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 / 2)

室內空空蕩蕩,風徐徐吹入,倒是沒有多少夏日燥意,較外頭涼爽太多。

用過早膳,白茸方才想起漆靈山中的龍鱗一事來,都已經過了好多日了,她如今記性不太好,經常會發呆忘事。

白茸再去了一次漆靈山,發現那個榕樹樹洞竟然已經空了。

她愣了一會兒,她的本命禁製毫無破損,可是,樹洞已經空了。

白茸爬去山頂,洞窟中,湖麵還漂浮著殘餘的浮冰,那條受傷的銀龍已經無影無蹤。

她最近在宗內沒有聽說過任何遇龍的傳聞,應該是沒被發現的。或許,是他恢複之後拿走了樹洞中的鱗片,隨即自行離開了吧。

白茸想,這一段奇緣本就來得離奇,結束於此,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結局。

*

這日清晨,白衣青年從練完劍,從竹林中回來。

灼霜問:“主人,要不要搬回葭月台居住?”

葭月台上的溫度更適合沈長離,他們天生喜歡低溫寒涼的地方,沈長離卻偏要住在溫暖的夢往亭。

這段時間入夏,天氣越發燥熱,灼霜也不喜歡,它看得出沈長離也不喜歡,他卻偏要如此。

“無妨。”他淡淡道。

他細長的手指把玩著一把烏金匕首,銀色的血漬還未乾。

那男人沒彆的長處,生命力倒是頑強,都到現在了,還頑強吊著那一口氣,就是死活不斷氣。也是,讓彆人女人這般陪著他,日夜貼身照顧,遲些斷氣,倒也劃算。

沈長離掩上鬆散的衣襟,心口留下一道猙獰的傷痕,已經結痂了。

這具漂亮緊致的軀體上,有許多傷痕,這麼多年執劍生

涯留下的,不過他從來不在乎,也從沒叫人見到過。

他一身精絕的修為和絕頂的劍術,固然有天賦原因,也離不開這麼多年的苦修。

灼霜沉默了一瞬:“主人,是否要回漆靈山再探查一番?”

沈長離五感被封印的時候,灼霜自然也感覺不到外界,所以,它也沒看到是誰。隻是,它記得以前,白姑娘手指觸摸劍身時的觸感,和那日撫摸龍身時的感覺極為相似…

那日,她撫著龍角時,主人的身體變化實在太明顯,遮不住,他也沒遮掩的意思。不過白姑娘傻乎乎的不懂,主人又素來冷淡樣,她完全沒發現。

灼霜也不清楚,是否所有姑娘的手指都是這般溫軟又細膩的,照顧主人的動作那樣的柔和,輕輕的,生怕弄疼了他,她是個溫柔到了骨子裡的姑娘。

他垂睫,整理好衣襟後,已經恢複了平時儀容,顯得分外清冷,淡淡道:“何必浪費精力。”

至少他睜眼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楚挽璃,楚挽璃也看到了他的原身。

與她成親,他紊亂滿溢的靈力可以解決,也不必再受飛升之擾。

是一樁沒有任何缺點的完美姻緣。

他又有什麼不接受的道理呢?

下了小蒼山,楚挽璃便又來了。

下山之後,楚挽璃便一直纏著楚複遠,一心想快些定下來,隨後向全宗門公開他們的婚事。

她已經要楚複遠早早操辦好了她的嫁妝,隻待沈長離上門提親。

隻是最近紅月將近,人間動蕩,之前逃脫的九尾狐與赤音鸞下落不明,青嵐宗高層聚首後,得知不周山的新異變,再度加強了宗內戒嚴。

沈長離閉關了半月,出關後便被孫吾請去誅妖,青嵐宗捉拿的部分妖力深厚的妖獸,除去沈長離,沒人能誅殺。

議親開始於納采,納采之禮需要男方上門,沒有女方提親的道理。

沈長離這段時間太忙,沒空空出手來操辦這些閒事,楚挽璃也知道他性情,他是個視自己的目標與前途遠重於愛情的男人。因此也不敢催什麼,隻是越發頻繁來夢往亭看他。

沈長離正在案幾前寫字,背脊筆挺。

天光日暖,楚挽璃正坐在他身側,悄聲說:“哥哥,可以再讓我看看你的原身嗎?”

她查閱了一些資料,要如何當他的伴侶。夔龍的敏感地帶在龍角和尾部,都是隻有伴侶才能觸碰的地方,若是可以…哥哥應該能享受到。

他微笑著說:“醜陋駭人,恐驚著你。”

她自不必替他做這些事情。

哪裡醜陋了?楚挽璃完全不覺得,其實那日她都沒看太清楚,隻是驚鴻一瞥,他便已經化回了人身。

楚挽璃托腮看他寫字。

直到他擱下筆,轉眸看著她:“你覺得,我能否當個好夫君?”

黃昏,水榭軒窗波瀾蕩漾,漾起一點金色的漣漪,風中捎來芰荷清香。

青年長睫微翕,姿態清豔皎潔。

楚挽璃愣住了,不知他為何會忽然如此問起。

他含笑道:“我身上帶毒,一旦龍骨中的毒素發作,便會失控,直接殺了最親密的枕邊人,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就再也醒不來了,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我身負宿仇,需飛升去仙界,一切阻礙我飛升的障礙都會被排除,殺妻證道也不是做不出來。”

“行事從來隻顧自己開心,對旁人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體貼。”

楚挽璃毫不猶豫:“哥哥,你不是這樣的。”

她仰慕地看著男人俊美的麵容,低聲說:“而且,我不在意這些。”

楚挽璃想起心音的預言,這些,不過是他說著玩兒唬她的罷了。

沈長離品性光風霽月,天資絕佳,劍術絕倫,是九州出名的劍仙,未來也會成為仙界的負雪仙君。

“那幾日,是你在我身邊?”他似不經意問。

楚挽璃自然嗯了聲,麵頰微紅。

他微微頷首,琥珀色的眸子凝著她:“我為龍身且受損時,願如此照顧我,想必也確實不會在意這些。”

那日之後,沈長離待她越發溫柔。

氣氛實在太好。

以前的他像是一座冰冷的神像,俊美絕倫,不沾染任何俗世塵土。如今卻離她那麼近,似乎觸手可得。

楚挽璃被迷了心神,忍不住越湊越近。她今日刻意裝扮了一番,夏衫輕薄,曲線畢露。

白衣青年端坐著,琥珀色的眼冰冰涼涼,他外表性子都清冷,眼尾卻揚起幾分正好的弧度,泄漏了幾分這男人藏在表層之下的味道。他絕非木訥無趣的劍修。

她心越跳越快,很想撲入他懷中,讓他像那日那樣溫柔地吻她。

軒窗未籠窗紗,正臨水,一群從劍館下學的弟子正歡聲笑語過身,好幾個正朝此處看。

楚挽璃如夢初醒,沈長離不是一般的男人,她也不願讓彆人偷看到他動情的樣子。

她站起身,壓了壓裙子,一路小跑出門:“哥哥,我改日再來。”

帶著芰荷清香的晚間燥風從軒窗中吹入。

端坐的白衣青年一動不動,睫羽低垂。

自始至終,他神情都毫無變化,宛如外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想起了白茸。

想起那日女人柔軟手指劃過背脊的觸感。

沈長離自小便有嚴重的潔癖,厭惡外人的觸碰,甚至於被他認定伴侶以外的人多看一眼——尤其是他從不示人的原身,都會厭惡到想殺人。

他細長手指支著下頜,看向窗外荷塘之上流轉的點點熒光。

白茸若敢像那日那般褻.弄他的身體,他定會根根折了她手指,讓她再也不敢靠近。

*

白茸想下山,去青州給溫濯采買些凡間用的補藥,順便去看看鋪子,祝明決說想想在山下開一間醫鋪,托白茸先去相看鋪麵位置。

她在青嵐宗那麼多年,

不缺積蓄,隻是因為少下山?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對人間不太了解,因此需要白茸幫忙。

最近青嵐宗管束得尤為嚴格,築基期以上的弟子要下青州峰,都需要經過批準,白茸申請了好幾次,戒律堂卻一直沒同意。

白茸隻能親自來了一趟。

白茸實在是很不喜歡戒律堂,青瓦白牆矗立在黃昏中,隻覺得分外陰森,鼻尖甚至可以嗅到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除去管理宗內弟子,戒律堂也管著青嵐宗的水牢。

她還沒進去,正巧有人出來,便見一雙一塵不染的雲靴,隨即看到,高大的男人正踏步跨出門檻。

白茸讓在一旁,一言不發。

沈長離兼著戒律堂主司,專管水牢中各式魑魅魍魎。

上次見麵,似還是在上京城,沈長離說話很算數,那日後,說不來見她,確實就再沒有來過。

男人濃鬱的長睫在薄薄的眼瞼上投下淡淡陰影,一旁一個青衣弟子恭敬稟道:“沈師兄,時候到了。”

沈長離沒多看她一眼,隻當是陌路人,便已過身。

戒律堂邊的一塊平場上,豎著一柄高高的繪有青嵐宗破日青劍的旗杆,旁邊是數個裝著不同妖獸的鐵籠,因設著封印,黑漆漆的,看不到內側。

這便是處理妖獸和犯了死罪弟子的刑場。

白茸也抬步跨入門檻,去戒律堂詢問她的審批。

聽聞她的事情後,負責分放出宗令牌的大弟子同情地看著她:“你隻能去找沈師兄,我們沒有權限給你批。”

這裡無論資曆還是修為,沒人能越過沈長離,他要壓的事兒,誰敢給她過。

“今日,他正在刑場誅妖。”

白茸出了戒律堂,遠遠看到昏暗的天光中,他正收回劍刃。

一顆圓圓的東西,咕嚕嚕滾到了她腳邊。

漂亮的杏子眼還圓睜著,青白的一張臉,猙獰地看著她。

那頭顱竟是胡芊芊的,脖頸之下結著冰霜,一絲鮮血都沒溢出。

白茸呼吸都頓住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濃重血腥味在空中擴散開,白茸胃中止不住翻湧,很想乾嘔,臉色煞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胡芊芊真的死了,被捕來青嵐宗後那麼久,她的九尾狐兄長確實沒有來救她,甚至那時他就預料到了她的死狀,妖獸是真的涼薄冷血。

她隻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不知是為了誰。

黃昏中,男人神情寡淡,毫無動容,他修長的手腕翻轉,灼霜劍身上溢下點點鮮血,已經重新恢複了如雪般的清光。

她第一次親眼見沈長離殺人。那般漠然而無所動容…高高在上的玉麵修羅……確是如此。

沈長離對她視而不見。

他斬殺妖物後,很快,便有弟子過來,用籠子帶走尚且溫熱的屍身。

她便隻能這樣硬著頭皮等著,待他處理完這些妖物,再坐回案幾前。

兩人都不開口。

白茸隻是低著眼,盯著地

麵,貝齒咬著下唇,不自覺在嫣紅柔軟的唇上印下了一點痕跡,一言不發。

他眸光沉沉落在她唇上那點痕跡,眸底漾起絲絲冷嘲:“你在看哪?”

她不得不抬頭。

剛親手殺了那麼多妖,他的雲靴與衣袍依舊一塵不染。

這麼久不見,沈長離氣質和之前略微有些變化,麵容略微蒼白些,眉睫便顯得更黑,裝束也變了,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也更陌生。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紅,不知有意無意。朱湛色的深衣更襯得清俊眉目皎皎如玉,玉帶勒住一把瘦窄的好腰。

不提他身上濃重的煞氣與沾染的淡淡血腥味,好個雍容清貴的公子,不染凡俗的劍君。

她垂目,竟開口:“你受傷了?”

他怕她擔心,也怕她心疼,從前在外頭受傷了從不和她講。但是一旦被她發現,他又會不動聲色地說很疼,來換取她的憐惜。

久而久之,她記住了他身上帶傷時的許多小動作。如今竟下意識問出了口。

沈長離靜默了一瞬,揚起好看的眉,冷冷道:“與你有何乾係,白茸,你是我的什麼人?”

她睫毛一顫,也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不再出聲。

他落座:“下山做什麼?”

白茸低著眼:“買藥。”

“買什麼藥?”

她覺得自己像個毫無尊嚴、任他擺布的玩具,死氣沉沉供述:“溫濯重病,欲下山去瀘川藥鋪采買補品,預備買人參、當歸和首烏。”

“還想在城內,尋覓一處適宜開醫鋪的地點。”

她沒和任何人說,她也很想隨祝明決一起離開青嵐宗,遠離這是非之地,再也不回來了。

他擱了筆,薄薄的唇彎了彎,眸底浮起料峭冷意:“白茸,你倒確是忙碌又多情,豁出命來,救完了這個,立馬又馬不停蹄下一個。”

衣衫不整徹夜照顧。

為他病情夜夜夢中流淚,難以入眠。

最開始,她去葭月台找他的時候,不就也是為了救這個溫,對這病秧子倒是長情。

白茸神情毫無變化,她的心或許是被傷得太厲害了,已經千瘡百孔,再沒多的感覺了。

“沈公子既不願意放白茸下山,此事便無須再多說。”

她轉身就走。

一瓶封好的玻璃注被他隨手拋上了案幾,裡頭是一罐新鮮透徹的紅色血液。

白茸愣住了,迅速看向他。

他垂眸:“將死之人的心頭血。”

白茸心急速跳動了一瞬,青嵐宗水牢關押著許多靈力高絕的死囚,沈長離弄到他們的血自然不難,雖說不知不是心甘情願給出的是否有效,但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見她神情迅速恢複了鮮活,他笑了一下,眸底隱隱滿是譏誚。

白茸:“……用什麼可以交換?”他絕不可能白白給她什麼。

室內隻剩他們兩人,天光暗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他眸光掃過她,狹長漂亮的眼中,那點意味不言而喻。

白茸想起在上京城玉華樓中的那一夜,又想起漆靈山混亂的一晚,脫掉人前那層清冷的外皮,臥榻上的他讓她又怕又懼,且從來隻對她一個人如此。

她低著眼,後退了一步:“沈公子,請你自重。”

她剩這一點岌岌可危的尊嚴,實在不願再送與他踐踏。

他倒是毫無動容。

直到她低聲說:“也當是為郎君即將進門的妻子著想。”

她麵容和語氣都很平靜。

沈長離眸光已經驟然冷了下來,他揚了揚唇:“我自會為她著想。”

他天性傲慢,無論在何處,絕不服輸或是低頭。

下一瞬,他細長冰涼的手指重重掐住了她細瘦的下頜,粗暴地鑽入她唇間,充滿惡意的動作。

要他為妻守身,那她便隻配被這樣弄。

門扉半掩,甚至可以聽到外頭隱約人聲,一旦有人推門而入,便能看到這一幕。看到青嵐宗清冷守禮的劍仙是如何對待女人的。

他輕輕笑著:“白茸,我替妻著想,還需要替你著想嗎,你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那個男人還能撐幾天?”

“我以前失智的時候,是不是對你太好了,讓你有了錯覺,覺得我很愛你,離不開你?”

她似是一個被抽去了靈魂的精致磨喝樂偶人,呼吸急促,雪白的麵頰上殘著紅痕,唇紅得異樣,靈魂殘破不堪。

那雙大而無神的桃花眼絕望地看著他,滿滿映出他的身影。神情終於有變化了。

她聲音沙啞含糊,仰目看著他:“沈桓玉,你究竟想要如何?

看著她濕漉漉的臉,他心尖劃過一絲扭曲的情緒,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何。

沈長離興奮起來時,時常會錯亂疼痛與快感,他最初的記憶便始於疼痛,是幼年時被灌下穿腸毒藥,五指曾被一根根用釘子鑿穿時感受到的疼痛。

那股子暴虐的惡念直衝腦海,他充滿惡意地想,待他與旁人成婚後。不如便把白茸拘了,卸了靈力,四肢鎖了,鎖在帳中,讓她日日看著,如此對待,才最適合她。

“去吧。”他抽回手指,似是膩了,又似是嫌她臟了他的手,溫聲道,“買些補品,回去好好照顧,多陪陪他。”

他抬手,將那物隨意朝她拋了過去,白茸咳嗽不止,慘白著臉踉蹌上前,接住了那一注血。

“這是第一次的量。”他道,“用完後,自己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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