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2 / 2)

她很感激顧寐之,最開始,她對他第一印象很不好,覺得他是個輕浮又不靠譜,如今卻發覺他粗中有細,細膩又會關心人,身上有很多值得她學習的地方。

白茸希望成為一個,可以給他人帶來快樂與幸福的堅強的人。

她這輩子既已如此,她希望未來,可以多多看到彆人的笑顏。

白茸對人情緒很敏感。

待晁南離開後,她看了一眼四周,臥房內沒有鏡子,白茸記得之前五鬥櫃上放著一麵銅鏡的,如今也消失不見了。

她有些愣神,摸了摸自己麵頰,沒任何異樣的感覺。

算了。

她又小睡了一會兒,起身後感覺舒服多了,精力也恢複了大半。

白茸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給自己隨意挽了個發髻。

她還是不太放心,預備回竹石村看一看。

袖裡緋還在小盈那兒,她隻能找晁南要了一把備用的劍,也能勉強用著禦劍飛行,隻是體驗比用袖裡緋糟糕很多。

白茸到了竹石村,在刻著村名的石頭邊停了下來。

她進了村,在村口小溪正遇到一個陌生的婦人,懷中抱著洗衣盆,一手拉著孩子,應是正預備去洗衣裳。

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看清她的臉,她唇一抖,手裡衣服盆子都掉下來了,麵上滿是恐懼。

白茸愣住了。

小孩也看清了白茸,竟嚇得哇得一聲就哭了:“阿娘,妖怪又來了。”

婦人忙蹲下去哄孩子:“彆哭彆哭啊,阿娘馬上把妖怪打走。”

她拎起那根搗衣的棒槌,提起來做勢要打她,還朝她啐了一口:“你是哪裡來的妖物,如今我們有仙人相助,什麼妖魔鬼怪都進不來。”

見那小孩子哭得臉都紅了。

白茸捂了臉,一句話都沒說,飛快轉身離開了。

她想到了之前晁南的怪異反應。

離開村子之後,白茸找了一條無人小溪,在溪邊蹲下。

平靜的清澈水麵上,映照出了她如今的臉。左邊臉頰上,竟然布滿了沒有規律的赤金色紋路,甚至微微凸起,覆滿了她原本雪白的整張左臉,白茸麵容蒼白,黑發白膚,配著這詭異的半麵臉,看著確像妖物所化,極為駭人。

白茸怔怔的,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臉。

她想,今日不如還是先不去見小滿和小盈了吧,她怕嚇到了她們。

她遠遠站著,看到有數個青嵐宗弟子出入竹石村,似乎和村民相處不錯。如今,已經有青嵐宗接手了這裡,那看來,應不存在再有什麼問題需要她了。

白茸禦劍回了上京。

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人,十個人中幾乎有八九個會回頭詫異地盯著她,尤其是男人,目光各不相同,有惋惜的,有厭惡的,有畏懼的,還有好奇的。

她覺得自己很像供人觀賞的珍惜動物,人卻又很麻木,也提不起勁悲傷。

之前在顧宅,竟沒有一個人對她說起此事,估摸著是顧寐之交待了。

她也終於明白了,侍女和晁南看她的眼神。

是小心翼翼,憐憫,看病人的眼神。

以顧寐之的醫術,也沒給她做什麼治療措施,白茸估計著,這印記可能是去不掉了,她需要頂著這張臉過下半輩子。

白茸在上京城穿行,感覺自己像是一抹遊魂。

她回上京那麼久,還沒時間逛過這些以前熟悉的街道,都在不停地忙忙碌碌。

路過淮明巷,便到了南大街,她喜歡的首飾店、成衣鋪都在此處。走過月宮橋,便能到信安坊,這條街格外繁華,儘頭便是上京城有名的百味坊,白茸以前最愛吃他家的點心。

白茸怔怔看著熟悉的鋪麵與忙碌的小一,老板今日甚至也在店內。

上一次,她帶著桃葉來買點心,馮老板還笑著問她,沈公子怎麼沒來,是不是要成婚了,還提前道賀他們新婚愉快。沈桓玉那時得空便常來這裡,她事情他很上心,很少使喚仆傭,有空都是親自做。

便連馮老板都知道她是他未來的妻,甚至順便都知道了他們的婚期,她愛吃的口味百味坊都記得,時常給她備著。

“白姑……”她站太近,馮老板原本看到她了,神情卻陡然驚疑,笑容凝固在臉上,不知是不是自己認錯了。

白茸已經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左臉,扭頭便跑,麻木的情緒陡然鬆動。

她轉了身,順著回路跑了起來,不知要跑去哪裡,也不知要跑到何時。

風在耳邊呼嘯。

她陡然撞上了一人,方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下意識跑到了西坊朱雀路,白府附近。

白府如今滿目是紅,小姐即將出嫁了,熱熱鬨鬨,白茸甚至遠遠看到好幾個眼熟的丫鬟。

她出著神,不料,撞上了一個剛從馬車上下來不久的男人,男人穿著一身錦衣,伸手還隨著一個小廝。

“你誰啊,走路是不是不長眼睛。”那男人張口罵道。

她低聲道:“抱歉。”

天邊已經浮現了紫色的晚霞,春夜晚風暗渡,樹影搖曳,男人眯了眯眼,看清了她的臉,神情陡然變換,厲聲道:“白茸?”

這人竟是白頌。

白茸下意識想跑,卻已經被他捏住了一條手臂,正巧捏在她綁著繃帶的手臂上的傷處,疼得她一聲低呼,麵色煞白。

“好你個白茸,竟敢離家出走,跑哪了去了?”

白頌比她大了五歲,在家中行一,人稱白一爺,是白芷一母同胞的親兄長,他生得和兩個漂亮的妹妹都不太像,長得像賀素淑,單眼皮長臉,麵容透著一點陰鷙。

他捏著白茸胳膊,仔細看了一眼她的左臉,臉色更是陰晴不定:“還把自己鬨毀容了。”

原本他還挺看重白茸,這便宜妹妹生得極貌美,性子又柔順溫柔,知書達理,琴棋書畫都好,便是不嫁給沈桓玉,也找個好去處,能給他添幾分前程。

他皮笑肉不笑:“和野男人跑了,一跑還這麼久,可真夠丟人的。如今,沈桓玉定不會要你了,還有哪個正經男人能看得上你啊。”怕隻能暗地裡賣去花樓了。

沈桓玉喜歡白茸,不就是看她好看。

如今走丟了這麼久,清白肯定沒了,臉也毀了,還不如死外頭算了。

能讓白芷順順利利嫁給沈桓玉,也算給白家做了幾分貢獻。

白茸忍痛甩開了他的手,她縱然身上還帶著傷,她現在也不怕白頌。

白頌見這個柔弱的妹妹竟然還敢反抗,如今沈桓玉肯定也不要她了,她沒了依靠,白頌想也沒想,反手就準備抽她一耳光,小時候,他欺負白茸慣了。

這耳光沒抽下去,被一人輕易捏住。

白茸很意外,其實這耳光定然傷不到她。

看清夜幕中來人時,她眼睫陡然顫了顫。

他今日一身皦玉廣袖白衣,袖口壓著隱綽的竹葉映雪紋,輕袍緩帶,淺雲色腰帶束起勁瘦的窄腰。

完全便是一個豐神俊秀的清貴公子,如果不看身形,根本看不出是習武之人。

白茸細瘦的肩都在發顫。

她遇到了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

為什麼每一次,她最狼狽的時候,都會遇到他。

“這……沈桓玉?”白頌唇狼狽地動了幾動,本能的恐懼,幾乎讓他有點想拔腿就跑。

沈桓玉性子護短且睚眥必報,見不得他們欺負白茸,白頌人生挨的第一次毒打,便來自他。

沈桓玉拎著他的腦袋按入了水池裡,含笑問他,有沒有洗乾淨嘴巴,以後還對不對自己妹妹那般說話。

沈桓玉把她如珠似寶寵著,不讓彆人動一下,硬生生把一個沒娘的軟弱庶女寵得比大小姐日子還舒服。除去年禮外,每年沈府都會暗中送不少銀錢,都給白茸一人用,年底還要查賬,這麼多年,說是他們沈家養著的女兒也不為過了。

他不知這煞星如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不知他剛聽到了多少。

“妹,妹夫。”白頌改口道,“小妹今日回來了,就是……遇到了一些小問題,我擔心她身體,便多說了幾句。”

他各種暗示,示意沈桓玉看白茸的臉。

白茸已經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左臉。

沈長離完全沒看她,很平靜。

他抬眸看向白府的滿園喜慶,輕聲道:“白家背地裡想做什麼事情,不要以為我不清楚。你自己也明白,不知你們白家能否兜得住。”

白頌臉色陡然煞白。

他們想偷梁換柱的事情,假設鬨出去了,如果沈桓玉的身份是真的——如今已經八九不離十,就差一紙詔書了。

偷換皇子妃,是要殺頭的罪名。

他雙腿都嚇軟了,幾乎要站不住。

“這,這……小妹。”他六神無主,朝一側白茸撲了過去,幾乎給她跪下了,“小妹,我們沒想做什麼,不過因為找不到你,又不敢說,便,便隻能繼續這樣操持,等你回來……”

白茸死死咬著唇,之前,明明是他自己說,誰都可以。

她疲憊又痛苦,完全琢磨不透這個男人,她沙啞地說:“鬆開我,你走吧,彆告訴家裡人你見過我,以後,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和這個家也再沒有關係了。”

便是不和他計較的意思?

隻是,她說了不算數,白頌六神無主地看向一側沈桓玉。

他站在樹下陰影裡,神情看不分明。

他對白頌淡淡說:“滾吧。”

白頌滾了。

白茸死死捂住自己的臉,轉身便想走。

見他轉眸看向她。

那雙淺色眸子依舊像是琉璃一般漂亮,視線掃過她的麵頰,和她指縫中漏出來的印記。

白茸情緒終於徹底崩潰了。

“你是專門來看我笑話的嗎?”她細瘦的肩死死繃著,聲音卻嫩嫩的,又帶著一股子哭腔,完全沒有殺傷力。

其他人她都不在乎,這種時候,她唯獨不想遇到他。

沈長離沒說什麼。

她身子一輕,竟被他隨手抱了起來。

兩人體型差擺在這裡,她比他矮了一個頭,骨骼又纖細,被他打橫抱起像是沒重量一樣。

她腦子一片空白,拚命掙紮,先是用自己會的所有亂七八糟的招數去攻擊他,都被他輕易卸掉了。

她搜腸刮肚,想拿出一點難聽的言辭辱罵他,可是她教養太好了,字典裡翻找不出幾個臟字,就是辱罵了他估計也不在乎。

她雙手都被他的靈力縛住,身體都動彈不得。男人細長冰涼的手指,拂開了覆蓋她左臉的烏發。

白茸渾身都在發抖……他為何要如此折磨她,她絕望地想,她上輩子是不是欠了沈長離的,這輩子是還債來了。

可是,他狹長的眼掃過她的麵頰,神情沒什麼變化,很平靜。

這是見到她的臉後,唯一一個如此反應的人。

“覺得很醜很惡心是不是。”她唇顫抖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沈長離,你彆裝了。”

她也是個才還沒滿一十的年輕姑娘,臉驟然變成了這種模樣,身邊人不是隱瞞便是厭惡,甚至被自己親手幫過的人當成妖怪,她的心也是肉長的,也會覺得委屈和難受。

他也沒說什麼,低眸銜了她的唇,把這些話都堵住了。

……

夜色昏沉,這是一個荒廢的院子,周圍滿是蔥蘢的草木,迎春與海棠的暗香被夜風送來過來,縈繞在鼻尖。

兩人便坐在這花木間。

他身子很熱,因為很久沒碰過她了,甚至比平時還興奮一點。他對她的態度千變萬化,但是每次身體都很誠實。

無關她的長相,隻是對這個人。

他大手捧住她小巧的臉蛋,把她的淚水一一吞掉。

白茸渾身都在哆嗦,感覺整個人都要被他吞下,比平時還難熬。做這事兒時,他清冷的外表下藏著的一點獸性便格外明顯。強勢,粗暴,並且很貪,不知足。

他的靈力順著這個吻傳了過來,她身上循環的靈力,原本就有大半來自他,白茸身上的創口,不知不覺都被修複。

她的麵頰,竟然也一點點重新恢複了光潔,赤金色褪掉了,剩下一股黑氣消散在她體內。

強大的龍類,自然可以用自己的印記覆蓋掉其他獸類留下的妖印。

“阿玉。”她腦子昏昏,他這般打扮和舊時太像,甚至連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都和沈桓玉很相似,她想到之前他在白頌麵前的表現……莫非,被奪舍的阿玉真的回來了,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又很慌亂,為什麼他要在這種時候回來,要看到她最不好看的樣子了。但是她忽然也不緊張了,因為知道,如何的她,他都會接納會愛她。

她還不知自己麵容的變化。

他沒應這聲,低眸含住她的唇,又繼續了一次。

結束的時候。

白茸還在喘氣,舌尖發疼,麵頰通紅,唇又疼又腫。

她還坐在他的腿上。

白茸終於回神。他眸子涼薄,淡琥珀色,比沈桓玉的眼更為狹長些,如今眼神也不同了,眸底冰冷,找不出半分深情的纏綿。

他沒有回來,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沈長離平靜解開了對她四肢的束縛。

白茸腦子嗡嗡直叫,立馬從他身上下來,腦子亂成一團。

他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她想抽這個無恥男人一耳光,唇卻在發抖,胳膊和腿都軟得不行,毫無力氣。

沈長離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婚事不辦了。”他說,“今日,我本是來白府談這件事情的。”

這場荒唐的鬨劇,也是時候終止了。

“過段時日,我便會與彆人成婚。”他說,“不管你和以前的他有什麼感情,都到此為止了。”

“我不愛你,也沒愛過你。你也不必再將我當成他的替身。”

白茸腦子還在一陣陣嗡鳴。

“顧寐之品格不錯。”他站起身,唇上還有她咬出的痕跡,語氣卻平靜,“以後,你若想擇一歸宿,可以尋他。”

白茸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

方才,這個男人還在與她做著極儘親密的事情,轉眼便可以說出這種話來。

他還是人嗎?

況且,沈長離這回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在說氣話。

以前,無論阿玉如何與她拌嘴,都絕對說不出口這種話。她但凡多看彆的男人一眼,他都會不高興,談何讓她去尋彆的男人成婚。

他說過她從頭到尾都屬於他,生生世世都隻能是他的,死了都要去陰曹地府尋她一起轉世。

郎心易改,愛恨難消。

她流著淚,慘笑道:“沈桓玉,你是知道,我放不下你,尋不了彆的男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說話。你知我天生下賤,甘願將心捧出來,送給你這樣一次次的踐踏。”

“你這次又要娶誰,白芷,楚挽璃?還是哪個新的女人?”她數不清他與多少女人有過首尾,甚至還出沒秦樓楚館,吻技估摸著也是在那些女人身上練出來的。她裝作不在意,可是,一想起便依舊心如刀割,每晚卻也隻能靠不住地回想這些畫麵來提醒自己,用來減少對沈桓玉的愛與思念。

“你若真希望如此,我便聽你的。”她淚水不住往下落,“如你所願。”

“我會找到很好的人,與他好好走下去,一生平安幸福。”

沈長離麵容冷淡,隨她說著,一言未發。他將一個包袱放在了她身邊,便走了,再也沒有回頭。

白茸獨自在風中坐著。

她用僵硬的手,打開了那個包袱。

最上麵,是各類山貨,還有完好放在劍鞘中的袖裡緋,估計是小滿小盈搭來的,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到沈長離手裡的。

最上,卻是一個熟悉的梨木雕花食盒。這是她以前最喜歡的食盒,備在沈家中。

她打開食盒蓋子,裡頭滿滿當當都是點心,還散發著熱氣,全是她以前喜歡的各式口味。

白茸拿起一塊栗子糕,咬了一口。

溫熱的液體順著側腮不住往下滑,她喉嚨發乾,一塊栗子糕吃完,沒品出任何甜味,隻有滿口的鹹澀。

明日,終究還是會到來。

她擦乾眼淚,站起身,配好袖裡緋。晨風中,宏偉的上京城輪廓緩緩浮現,宛如一場盛大的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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