己,對他人,要求都極高。
雖說心音說無事,但是楚挽璃忍不住還是有些心虛,她想,倘若以後事情敗露了,沈長離知道,那日是她貪玩,不小心進入了鎖妖塔把妖蛟放出來了,還會不會喜歡她。
他漫不經心道,“為何要怪你?”
楚挽璃心裡便安定了下來,一絲絲喜悅又蔓延了出來。
這樣看來,六盲蛟應該很快便會被哥哥除去。之前爹爹說了,等此事結束之後,便會和沈長離商議他們的婚事,假若他同意的話……
楚挽璃眸子亮亮的。她從未見過那六盲蛟,也很怕妖怪,心音叫她去攻略六盲蛟,她也毫無實感,她還是更喜歡沈長離。
男人緊實有力的窄腰邊,懸著一個夔龍玉佩,日光下,玉質顯得更為清潤,雕工上乘,這是沈長離一直以來的隨身之物,他唯一會用的配飾。
楚挽璃想,乾脆就不管那妖蛟了。
等到時候,他們訂婚,她就找哥哥要這玉佩,再給他贈送一個自己的信物。
沈長離性子實在太冷淡,讓人覺得抓不住,她想要他的一件貼身物件,可以戴在身上。
沈長離今日卻沒有立刻離開,他遠遠看著天,似在計算著時間。
心音一言不發。
如今,但凡沈長離在楚挽璃身邊時,它都絕對不會再開口。
“哥哥,你能再陪陪我嗎?“楚挽璃盯著男人修長的背影,小聲問,“幫我推一推秋千?”
楚挽璃不知他今日為何會停留這麼久,鼓起勇氣詢問了一下。
他果然毫無興趣。
楚挽璃正失落著,樹下驟然刮過一陣拂麵而來的風。春喜日,桃花花瓣紛飛,落英繽紛,那秋千便蕩了起來,越飛越高,楚挽璃興奮得雙頰都紅了。
待到那風與桃花雨平息時,樹下,男人修長的身形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
兩人合奏了許久,張霜如看著身側少女,似是極為滿意。
妖蛟眼裡,那三隻瞳孔又緩緩浮現出來了。
白茸神情逐漸恍惚。
她進入幻境了。
張霜如神情一沉,瞬間有些不滿。
沒有繼續和他合奏,而是進入了這個幻境。說明,這女子壓根不喜歡他,而是心裡令有其人。沉進去的速度那麼快,說明她很愛那男人。
蛟族重視配偶,對配偶極為忠誠,皆為一夫一妻,張霜如有些失望,甚至都覺得她身上溢出的靈魂香味都不再有那樣濃鬱。
一道彩虹劃過。
白茸再睜開眼,一切都變了。
男人修長冰涼的手正握著她的手,他手很大,能輕輕鬆鬆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
白茸她顫了一顫,他大手已經微微用力,輕而易舉將她抱上了轎子。
正月初六,宜搬遷,宜嫁娶。
喜樂震天,入目都是喜慶的紅。
紅妝十裡,聲勢浩大,是一場上京城少有的盛大婚禮。
她一身喜服,坐在轎中。
轎夫放下了轎子。
隨即,有人將她從轎中抱下,男人手臂堅實有力,氣息清冽。
他再度將她抱於懷中,抬步跨入了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她頂著蓋頭,有些茫然地坐在喜床上,視野裡是鮮豔的紅,她手指摸了摸身下被子,喜被上繡著一對交頸鴛鴦,她認得,是出自她自己手的女工,針腳綿密細膩。她在家思念他,唇角含著笑,提前了一年,便開始親手縫製起了自己的喜服和喜被。
床頭,一對夔龍玉佩終於被並在一起,一陰一陽,交相輝映。
紅燭輕輕滴落了一滴眼淚。
有人進來了,停在她身邊,似在看她,就這樣看了很久。隨即,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掀開了她的蓋頭。
白茸以前從未見沈桓玉穿過紅色,竟極為驚豔,他平素性情高傲又讓人難以接近,神情寡淡冰冷慣了。如今這一日,竟都隱隱帶著笑意。
白茸迷茫仰臉看向他。
今夜,他少見地喝了不少酒,衣角尚還帶著一點清凜冽酒氣,清俊的麵容帶著一絲淺淡的笑。
他在她身邊坐下,凝神看著她,看了很久。
看清她的表情後,他唇角笑意終於也緩緩消失了。男人捧了她的臉,到自己麵前,低聲說,“嫁給我,讓你不高興了麼?”
白茸能看出來,他不開心了。
從小到大,沈桓玉性子一貫寡言清冷,情緒不外泄,極少有這種時候,隻在他們偶爾有小矛盾,她鬨脾氣不理會他時,會露出這般表情。
在外那樣強大冷淡無懈可擊的一個男人,獨在她麵前會露出這種神情。她對這樣的他,從來都毫無抵抗力。
白茸呆呆地想。
她不明白,為什麼非是自己,要遭受這樣的折磨。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呈現出如此不同的模樣,他是精心騙了她這麼多年嗎?她身上有什麼沈桓玉能圖的東西?她一沒什麼尊貴身份,二沒有身懷靈寶,三也並無超凡的能力。
白茸心如刀絞。
閉上眼,一下是沈桓玉緊緊抱著她,埋首在她頸窩裡的模樣,一下是想起昨日,他居高臨下,漠然冰冷地讓她去與彆的男人約會。
她閉上眼,避開了他的眼神,心一陣陣抽痛,隻是一言未發。
張霜如還在觀察白茸,他的幻術,能讓人見到心中最愛之人,進入最希望與愛人共度的場景。
因此,大部分時候,沉溺在這場幻境中的人,都是滿心喜悅,唇角含笑的,他取走這些人的元神,也都是在這種時候。
可是,白茸臉上毫無笑意,甚至流露出了幾分他從未見過的複雜的悲傷。
張霜如忍不住靠得更近了一些,去細細觀察她。
原本緊閉雙眼的白茸,竟在這時,驟然睜開了眼。
一道凜冽的無形劍氣,朝著他生著三隻瞳孔的左眼,驟然直衝而去,正中其中。
張霜如毫無防備,發出了一聲淒厲可怖的慘叫聲,隨即,便伸手捂住了自己流著血的眼。
白茸喘著氣,心念一動,袖裡緋已經閃回她的手中。
張霜如捂著流血不止的左眼,還在發出一聲聲慘叫,他身形開始逐漸模糊,口中竟然發出了,非人類的淒厲的長嘯。
黑氣直衝雲霄,周圍溫度都驟然下降。
張霜如倒在了地上,他身上衝出的,是一道巨大的黑蛟影子,橙黃色的巨大眼睛還在不斷流下血淚。
這是白茸第一次見到蛟類,身軀若隱若現,極為龐大,通體烏黑,渾身覆蓋滿了尖銳冰冷的鱗片。
他的頭略微扁平,長著不少凸出的尖刺,雙側生著一對巨大的燈籠般的黃眼。
那隻妖物的原身,竟是這般醜陋又猙獰的怪物。
好醜,好可怕。原來,那妖獸的原身,都是這般醜陋?
他憤怒地看向了白茸,隨即,竟伸出長尾,卷住了她。
方才,那一道心劍,已經幾乎掏空了白茸全身的靈力。
地上古琴已經被他的尾巴擊成了木片。
這般螻蟻一樣,低賤卑微的人類,竟然敢暗算於他?
白茸一言未發,用儘自己的靈力出劍,她被妖蛟尾巴纏住,他粗糙漆黑的鱗片劃破她的皮膚,觸感黏滑,讓人極為不適。她的劍氣,落在他的鱗片上,甚至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你既心甘情願接受了我的妖印,以後便就是我的人了。之後便和我一起回水底罷。餘生都老老實實待在那裡,為我生蛋,繁衍後代。”
妖蛟聲音極為粗嘎難聽,他燈籠大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你倘若再敢逃,我會便折斷你的四肢,讓你一直陪著我,永遠待在我的宮殿裡。”
白茸說不出話來,幾乎要被那帶著尖刺的尾巴勒斷氣。
妖物腥臭的氣息撲麵而來,他緊緊纏繞著她,竟然想伸出信子,來觸碰她雪白的麵頰。
沒碰到她,妖蛟已經驟然爆發出一聲更為淒厲的慘叫。隨即,纏繞住她的尾巴竟也鬆開了。
天上像是下起了一場血雨,妖蛟的血,混雜著掉落的鱗片,從空中如暴雨般傾斜而下。
白茸從高空掉了下來,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她已徹底力竭,再也抽不出一分靈力禦劍。
她索性閉上了眼,甚至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寧靜。
她沒摔死,被一雙緊實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白茸勉強睜開了眼。
沈長離麵色極為平靜,鬆手將她扔在了一旁,看也沒多看她一眼,而是眸光沉沉,看著半空妖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