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父是正道棟梁——”
“太墟裡那些正道這些年是怎麼對我的?修真界的這些正道,倘若知道我半魔的身份,又會怎樣對待我?你知道我剛到天城時,林桑儲對我是什麼態度嗎?”
穆時毫不留情地堵住孟暢的話,
“雖然我不在乎,但讓我舔著臉去保護討厭我的人……你看我像個傻子嗎?”
“我是正道,明決是正道,祝恒也是,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正道。”
孟暢仍未放棄用人情來規勸她。
“三師叔,我不站在正道這邊,不意味著我就會站在魔族那邊啊。”
穆時攤開手,說道,
“我是若嵐山靈族,不是魔族,中立於人魔之間,不幫正道,也不會去幫魔族。彆人不清楚這件事,可你是明白的,不是嗎?我演半魔演了十四年,還真在你眼裡把自己變成半魔了?”
“而且,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允許有人傷害你們,正道和魔族都不行……哦,我不管祝恒,他愛死就死,愛活就活。”
穆時起身走進屋裡,兩扇屋門“咣當”一聲就關上了。
孟暢瞧著緊閉的雕花木門,似乎是有著說不完的鬱悶,接連歎氣好幾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起身離開這間院子。
穆時察覺到他走了,才出來喝茶。
沒想到茶還沒涼透,院門又被推開了,明決拿著青溟劍走進來,回身關門。
“孟暢走了你又來了?”
穆時有點火大,問,
“你再勸?再勸我就真的入——”
“孟暢勸你什麼了?”
明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穆時,
“你和他有矛盾,彆拿我撒火。”
穆時朝著明決撒了火,但她又不願意自己顯得理虧,趾高氣昂地問: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告訴你進劍塚要注意的事情。”
明決轉過身去,說道,
“你不想聽我就走了。”
明決才要開門,他伸出去的手就被穆時抱住了。
身法又變快了。
明決想。
穆時討好道:“我給你倒茶。”
明決無動於衷。
穆時又問:“給你捏肩膀?”
明決試圖甩開穆時的手。
“給你抄藥方?”
穆時抱著明決的胳膊把人往院子裡拖,拖了兩步拖不動,直接就翻了臉,
“明決你差不多就得了,你再這樣我就拔劍削你了!”
到了晚間的時候,明決借著要去看林桑儲醒沒醒為由,從穆時這邊離開了。
天城還是老樣子,燈火通明,但今夜的天格外地暗,抬頭時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星星,比前幾日更冷了,且有些乾燥。
明決推開了安排給太墟仙宗宗主的宅邸的大門,孟暢坐在一樹開得正好的紅梅下飲酒。
明決走進來,連坐都沒坐,質問道:
“你去勸穆時站正道這邊了?”
孟暢問:“不行嗎?”
“三師兄,你……”
明決對孟暢說,
“她卷進正邪之爭裡,卷得越深,表現得越多,靈族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滅她全族的凶手一直在暗處,她要是因此而出事,你對得起若嵐山靈族嗎?”
“我又何嘗願意把她卷進來?”
孟暢歎了口氣,對明決說,
“大師兄一飛,正道青黃不接,沒有渡劫期撐腰,大乘期巔峰也沒幾個能打的。”
明決固執地強調:
“就算這樣,你也不能牽連她。”
“我給你講現實,你給我講道理。”
孟暢站起身,問,
“明穀主,你要是還提得動劍,我用得著去求一個十八歲的小輩來庇護正道嗎?”
明決欲言又止,握著青溟劍和孟暢對視。
片刻後,明決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拿著劍轉身走了。
賀蘭遙和景玉才剛剛回到小院。
穆時坐在石凳上,仰頭望天,她看得格外投入,淺色的眼睛裡倒映著陰沉的天空。
景玉在穆時身邊坐下,問:
“穆師妹,你在看什麼?”
穆時說道:“下雪了。”
“啊,沒有吧?”
賀蘭遙也在石桌邊坐下,
“千萬彆下雪。”
他說完這話,沒過多久,就看見雪毛毛從眼前飄落。一開始的雪又細又碎,下著下著,就變成了黏連成片的輕盈鵝毛。
賀蘭遙捂住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穆時的心情不太好,語氣也淡淡的:
“小公子,你不喜歡下雪嗎?下雪天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也可以把雪當成冰點吃,這不是挺好的嗎?”
“小時候是喜歡的,長大了就不喜歡了。”
賀蘭遙坐在石桌邊看著雪落下,說道,
“下雪後,尤其是雪開始化的時候,天就會變得格外冷。好多生了病的人,本來是有望好起來的,結果因為天太冷沒挺過去,赴了幽冥。”
穆時驚訝地看著賀蘭遙,問:
“還有這種事?”
她在若嵐山的時候,在太墟的時候,每到下雪天都很高興。她隻覺得雪好玩,不知道雪能要人性命。
穆時喃喃道:
“難怪師父每次下雪的時候都是一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曲長風是個很有雅致的人,他喜歡聽曲,聽鳥獸啼叫,聽人說書;也喜歡看花草,看山,看江河湖海。
在太墟仙宗問劍峰的時候,他為了看杏花,連著掃上小半月的地也樂意。
可這樣一個人,卻獨獨不喜歡雪。他總是直言紛飛的大雪很美,卻不會因為下雪而露出半分的高興,甚至還會有些憂愁。
賀蘭遙疑惑地問:
“他從未對你說過嗎?”
穆時搖了搖頭,說道:
“他總是不太樂意把殘酷的事情告訴我。”
“之前他不喜歡紅梅,後來我才從明決那裡知道,我師祖自刎殉道時,西嶺的紅梅全開了,明明是酷暑天來著。”
賀蘭遙覺得這樣不好。
教導一個孩子,隻教她看到美好的,不讓她看到殘酷的,這種過度保護,有時候也不失為一種殘酷。
但是,賀蘭遙又覺得,其實也不是那麼不好。
劍尊很愛徒弟,很愛很愛。
世上有一個無底線溺愛你的人,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賀蘭遙甚至有些羨慕。
過了好半晌,賀蘭遙問:
“今晚能下到可以堆雪人的程度嗎?”
他隻是隨便問一問,沒想到穆時答了:
“過了這個時辰就差不多可以了。”
景玉有些驚奇:“你怎麼知道?”
“想知道就知道了。”
穆時一手撐著臉,問,
“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景玉:“……”
這是賭錢賭上癮了嗎?
賀蘭遙試探著問:“雪什麼時候會停?明天會停嗎?”
穆時琢磨了一會兒,說道:
“夜裡就會停了,下不到明天早上。”
賀蘭遙和景玉看著她,一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樣子。以穆時一貫的脾氣,她很可能是在逗他們玩。
“你們希望這雪下到明天天亮?”
穆時不是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雪勢會越來越大,下到明天早上的話,那些用草席鋪屋頂的凡人才真的要遭殃了,屋頂會塌的。”
小半個時辰後,雪已經積起薄薄的的一小層了。不難想見,再過半個時辰,這雪應該就能沒過鞋底了。
穆時若有所思地起身,往門外走去:
“這裡沒有紅蘿卜,我去夕暮樓借一根。”
穆時才剛打開門,就見到了恰好走到門前的蔚成文。
“穆仙君,我來給你送紅蘿卜。”
蔚成文手裡端著兩盤紅蘿卜,這些蘿卜沒沾泥,看來是特地提前洗乾淨了,
“堆雪人用得上。”
穆時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問:
“怎麼有兩盤?一盤用來當鼻子,另一盤用來吃?”
“這盤是閣主讓送的。”
蔚成文又把另一盤往前遞了遞,
“這一盤是明穀主讓送的。”
穆時深吸了一口氣。
明決也就算了,祝恒的消息究竟從何而來,隻要想一想就明白了,肯定又是曲長風說的——
“阿時每次下雪就要堆雪人,會去五穀堂要紅蘿卜來當雪人的鼻子,要是沒有紅蘿卜就要鬨。”
穆時甚至能想象到曲長風是以什麼語氣來說這話的。
穆時接過木托盤,見蔚成文杵著不走,問:
“還有什麼事嗎?”
“林師兄已經醒了,情況還不錯。”
蔚成文瞧了瞧裡麵,說道,
“明穀主讓我來通知景玉仙君收拾東西,再過半個時辰就啟程前往藥王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