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水榭燈光未滅。
楚挽璃還沒睡下,少女穿著中衣,唇角噙著一絲笑意。
那一枚鱗片正躺在她的手心裡。
楚挽璃在燈下細細打量著,剛拿到手時,這鱗片上分明還閃耀著流光溢彩的銀。
如今卻已變成了一種冰冷、死氣沉沉的深鐵灰色,其上察覺不到一分靈力波動。
她懷疑地問:“我這樣碰它,哥哥真的可以感覺到嗎?它的顏色為什麼變得這般厲害?”
伸手戳了一戳那鱗片,鱗片毫無動靜。
那日,她聽心音的調遣,用它教的法訣,從漆靈山的榕樹樹洞裡頭,無聲無息取出了這枚鱗片。
楚挽璃喜歡美麗的事物,她喜歡之前鱗片波光粼粼的樣子,原本想做成飾品佩戴在身上,但是如今變成了這般,她有些失望。
她問了沈長離顏色為何會忽然變化。
容貌昳麗的青年隻是微微笑著,說無礙,隨它去,如今的顏色更漂亮。
心音道:“按道理是可以的,顏色無需在意,你好好保存即可。”
它倒是也無所謂顏色如何,隻要這確是天闕化身的護心鱗,便有用處。
心音沒想到,楚挽璃拿到這片護心鱗會這樣輕易。
原本它想要楚挽璃去收集三妖將的信物,楚挽璃沒拿到,身上隻有誤打誤撞拿到的一條九尾狐狐尾。
不過,天闕化身的本命心鱗足夠抵消這些了。
這是伴隨他出生,最珍貴的一枚護心鱗。
之後隨著他成長成熟生出的第二枚護心鱗,也不會再像這枚這樣靈動漂亮靈氣充裕了。
楚挽璃的生母其實非人,是一隻魅妖。
當年,青嵐宗掌門楚複遠出門曆練時,意外愛上了一隻受傷的魅。他是名門之後,正道劍修,青嵐宗未來的掌門,而她隻是一隻身份低賤,力量弱小的魅妖。
人與非人結合,要誕下孩子極為困難,楚挽璃的出生耗費了魅妖的全部力量,而後,她力竭而亡,楚複遠將還在繈褓中的女兒帶回了青嵐宗。
這是青嵐宗的秘密,楚挽璃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母親是個出身普通的民女,因為難產去世。
楚複遠對妖物恨之入骨,這是青嵐劍宗的傳統,千年前的大戰中,楚家子弟折損如此慘重,作為楚家的後裔,怎麼可能和一隻卑賤的妖物在一起。
自古正邪不兩立,掌門娶了一隻妖物,掌門之女是妖物混血這件事情,是不可能流傳出去的。十多年,楚複遠一直用禁術,封住了她體內妖物血脈。
楚挽璃之所以被天道選中,關鍵的一點便是她的半妖之身和絕佳的修煉天賦。
如今,她得了天闕化身的護心鱗,妖緣已經足夠濃鬱了,可以完成修補玄天結界的重任。
她被生下來,就是為了這個使命。
過段時日,待楚挽璃以身祭妖,它的任務便也完成了。
之後她再去妖界有什麼機緣,就不歸它負責了,說實話心音覺得自己很倒黴,遇了個扶不起的阿鬥宿主,以及那個心機深沉的男人。
它到現在也看不透沈長離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愛不愛楚挽璃,原設定裡的沈長離是外表清冷的高嶺之花,用來給楚挽璃求而不得,啟蒙愛欲的。倒是沒寫他會有這樣琢磨不透的深沉心機。
楚挽璃將鱗片貼身收了起來,心中安定,笑吟吟道:“我定然會好好保存。”
楚挽璃什麼都喜歡最好的,沈長離是她遇到過最頂級的男人,按心音所說的,他出身尊貴,前途不可限量,能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唯一道侶,自是好處多多,沈長離一貫很大方,出手從不吝嗇。
況且,她本也喜歡他。
楚挽璃從小便是如此觀念,比劍喜歡取巧勁,修行既然可以吃丹藥突破,何苦自己辛苦煉氣呢。生活也是,有個俊美強大的夫君可以保護提攜她,護她一輩子,自然要牢牢把握機會。
或許是因為大局已定,心音倒是也多了幾分與楚挽璃聊天的興致。
它問:“你知道,你之前服用的那些丹藥,是你父親用妖物煉化的嗎?”
青嵐宗地底,有一個巨大的熔煉爐,弟子捕獲回宗的妖獸,大部分都被宗內高層投放入此淬煉,從他們的軀體裡,提煉出最精華的結晶。
楚挽璃吃的是其中最上品的,算起來,青嵐宗高階修士,除去沈長離——他不服用任何丹藥,幾乎都受惠於此過。
楚挽璃笑道:“或許是知道的吧。隻是,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她服用丹藥便好,何必在乎來源,左右那些妖獸也不是她殺的。
況且,殺了就殺了,那些妖獸既然被捉入了水牢,定然也不怎麼清白,能在死前做一點貢獻是它們的榮幸。
有捷徑可以走,何苦逼迫自己走累的那一條。她生來就是來這世間享受愛與幸福的。
到目前為止,楚挽璃想要的,還沒有拿不到的。
以前隻有一個沈長離得不到。
如今,也快了。
楚挽璃想起白茸,儘力忽視掉了心中那一點憋屈。
從很早開始,她便對沈長離嚴防死守,卻不料,依舊被白茸鑽了空子,不知廉恥地插足他們,好在如今,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在楚挽璃心裡,白茸就應該過著入門時那般可憐的日子,一直用豔羨的目光仰望她。
如此,她便還可以對她施以善意。
楚挽璃其實還挺喜歡白茸性格的,她性子柔和,平日不爭不搶,溫柔恬淡。
隻是,這種喜歡,僅限於她對她毫無威脅的時候。而不應該妄想與她爭,妄想過上不屬於她的生活。
*
白茸的這場病來得快而急。
祝明決要戴墨雲將她送去了醫館,可是最近溫濯病情又開始反複嚴重,祝明決忙得焦頭爛額,白茸燒得迷糊,叫她不要管自己,去顧看溫濯。
她已經是結丹期的修士了
,不怕這些小病。
白茸這幾日醒的時候少,幾乎都是在渾渾噩噩睡著,反複發熱。
這天晚上,又開始下起了雨。
她裹緊了錦被,齒關打顫,隻覺得渾身發寒。
耳邊似乎響起起了一陣奇異的笛音,若隱若現,時遠時近。
隨著那段旋律,她的魂魄似乎從身子中飛了出去,輕飄飄的,飛過河川,從很高的地方俯瞰著人間百態。
不知飛了多久,似來到了一座孤寂無人的小島。
此處風景極為玄奧,一邊是灼灼烈火,一邊是飛雪冰棱。
兩邊不但景觀極為不同,靈力流動速度甚至也不同。
被一道衝天的結界阻隔開。
上不見天,底下卻是……白茸身子一晃,她才發現,自己站的地方並非地麵,那結界竟是生在一隻巨大的玄龜巨甲之上的,龜殼上繪滿了繁複花紋。
島嶼的溪水邊上,站著一個負手而立的黃衣男人,約莫三十餘歲,長眉潤目,麵容慈悲。
白茸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他的,但是又說不上來他到底是誰。
玄黃看著她,上下打量,隻是微笑:“甘木,許久不見,你當真是變了太多。”
白茸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嘴裡說的甘木是誰,她遲疑了片刻:“請問,此處是何處?‰‰[]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男子道:“是終結之地,乃玄天結界所在之處。”
白茸以前從楚飛光嘴裡聽過玄天結界,據說是隔開妖界和人界的結界——她目瞪口呆,再看向此處時,更是覺得極為震撼。
冰火消褪之後,結界一側是人間洪荒,星鬥下倒映著清澈的河川草木——而另外一側,天地倒懸,千裡流火,焦赤色的大地蔓延往遠方,寸草不生。
兩邊空間都在緩緩流動,互相擠壓傾軋,如若不是有這個結界阻隔,想必早已重疊。
白茸想起楚飛光描述的千年前的景象,如今,她徹底明白了玄天結界的意義。
…這個男子,是結界的守護人嗎?為何對她說許久不見,莫非他們以前認識?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腕上:“玄天結界即將崩塌,人間會重回千年前的煉獄光景,到時,你可否願意出手相助?”
白茸隻覺神魂一顫,他的氣息安寧平穩,對她並沒有敵意。
她抿了抿唇,沒有猶豫:“我要如何才能幫到你?”
她的血肉靈魂都是如此的美味,光是聞著,便如此心曠神怡。
男子笑意更為溫和:“吾需要滋養……”
未等說完,他的身影已經被一道淩厲的劍氣衝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濃霧散去些許,眼前島嶼景象消失了。
白茸方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道湍急的水流邊,她的半隻腳已經踏入河流之中。
這水流是濃稠的血黃色,裡麵隱約傳來冤魂嘯叫,不遠處的水流之上,架著一座古樸的朱紅色橋梁。
竟是忘川。忘川又名三途
河,是三魂七魄離體,去往地府的前站。
白茸自小體弱多病,可是自修行之後,她身體素質變好了不少,很少生病,明明隻是一場莫名的發燒,竟會在夢中來到這樣的地方。
那個陡然出現在濃霧中的男人身形修長,一身白衣。
青麵獠牙的羅刹鬼麵覆蓋了他的麵容,男人窄瘦的腰間懸著一柄青鋼劍,一手拎著一個赤紅色燈籠。
他沒有與她說話,隻是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朝著霧中的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示意白茸隨在他身後。
白茸隻是猶豫了一瞬,便跟了上去,她低頭看著自己,發現她穿著一身純白的紗衣,身上未有其他裝飾,披散著頭發,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奇異打扮。
一路上的魑魅魍魎都被他用劍氣蕩開。那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在他手中削鐵如泥,無往不利。
不知走了多遠,眼前出現一條狹長的隘口,微微散發著光芒。
男人頓住了腳步,要她就此離開。
忘川之水,對離體生魂損害極大,她魂魄原本殘缺,先天不足,再在這裡待下去,恐傷了根本。
水流漫漫,白茸即將離開,卻陡然回眸,男子果然還未曾離開,麵具後是一雙漂亮淩厲的眼,他一直在看著她的背影,未曾挪開視線。
白茸凝向他,唇角彎出一個懷念的淺淡笑意:“這是以前去看花燈會時,我曾送與你的麵具。”
他以為她忘了。可是,又怎麼會忘呢。
那時他總覺得她不夠愛他,想要更主動的表達。
男人沉默看著她。
她走近了幾步,仰目喃喃道:“那一次燈會,我一直很後悔。”
後悔自己的膽怯,在他們還曾熱烈地相愛時,沒有勇敢些,至少給過他一個吻。
那時候,青梅竹馬,無憂無慮,總以為,今後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在一起。
他們相顧無言,遙遙相望,身後是一條浩蕩的忘川,時間已經不夠了,東方既白,忘川水流越發湍急。
她的身體已經先動了起來,踮起腳環住了他的脖頸。
他根本抗拒不了她。兩具年輕的、兩情相悅的身體轉瞬難解難分。男人有力的手臂緊擁著她細薄的背脊,白茸微微喘著氣,承受不住,眸底蔓延起一層淺淺的水光。
一對戀人依偎在一起,她在他懷中是那樣的自然,短暫的溫存過後,等待她的不是冰冷的羞辱,而是獨屬於她的溫暖懷抱。
她靠在他懷中,兩人十指相纏,他右手撩開她微濕的黑發,低眸在她柔軟的麵頰上愛憐地親了親,低聲說:“絨絨,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遠離玄天結界。”
“以後,再不要答應任何人這種事情。保護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活得平安喜樂。”
“去一個不會被我發現的地方。”
“這輩子,不要再見我了。”
…
他的身影已然模糊,隨後,消
失在湧動的忘川深處。
白茸從夢中驚醒,胸口還在不住起伏。
金羽真人立於夜空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麵容晦莫,雙掌收入袖袍中,袖袍被夜風吹動。
七日前,他對整個青嵐宗,施展了引魂之術。
此法可以讓魂魄不全之人的魂魄離體。
如果甘木神女的殘缺神魂存在於青嵐宗,應是已經起效。
可是,七日過去後,依舊沒有任何異狀。
他不動聲色,撤掉了陣法。
莫非,是他想錯了。神女化身並不在青嵐宗?
晨光微熹。
室內安安靜靜,陳設還是睡前的樣子。
這一間廂房位置十分僻靜,在醫館最邊緣的地方,這幾日,她實在病得太厲害,又不想麻煩彆人,也不想讓人聽到她夜半□□,於是找了祝明決,要她把她安排在這裡。
燒似乎已經退了,白茸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怔了一瞬,額上似還殘餘著一點冰雪般的涼意。
白茸想起那個奇異的夢境,百會穴還殘餘著一絲痛楚,一動腦思考,便牽動心神,一突突地疼,她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
圓桌上放著一個竹葉青碗,裡頭是一碗竹葉石膏藥粥,旁邊放著一小碟櫻桃蜜餞,散發著絲絲涼氣。
茶杯中裝著微甜的甘蔗水,也是她愛喝的。
祝明決一貫待她很好。
白茸喉嚨燒得火燒火燎,去淨房洗漱後,用過這頓早膳,她覺得精神好多了。
換了衣服,便頭重腳輕、急匆匆往溫濯住處趕了過去。
從軒窗往裡頭看,隻見祝明決坐在他的榻邊,端著湯藥,在照顧著溫濯。
溫濯已經昏沉了好幾日了。
祝明決憔悴了很多,回頭看到她:“身子好了?這段時日實在是太忙,無暇顧你。”
白茸低聲道:“你們已經對我很好了。藥沒有效嗎?”
祝明決對白茸笑了一下:“是我醫術低微,想不到更好的方子了。”
金合歡葉來得珍貴,祝明決不敢亂用,她用靈力水培了合歡葉一月之後,試著撕下了一角配藥,其他用料她已經極儘所能的用好了,可是服用後,對溫濯病情卻幾乎沒有緩解效果。
果然,這方子裡,最重要的是合適的男修的心頭血,金合歡葉隻是起到了一個中介藥引的效果。
或許是察覺到白茸來了,床榻上的男人勉強睜開了眼,他原本白皙的膚色,竟泛起了淡淡的青灰色死意。
見到她,朝她露出了個有些難看的笑容來。
白茸怎忍看他這般模樣,眸底已泛起酸澀。
那會兒,每夜下了劍館晚課,來丹柏峰用晚膳的日子還曆曆在目,祝明決和溫濯像是她的哥哥和姐姐,醫館是一個小小的家。
她太渴望太珍惜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所以,她才會那麼努力拚命地想維護好這一切。
她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再如何努力,事情的
結局也無法改變。
她離開上京,來到來青嵐宗,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每件事情,她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做了,可是,到頭來,似乎什麼都沒有,都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溫濯隻是笑,嘶啞道:“絨絨,這幾日,能再多陪陪我嗎?我怕是隻有這些時間了。”
白茸眼淚從側頰落下。
她心中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關心她,愛她的人,似乎都會一個個遠離她,她完全無法挽回。
溫濯輕輕握了她的手。
她沒有抽回手:“待你病好了,以後,我們仨個一起下山,離開青嵐宗,去青州開一家醫館。”
“你安心養病。”
溫濯點頭,眸底漾起淺淡的笑:“好。”
他咳嗽道:“有了你這番承諾,我定會多撐些時日。”
白茸陪了溫濯一整日,與他說話,夜半才回了住處,隻覺頭重腳輕,倒頭就睡。
這幾日,她和祝明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藥的事情,隻是每日陪著溫濯。
白茸精力還沒完全恢複,操勞過度後,夜間經常會覺得頭疼。
這日醒來後,她方才發現,枕席又濕了大片,估摸著,又是在夢中流淚了,白茸如今很習慣這種事情了,也並未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