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風聲陣陣, 林子裡,陡然亮起了一點點忽明忽暗的幽幽碧色磷火。
男人擁著女人,他俯身, 極為自然地朝向了楚挽璃。
楚挽璃神情羞澀, 雙頰異常的紅。
唇舌間溢出黏膩曖昧的聲響,樹林中, 兩道影子重疊在了一起,難解難分。
白茸低著眼,身體緊繃。
不知道過了多久, 楚挽璃身子卻軟了下去, 她唇間浮現了一縷淡淡的光潤白氣, 都被收到男人纖長的指尖上。
楚挽璃雙頰發紅,神情甜蜜,卻已經安然睡了過去, 男人輕緩地將她放在了黃葉地上,動作溫柔細致。
隨即,他轉眸看向了這邊。
兩人遙遙對望,月色如瀑, 中間隔著一條小溪。
隻是幾個呼吸間,他的身形, 已經朝她掠了過來, 動作快得幾乎讓人無法看清。
隔得近了, 白茸能嗅到他身上的香味,並非平日裡他衣袖上沾染的似有似無的清幽的迦南香, 而是另外一種濃鬱光暖的熏香。
白茸袖內已經掀起了一道銳利的劍鋒,快如閃電朝他襲去。
沒有擊中。
男人白衣袖袍被劍氣斬斷了一角。
他似乎略有些意外,垂了眼, 含笑看著她:“方才,看得可還滿意?”
白茸睫毛顫了顫。
如今,兩人離得近了,白茸注意到更多細微的差彆。
他的唇完好無損,沒有那日被她咬傷的創口,腕上皮膚也平整完好,沒有任何傷痕,沈長離極少去用修複術或者祛除傷痕的丹藥。
兩人模樣身形一模一樣。
細看氣質卻不同,白茸很難想象,沈長離臉上會露出這種柔和俯就,甚至刻意誘惑的神情。
他是傲慢,強勢且冷淡的,即使在與人親密時,也極少失控。
白茸心中五味雜陳,隔水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
知不是他,卻也沒讓她有任何欣喜的情緒,依舊覺得悲涼嘲諷。
換在以往,她絕不會將任何人與沈桓玉弄混,即使模樣再像。
或許,於她而言,他本就已經變得越來越陌生,或許哪天,沈桓玉的影子徹底消失了,他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了。
墨坪山有狐山之稱,狐族擅長易容,以前白茸隻是聽說過這樣的傳言,今日一見,方才第一次體會到,狐妖的易容術有多麼的逼真。
他身上那種濃鬱的熏香,估計也是為了掩蓋狐腥味兒。
不過,她完全看不透這隻妖狐的修為,光看氣息,比起那日遇到的胡芊芊更強大。
白茸飛快在心中衡量著,自己與他的實力差距。被發現之後,要跑掉,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男人不急不緩,視線緩緩掃過她的麵容身形,微微挑了眉。
白茸沉默了一瞬,與他周旋:“你是如何遇上她的?”
男人笑道:“可以說是一點緣分,意外所得。”
他本在尋著天闕的氣息,卻意外在路上收獲了這姑娘。
楚挽璃靈力精純,模樣也美麗。她自小在仙門長大,沒有來過塵俗,胡九最喜歡的,便是這一點仙氣。
同時,她正處於情緒起伏極大的時候,胡九喜歡激烈的情緒,尤其是愛欲。因為愛,滋生的痛苦,嫉妒,酸澀……是他最喜歡的味道。
他的易容術已臻化境,可以輕易將自己化形為對方心愛之人。
他性子浪漫,喜歡滿足彆人求而不得的愛欲。
楚挽璃毫無防備,甚至沒有半點懷疑。她降生以來,便是天之驕女,從小被保護得很好,從未受過什麼傷,也習慣了,遇到任何問題,都會有人在身後幫她處理好。
她的欲念很足,靈根也確實美味。
胡九甚至有些不舍得早早享用完,預備將她放在身邊一段時間。
楚挽璃胸前吊墜發著微光。
心音早早感應到了胡九。這是楚挽璃的重要機緣之一,與千麵妖將胡九的一段露水情緣,之前的幾段前緣都被錯過了,這一次,看起來倒像是終於走上了正軌。
胡九正與白茸說著話,陡然側了臉,一道緋色劍鋒已經擦著他麵容而過。
他神色未改:“說著說著話便動手,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他笑歎道:“作為一個年輕姑娘,你實在是不解風情了些。”
這妖狐比她想的要難纏。
白茸握緊了劍,她方才已經捕捉了最恰當的時機,他受到的損傷看起來依舊微乎其微。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方才抬眸仔細端詳白茸,似在思忖著什麼。
眼前的少女同樣生得很美,比起楚挽璃的鮮妍明媚,她更為纖秀輕靈,光看外貌,比起楚挽璃竟然更有仙靈之姿。
胡九道:“你生得和我一個故人很是相似。
雖然模樣不太一樣,但是身形氣質相似,甚至連神情都幾乎一樣。
“你應該慶幸,是被我遇到了。”胡九笑道,“倘若是赤音先看到了你。”
“你會很慘。”他頓了一下,“估摸著現在已經連灰都不剩一點了。”
赤音恨神女入骨。
即使隻是模樣氣質些許相似,倘若被她看到了,她估計會被赤音直接撕碎,隨後用真火燒得灰都不剩一點。
眾妖都不喜歡那個女人,仙妖殊途,那女人出自仙界,身上便自帶令人有厭惡的仙氣。她甚至還敢如此冷待天闕大人。
隻是,迫於天闕的實力與威望,沒有妖敢對他愛的女人提出什麼質疑。
胡九卻並不討厭她,甚至很能理解天闕為何單單為她折了腰。
白茸不清楚這妖狐在說什麼。
說她與誰很像?
她平靜地說:“許是因為我模樣生得平常,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和我有些像。”
胡九隻是笑了笑:“你倒是謙虛。”
白茸握緊了劍,調動自身靈力。
即使知道了雙方實力懸殊,如今她也沒有退路了,不如放手一搏。
胡九不疾不徐,像是逗弄小孩一般:“來,你還有什麼招式,都使給我看看。”
狐火幽幽閃爍在男人細長的指尖上。
他清俊的麵容也終於浮現出了森森妖氣,狹長漂亮的眼含笑看著她,臉上那種男狐狸精獨有的魅惑便再也遮不住了。
“這男人,你也認識嗎?”胡九笑道,“看起來,你似也很是愛慕他。”
“方才,我感覺到你的痛苦了,是因為嫉妒吧。不過,你若是想要了,我也可以用這身皮囊,與你春風一度。”
他最喜歡滿足人的愛欲。
白茸緊抿著唇,沒理會這妖物。
幾回合交鋒下來,她微微喘著氣,擦了一把麵上汗水。
離他近了,便能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妖物狐火如同跗骨之蛆,沾染上半點,便是劇痛。她的木盾被克製,效果薄弱,幾乎都是靠自己硬受著。
胡九身上有一點野獸殘忍冷血的特性,像是玩弄自己的獵物一般,不急不慢耍弄著她。
他還用著沈長離的模樣,讓這個場麵顯得更為荒誕。
白茸再出劍時。
男人不疾不徐,竟伸手接了她的劍刃。
“你這劍,倒是很漂亮。”像是桃花葉。
不料,就在此時,他手中劍影陡然裂開,胡九一怔。
那一柄緋劍,劍鋒卻瞬間分化出好幾道,劍氣極為淩厲,朝著他麵門直衝而去。
他瞳孔擴大,已然回身。
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神情陰晴未定,他清俊的麵容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創口。
對她的修為境界而言,她的劍招與劍意都算是遠超出了同期。
胡九神情陰沉。
這不是什麼大傷,對他來說,卻是奇恥大辱,竟被一個築基期的修士傷到。
白茸已經抽身離去,氣息尚未平複,甩去了袖裡緋上沾染的狐血。
胡九不喜歡性子烈的倔強女人。
他改了主意,“回老家一次,事情可真多。”
男人身後,浮現了九條巨大尾巴的虛影,整個人,都開始被霧氣籠罩住。
白茸脖頸一涼。
男人鬼魅般出現在了她身前,大手掐住了她的脖頸,隨即,毫不留情將她朝地麵一摜。
白茸咳嗽了一聲,瘦弱的軀體撞上了冰涼的地麵,陡然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
“來,求我放過你。”胡九饒有興趣地道。
白茸一聲不吭,不求饒,也不退縮,依舊握著劍。
他神情陰晴不定,踩上了她握劍的右手。
見這女人似是木靈根。他指尖燃起狐火:“從哪裡開始燒比較好呢?臉?還是身體?”
“你看起來倒不像很愛惜容貌的人,不然,先廢掉你一雙手?”
……
白茸昏迷了過去,再也沒了聲響。
幾隻小狐從叢林中躥出。
胡九摸了摸自己麵頰上的傷口,手指蘊起靈力,複原了創口。
他打橫抱起了還在沉眠的楚挽璃。
隨即,吩咐那幾隻小狐:“將她帶走。”
那幾隻小狐狸唧唧叫了幾聲,拖上白茸,隨在了胡九身後,地上留下了蔓延開一道血漬。
*
仙界,化露池畔。
仙山之中,雲遮霧繞,化露池碧波萬頃,一望不見邊界,池邊栽種了數棵合歡,綠樹成林。
池邊端坐著一個白衣男人,麵容悲憫溫和。
他纖長的手指一株株撫弄過池中蓮花。
蓮花被他撫弄過後,便接二連三盛開。
隻是池中,那一株葉莖纖長的蓮花依舊毫無動靜,蓮瓣閉合。
神女神魂依舊沒有半點回位的意思。
甘木原本生在化露池畔,受若化神君點化而生靈智。
幾千年,她一直在若化身邊,過得無憂無慮,直到遇到了那個男人。
仙界一直想收歸他,與他神位,卻始終被天闕拒絕。
他性情高傲愛自由,從不服任何人管束。
那一次,天闕受邀而來,來仙界參加仙靈宴。
天闕在池邊遇到了赤著腳踝的神女。
她穿著一身白紗衣,長長的烏發蜿蜒到了纖細的腳踝,渾身沒有任何修飾,隻在鬢邊簪了一朵白色的合歡花,眸子烏黑光潤,總像是含著一點點水光。
明知她是仙界的又一枚棋子,他毫無動容,冷漠傲慢地看著她。
神女卻壓根沒看他一眼,依舊自己做著自己的事情,她負責照顧化露池的蓮花,每日事情多著。
他沒看多久,便抽回了視線,拂袖而去。
過了七八日,卻又來了,看著她給花澆露拂塵,卻始終一言不發,也不來和她說話。
甘木覺得天闕是個奇怪的男人。
冷冰冰的,說不喜歡她,卻來得越來越勤,她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愛是什麼,也不懂他的意思。隻知道,他來的越來越多,停留在她身側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天闕的靈力,幫她養花倒是很不錯,她便也沒管他。
他卻越坐越近,細長冰涼的手指,有一天輕撫了一下她的黑發。
有一天,他竟俯首,薄冷的唇在她粉粉的麵頰上碰了一下,甘木絲毫不懂,也毫無動容,他神情卻陡然大變。
後來,就很久沒來。
再來時,天闕看似平靜,那日卻又那樣親了她一下,這次卻沒有再像上次那般神色大變了,過了會兒,又把她攬入了他寬大的懷中。
天闕不是不懂愛的毛頭小子,終於承認自己心思後,便開始一心一意追求她,什麼他都願意受著,就算是陷阱,他也心甘情願往下跳。
她不覺得喜歡,也不覺得討厭,隻是覺得他很難懂。
再後來,他行為越來越過線,低眸含著她的唇,探進來,每次都要很久。甚至越發難以滿足,還想要她回應。
他本來就是獸,不是清心寡欲的仙人。
可是,甘木做不到,她無法給天闕想要的。
他的愛情得不到回應,濃烈的嫉妒心與占有欲得不到滿足,越發壓抑著扭曲滋長。
最後,他難忍強烈的妒火,將她強行從仙界擄走,用鎖鏈鎖著,強行囚在了自己身邊,日夜陪著,巨大的宮殿裡,終日隻有他們兩人。
甘木也疲憊地問過天闕,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垂眸看了她很久,低聲說:“我隻想你心裡有我。”
並且隻有他,讓他做什麼都行。
……
若化神君一直在蓮池邊觀察著她在下界的變化。
星宿歸位,看起來尚需一段時日。
若化神君從池邊起身。
除去司掌百木,他還有一個兼職,是仙界龍塚的守墓人。
龍塚有兩個,一個在冰海,人儘皆知。
另外一個卻隱蔽,位於仙界。
曾經參與了那場叛亂的夔龍族裔屍骨都保存於此。
天闕是龍族中的萬年難遇的異類,他的力量,實在是過於強大而令人忌憚。他身上兼具妖族和神族混雜的特質,看似冰冷,情感卻濃烈扭曲。
好在,他隕身於神女之手,並且是用那樣慘烈的方式。
若化神君看著星宿動向,微微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