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時被景玉勾起了興致, 問:
“天城是怎麼慶祝鬼君的生辰的?”
賀蘭遙想要回答穆時:“是……”
“不告訴你。”
景玉打斷了賀蘭遙的話,笑著對穆時說,
“提前知道的話, 到時候不就沒有驚喜的感覺了嗎?”
穆時坐在石桌邊, 稍稍歪頭,打量著景玉, 半晌才發出感慨:
“景玉師姐,相處這麼多日我才發現,你也有壞心眼的時候啊。”
景玉沒有否認,露出個淺淺的、溫婉的笑容。她正要把手裡的信飛出去, 可在那之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收回手,把信撕了。
穆時疑惑道:
“你不打算讓丹心峰給辟穀丹漲價了?價格輸給百藥堂, 不會不甘心嗎?”
“當然很不甘心。”
景玉默念咒訣, 一捧真火從手心燃起, 將信紙的碎片燒成灰燼。
“可是,買辟穀丹的人裡,有不少是凡人。修士學習辟穀時, 可能會吃一些辟穀丹, 但門派會發放, 基本不用自己掏腰包, 而且也隻是吃一陣子。”
“辟穀丹更多地,是用在了凡塵間那些無法飲食的病患身上,對這些人來說,辟穀丹是救命的東西。這般意氣用事漲價,我們出了一口氣, 要的卻是他人的性命。”
一陣風吹來,景玉手中的灰燼被吹散。她的目光緊隨著飄揚在風中的灰,而後笑著對穆時和賀蘭遙說:
“價錢高過對手一頭是傲慢和攀比,為世間凡人隱忍、退讓一步,是我們丹心峰丹修的傲骨。”
賀蘭遙幽幽地說道:
“可是一百兩也很貴啊,在白城等地,一百兩夠一戶普通人家生活個三四年了。”
賀蘭遙都不敢數,自己每年究竟要在辟穀丹上花掉多少錢。
景玉點點頭:“是挺貴的。”
景玉現在是個有錢的丹修,掏一百兩出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但在成為丹修之前,她是個凡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她很清楚一百兩究竟是個什麼概念。
“我可以給師父提議一下降價,但我覺得,這件事應該不會由著我的想法去發展。”
景玉有些無奈,說道,
“就算我師父願意答應,這件事也還要過宗主那一關,辟穀丹大幅度降價,會對宗門財務造成不小的影響。”
穆時不覺得這是什麼難題:
“也沒什麼大問題吧?丹心峰倒下了,後麵還有煉器峰挺著呢。”
每每觸及到錢財的問題,景玉都會覺得,穆時像個沒長大、過於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景玉無可奈何地看著穆時,問:
“師妹,你究竟懂不懂丹心峰為什麼要斂財?”
穆時回望過來,一副“你說”的表情。
“丹心峰的丹修要煉丹,煉丹需要藥材,藥材這東西是真金白銀。丹修學會煉一種丹藥之前,可能要失敗個十次、二十次,這些被消耗掉的藥材,就是丹心峰培養丹修的成本。我們有時候還會想要鑽研新丹藥,這過程中消耗掉的藥材,更是不計其數。”
景玉慢條斯理地給穆時解釋,
“藥王穀也是差不多的情況,還有煉器峰、天鑄閣,器修成長的時候也會打廢很多靈石和靈礦。”
“原來是這樣。”
穆時抬頭望天,說道,
“但是,景玉師姐,我覺得試圖煉出‘吃完就能步入渡劫期’的丹藥,和打出‘能夠斬斷一切’的刀劍,真的很不切實際,做夢罷了。”
景玉點了點頭,接過穆時的話:
“或許真的無法實現,但追著不切實際的夢,不斷地去接近,去觸碰高處,也是很不錯的事情啊。”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天城戒嚴已經解除,街市重新恢複了熱鬨,穆時等人的住處離得很遠,卻隱約能夠聽見喧鬨吵嚷的聲音。
賀蘭遙忽然反應過來:
“對了,孟宗主和鳳峰主晚上是不是要在這裡休息?房間好像不夠,我去住客棧吧。”
“你擔心這個做什麼?”
穆時對賀蘭遙說,
“天機閣家大業大,沒有讓幫助過他們的客人去住客棧的道理。一個院子住不開,多安排一個就是了。”
“賀蘭公子不必憂心。”
景玉也笑著說,
“這間院子以前是專門給曲師伯安排的,孟宗主在天城另有住處,實在不行也可以去住明副穀主的院子,不會來這邊擠。”
賀蘭遙點點頭:“這樣啊。”
穆時思索片刻,補充道:
“而且啊,祝恒估計會對孟暢和鳳偏提起西州那位剛上任的魔尊,他倆今晚估計沒什麼心情休息。你要是想睡覺就進屋睡吧,不用擔心他們倆來搶你房間。”
賀蘭遙失笑,說道:
“現在就睡覺未免有些早了,我想去城中的百藥堂看看,你們幫我留個門吧。”
景玉答應了:“好。”
賀蘭遙起身往外走。
他剛剛拉開院門,就見到了一名恰巧要敲門的天機閣弟子。
這幾日裡,敲他們院門的天機閣弟子不在少數,賀蘭遙早就習慣了。
但麵前的這位弟子神態不大對,一副小心謹慎、有口難言的樣子,在門外扭捏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問道:
“賀蘭公子,穆仙君在嗎?”
穆時已經走到了賀蘭遙背後,應道:
“在,找我有什麼事?”
這名弟子沒說話,隻是目光不斷往賀蘭遙身上瞟。
賀蘭遙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直接從門檻上跨出去,朝背後揮了揮手,大步離開。
“我師姐離得遠,聽不清。”
穆時抱著手臂,審視著天機閣弟子,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可以說了。”
天機閣弟子聲音壓得極低:
“穆仙君,莫師兄想見見你。”
穆時看著這名弟子,忍不住笑了,說道:
“我記得你,你叫蔚成文,是祝恒身邊的人,隻服從祝恒的命令。”
穆時話語頓了頓,問道:
“你怎麼替莫嘉誌跑起腿來了,不怕祝恒知道你吃裡扒外嗎?”
蔚成文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他並未慌張:
“我沒有要背叛閣主的意思,隻不過,我剛入門時,莫師兄對我很是照顧,我一直惦念著這份恩情。如今他已經走到末途,無可救藥了,我想幫他做點什麼。”
“他想見穆仙君,我覺得見了也不會出什麼事的,便來請你了……這件事我之後會自己告訴閣主。”
穆時聞言歪了歪頭,說:
“你還挺有情有義的。”
她說這話時語氣很平淡,蔚成文聽不出來有多少是誇讚,又有多少是譏諷。
穆時放下手臂,說道:“給我帶路吧。”
穆時回身對景玉喊道:
“師姐,我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不用給我留門,我自己能翻牆回來。”
景玉應了聲好。
不過她還是打算給穆時留個門,這畢竟是天機閣的天城,不是太墟仙宗的墟城,飛簷走壁、不走正門多少有些不禮貌。
蔚成文帶著穆時往問天樓走。
進了問天樓後,蔚成文沒有沿著修葺在牆壁上的樓梯往上走,而是直接進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小門後方是一條陰冷的石道,一直向裡麵延伸,沒有岔路。
石道沒有窗戶,陰暗極了,蔚成文提著一盞燈照明。
穆時走著走著,手裡就握上了劍。
這條石道狹窄逼仄,不適合劍修拔劍。但這限製不住穆時,如果蔚成文有什麼異動,她就用碧闕劍,把他和石道一起斬了。
走了一段路後,前方出現了向下走的階梯。
穆時跟著蔚成文向下走。
走了沒幾步,她就聽見了水浪聲,越往下走,聲音就越大。當她走完這一段階梯的時候,天機閣的水牢就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一片巨大的、水浪翻湧的地底湖泊。湖泊的中間有一條稍高於水麵的路,沿著這條路往深處走,就是天然形成的岩洞,也就是水牢的牢房。岩洞數量繁多,道路曲折蜿蜒,若是不熟悉地勢,會很容易迷路。
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後,穆時見到了莫嘉誌。
蔚成文停在洞口,沒有跟穆時一起進去。
莫嘉誌胸口以下的位置都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兩條手臂被鎖鏈捆著,向上張開,吊在岩洞的石壁上。
這個曾經溫柔又從容的俊俏青年,此時皮膚都被泡皺了,頭發濕漉漉的,臉上不見半分血色,蒼白極了。
穆時伸出手探了探,莫嘉誌身上一點靈力都沒有,和凡人無異。看來,祝恒是真的把他的靈根剔乾淨了。
“這水牢,修士興許還可以忍一忍,凡人遲早要被折磨死。”
穆時站在水邊,對莫嘉誌說,
“你師父還真是不留情麵。”
莫嘉誌疲憊地抬頭,說道:
“我命不好,沒有碰到劍尊那樣的師父。”
“也不好說。”
穆時從乾坤袋裡拿了個墊子出來,在莫嘉誌麵前坐下,說道,
“我雖然不怎麼聽話,但從來沒做過要師父性命的局,所以我也不清楚,曲長風遇到這種情況會如何處置徒弟。”
莫嘉誌的語氣裡有羨慕,也有心死:
“倘若祝恒能像你師父那樣,隻收一個徒弟,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我又怎麼會犯上作亂?”
“倒也是這麼回事,我師父要是給我收個師弟或者師妹,我可能會馬上叛出師門吧。”
穆時順著莫嘉誌的話語斟酌了片刻,
“可是,莫師兄,就算我師父再收兩個、收三個甚至更多,我再怎麼不樂意,也不會去構陷他。”
莫嘉誌仿佛聽見了笑話,問道:
“哪怕他把所有的東西,包括碧闕劍,都給你的師弟師妹,你也能坦然接受嗎?”
“肯定不會一下子就接受。”
穆時摸了摸碧闕的劍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