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暢看著懷中抱劍的碧衣劍修, 問:
“你真的覺得這是拖累?”
“難道不是嗎?”
穆時的語氣分外平靜,平靜到有些無情,
“擅自替我做一些事情, 來表達對我的關懷,這和把我不需要的東西作為禮物強塞給我沒什麼兩樣,我不會覺得被關心了,我隻會覺得你們在給我增添負擔。”
“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 我更喜歡兩肩空空, 而不是負重前行。如果負重太多, 手上的劍就會變得笨拙, 再也無法肆意瀟灑。”
“你真不愧是修無情道的, 屁大點小孩, 就能說出這種寒心話。”
孟暢對穆時的冷情習以為常, 他沒露出失落的表情來,隻是熟練地伸手, 摸了摸穆時的腦袋,問,
“穆時,你覺得你師父的劍笨拙嗎?”
穆時知道孟暢是試圖給她講道理。
雖然人們常說“劍尊”和“正道支柱”是沒有實權的虛職,曲長風實際的職務不過是太墟仙宗的問劍峰峰主罷了。
但是, 這位沒有手握大權的問劍峰峰主並不輕鬆,他背負的重量比誰都厲害, 他背負的是整個正道、大半個修真界。
但即便負重如斯, 曲長風手中的劍, 依舊是修真界最快、最利的劍。不如說,他的劍,就是為了護世、護眾生, 才會變得這樣快。
“我師父是我師父,我是我。”
穆時有些固執地對孟暢強調,
“他是那種有了負才揮劍揮得更好的人,但我是沒有顧慮揮劍才會快的人。人和人之間是不一樣的,你不要拿他來要求我。”
孟暢歎了口氣。
他有時候會覺得,穆時就像隻養不熟的小貓,不管喂過她多少肉,她也還是會在他湊近時凶巴巴地哈氣。
這樣的小貓,往往對“家”沒有什麼歸屬感。如果有一天,魔族那邊給了她更多肉……
孟暢沒法拿曲長風要求穆時,隻好又把問心劍搬出來:
“穆時,問心劍可是救世劍,揮著救世劍的劍修都是以護世為己任,哪有不背負重擔的?”
不一會兒,一對夫婦趕來了。
兩人年紀不大,皆是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料子不怎麼好的短布衫,顏色也舊,放在繁華的天城裡,有種格格不入的樸素。
“阿爹!阿娘!”
小姑娘見到兩人,瞬間破涕為笑,伸著手撲上去,言語中還帶著些許泣音,
“我想回家……”
這對夫婦卻沒有表現出半分高興。
他們跟著天機閣弟子過來時也沒有展現出丟了孩子的焦急,隻是表情古怪,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情不願的。
少婦甚至沒有安撫抱住她的小姑娘,陰沉著臉,握著小姑娘的手轉身要走:
“慢慢,我們回家。”
“哎,彆走——”
孟暢隻覺得有一陣風吹過,眨眼之間,穆時的身影就已經擋在了年輕夫婦和小姑娘歸家的路上。
明決意外道:“穆時?”
穆時拿著劍,昂著頭,幾乎要用鼻孔看人,一副矜傲不講理的樣子,話語中也帶著無法忽略的火藥味:
“你們是故意把孩子丟下的吧?”
周遭的人看看穆時,又看看這對夫婦,也有過路的人擺著看熱鬨的心態停下,他們議論紛紛,眼神在年輕夫婦身上流連。
“還真有可能,孩子丟了也不著急,找到了也不見這兩口子高興……”
“誰來管管吧。”
“怎麼管啊?這是人家的孩子,不是咱們的,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啊。”
“這女娃娃看著也沒什麼病,為什麼要丟了啊?”
這對年輕夫婦被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丈夫站出來對穆時說:
“你憑什麼說我們是故意丟孩子的?”
“你們不是天城人吧。”
穆時看向天機閣弟子,問,
“你們在哪裡找到他們的?”
職務稍高些的那名弟子回答道:
“這兩人下午帶著孩子從西城門入城的,不久前要從西城門離城,身邊沒帶孩子,值守在西城門的弟子對他們有些印象,覺得不對勁,便直接把人攔下了。”
“我們剛剛要去城門那邊發尋人的城令,剛好就遇上了此事,便將這二人帶過來了。”
穆時仿佛聽見了笑話,問:
“孩子丟了,你們倆出城?”
她歪著頭,那雙倒映著天城燈火的淺色雙眼裡帶著鄙夷,好像在說“你倆倒是繼續狡辯啊”。
小夫婦都縮著頭不說話了。
“敢丟孩子,卻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做的事嗎?”
穆時走近一步,諷刺道,
“原來你們自己也知道丟棄孩子不對,丟棄孩子可恥啊?”
周圍也傳來閒言碎語。
“怎麼會有這種人?”
“這種人也配為人父母?”
小夫婦因為目光和言語麵紅耳赤,就這樣佇立了片刻後,丈夫終於忍不住了,說道:
“你一個修仙的懂什麼?要是養得起,誰會把孩子扔掉啊?”
拉著母親的手的慢慢好像聽懂了爭吵,她淚眼涔涔地抬頭看著父母:
“阿爹,阿娘……你們不要我了嗎?”
布坊的夥計看不下去了,開口責問道:
“你們兩個都好手好腳的,隻要能乾活,怎麼會養不起一個孩子?”
“要是隻有一個當然養得起!”
少婦和布坊的夥計嗆聲,
“可我們家有四個孩子!她下麵還有個小的!”
周遭的人感到不解:
“四個孩子……那你們為什麼要丟她?總不能是因為她最大吧?沒聽說過扔孩子從最大的開始扔的。”
“那個可都是男娃娃!”
少婦破罐子破摔了,理直氣壯道,
“把她扔在天城也是為她好,天城到處都是富戶,要是能被富戶撿回去撫養,她還得謝謝我們呢。”
周圍的議論聲更響了。
“真不要臉啊。”
“我家老太太也重男輕女,但彆人問起來,她從來不說自己重男輕女,她不好意思承認。怎麼能有人這麼坦然地承認啊?不覺得羞恥嗎?”
“她自己不也是個女子嗎?”
慢慢拉了拉少婦的手:“阿娘……”
少婦甩開慢慢的手,狠狠地說道:
“彆叫我阿娘,我不要你了!”
“阿娘!嗚——”
慢慢還想去拽少婦,卻被躲開,幾次追尋無果,隻能咧著嘴開始哭,
“阿娘,慢慢想跟阿娘回家……慢慢能洗衣服,能洗碗,慢慢也能學著做飯,阿娘留下慢慢好不好?”
少婦一點後悔的意思都沒有。
慢慢求不動她,便又轉向男子:
“阿爹——”
穆時走上前,握住了慢慢的手。
“木屬性單靈根。”
穆時捏著在冷風裡凍得冰涼的小手,說,
“單靈根雖然沒有天靈根那麼好,但也算是很罕見了,這孩子不修仙可惜啊。”
一聽見“單靈根”個字,立刻就有人衝上來了。
“這孩子我們玄沐閣要了!”
“不如我們百鳥峽!”
天機閣弟子道:
“都讓讓,這可是在天城。”
那對年輕的小夫妻聽見女兒能修仙,也變了臉,丈夫連忙去拉慢慢的手:
“慢慢,剛剛爹娘是和你開玩笑的,爹娘不會不要你的,你以後修了仙,爹娘年年都給你做小襖,買好吃的去看你……”
但丈夫尚未觸碰到慢慢,就被無形的屏障擋住了。
“慢慢,你現在可能不懂。”
穆時動作輕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但你要把這件事記在心裡——你以後修了仙、脫胎換骨了,一定要感恩你爹娘,他們不養你、丟掉你,就是對你最大的恩情。”
男子氣急:“你——”
穆時看向天機閣弟子:
“你們能處理好嗎?”
天機閣弟子點點頭,回答道:
“自然是能的,穆仙君放心就是。”
穆時笑了下,抱著劍鑽入人群,她走過孟暢身邊,說道:
“人世人世,人如妖魔之世,有什麼好護的?”
“你……”
孟暢想說教穆時,但那邊修士搶弟子的狀況才是刻不容緩,孟暢趕緊衝過去,
“哎,這孩子歸我太墟仙宗,我也木單靈根,我還沒徒弟呢,跟著我正好!”
穆時走了一段路,又遇見了賀蘭遙。
賀蘭遙麵前有一群年齡大差不離的孩子,這些孩子們之中,有個男孩子抱著個缺了半邊擋板的木盒,用手捂著缺口處,似乎是擔心裡麵的東西逃走。
賀蘭遙蹲下來,耐心地商量:
“你們把它放了好不好?它是野鳥,馴化不了,被人抓了後會受驚不肯吃食,養不了幾天就會死的。”
男孩對賀蘭遙說:
“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抓住的!”
賀蘭遙笑著和男孩對視。
大多數人對好看的東西都缺乏抵抗力,賀蘭遙生得好看,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優勢,靠這張臉說服過很多人。
男孩果然有些動搖,說道:
“……你得和我做交換,你不能讓我白白損失掉這隻小鳥。”
賀蘭遙忍不住笑出了聲:
“真不愧是天城啊,從上到下,就連小孩子都會做生意。好吧,你想要什麼當交換?”
男孩說:“錢。”
“可是我沒有錢啊。”
賀蘭遙說謊都不帶打草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