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依舊下著朦朧冷雨,亭台樓榭,閬苑瓊樓。都被掩在這寧靜的一蓑煙雨之間。
楚氏族人給楚複遠父女悄無聲息收斂了屍骨,卻無人敢上葭月台去尋這始作俑者。
宗主被殺,太上長老李慈真於昨日坐化,青嵐宗風雨飄搖,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惶然之中。
這日清晨,見小蒼山峰隱約縈繞紫電黃雷,轟隆雷聲越壓越近,幾乎近在耳畔,卻半點不見飛升之象,他似乎在耐心等待什麼。
賀崖在水牢中。
也聽人議論起這番事情,為楚複遠這偷梁換柱之事心驚,有人感慨,那可愛的小姑娘當時還不如一直待這水牢之中,或許還不用遭受這一無妄之災。
水牢中眾囚都對白茸印象很好,她太乖了,那樣安靜又可憐可愛,實在是無法想象出,什麼樣涼薄殘忍的人,可以對她那般狠心。
“不走也改不了結局,早晚而已。”賀崖聽著外頭響動,“她已經不想活了。”
賀崖在外行走多年,見過許許多多人。白茸雖然看似平靜,舉止如常。還那樣年紀輕輕的一個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已被磋磨得沒有了求生意誌,隻會平靜呆滯地接受承擔一切。
那段時日,沈長離每隔兩日便來一次水牢,每一次堂而皇之,旁若無人,每次都要待不短時間,離開時唇上留著明顯的印記,彰顯著二人見不得人的關係。再後來,他甚至乾脆設下禁製,不允她再和外界有任何聯係。
明目張膽地對周圍人表示著,她就是他拘在水牢之中、獨屬於他一個人的禁.胬。
更可悲的是,她還愛著這樣一個男人。
賀崖聽著外頭響動,敏銳察覺到。如今,他們都大限將至了。他也不如何急,就待在這裡,等著命運的到來。
第二日正午,長老堂終於忍不住來小蒼山尋沈長離。
方來到山頂葭月台,眾人都驚住。
葭月台都被冰層覆蓋,形成一朵巨大的層疊冰蓮形狀。
正中的寒池中,端坐著一個白衣青年。
他身側,放著一盞剔透的八角琉璃燈,裡頭燃著一點若隱若現的青色淨火。
白衣青年正坐在寒池邊上,低眉斂目,他左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正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一盞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道,不知他到底放出了多少血,又在這裡坐了多久。
這詭異的景象。
最開始說話的是莫長老,艱難地道:“道君,擅自調換祭祀人選之事,乃是楚複遠一人所為,他背後多年與丹鼎勾結,做出此番禽獸不如之事,確是罪有應得。”
宗內與丹鼎暗中勾結的到底有多少人說不好。隻是,楚複遠既已經死無全屍,死人不會說話,那自然便應多承擔一點。
“丹鼎那日動白姑娘的二人。”另一旁孫淨心立馬補充道,“都已經被堂內處置,下場淒慘,這件事……乃是楚家人暗中操縱。”
青年麵如冠玉,
姿態清越(),依舊一動不動。
他自然知道?()?[(),丹鼎那二人死相淒慘。因為都是他在那日親手殺,千刀萬剮,拋屍荒原。
另一長老望向那盞燈:“事情既已如此,還請道君……節哀順變。”
如今,他們想讓沈長離繼任青嵐宗掌門位置。無論按照修為還是資曆,他來坐這個位置,都是最合適不過的。
之前他一直無動於衷聽著,沒有多少表情。不知這句話中,是哪幾個字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青年平靜抬眸看向他,眼睫之下,是一雙沉灼的暗金色瞳孔,平靜道:“節哀順變?”
不見那一道劍風是如何來的。那長老沒話說完,話音忽然含糊,唇中滿是血腥味道。他驚恐地跌坐在地,方發現自己口中已是空空蕩蕩,舌頭沒了。
周圍所有人都靜若寒蟬,想起了楚複遠和楚複遠淒慘的死狀。自己青梅竹馬的新婚妻子和嶽丈,都可以殺得這般毫不猶豫。
……瘋子。
而且,還是一個擁有絕對力量的可怕瘋子。沈長離如今修為到底如何,隻有青嵐宗的人最清楚。
不知是哪個長老先後撤的,隨即,大家都開始後退,紛紛禦劍,從小蒼山頂逃離。
沈長離也沒有去追他們。
沒有意義。
他從蓮池中起身,袖袍與墨發末梢微濕潤,袖袍都未曾沾濕分毫。
那一盞盈盈的燈,正空懸在他身側。
因為失血,他麵容像是玉一樣的白,更襯得那雙眸子發沉,在夕陽下,顯出一種沉融的暗金來,像是融化的灼熱鎏金。
時間到了。
他往小蒼山頂雷劫而去。
青嵐宗埋藏地底的護宗大陣,已被強行啟動。
他不想再去分對錯,追究緣由。
正好,便都與她一起陪葬吧。
……
這一日,桑柔與許許多多的青板橋百姓一起,站在街頭,遠目看著那仙山。
隻見到天邊亮起了一道異樣的霞光,紫色連著金色的雲霞堆積在山巔。
明明是秋天,竟下起了暴雪。
青州二十八峰都被席卷在劇烈的暴風雪之中。
隨即,便是一陣轟隆的地鳴聲。腳下開始晃動,桑柔幾乎都要站立不穩,身邊丫鬟忙攙扶住了她,兩人互相攙扶。
桑柔抬眸,看到了讓她此生難忘的場景。
這連綿起伏的青州二十八峰。其上瓊樓玉宇、樓閣台榭,巍巍仙山,開始在夕陽中緩緩下沉。
她半張著的唇久久無法合上,雙手合十祈禱:“望絨絨和沈公子平安無事。”
她記得,他們也是住在青州峰上的修士。
隻是後來,桑柔一輩子,直到垂垂老矣,也再沒有見過白茸與她夫君。
那顆鮫珠,她拿去當了。對麵給了她她十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銀錢,她一輩子沒有再嫁,倒是也衣食無憂,安逸幸福地過完了這一生。
直到半
() 日後,山峰下沉方才完全結束,留下一塊巨大的凹陷。
隨即,竟然開始從地殼下方緩緩湧出碧徹的海水,形成了一片安靜的湖。
此後的很多年中,沒有人再敢靠近這一片不祥的湖。
後來,《仙異錄》有過記載,九清負雪仙君沈長離飛升前,曾手刃其妻,屠滅滿門,沉山入海。如此所為,可見其心性之殘忍涼薄,多年後,他飛升後又墮仙,淪入魔道,成為二界九霄人人畏懼的可怖魔頭,便也毫不奇怪了。
*
二尺青鋒,終於回到了主人手中。
二十八道天雷,被他用劍氣輕易擊破。
他修為已經早早突破了渡劫期,隻是一直因為心魔桎梏,始終無法飛升。
如今,桎梏他飛升的心魔死了。
心魔被他親手點火,燒死了,死無全屍,神魂俱滅。
他愛人也死了,楚挽璃確實死在他手中了。
這些操縱他人命運,高居九重霄上的仙人,想必應當是很滿意了。
已有五百餘年,未曾有新仙從瑤台飛升。從前一般會有兩個司禮仙官迎接,將其登錄仙簿,隨後由仙廷封神。
白玉瑤台上,鶴鳥翾飛鳴啼,鳴篪吹竽,仙樂禮頌。
翻飛的白羽之間,雲中走出的青年一身白袍,眉目清俊秀雅,身形高挑頎長。
除去手中拎著的那一把尚且染血的寒冽青鋒。隻看麵容,他甚至不像是一個武神,更似一個文弱的文官。
金羽真人與心宿星君早早在瑤台等候,見到那熟悉的眉眼,心中卻已早早明白。
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是哪裡。
“你果然還是來了。”金羽真人道。人間一彆,如隔二秋,下界動蕩變化,他在仙廷也能窺探到,隻能感慨,命運弄人。
心宿牛頭人身,乃獸體飛升。金羽青嵐宗出身的劍修,仙廷派出他二人迎接,意味可想而之。
果不其然。
仙界西荒,是一片漆黑的荒原,其中是仙廷禁地,埋骨之地龍塚。
龍塚入口的白玉台上,正坐著一個盤腿打坐的白發神君。
若化神君已祭出手中法器,是一條綠藤長鞭。他是仙廷文官,不擅長打鬥,隻是這種時候,若是沈長離想強行奪走龍骨回冰海,他也必須恪儘職守。
可是,沈長離沒有半分與他動手的意思。
他隻是停下了腳步。
仰目,遠遠看向那煌煌龍塚。
一切都因此而起。
赤紅的綿延高牆之中,滿是墳塋,骸骨被埋藏其下。
幾年前,他突破了渡劫期,劍術大成後,回了上京,預備將青姬從宮中放出來。青姬叫他化回原身給她看看,他拒絕了。那會兒他原身鱗片還沒完全長出來,換新鱗時全身劇痛,偶爾還會滲血。他並不願在人前露出原身,生母對他來說也是外人範疇。
青姬告訴他,時候已經快到了,他可以尋個沒人的地方,看
看自己原身,看是否可以看到赤葶紋路了。
這是娘胎中帶來的毒,再不換骨,過不了多久,便會毒發。發瘋癲狂,胡亂殺人,他是天煞孤星,親人愛人都會死在他手裡,直到力竭而亡。
他需要做的就是接受天闕的龍骨,上仙界,解開龍塚封印,將遺骸帶回冰海,然後去給全族複仇。
他就是為此而生的。
換骨的那段日子,他腦中日日都是各種錯亂的記憶。待重新醒來時,頭疼欲裂,不但肉身幾乎被重塑了一遍,精神更是瀕臨錯亂,表現便是,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
那段時日,冰海龍宮不允許任何人進去,也沒有任何妖敢接近。
都知道少主發了瘋,誰敢接近,都隻有一個死。過了很久,他意識方才回位,重新占據了身體主導權。
那時候,他已經抽了情絲。也是為了提升修為吧。不然,還能有什麼彆的原因呢。他涼薄殘忍,心中隻有自己和自己的修為,一心念著飛升,阻礙他的都要死。
他從小到大,走到哪裡,都是靠自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周圍人都說他自小是個冷血的怪物,沒有七情六欲,被如何對待都無所謂,不會有情緒波動。
沈長離覺得很奇怪。
在他力弱無法反抗時,那些人折辱他,不就是想看他的笑話,想看他下跪求饒還是搖尾乞憐?他為什麼要遂這些人的意?這一生,他還從未對誰低過頭,服過軟,也不曾後悔過。
“母親,原來,這便是你想要的?”他望向那陰森恢弘的龍塚,眼睫上沾染了水霧,輕笑著,眉眼竟有幾分柔和。
“兒臣如今可以替你辦到了。”
想必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一路上,不過付出了一點小小的代價而已。
他昨日又開始做起了迷蒙的夢,夢到了上京城的重重宮闕。
他年幼的時候,被獨自關在在宮中。表麵是金尊玉貴的體麵小皇子,衣裳下看不到的地方,遍布了各種傷痕——他是個好玩的小怪物,以前還長著尾巴,毒不死,血是銀色的,被刀割破的再深的傷口,幾日也愈合了,漫長的日子裡,他始終孤身一人。
這一次夢中,不同的是,有個與他手拉手的小人。長大一些後,得空了,他就經常跑去看她,照顧她維護她,不讓她遭人欺負了去。
再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越來越離不開她,像個貪婪的惡鬼,依附在她身上,不斷汲取光熱。他嗬護她,愛她,予求予給,唯獨信任她一人。
同時,也通過汲取她的愛意,維持正常模樣,一心一意,持身清正,按照世俗謙謙君子塑造自己,等待著以後成為她的夫君,與她組建一個小家。
隻可惜,他始終看不清夢中人的麵容。
那個人對他而言不存在。
他腦海中真實存在的記憶,便是他獨自一人,走過了這條孤獨的路。
而他逐漸繼承了天闕的全部記憶。尤其是他身隕前的那
段回憶,無比清晰。
夢到那個酷似白茸的女人,手持長劍,親手掏出了天闕溫熱、尚且還在跳動的龍心。
輕聲對他說:“你是獸體,而我是仙身,始終殊途,不是一類人,我永遠不可能愛你,也不可能與你一起。”
……
如今,他也該完成這桎梏他前半生的使命了。
畢竟,他生下來,不就是為了此事嗎。
男人修長的指尖醞起一點黑金色的烈焰。
在隨即趕來的眾仙錯愕眼神中。原本都在提防沈長離想奪走龍塚中骸骨。
可是,那一團黑金色、夾雜著魔氣的烈焰,夾著風聲與劍氣,朝向的不是他們,而是朝著龍塚呼嘯而去。
他竟然抬手引燃了龍塚。
白袍青年長身玉立,麵無表情,神情是極致的漠然。
瞳孔中映照著這一場滔天的大火,逐漸吞噬整個龍塚。
最後,是玉靈官控雨,澆滅了那一場燃燒了十日的大火。龍塚已經被燒儘,滿地都是無人收斂的焦黑龍骨。
諸仙見他行事癲狂至此,心中都湧現了徹骨的寒冷。
那是他族人的墳塋……竟然就這樣被他用魔焰燒毀。
他就是個瘋子。
這件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隻是仙界後來被稱為萬仙之亂的一個開端。
比起天闕,他更可怕。
不但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還完完全全繼承了千年前天闕在二界征伐的記憶和修為。甚至還有這一世修出的精純仙力和一身超絕劍法。
仙界太平太久,靡靡之音繁盛,都崇尚享樂、以和為貴。
仙界的世家子並不擅打鬥,仙廷中司戰的職位大抵都由下界飛升而來的大能修士擔任。
這幾百年,因為仙廷內部黨同伐異,飛升條件越發苛刻,下界飛升的修士竟是越來越少。
仙廷陡然麵對這樣一個從血海中走出的煞神,竟然沒有多少應對辦法。
並且,仙廷也並非鐵板一塊,有不少飛升散仙,非先天仙體的仙君,心中早早已經對仙廷有了不滿。
不少飛升上來的仙裔,其實明裡暗裡站在沈長離這邊。
其中,金羽真人與心宿星君,便是兩類很好的代表,一是他同宗的飛升劍修,一是他同類的獸體成仙。
金羽真人飛升後,在仙廷過得並不多好,香火高職輪不到他,倒是有一大堆瑣碎事情,譬如之前被派遣下凡尋找神女魂魄,並非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便也就隨意糊弄了一下,更多隻是旁觀,在這仙廷裡,似乎誰都可以來指使他一手。而心宿原因變更簡單,獸身成仙,一貫是最被看不起的一類。
他們都願意追隨沈長離,倒逼仙廷改革。
他年輕、修為超絕,手腕殘忍而強硬。
仙廷被攪得一團亂麻,諸仙分成為二派,一派坐壁觀上,一派守舊,一派卻也加入了叛亂。
沒人知道沈長離到底要什麼。他什麼都不要。
死在他手中的仙族越來越多,全是天生仙體的世家子。沒人知道他下一個要殺誰,要出現在哪裡,一時都惶惶不可終日。
他劍上鮮血越積越多,沒有終點,也不知休止,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將自己與對方燒儘,直到油燈枯竭倒下為止。
直到某日,他去了化露池畔。
池邊,有一朵未曾綻放的蓮花。蓮蕊中,沉睡著一個烏發白衣的女人。
是甘木神女。
司命星君將她帶來了此處,又悄悄離開了。他是文官,並未參與這一場變亂。
神女還未曾醒來,依舊在沉睡,用任何辦法都無法喚醒。
沈長離神情很平靜,原本清透長劍上,已被鮮血染變了顏色。
那雙暗金色的瞳孔,隻是低眸看了她一眼,依舊冰冷無情。
蓮瓣被劍挑開,劍氣即將衝到了沉睡的神女麵容上。
他如今確實不是天闕了。
而是白茸的情郎沈桓玉。
可是,他看清了蓮花中女人麵容。
神女瑩潤的耳垂上生著一顆小小的紅痣,和白茸一模一樣。從前,他含住那裡時,她渾身都會克製不住的哆嗦。
他頓了一下。
灼霜劍身上醞釀的劍氣,在即將削去她頭顱的前一刻,終於還是偏了。
隨後,若化神君到了,他腳踩祥雲,懷中抱著一個玉壇,其中是一抔淡褐色的泥土。
“沈桓玉,此為孕育白茸身軀的土壤,你當真想要都毀了這裡?()”他聲音滿是疲憊,看向寧靜的化露池。
若化知道,仙廷會有一次大難,卻沒想到,從這裡應起。
青年收了劍,那一抔靈土,已經變到了他鮮血淋漓的手中。
良久,他抬眸看向若化,淡淡道:說。?()?[()”
若化神君說:“白茸確是神女化身,但也不完全是。”
“她靈魂乃神女一魂二魄,軀殼則為化露池畔的合歡神木所化。”
十八年前。由神女親自栽培生出,又點化了,附著神女的一片靈魂,送入了凡塵轉世投胎,托生成了白行簡家的女兒白茸。
若化不知神女此舉是為了什麼。卻沒料想到,合歡下凡,會與另一條夔龍產生這樣的一段孽緣。
他降生後,沒多久,她便又被送去了他身邊,成了他青梅竹馬的妹妹,往後的戀人與未婚妻。
兩人都與神女和天闕扯不開乾係,卻又都不完全是他們。
當真是糾葛不清。
若化道:“十多年前,合歡化身前,曾在仙界遇上過雷劫,被分為了兩段,其中一段……你明白,所化身軀已毀。另一段,也隨之下凡了,雖不知所蹤。但是,如今,或許還存在於世間的某一個角落。”
“隻要等候的時間足夠長。”
“或許,你還可以有與她再見的那一日。”
若化也沒說謊,他二人命運緊密相連,糾纏不休,緣分還沒到了結的時候。
() 他知道,如今沈長離此舉,已經擺明了,打算與仙廷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他性情本來就偏激自負,換骨後精神極不穩定,如今又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沒了愛人。
到如今這地步,若化也可以預料。
他其實也不知另一截合歡木的下落,可是,如今隻能如此一說。
他不知沈長離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隻是彆無他法,也隻能賭了。
仙河對麵,鶴鳥展翅飛過,青年一身銀袍,手中還拿著劍,袖袍沾著斑斑血跡,說不清多少是他的,多少是死於他手下的冤魂的。
原本一直維持著暗金色豎瞳的瞳孔,此刻,已經悄然變了一些顏色,化回了濃鬱的琥珀色。
他看向那一抔靈土。
可以察覺到,上頭確確實實殘存著她的氣息,濃鬱而安寧,並非他強行留下的破碎悲戚的靈力。
很奇妙,她竟是由這樣平平無奇的一抔靈土孕育而出。
他身上裹挾的暴亂戾氣,那一股濃鬱的血氣,終於開始逐漸平息。
仙廷開始與他議和,承諾將白茸棲身過的所有靈土並化露池清含宮都送給他,清含宮乃甘木神女從前居所。
二日後,沈長離拿走了靈土,但是沒要化露池和清含宮。
此外,他還做了一件事情。
強行自上而下打通了不周山的仙道,從此之後,無論是妖,是獸,還是人。從此之後,隻要修為足夠,都可以自行通過天塹飛升。
仙廷無法,最終也隻能接受。
除此之外,他不要任何仙職,也依舊拒絕接受仙廷的任何誥命。
他將那一抔靈土,收入了自己如今居住的天樞宮中。
因為玄天結界之事,他在九州積累了不少人望,又因是修士飛升,在下界香火十分旺盛。
想起來倒也很諷刺,簡直堪稱笑話,他殺人無數,滿手鮮血,沉了青嵐宗,如今卻仍接受香火供奉,在仙界有神位。
琅嬛仙境,浮島之上,便是他如今居住的宮闕,離北鬥星辰最近的一處。
因沈長離不喜歡有人在身邊,偌大一座仙宮,雲遮霧繞,竟然沒有半點活物的聲響。
宮中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烏發白衣的青年半躺於在榻上,麵容很是安靜,在看手中的荷包。
那一個繡著白鶴的荷包。
被他握在修長如玉的手中,垂眸端詳上頭那個離字。
這是那個女人為他做過的唯一一件禮物,還是個沒做完的半成品。
她確實小氣。從來沒有想過,要認真送他什麼。
他將白茸居住過的那一間小院,也原樣挪到了天樞宮。
他本嫌這小院子臟亂,踏不得腳,喚了仙官:“去打掃。”
可是,見人真要推門進去,卻又被他皺眉喚住。
閒雜人等進去,會弄雜了氣息。
那仙官知他性情乖張,心情也陰晴不定,這種時
候也不去觸他黴頭,唯唯諾諾又走了。
沈長離入住天樞宮後沒多久。
都知他是成年龍身,如今又還孤身,諸位仙界同僚便給他送去了不少貌美侍女。
在仙界,這種事情很正常,極為諷刺的是,仙界並無禮法約束,如何快樂便好,如有極樂登仙一說,耳邊都是仙樂靡靡。男歡女愛,自然也是其中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