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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不如食軟飯 十晝春 116808 字 4個月前

第081章 第 81 章

秋日總是更涼些, 現下又挨著江邊,寒氣同濕氣一並交裹著,順著人的衣領袖口蔓延進去, 驚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商船的每次出航都不知要在隔著江麵的地界掀起多少風浪,但在中都之內便好似銷聲匿跡般,直至過了月餘後回航的時候, 眾人才勉強能從記憶深處將今日出航的場景掰扯出來。

最終在渡口再次聚起一眼望不儘的人群與商販, 來來往往百般事務一並擠兌在潮濕的汗氣中,頭上頂著的是興盛的日光, 腳下摻和的是不乾涸的泥濘。

腐敗地發酵下去。

沈瑞緩緩收攏回目光,大約是混雜的天色看久了,眼睛生出些酸意, 他輕輕眨了眨眼輕聲道:“回去吧。”

見他動了身形, 周遭的人群中立刻發出一陣喧鬨, 官吏們倒還好一些, 隻不過是在府中為明日的折子打草稿,靜等著看沈家的笑話。

但中都內那些個商人掩在鬥笠下的臉色卻難看得厲害, 楚家當年沒落倒那種地步,若非楚老夫人力挽狂瀾,隻怕現下中都連點聲名都尋不到。

現下卻能在中都內占著世家名目的同時,又在行商中占著好大一份利, 本就已經是他人的眼中釘,眼下在同沈靖雲車上關係, 豈不是日後這中都行商全聽著她管湘君一家之言。

他們可還沒愚蠢到當真相信這些事情之後全是沈靖雲一人的手筆, 這麼大的人利潤沈家難道當真便不心動?

現下見著商船已經走了, 就連楚家的人也已經散去了大半,仗著掩在人群中又帶著麵具, 口中立刻便開始不乾不淨起來。

“依傍著沈家便以為背靠大樹好乘涼了?誰知道是不是巴巴地將自己送入虎口之中。”

“現下擺出這番姿態,便不知將來要怎麼哭了。”

“沈家難道是什麼好相與的不成?若我說叫一個外婦來掌家,少不得便要曆經這般,誰知道是不是私底下和那沈靖雲之間達成了什麼勾當,保不齊是要將楚家賣了,將養她們管家呢。”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不過是發泄些牢騷,但在人群中彙聚起來的時候,便好似暑日裡聚在亂葬崗的一窩蒼蠅般,吵鬨得很。

沈瑞的唇角緩緩繃直,分明結盟一事是他同楚家之間的,但最後這些罪責千繞百繞最後都落在了管湘君身上。

這些人在中都無非是經營著些商鋪,隻怕平日裡同管湘君打交道的時候也並不算少,明裡暗裡大約也收到過些恩惠。

但現下在無人發覺的境地裡,仍然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好似這種發泄便能為他帶來多少利益般。

但實質上隻不過是無能者的平白掙紮罷了。

沈瑞忽而嗤笑一聲,腳下頓了頓,隨後偏過頭去瞧那些聲響的來源之處,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狠辣。

人群中原還吵鬨得厲害,卻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仿佛齊齊被人扼住了喉嚨般猛地噤了聲,連帶著周遭江風都好似停頓了。

不單是聲響,便連氣息都變得緊繃起來。

沈瑞從前的那些個惡名終於在這一刻顯出些作用來,那些好事的多舌者心中清楚,休說他們麵上遮著麵具,即便再披上一層布,隻要沈靖雲想要探查,也是半點隱藏不住的。

日日熟悉之人難道從身形上便分辨不得?更有甚者,為了打出些招牌好叫行商方便,戴的麵具上做了標記,隻是沒人探查罷了,否則壓根欺瞞不過有心人。

但渡口這處的行商從來都是這般的規矩,彼此遮掩著,心知肚明但就是不在麵上顯現出來。

眾人思及此處稍稍鬆了口氣,難不成他沈靖雲還要憑借著一己之力壞了規矩不成?

但一口氣尚且沒有泄完,便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便是他壞了規矩又能如何呢?

他們看向被人群無意識圍繞在其中的沈瑞,一身丹朱色的金絲暗紋長袍便將他同這渡口岸上的其餘所有人儘數分割開——商賈是不能穿這種料子的。

即便是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也照舊是低賤的行當。

沈瑞輕輕撫平衣袖上蕩出的褶皺:“諸位不必做掩在霧氣後隻會咒罵詆毀的鼠輩,倒不如站到我麵前來,大約還能敬仰諸位有些膽氣。”

嘴巴張開又緩緩合上,他們終究無法跨越這場階級的限製,這便是行商人的悲哀。

從前他們隻當沈瑞是個在中都內招貓逗狗的紈絝,現下才忽然發覺,即便他再混賬出百倍,也依舊可以將他們的命脈玩弄於股掌中。

這種無力又讓他們生出許多的惱怒,若不是因為那管湘君,他們如何會這般難堪?

但無論心底怎樣怨恨,口中卻連半個字都吐不出,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官吏百姓更是默著聲,生怕牽扯到自己身上。

沈瑞彎了彎眼睛,唇角勾了勾,但語調卻仍是一慣地冷:“既然現下不說,日後便也不要叫我聽見些什麼,否則我的手段諸位是知曉的。”

他垂著的手掌輕輕捏合了一下,震懾了這些個好事者,心中卻平生些煩躁出來,他輕輕“嘖”了一聲,實在是想不出比這些毫無緣由的惡意更無聊的事情了。

春璫看了眼天色,輕聲提醒道:“公子,時辰到了。”

沈瑞抬眼看了看天邊泛起的一絲暖色,眼中才算是生出些興致,他倒是差點忘記了,今日還有一場局等著他呢。

“走吧,回府。”

直到沈瑞的馬車消失在路徑的拐角處,眾人好似還能聽見車前搖鈴碰撞的聲響,掐在眾人脖頸處的那隻手好似終於鬆懈開,周遭終於生出了些細微的聲響,又逐漸發酵開。

大抵還是那些個抱怨的話,卻遠不如方才那般過分,不過是強行挽回些麵子罷了。

最終不知誰忽然說了一句:“待到商船回來的時候,中都隻怕要變天了。”

周遭靜默了一瞬,隨後又重新吵鬨開,隻是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起方才之事。

——

“前幾日定的東西到了嗎?”

春璫已經從春珂那裡聽說了沈瑞到底定了個什麼物件兒,這會聽見他問,簡直覺著五臟六腑都攪合在一處似的難受。

那東西送去夫人眼前,隻怕倆人即刻便要被打出來。

“已經裝好盒子擺在庫房中了。”春璫硬著頭皮答應了一聲,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公子不若換一件吧,若是帶著那禮物去,隻怕連夫人的麵都見不到。”

沈瑞整理袖口的手忽然頓住,側目瞧了她一眼,春璫見有些生機便立刻勸道:“上個月送的金簪還能解釋說是公子品味差些,這次的……實在是糊弄不過去。”

沈瑞輕“嘖”了一聲:“蠢奴才諷刺誰品味差呢?”

春璫見他全然沒察覺出重點來,心中直叫苦,倘若公子非要帶著那玩意兒去,她現下就裝暈。

“公子……”

沈瑞勾了勾唇角,露出些促狹的笑意:“你命人收拾好,待到我出來是,便送進去。”

他想了想又“貼心”地添補了一句道:“挑揀個皮糙肉厚的,禁打些。”

春璫剛想說夫人一心修禪,從不輕易責罰下人,還沒等說出口,便又想到了自己因著好奇打開蓋子時的那一眼。

她哽了哽,最終點頭應承道:“公子放心。”她一定找個練家子去送那玩意兒。

蕭瑜蘭的院子外原本種著不少各色的花木,修建也較為隨心,更多的是由著那些的本性生長,也算不辜負禪心。

但現下卻硬生生在其中修建出個雕花的亭子,甚至在亭子下還擺著藤椅桌案,擎等著那來請安的紈絝。

隻是今日大約注定要叫沈瑞失望了,不知是不是蕭瑜蘭實在不想看見他在自己院子外擺出那副姿態,因而他連顆果子都還沒吃完便被喚進了院子。

蕭瑜蘭同他上個月來時並無半點不同,當然也不會帶著那八兩重的金簪子。

一個月內中都城中不知興盛傾覆之間更迭了多少,那些個身處於謀算之中的人也多有變更,隻有蕭瑜蘭這院子中花草更換了更應季的,其餘的好似半點沒變。

沈瑞垂了垂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合手淡淡道:“給母親問安,不知母親傳信喚我來,有什麼吩咐?”

春璫站在他身側,聞言明顯有些驚訝,隻是強行將那點想要抬頭看看的想法壓製住罷了。

夫人竟然會主動傳信給公子?要知曉公子無論在外麵做些什麼,夫人都是從不過問的啊。

蕭瑜蘭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道:“我並未傳信給你,你的事我向來是不過問的,從前是,今後也是。”

沈瑞也不惱,他就近撿了把椅子坐下,指尖在身側的桌案上輕輕敲了敲,示意人上茶。

站在蕭瑜蘭身旁的嬤嬤下意識看向她,蕭瑜蘭的目光還停留在沈瑞身上,試圖剝離出些情緒來。

見狀略一頷首,那嬤嬤才轉身去沏茶。

而沈瑞在敲了兩下桌麵後,便再瞧不見半點在意的模樣來,或者說他對於蕭瑜蘭的反應早就猜的清清楚楚。

“我每月初來給母親請安一次,已經是這府中不成文的規矩了,從未有人懷疑,也從未有人過問,更彆說是父親。”

“但此次他卻提前了幾天便來提醒我不要忘記請安的日子,想來隻能是因著母親有事想要同我說了。”

嬤嬤已經沏了茶回來,端著茶盞放在沈瑞身側的桌案上,白瓷茶盞落在漆麵桌案上難免生出些響動來。

沈瑞便在這響動中抬眼看向蕭瑜蘭,微笑道:“可母親既然從不過問,那便是陛下有什麼想要吩咐的了。”

第082章 第 82 章

蕭瑜蘭的院子建在沈府的僻靜處, 比著沈瑞的院子還要偏僻了不不止丁點兒,院中伺候的仆役本就少,平日裡又不許旁人輕易過來, 這會兒鋼線的安靜。

時辰還早,日頭從窗口處蔓進來,將桌案上的茶盞晃出些透色, 便連其中青碧色的茶湯也清晰可見。

沈瑞將杯蓋提起又落下, 碰出些清脆的聲響,他饒有興致地看著茶葉在沸水中翻騰, 可說出的話卻叫屋中幾人頓時啞了聲息。

蕭瑜蘭微微蹙眉,語調也比著平日裡冷了幾分:“你在說什麼渾話?”

沈瑞聞言側頭瞧過去,忽而彎了彎眼睛小道:“不過是句玩笑話, 母親怎麼還惱了?”

他收回搭在茶盞上的手, 將腰間係著的玉墜輕輕捋順了, 似笑非笑得提點了句:“看來母親的禪心修得還是差了些。”

守在蕭瑜蘭身旁的老嬤嬤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公子, 不可妄言!”

沈瑞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瞧著甚至生出了點明媚的意思:“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也配同我這般說話?”

老嬤嬤頓時被氣得悶哼了一聲,她是長公主的奶媽,從前在宮裡時也是人人避讓三分的,可現下沈瑞卻半點不肯給她留情麵。

她被噎了一句, 卻沒再說話。她心中清楚,管著明麵如何風光, 但沈府同宮中卻是不同, 主仆分明, 生殺隨心。

但沈瑞今日來便不是為著安安分分地請安,消息既然從沈釧海那傳到他耳邊, 便意味著明帝定然同蕭瑜蘭說了些什麼。

他對這姐弟倆究竟在密謀什麼並不算在意,但有些東西卻實在是需要從蕭瑜蘭這裡傳到明帝耳中。

沈瑞的目光落到蕭瑜蘭身上,後者仍是穿著一身素衫,雖未施粉黛,卻更顯出一副好氣色來。

這樣的人任憑將滿中都的人都尋來,也要稱讚她一句禪心如蘭。

沈瑞垂了垂眼,遮住了眼中忽然生出的情緒,他倒是有些好奇,蕭瑜蘭是如何憑著這一副專心修禪的模樣,扶持明帝上位後,在多年中不間斷地為其出謀劃策。

最後不惜拚著身家性命也要將沈家上下拉下馬的。

春璫站在身側,硬生生被沈瑞方才同嬤嬤的話嚇出層薄汗來,夫人同公子的關係多年來一直隻能說是不冷不熱,便是這般其中還有大半是仰仗著公子來維持的。

儘管這些時日來,公子身上多生變故,卻也是人之常情,叫著春璫來說,換做是她,這母慈子孝的戲碼便早就演不下去了。

但倘若今日起了爭執,隻怕日後是再難修複了。

好在沈瑞沒有在多說,隻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左右這屋子中最不著急的便是他了,今日這消息傳不成,明帝也自會尋了發在來尋他。

隻是彼時,二人之間的話蕭瑜蘭便未必能像今日這般知道個清清楚楚了,沈瑞借著茶盞的遮掩勾了勾唇唇角,他猜蕭瑜蘭才舍不得這般的好機會。

果然,蕭瑜蘭抬手將老嬤嬤屏退了,春璫見狀立刻識趣地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一時間屋中便隻剩下沈瑞同蕭瑜蘭兩人了。

沈瑞因著將她的心思猜透了,這會兒心情好得不行,笑眯眯道:“我這會兒倒是當真好奇母親要同我說些什麼了,竟然這般神秘。”

蕭瑜蘭卻懶得同他繞這些鬼圈子:“你今晨去了何處?”

沈瑞勾了勾唇角,興致卻不算太高,隻是懶散道:“我實在是好奇,母親講話從來是這般喜歡繞著不成?我去了何處,隻怕現下中都內連條狗都清楚得很。”

他說著話的時候,姿態鬆散地倚在身後的椅背上,甚至還偏了偏頭尋了個更舒服些的位置,神情一派天真。

蕭瑜蘭看著他這般,竟很短暫地愰了下神,沈瑞雖然在外麵多有胡鬨之事,但在她麵前時從來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她如何不知曉這不過是因著那點對於母親的孺慕之情,始終盼望著自己能對他更展現出些母親的姿態來,但這樣的時間稍一經久,便叫她生出些對於假麵的厭惡之情。

每當她看著沈瑞在她麵前百般地恭敬乖順,便難以抑製地聯想到他在外時是如何一副令人厭惡的姿態,這種鮮明的衝突然她甚至連見沈瑞一麵也變得抗拒。

可反倒是沈瑞現下這般毫不掩飾的惡意,竟然叫她心中那股子厭惡感淡去了不少。

“你可知商賈在汴朝是何般處境?你同楚家私下的那些往來原就叫中都內興起了不少風聲,隻不過都礙於個‘空穴來風’才一直勉強壓製著。”

她的話尚且沒有說完,便被沈瑞輕飄飄地接了過去:“可我偏偏今日去了渡口,將把柄送去了旁人手中。”

蕭瑜蘭看向已經可以在中都這潭水中翻出風浪的青年,心中竟一時說不清是何等的滋味,她這些年同沈瑞隻有月初請安時才會見上一麵,簡直少得可憐。

可即便如此,月月都見,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見證了沈瑞從一個團子長成如今這般清俊的青年。但若是叫她回過頭去想,沈瑞從前二十多年中是什麼模樣,她儘然連丁點兒連貫的畫麵都想象不出。

她下意識將聲線壓低了些道:“你既然知曉,便應當明白這般行事對沈家的影響有多大。楚家這些年在中都之內步步為營,卻也不仍然限製在現下的境地中,你總不會希望沈家成為下一個楚家。”

“母親既然已經同父親通過氣了,想來便應當知曉這其中,究竟是沈家在參與其中,還是獨我一人?”

沈瑞唇邊的那點笑意已經散去了大半,現下瞧著更多的卻是無儘的冷。

蕭瑜蘭下意識收回了目光,抬手理了理鬢邊齊整的發絲道:“你同沈家從來便是一體,你的一切言行都逃脫不了沈家的限製內,總有一日你會成為沈家的掌權人。”

“是嗎?”沈瑞略一挑眉,不置可否。

“所以母親或者說是陛下所擔憂的寂靜是今日投了一筆錢到商船中的沈靖雲,還是早晚有一日會權勢金銀一並興盛的沈家呢?”

蕭瑜蘭搭在桌案邊的手指驀然收緊,她抬眼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沈瑞,後者姿態鬆散,仿佛方才話中的那點咄咄逼人全是錯覺般。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沈瑞微微露出一點笑意,緩和道:“母親怎麼這般緊張,原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

他將茶盞重新放回桌案上,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合手行禮道:“時辰已經不早了,想來母親也要休息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擾了。”

說罷,也不等蕭瑜蘭應聲,便轉身往屋外走去,在即將踏出屋子時忽而頓住了腳步。

他略側過一點頭,從蕭瑜蘭的角度能清楚地瞧見他眉眼間的笑意,便連出口的語調也輕柔得不像話,可話中隱藏的深意卻仍是叫她心中發冷。

“母親,你總是得同我站在一處的。”

——

春璫正守在屋外,見他出來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天知道她方才站在那,心中又多恐慌,生怕自家公子不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是被丟出來的。

沈瑞瞧著她那副掏帕子擦汗的模樣嗤笑了一聲道:“瞧你這點出息。”

“公子何必同夫人這般置氣,每月才見一次,何苦說些彼此都不高興的話。”

沈瑞目光落在她身上瞧了好一會兒,直到春璫有些忐忑地開口:“可是奴婢說錯了些什麼?”

“沒有。”沈瑞收回目光淡淡道:“單是想要瞧瞧這世上從何拚湊出來你這麼個蠢物。”

春璫:“……”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就是嫌自己賺的月錢多了,才會沒事來管這些主子的事情,自己尚且沒安置明白,那些個多出來的情緒全奉獻給了眼前這沒良心的。

她露出一個虛假的笑意道:“公子高興便好。”

沈瑞將她心中那些個小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哼笑了一聲道:“命人將禮物送過來吧。”

“公子放心,人已經候在院門外了。”

春璫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真心的笑意來,她可是費了好些心思,才尋到這麼個抗揍的。

沈瑞見著她一臉的興奮略蹙了蹙眉,卻到底沒多說什麼。大約是因著一點賣弄的心思,到了院門前,春璫巴巴地快步趕上去將門扇拉開,神情喜氣洋洋地同外麵陰沉著一張臉的沈釧海對上了。

春璫心頭一驚,腦子中都空白了一瞬,緩過神後才請安道:“奴婢給家主請安。”

沈釧海沒理她,而是越過她看向了其身後的沈瑞:“怎麼,你今日還要將你母親的院子給拆了不成?”

沈瑞聞言怔愣了一瞬,他原以為沈釧海來是為著早上渡口一事來問罪的,卻不想上來竟然先問了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句。

“父親的話,兒子不太清楚。”

“不清楚?”沈釧海現下一張臉有如炭烤,聞言卻實打實地氣笑了:“那你告訴我這人是誰尋來的?”

他向一一旁稍稍避讓了一番,對著牆體的另一邊招了招手,一個高大的人影頓時出現在院門前。

那人即便是裹著一層厚厚的鎧甲,卻仍然遮掩不住鼓起的肌肉,身形幾乎要將院門一整個遮掩住,偏手中還抱著一個十分精致的大木盒子。

這木盒沈瑞再熟悉不過,裡麵裝著的便是他特地定做了來送給蕭瑜蘭的禮物。

沈瑞終於明白了春璫反才臉上那一點得意是從何而來,他頓了頓,最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是我。”

第083章 第 83 章

沈瑞的話一說出口, 便看見沈釧海滿臉都一副早有預料的絕頂聰明樣,大約是因著實在是好不容易才抓到伸腿一次現行嗎,就連身上的氣勢都興盛了幾分。

估摸著若是現在給他個機會, 他能立刻命人謄寫個幾百上千份,滿中都去分發,便是眼盲的也要尋個講話漂亮的說書先生去叫人逐字逐句聽清楚了。

氣氛不見得有多少, 但幸災樂禍的意思實在是半點也不少。

他頗為無奈地略歎了一口氣, 再抬眼看過去的時候,麵上已經顯出些不耐煩。

“父親今日倒是好興致,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您同母親的……”

沈瑞略頓了頓,添補了兩個字:“溫存。”

沈釧海唇邊的笑意一頓, 怔愣了片刻後, 立刻沿著脖頸耳根一起蔓延上一層紅, 整張臉仿佛被煮熟了般的燙紅。

可憐他一大把年紀還要被調戲一句, 立刻連方才抓住的把柄也顧忌不上了,隻惱羞成怒道:“胡鬨!什麼話你也說得出口?”

沈瑞略一挑眉, 麵上故意露出點驚詫:“父親幾番來過問我房中之事時,倒是也未見得如此羞澀。”

春璫慢慢挪到沈瑞身側站著,借著轉身的功夫很快地偷笑了一下。

她們這些做奴婢的,瞧主子的樂趣是為數不多的可以同領月錢一般有趣的事情。

卻不想便是這點小動作, 都被一直在尋摸著法子脫離困境的沈釧海看了個清楚:“笑什麼!主子行事不端,你卻不知道規勸, 依著家規也是當罰。”

沈瑞麵上的笑意淡去了幾分, 抬手將要請罪的春珂攔下, 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袖口:“瞧著是近幾日朝中沒什麼有意趣的事,父親還是太清閒了些, 竟然來過問我院子中的人了?”

沈釧海怒極反笑道:“這府中何曾有一處是我過問不得的?”

他冷哼了一聲,麵上顯露出些凶相來:“沈靖雲,我還沒死呢,這沈府內尚且留不得你自己的東西。”

便是連春珂春璫這兩個婢女最初也是沈釧海親自撥過去的。

他挑著眉眼,擎等著瞧沈瑞的反應,卻不想沈瑞反而彎了彎眼睛跟著奉承了一句:“這是自然,偌大一個沈府便是連邊角處父親都是管的了的。”

沈釧海聞言一怔,頓時覺出些莫名的危機感,他看向對麵笑得跟個小狐狸般的沈瑞,剛想果斷地出言打斷,便聽見後者笑眯眯道:“父親如此能耐,不知母親院子裡的能管幾分?”

四目相對,沈釧海臉上的得意之色,連帶著身上的氣勢一並歇息了,萬般儘在不言中。

沈瑞半點也不覺得奇怪,收攏回目光淡淡道:“既然如此,我挑了什麼人來送禮物,父親便都不要多問。如此,也好兩相便宜。”

似乎是覺察出周遭的人還不算少,沈瑞頓了頓,勉強給沈釧海收拾出些臉麵來:“母親素日裡最不喜歡院中閒雜人太多,怕擾了情景,但難免會顯得不莊重。”

沈瑞抬眼看向沈釧海身後站著的那個高大的人,他的影子幾乎要將身前的沈釧海完全遮掩住,即便是隔著穿戴整齊的衣袍也照樣遮掩不住身上鼓起的肌肉,瞧著便是那種三拳打死人之輩。

“所以才特地尋了個這般的人物,至少也顯出幾分心意才好。”

沈釧海看著他,眼中生出幾分莫名的意味,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錯了,才會覺得沈瑞麵上竟有了幾分轉瞬即逝的嘲諷,明明這孩子從前對著蕭瑜蘭一向都是含帶著些深藏的孺慕之情……

他垂眼看了看身後高大的仆役映襯在石磚上的影子,斑駁、混沌,但卻更顯出些威壓。

這些心意究竟真假幾分,這些年的所謂孺慕又有多少是誆騙?

大約是因著他一直沒有聲響,沈瑞便又追加著問了一句:“父親覺著呢?”

沈釧海看向他,沈瑞穿著一身丹朱色的織金錦袍,站在門廊前,身後是住著汴朝長公主的幽深小院,身前是中都內最為鼎盛的世家。

他隻身夾雜在皇權同世家之中,在兩邊的勢力之下,竟顯出幾分莫名的孱弱。偏他一身丹紅色,卻又好似一己之力便可將其破開般。

沈釧海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難得你有這般的心思,去吧。”

他話音落下的時候,站在他身後身形高大的仆役並沒有立刻動,而是在看到沈瑞頷首示意下才開始往院子裡去,險些將院門堵了個滿當。

但父子倆都很默契地沒有再多看一眼,仿佛方才因著這事生出的爭執都如同泡影一般。

沈瑞大約是因著得逞了,心情肉眼可見的愉悅,促狹地眨了眨眼道:“父親今日來大約也不是因著這麼一點小事吧?不如去我院子中,新得了點好茶,父親可來嘗嘗。”

兩人目光對視之間,皆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渡口的事情鬨出那般大的風波,沈瑞半點也奇怪沈釧海會來找他。

他略看了眼四周,眼中興出些意味來,但是急到要來蕭瑜蘭的院子外來逮人,看著朝中的風聲應當也很有趣了。

“好。”沈釧海想起外麵的傳言,頓時便凝重了幾分,冷聲道:“那邊去吧。”

院子外的人逐漸散了,院子內卻更熱鬨了幾分,蕭瑜蘭住著的院子並不算大,隻在幽靜之中更顯玲瓏精致。

因此突然闖進來這麼一個人,霎時間便將從來都是空曠的門廳塞得滿滿當當。

男人甕聲甕氣地請安道:“給夫人請安,公子派奴才來給夫人送這個月的禮物。”

蕭瑜蘭現下便是聽見跟沈瑞有關的都覺出些煩來,偏這些煩躁中又平白添上了幾分驚疑,不知是從什麼時候,沈瑞的行事仿佛全然同先前不一樣了。

可她見著沈瑞的次數實在是太少了,在這些為數不多的見麵中,又往往是兩人各自端著一盞茶相顧無言地枯坐一會兒,蕭瑜蘭便會借著自己要休息的名目將人請走。

她同沈瑞分明是最最親密無間的母子,但卻又好似這世上最無瓜葛的陌生人。

所以沈瑞到底變沒變,又是因著什麼產生的變動,她根本便是半點也無從摸索。

蕭瑜蘭看著廳中明顯是夾帶著些頑劣意味的高大人影,有些疲憊地對身旁的嬤嬤道:“拿過來吧。”

老嬤嬤略一頷首便走了過去,入手卻腰上一傾,險些將東西給摔在地上,還是那男人扶了一把,才算沒出了什麼事。

嬤嬤麵露驚疑,她瞧著那男人拿著的時候姿態分明很輕鬆,怎得入手這般沉重。

待到盒子被放到桌子上時,蕭瑜蘭本想按著從前的做法叫人收起來便是,可卻不知突然想起了什麼,猶豫了片刻後,最終還是伸手打開了蓋子。

日光從窗子出泄露進來,照在盒子內的擺件上,映襯出好大一片金光。

蕭瑜蘭和老嬤嬤看著盒子中奇怪的擺件同時陷入了沉默,偏這時廳中的男人開口道:“公子說了,這便是他想要對夫人說的話。”

“夫人最好是擺在廳中日日觀看,時時銘記才好。”

蕭瑜蘭看了一會兒,忽而輕笑一聲道:“他倒還是一如既往地使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

隻不過從前都是對著外人使勁,現下卻用到她麵前來罷了。

可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分彆,就像這擺件再怎麼難看嘲諷,也照樣是金子鑄就的,放到外麵去有的是人趨之如騖。

她搖了搖頭,還是太年輕了些,手段心神都過於地稚嫩。

在這中都之內,這樣的手段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看著那金鑄兩隻螞蚱,連帶著中間牽連的的那根麻繩都額外的粗,生怕不能映襯著他那句“總要站在一處的”。

廳中的男人已經走了,老嬤嬤皺著眉有些擔憂道:“夫人,這東西……”

蕭瑜蘭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道:“收拾起來,送去前院吧,叫沈釧海管好他自己的兒子。”

老嬤嬤張了張口,又將嘴邊的話重新咽了回去,她看著仿佛什麼都不在意的蕭瑜蘭,渾濁的眼中流出了些憐惜。

大約公主也在這二十幾年中,忘記了,小公子也是她自己懷胎十月險些難產而亡才生下的孩子吧。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將盒子重新蓋好道:“那奴婢便去將東西送到前院了。”

“嗯,去吧。”

蕭瑜蘭打了個哈欠,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倒叫老嬤嬤恍惚間見到了從前公主還在宮中的模樣,那時候即便當今陛下在眾多皇子中還不顯眼,但公主卻始終都是先皇的掌上明珠。

若不是為了陛下可以即位,又怎麼會嫁入沈家,從此將己身拘束在這小院之中,再不同外界見麵。

老嬤嬤長歎了一口氣,作孽啊。

公主何曾有罪,小公子又何其無辜,當年那麼小一個,便要被從母親身邊帶走。

她即便現下閉上眼,也仍然能想到當年剛生產完的公主哭求著要將孩子帶回來的模樣。

之後後來,所有人都默認了這種分割。

權勢弄人。

第084章 第 84 章

沈瑞說是新得了點好茶葉輕沈釧海來院子裡喝茶, 但實質上隻是將茶葉往桌子上一擱,便翹著腿坐在藤椅上,擎等著沈釧海來煮茶伺候他。

紅泥的小火爐燒得正旺盛, 白霧似的水汽從壺口散出來,即便是合著眼也仍然能聽見其中咕嘟咕嘟正興盛著的水聲。

沈釧海一轉頭就瞧見那罪魁禍首現下正躺在藤椅上,姿態神情鬆散得不行, 比他還像老子。

他略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沒忍住嘲諷了一句:“你倒是會享受,惹了事就往家跑。”

沈瑞合著眼壓著身下的藤椅前後搖晃著, 聞言懶聲道:“父親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一向乖順,從來都不惹禍的。”

若是一直能撐下去, 倒或許能有些信服力, 偏他自己說完後卻又忍不住偏頭笑了一下, 立刻將自己的話崩盤了大半。

沈釧海額角的青筋都快因著他這點態度而爆出來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才勉強將怒火壓下去,他提起水壺將茶葉囫圇地衝泡了一遭便倒入茶盞中, 隨後重重地往沈瑞麵前一放。

杯蓋也因著他的動作而被崩起來,最終又砸在杯沿上,撞出清脆的聲響,桌案上立刻留下一片細小的水珠。

沈瑞頓了頓, 目光從四濺的茶水商戶慢慢移開,落到了沈釧海的臉上, 四目相對之間, 沈釧海默了默聲。

半晌, 才猶豫著張口試圖將話題揭過去,有些僵硬道:“喝吧……”

沈瑞順著他的目光, 重新看向桌案上的杯盞,露出個有些莫名的笑容來,他屈尊降貴地伸出兩根手指,將杯盞向桌子另一邊推了推。

在沈釧海目光的直視下,嫌棄地甩了甩手指,尤覺著不夠般,掏出錦帕細細擦拭了一番才淡淡道:“這洗碗水,您留著自己喝吧。”

春璫端著一盤糕點送進來,見著桌案上一盤狼藉,手中的瓷盤竟一時無從下落。

沈瑞揚了揚下頜示意道:“將茶葉收起來吧,免得不識貨的糟踐東西。”

沈釧海聞言當即便要瞪眼豎眉,可又礙於春璫在旁邊,於是隻能怒哼了一聲,重重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沈瑞手指把玩著腰間的玉玨,將下麵墜著的流蘇解開又繞上,心中生出些煩躁來。

他已經開始後悔將沈釧海帶回到院子裡了,分明隻多了這麼一個人,但卻吵鬨得厲害,就連氣息都叫人覺著格外地吵嚷。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花木上,這個時候還興盛著的花並不算多,大都是些綠葉,在風中一晃一晃地擾亂人眼。

聽著旁邊試圖引起他注意力的冷哼聲,沈瑞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實在是想不通透,怎麼會有人這樣惹人煩。

可是江尋鶴在院子中的時候,便從來沒有這般吵過,也從不曾這樣叫人心煩。

春璫利落地將桌案上的狼藉給收拾乾淨,又換了新的茶水來,在院子中重新隻剩下兩人時,沈釧海才清了清嗓子,試圖擺出一副嚴父的威嚴來。

沈瑞嗤笑一聲道:“得了,與其在我這裝模做樣,倒不如省些力氣將你想問的都問個明白。”

沈釧海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噎了回去,沉默了片刻後道:“混賬小子,越長大越沒意趣,想當年……”

“彆煽情,煽不動。”

沈釧海立刻收起了臉上的那副真情常在的模樣,嚴父做不成,慈父又接不上,便隻能公事公辦地嚴刑拷打:“你今日去渡口一事已經在中都內傳得沸沸揚揚了,現下便沒有半句解釋要說與我聽聽?”

沈瑞端起茶盞看著白瓷上的牡丹嗤笑一聲道:“我便知曉,半點新意也沒有,父親既然還能在前麵折騰出這般多的花樣,便是不急,既然不急,倒不如說說父親究竟想要聽些什麼?”

沈釧海倒沒有如同平日那般,說話間稍不順意便要惱,隻是語調卻很低沉:“沈靖雲,這中都之內從沒有誰能真正的如魚得水,你的那些花樣最好收一收,否則哪日若是橫死街口,也著就是沒人救得回你。”

從前沈瑞做得是中都內最最混賬的紈絝,每日招貓逗狗,半點正經事都不曾做過。但沈釧海卻從來沒有同他這般強調過,甚至就連未來家主的位置也一直被穩穩的擎在沈瑞身下,從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滿中都,甚至是滿汴朝的人都知曉,沈家將來就是要落照沈瑞手中的,哪怕他實質上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賬,也照樣早晚都會成為中都內最鼎盛的世家掌權人。

但現下沈瑞不過是在楚家的商船中投了一筆錢——至少在外人眼中絕對是這樣,甚至絕大部分的人也當真會相信他不過是為了謀得一筆豐厚的錢財。

或許會觸動到某些人的利益,但至少目前還遠遠不到會正麵同沈瑞碰撞上的地步,沒有任何會想要給自己樹起這樣的一個仇敵。

除了明帝。

隻有他,是始終同沈家站在對立麵的,讓他這些年所有的謀算與布局都是為了在最合適的時候,拿沈家開刀,給蕭明錦謀出一個開闊的盛世局麵。

隻可惜,還沒等到那一天,局勢卻先行被沈瑞破開了。

“父親可知我這手中的杯盞金銀幾何?”

沈瑞忽然開口,沈釧海的目光下意識便順著他的話落到了他手中的白瓷杯盞上,通透的白瓷上繪著描金的牡丹,在日光的映襯下幾乎能折出光來。

沈瑞不待他答,便漫不經心道:“單是這一隻便要百兩黃金,四隻為一套,我手中有六套,日日更換著使用。”

“父親方才囫圇對付的茶葉更是千金難求。”

沈瑞轉過一點頭看向與他隔著桌子坐著的沈釧海:“依著我的吃穿用度,父親便是將沈家交付到我手中,隻怕不出百年也要敗壞個乾淨。”

沈釧海不是不知曉沈瑞用度奢靡,府中那些個用度每個月報上來都有七八層是花在沈瑞的院子中的,但具體的數額他卻並沒有細究,更彆說用處了。

他陡然聽聞沈家的產業就這麼明晃晃地被宣告要敗壞個乾淨,下意識便看向了沈瑞,還來不及說話,便聽見後者語調鬆散但卻很堅定道:“讓我減少開支是不可能的,父親若是這般想,倒不如殺了我。”

將沈釧海湧到嘴邊的話噎了個乾乾淨金。

若換做是彆的世家,隻怕現下已經想法子物色新的繼承人了,但沈瑞很有底氣。並不是因為他同沈釧海當真有什麼父子情深,實在是滿著沈家就他這麼一個妙齡男人。

沈釧海便是現在想要再練個小的,且先不說他能不能生得出來,但是等那孩子加冠時,他人還在不在都是兩句話說。

稀裡糊塗地將人砸了一通後,沈瑞又從邊角處翻騰出了點良心:“父親也不必憂心,中都的局勢我雖然不敢說看得清楚,但總還不至於被蒙蔽了個透徹。”

“以後這種事情還是會有,名聲重要還是存活重要想來父親也不會想不清楚,楚家想要個支撐,我想要錢,就這麼簡單。”

沈釧海默了默聲,片刻後沉聲道:“便是我可以不管你,但陛下那邊你可有什麼說辭?沈家原本就是那位的眼中釘肉中刺,現下再牽連上楚家,隻怕樹大招風,死得快。”

沈瑞當真很想告訴他,即便沒有這一檔子事,沈家也一定會是最先被開刀的。不說彆的,但是內外呼應,就夠沈家喝一壺的了。

但他最後隻是輕笑了一聲道:“說辭沒有,但卻有賬單,陛下若是能給我付錢,我即刻便可同楚家斷交。”

中都內那些個玩心眼子的最講求個隱晦委婉,甚至如陸家那一大一小的兩個,還要講求些美感,像沈瑞這般專喜歡以暴製暴的,著實是少見了些。

據沈釧海所知,中都這些大世家湊在一處,都尋不出個比明帝還要窮的了。

戶部大約還有些錢財,但皇帝的私庫可是早在前幾年賑災的時候便被掏了個差不多,這些年就算攢了些,也仍舊是上不得台麵。

若非如此,楚家也不會得了庇佑,在中都內這般安詳地立足,直至發展成四大世家之一。

沈瑞悠閒地晃了晃小腿:“不是快中秋宮宴了,我給陛下送份大禮。”

沈釧海實在是不想細究他到底要送些什麼東西,左右暫時折騰不死,由著他去吧。

他將這話頭揭了過去,卻轉而揪出了另一個:“罷了,這件事你最好有些分寸,我要問得是你今日去渡口時為何到著江尋鶴去?你還嫌你們兩個不夠惹眼,非要帶出去招搖過市不可?”

沈瑞聞言一怔,沈釧海立刻抓住了這瞬間的漏洞,直接將他劃為默認,麵上好似氣得發紅,實質上兩隻眼睛都在閃爍著亮光。

“便是你們兩個已經睡過了,難不成將朝廷命官誆騙到家中來玷汙是什麼能說得出口的名目嗎?你非要落人口舌,叫言官參你一本才能罷休不成?”

沈釧海越說越有勁頭,恨不得直直地撞到沈瑞臉上去,對於他而言,沈瑞現下究竟做了什麼錯事已經不甚重要了,他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隻想逮著錯處好好發作一般。

結果一通說完後,便瞧見沈瑞麵色古怪地看向他的身後,沈釧海後知後覺地轉過頭,同院門處那道清俊的身影對上了目光。

那身影見他望過來,合手行了個禮。

沈釧海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沈瑞,他卻好似一副欣賞好戲的模樣。

對上目光後,輕笑了一聲,語調懇切道:“父親,我從未如此想過。”

第085章 第 85 章

沈釧海大約遭遇了些中年危機, 兒子向來是混賬不聽話的,因而便也罷了,但眼下卻被兒子同他豢養在家中的孌寵前後夾擊堵在院子中, 將他那些編排人的那些話逮了個正著。

若單是個孌寵便也罷了,偏偏還是個跟他同處朝堂的命官,又是未來君王之師。一番折騰下來, 怎麼瞧都覺著沈家著實沒有什麼長壽的模樣。

可憐他在權勢陰謀中浮浮沉沉了半生, 現下就這般被堵在了沈瑞的院子中,左右為男, 左右為難。

平心而論,沈釧海倒是從不覺著沈瑞養著個孌寵算是什麼大事,中都那些個世家子弟中花樣比他多的, 比比皆是。

隻不過平日裡不如他那般招搖過市, 因而才在名目上被他壓去一頭罷了, 凡是高牆深院, 哪裡有什麼絕對乾淨的地界兒。

所以即便這孌寵是江尋鶴,他也不過是提點兩句, 從來沒當真覺著算是個多大的錯處。說到底是個寒門出身的,在中都內半點根基也沒有,若不是得了明帝的青眼,今日還不知被塞在哪個角落。

但眼下, 沈釧海看著麵前彎著眼神情愉悅的混賬兒子,又偏過頭看了看院門處仍是清冷俊朗的身影, 實在是覺著自己這些年縱容著沈瑞在外麵胡作非為當真是該死。

若非如此也不會報應這般快便落到他身上, 他甚至開始禁不住地發散:這樣說話算是公公調戲兒媳嗎?

傳出去, 他便這輩子都洗不清了。

“你知道的……”神色僵硬地咽了咽:“為父也斷然沒有這個意思……”

沈瑞長長地“哦”了一聲,輕輕挑了挑眉, 將那點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可信度再次拉到了一個低穀。

沈釧海不知道江尋鶴在他身後沾著的時候,有沒有一直盯著他,但眼下確實是覺著如芒在背,仿佛被撥開了皮肉沿著脊骨一寸寸巡視了個通透,誓要將他心裡頭那點子糟汙的想法剝離乾淨才好。

這種好似隨時都會名聲掃地的緊迫感讓他惱羞成怒地一拍桌子道:“你們兩個之間那些個混賬事,現下已經在中都內起了這些猜測,若是不想將事情鬨得更大,便斟酌些行事!”

毫不意外的結局,見沒了樂子,沈瑞嗤笑一聲一聲,懶散地合上了眼睛道:“得了,你也省些力氣,我也少聽兩句。”

沈釧海倒是沒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當即皺起了眉沉聲道:“你以為你若不是我兒子,我會平白費這些力氣嗎?死生又與我何乾?”

沈瑞懶得睜眼再瞧他,隻是輕輕晃著腿,帶著身下的藤椅也一並搖晃起來,發出很細微的聲響,手指扣在腰腹間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動著:“這點父慈子孝的把戲您還沒玩夠?彆這戲唱久了,便當真入了戲,彼時您這二十幾年反而盤算可就儘數付諸東流了。”

沈釧海眼底頓時便生出幾分驚疑,他唇角微微抖動著,叫人分辨不出是氣得還是想要說些什麼。

但最終他還是顧忌著站在院門處的江尋鶴,忍了忍沒再逼問沈瑞究竟是知道了點什麼。

但轉身離開的時候,臉色難看得厲害,沈瑞略將眼皮掀開了一點縫隙,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了點促狹的意思,他估摸著沈釧海近幾日都睡不好了。

藤椅的底架軋在青石磚上擠壓出點聲響,在這院子中再正常不過的聲音,但他卻清楚地看到了沈釧海的肩背一僵,現下他便是驚弓之鳥。

沈瑞垂了垂眼,遮住了眼中的嘲諷,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將事情做得那樣臟。

沈釧海走到院門處的時候,被迫同江尋鶴撞了個正著,若換做是旁人大約這時候早就避讓開了,隻有江尋鶴卻好似半點眼色都沒有似的守在那,一副誠心要給他難堪的模樣。

沈釧海在沈瑞麵前憋悶出的怒氣此刻在心間逐漸發酵起來,剛想要嘲諷一句,餘光便瞥見了江尋鶴有些泛紅的耳根。

“……”

害羞個什麼勁兒啊!

沈釧海一直到走到前院的時候,神情都是有些恍惚的,府中仆役見他臉色不好,隻當他是在朝中惹了什麼氣回來,一個傳一個,便都不願意去觸他黴頭。

守著盒子的小丫鬟更是嚇得如抖篩子般,畢竟夫人院子中可不常送東西出來,每日都要引起些不快,現下又正趕上家主發怒,小丫鬟生怕牽連上自己。

但她年紀最小,在院子中也額外受氣些,其餘的見狀早早就跑開了,她又怕東西送不到沈釧海麵前再耽擱了什麼事,便隻能硬著頭皮上。

“家主,這是夫人院子裡送回來的,說……”

小丫鬟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奓著膽子道:“夫人說讓家主管好自己的兒子。”

話剛一說完,小丫鬟便恨不得將頭埋進石磚縫隙中,單是這話她也知曉盒子中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哪有十月懷胎的母親將孩子稱為父親自己的兒子。

即便是在中都之內,也算得上是高門秘辛了,小丫鬟休說是妄想賞賜了,她現下隻怕自己被裹上草席丟到亂葬崗去。

誰知沈釧海聞言隻是微微一怔,便擺手叫她下去,小丫鬟欣喜之餘,又不禁為著他在那瞬息間流露出的疲態而生出些疑惑。

她不過是個一個月隻賺一兩銀子的小丫鬟,半點也想不透家主這般的人上人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明明他已經有那麼多的金銀了。

沈釧海將身子深陷在椅子中,合目養了養神,才伸手掀開了那盒子的蓋子。

從他瞧見沈瑞找的那個送禮物的高大仆役時,便知曉這盒子中放著的定然不是正經東西,但即便早有預料,在看見那金鑄的兩隻繩穿螞蚱的時候也仍然默了默聲。

他其實沒太關注過從前沈瑞每月請安的時候都給蕭瑜蘭送過些什麼,便是叫他現在去細想,也是一件完整的物件兒都想不出來,但大約是沒什麼出格的,否則中都內也不會將那點母慈子孝的說辭流傳了二十幾年。

思及此處,沈釧海冷笑了一聲,在空蕩蕩的前廳中,聲音被無限放大,但卻奧斯生出幾分莫名的驚悚感。

他麵上露出嘲諷,那些人怎麼會知道從沈瑞出生起,便同他的母親如這世上最最親密的陌生人呢?

沈釧海將蓋子輕輕合上,手掌卻不自覺地摩挲了下盒子的邊沿,原本他還因著沈瑞最近的變化而奇怪,現下瞧來應是因著當年之事了。

隻是不知道,當年之事,沈瑞究竟知曉了多少,他所知道的那些值不值當再在上麵覆蓋一層。

——

“阿瑞,我來講今日的本子。”

一層陰影籠罩在沈瑞身上,瞧起來好似一種莫名的曖昧覆壓。

沈瑞掀開眼皮瞧了他一眼,隨後意味難名地輕笑了一聲:“江尋鶴,你耳朵紅什麼?”

他這般說著,目光卻從江尋鶴的眉眼間一直巡遊到他腰腹間,在某處輕巧地打了個轉兒,隨後含帶著笑意收回來,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卻瞧見江尋鶴方才還隻是沾染在耳根的紅意,已經在方才他目光沒個顧忌地四處看的時候,悄悄蔓上了耳尖、頸側。

如常年隱藏在霧氣中不近人眼的遠山忽而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霞般。

沈瑞漫不經心地想到:大約是比傳臚日的牡丹更叫人平白生出些驚心動魄的意味。

他忽而便生出了幾分輕佻的心思,沈瑞將身子支起來,朝著江尋鶴湊近,手指勾上他腰間的係帶,稍一用力便將人扯得更近了些。

江尋鶴站在他的藤椅前,要比著他高出許多,若非如此方才也不會將投在他身上的日光遮掩住,現下他就著沈瑞的力道貼近,便更顯地身形高出許多。

沈瑞的臉隻能將將貼合在他胸膛下的腰腹間,這回兒不過是秋日剛興起個頭,還不算太冷,隻有沈瑞日日披著毯子,卻也照舊要在午日喝些冰鎮的,不過是轉載折騰罷了。

江尋鶴身上的衣料並不算厚,至少現下沈瑞的氣息完全可以透過橫縱織線的料子,覆在他腰腹間的皮肉上。

他下意識滾了滾喉嚨,聲音間生出一點不甚明顯的啞:“阿瑞想要做什麼?”

沈瑞將下巴墊在他的腹上,略抬了抬頭看過去,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撞上,沈瑞促狹地眨了眨眼,語調也有些莫名的含糊:“方才的話,太傅聽見了多少?”

趕在江尋鶴開口之前,沈瑞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腰間,略帶有警示意味地提醒道:“院門處的情景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太傅為人師表可不要誆騙學生。”

他算什麼學生,若當真是依著規矩的學生,現下便應當用戒尺將他的手抽下去,而不是由著他在自己腰間作亂。

江尋鶴垂眼瞧了片刻,沈瑞卻半點躲避都沒有,好似已經生不出半點心虛了般,坦蕩至極的輕佻。

若是叫那些個朝官瞧見了,不知要參他幾句:傷風敗俗。

但他卻好像半點也不知曉害怕般,目光緊盯著江尋鶴的眉眼,生怕錯過了絲毫動靜般。

就連自己頸側的那點薄紅,也被沈瑞用目光摩挲了個遍,他似乎額外欣賞自己這點與平日裡不同的神情。

江尋鶴垂眼瞧了片刻,將原本那句“儘數聽見了”咽了回去,他略偏了偏頭,回避開目光輕聲道:“不……不曾聽見什麼。”

第086章 第 86 章

他將一偏過頭去便徑直迎上的日光, 鴉青色的長睫下垂,遮掩住了眼中縱生的慌亂,可長睫急促的輕顫卻映顯在光塵中, 避無可避。

沈瑞稍一抬頭,便可將他神色間尚且沒有遮掩乾淨的慌亂儘收眼中,這點痕跡難清的破綻, 卻叫他平白生出了幾分興致。

江尋鶴明明是垂著眼的, 可沈瑞在他腰腹間仰頭看上去時,兩人的目光在昏明的疊合處撞在了一起。

沈瑞適時的彎了彎眼睛, 顯露出的幾分促狹將他眼底的欲.望遮掩了個七七八八,任憑哪一個一眼瞧過去,隻怕也要被他這副清俊的模樣唬住。

他輕笑了一聲, 唇邊裹挾著一點惡意:“太傅當真什麼也沒有聽見?”

他下頜處原就貼著江尋鶴的腰腹, 說話間的輕微震顫便沿著他的皮肉, 透過輕薄的布料一直蔓延到要腰腹處的神經上, 驚奇起一陣難名的酥麻。

江尋鶴垂眼看著他,喉嚨輕輕顫動, 目光從他豔麗的眉眼處一直摩挲到唇角,語調有些莫名啞

“阿瑞想讓我聽見什麼?”

像是一場往來拉扯的博弈,好似誰先揭開這層彌蓋的霧,便是先行成了輸家。

隻可惜, 指望著這中都城內最最蠻橫不講理的紈絝來遵循這點規則,著實是難了些。

沈瑞的手指還勾在江尋鶴腰間的係帶上, 將其與衣料分隔開, 早已經被日頭烘乾得溫熱的手指, 將那點兒殘存的溫度渡到了手下緊繃的皮肉上。

聞言,沈瑞麵上不顯, 手指卻又向內探進了兩分,眼皮短暫的垂下又抬起,遮掩住了一閃而過的情緒。

這漂亮鬼大約遠比他顯出來的還要多些精壯氣,身形整日攏在寬大的文官袍內,係帶又將腰身緊緊束起,勾勒出令人情動的輪廓。

但實質上沈瑞的手下卻是緊繃的肌肉,這種明豔的衝突讓他下意識生出些要將那塊皮肉叼起的衝動,沈瑞舔了舔齒尖,將那點欲念按捺下。

柔軟的指腹隔著衣料在緊繃的肌肉上按了按,目光卻始終緊盯著江尋鶴的神情,將他哪怕不過絲毫的變化都欣賞了個淋漓。

“太傅當真要聽我來說?”

沈瑞勾了勾唇角露出兩顆尖齒,還不等江尋鶴應聲,便故意拖長了語調,扯出了許多黏膩感。

“自然是希望太傅聽見在旁人眼中,你我之間糾纏著多少私情,又是如何在床榻間極儘歡愉的。”

倘若沈釧海還沒有走遠,聽見了他這句話,知曉自己非但被打成旁人,還平白的遞上了牽扯的由頭,不知又要氣到何種境界。

沈瑞眼尾上挑,唇舌間顯出幾分曖昧,偏偏神情又是倦懶的,倒是頗像江尋鶴從前在江東老家養著的那隻狸奴。

那蠻橫的小霸王見他不應聲,便輕輕嘖了一聲,搭在係帶上的手指稍一用力便將人扯得更近了些。

他自己反倒將身子陷入藤椅中,手肘倚靠在扶手上,姿態懶散地半倚著。

兩人之間的距離被陡然拉扯開,沈瑞歪了歪頭,將扯著係帶的手指收攏回來,皮肉間的剝離激起一陣細微的空闊,可還不等江尋鶴說話,他便輕挑的勾了勾手指。

偏勾完後,又懶懶地半搭著眼皮,分明是他自己挑起的,卻好似半點都不在意江尋鶴會不會依著他的意思湊過來般。

秋日裡這會兒的日光最是晃眼,沈瑞懶散地抬手遮在了額上,隻留下半張臉還露在外麵。

瑩白的手掌在日光的映襯下顯出些透色,能清楚地看見皮肉下橫縱交織的青紅血筋,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敲動著,仿佛在默數著時間。

手腕卻忽然被握住,沈瑞微微一怔,隨後仰著頭透過手掌下的縫隙卻瞧,目光方一衝突出去便同江尋鶴的撞在了一處。

後者已經俯下身子,握在他腕子上的手掌溫熱而有力量,沈瑞隻要一抬眼便能瞧見江尋鶴手腕上的紅瑪瑙墜子,係在兩側的紅繩已經已經生出些磨損的痕跡,可見是日日都戴在身上的。

沈瑞的目光從墜子上收回來,回落到那手掌的主人身上,略一挑眉,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般:“太傅這是何意?”

不待江尋鶴應聲,他便勾唇露出了點笑意道:“總不能是因著方才沒聽個儘興,非要逮著學生問個淋漓吧。”

他口中雖是這般說著,但眉眼間儘是盎然的興致,尤其是在腕子上的手掌越發用力合攏的時候,那般可憐的模樣叫他幾乎要生出點憐憫了。

他雖瞧不見,但大約也能猜到那塊皮肉隻怕現下要被捏出些紅白分明的痕跡了,偏江尋鶴越是這般,他便越覺著實在有趣。

瞧見這漂亮鬼站在院門處的一瞬,倒也不是沒料想過他的反應,隻百般的預料都不如現下這般有趣。

他不算很清楚原書中的大佬這會兒是不是會這般不嫻熟地將情緒暴露出來,但作為促使他情緒發生變動的源頭,那種愉悅感已經遠遠超過對死生兩境的估算了。

“那阿瑞呢?”

沈瑞聞聲一愣,下意識“嗯?”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竊竊地笑道:“學生尊師重道,自然是太傅想聽什麼,便講些什麼,若是講得多了,保不齊還能湊出個香豔的本子。”

沈瑞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本近幾日講學的時候讀得那冊話本子,略帶有暗示意味道:“這樣日後講學也便更有意思些。”

握在讓他手腕上的手掌緩緩鬆開了些力道,沈瑞輕調了下眉,下一瞬,那手掌攀附而上,沿著他的指節橫插進去。

“我想知道阿瑞在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又是作何心思。”

沈瑞的手掌被壓在額上,半點掙脫不得,江尋鶴的身子更俯下了點,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周遭的光亮都被眼前的身影遮住了大半。

江尋鶴神情上半點瞧不出方才那點小白花的意思,好似這一切的周轉都不過是附和著的一場戲,唱完便要卸下戲袍扮回他江尋鶴自己了。

可沈瑞卻仍是神色不動,這樣才有意思些,否則即便那般嬌弱小白花的模樣再怎麼叫人情動,也總歸是會看膩的,彼時豈不白白虧損了他那張漂亮的臉。

沈瑞不得不承認,江尋鶴當真很會拿捏分寸,總能踩在他興致消散的邊沿變換出另一副樣子給他瞧,叫他不至於那般快地乏味。

沈瑞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被牽製住的手掌攏住了手指,便也攏住了江尋鶴的手掌,他目光半點不回避,仿佛江尋鶴方才問的便同今日煮什麼茶般。

他麵上笑盈盈道:“太傅以為我會是何種反應,至少依著中都那些個傳言,也不能指望我多純情地羞澀吧?”

可心裡卻輕巧地吹了聲口哨,想儘了心思遮掩自己的情緒,卻完全忘記了遮掩情緒這種手段的本身就帶有濃重而又難言的意味啊。

思及此處,沈瑞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回握住的手指也翹起,在江尋鶴的手背上輕輕叩了叩,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撫般。

“太傅不必心憂,外邊兒這些傳言不過是見風就長,實質上頗沒意趣。太傅便是聽見了也不必方在心上,過了這幾日便也就散了。”

他頓了頓,似乎是生怕自己這些話說服力還不夠般:“放心,我身上傳過的流言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中都說得出名目的幾個世家子弟都曾在這些個傳言中,或多或少地成為過我床榻上的人。”

話說完,沈瑞自己卻先撇開眼笑起來,從前倒是沒發覺,原主身上的男色流言也傳過許多。

便是穿書,也總得有點什麼相似之處,才好作為媒介,但任憑沈瑞盤算出千百種的跡象,也實在想不出自己同那倒黴催的有什麼相似之處。

現下瞧來,還是有些的,至少是兩個gay。

但大約也是有且僅有了。

手背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沈瑞“嘶”了一聲,有些不滿地皺眉瞧過去,卻正對上江尋鶴有點泛紅的眼。

“阿瑞,當真僅是這般想的。”

沈瑞那句“當然”都擦過唇角了,又硬生生吞咽了回去,任憑他在心中對自己勸解了千百句,方才那沾裹著點水意的眼卻好似·對他下了什麼蠱般,著實難消。

半晌,他乾巴巴道:“太傅……也還是有些不同的。”

說完,尤怕人不信般,自己先點了點頭附加了點可信度,實則心中已經難以壓製那點忐忑了。

誰知曉這素日中宛如不近人煙的謫仙般的人哭起來要怎麼哄!

沈瑞在心中輕“嘖”了一聲,既忐忑又煩躁,片刻過後認命般琢磨著什麼話術出來哄人,隻是這般的做法著實有些難以上台麵。

“公子,陸府送來了請帖……”

春璫話還沒說完,便利落地轉身要走,裙擺被掀起了一片好大的弧度,半點惋惜的意思也沒有。

沈瑞眼睛一亮急促道:“等等,拿過來。”

也不管那請帖上寫得到底是邀請他去陸府欣賞什麼花,哪怕是要他自己開花,也遠比現下的境遇好些。

“備車,現下便走。”

沈瑞堅定地回避開江尋鶴的目光,若不時不成,隻怕恨不得現下便穿梭到陸思衡院子裡去。

直到一腳已經跨出了院門,才轉過頭來,麵色上雖還是淡淡的,但語調卻不自覺地被拖長,帶出些粘膩:“太傅且先回去吧,我夜裡去尋你。”

直到看著江尋鶴略略頷首,才好似鬆了口氣般走了出去。

直到確定了院子中的人再聽不見聲響,春璫才輕聲問道:“公子,您吩咐的將您今晨帶著江太傅去渡口的消息傳出去一事已經都辦妥了,包括後續的發酵也都備好了。”

她猶豫了片刻後道:“隻是傳出這樣的消息,隻怕總歸是不好,要不要……”

“無礙。”沈瑞勾了勾唇角,半點方才在院子中的局促感都不見:“他若是不應著這句孌寵,明日再調了職升了官,我這一個月盤算可就全白費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方才的請帖他沒細看, 直到坐上了馬車,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陸思衡不知要請他去看哪門子的花。

穿來的時間久了, 大約也能體諒一些,這些個世家子弟若同他一般,是個頂不靠譜的紈絝, 每日招貓逗狗的還能有些意趣。

倘若是如同陸思衡這般, 處處都要循規蹈矩,處處都有人盯著, 倒的確是除了賞花和茶便沒旁的事可做了。

今日賞這個,明日賞那個,倒不知是花看人還是人看花。

馬車穿行在鬨市中, 將擁擠的人流硬生生分撥開出一條路, 周遭商販往來的叫賣聲沿著車窗的邊沿穿進來, 將中都內這些個世家添上了一層安樂的景象。

但今日大約還要比著平日裡喧鬨些, 百姓的日子不過是一日對付過一日,因而上麵那些無論是世家還是官宦, 隻要鬨出丁點的動靜,便要被發酵再逐漸傳播開,周全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沈瑞今日便成了這傳言中的主角,尤其是他的馬車現下穿梭在鬨市中, 硬是給原本已經講儘興來的百姓提了個醒兒,重新拉扯住旁邊的人舔著唇再講一遍。

“你不知道?今早那小霸王帶著太傅一起去了渡口, 倆人瞧著可是親密著呢。”

“嗐, 那誰知道, 反正現下人都住在了沈府,誰知道深牆大院一阻隔, 裡頭的人是不是睡在同一張床上。”

“就是,你看這些年可有旁的什麼大官同那紈絝睡在一起?”

沈瑞到底是個蠻橫不講理的紈絝頭子,因而百姓們還有些顧忌,大都是等著馬車駛過去了才開始傳講。

但諸般傳言中,最最受人歡喜的便是這些個沾染著桃色的,憑著誰聽了誰說了,都能擺出一副意會的神情來。

尤其是沈瑞這種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現下終於有了點不太能上得了台麵的動靜傳出來,眾人說著 ,心中便好似有一種報了仇似的痛快,即便他們同沈瑞指尖並沒有什麼切實的仇恨。

但那到底是個除了命的紈絝,就算他沒有做出什麼大的錯事吧,可紈絝難不成還有什麼好東西嗎?若是像陸家或者是白家那般的,難不成會流出一個紈絝的名聲嗎?

這般的想法給了他們更大的支撐,就連將傳言搬弄成百般的模樣都覺著理直氣壯了起來,因而話中便越發地沒分寸。

“我二姑家的三兒子就是給沈府送菜的,聽說那江尋鶴能考上榜眼,也全是因著沈家的威壓,你想想那些個主考官哪個敢同沈家硬碰硬?”

說的人煞有介事,聽的人如獲至寶,一個勁兒的應承,順便還要扯出些頗不著調的東西來給這話做添補,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個能叫江尋鶴身敗名裂的傳言便頗有模樣了。

“就是,要我說什麼講學,跟那紈絝有什麼好講的,指不定就是個借口,好借著沈家的東風往上爬呢。”

“我聽說他也不過是個商賈出身,難怪一身的歪心眼子。”

沈瑞倚在車壁上,神色淡淡的,可唇角卻已經抿緊了。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點想笑,甚至恨不得現下就能將江尋鶴扯到他麵前來,最好是給他看看他寒窗苦讀步入仕途,又極近心思將沈家屠戮殆儘,最後往上抬著的就是這些東西。

沈瑞將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看著他們那副又瘋狂又得意的神情,又看著他們在發覺到自己的那一刻猛地止了聲,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喉嚨般。

眼眶處都快要瞪出來,耳側脖子也是一種莫名的脹紅色,好像一股子氣噎在嗓子眼鑽不出來一般

他嗤笑了一聲,興致全無地將簾子鬆開,任憑它垂了下去,遮住了外麵的場景。

沈瑞懶散地合上眼,將身子從重新倚靠在車壁上,手指搭在膝頭上輕敲著,其實心中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波瀾。

但卻仍然難以避免地想道:這便是多少人以命殉道也要護衛著的蒼生。

其實,也蠻沒意思的。

鬨市中的安靜總歸不過是一瞬,很快眾人便尋摸著小攤位大聲詢價,用以遮掩自己了。一時之間,倒是更喧鬨了幾分。

待到馬車逐漸走遠,百姓們才短暫地一頓聲,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便又扭過頭拉扯著周遭的人開始瘋講。

神情語調上的激動毫無保留地展示著心中那點報複、對抗的心思,怕什麼,難不成那沈靖雲還能將他們都殺了?

馬車已經在下一個拐角消失了蹤影,可和沈瑞以及江尋鶴有關的傳言卻越發高漲。

今日是休沐日,一整天的時間足夠那些個言官來寫些彈劾的折子了,明日早朝定然很有意思。

——

到了陸府外已經有仆役在等著了,還不等春璫下車,便有人將車後的腳凳搬了過來,舉止眼色都算是頂好的。

馬車的簾子被掀開,沈瑞從中探出身子來,丹朱色的衣擺在車壁上很輕地剮蹭了一下。

兩個仆役見著他忙合手行禮道:“見過沈公子,我家公子已經在庭中等著公子了。”

沈瑞目光從他們身前掃過,略挑了挑眉道:“陸思衡今日又請了多少人來看他那破花?”

兩個仆役躬著身子,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有些忐忑道:“今日隻請了公子一人前來。”

半個字也不提陸思衡那破花,像是生怕說了什麼不中聽的,沈瑞轉頭就能將他們給賣了一般。

沈瑞倒是知曉陸家算是這些個世家中所謂的典範,但支撐著這些典範的往往便是數不儘的森嚴規矩,死生在麵前吊著呢,誰會不處處謹慎?

換做是春珂進去,明日便要被打殺出來。

仆役見他不應聲,等了片刻後奓著膽子輕聲道:“公子請先進府吧,府中已經備下了吃食。”

沈瑞一撩衣角走下了腳凳:“走吧,去賞花去。”

他那“賞花”兩個字說得語調很古怪,硬是叫那兩個仆役生出一身的汗,心中打定了主意,下次再來接沈瑞這般的活計,他們是絕對不會再來了。

陸府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但無論是對比著沈家還是楚家,風格差異都還是很大。與沈府那種處處彰顯著的奢靡不同,陸府似乎同世人口中說傳著那些個風雅得體幾乎是分毫不差。

一時間竟是分辨不清,是傳言先興起的,還是陸家先變成這樣的。倘若是前者,那未免太可憐了些,即便在深院高牆之後仍舊要依著旁人的心願活著。可即便是後者,發展到今日,難道就處處都是由著己心的嗎?

陸思衡今日這般難道就沒有半分是依照著旁人所期望的模樣生長的嗎?

陸家中果然栽種著不少花木,侍弄得也極好,沈瑞院子中原本也有不少花,算是原主心中那點說不清的對蕭瑜蘭的孺慕之情在作祟。

但現下也找被移走了不少,省的最多的還是些綠植,瞧著養神又不惹眼,更沒有蕭瑜蘭身上那股子令人討厭的味道。

繞過回廊,沈瑞果然看見了坐在桌子前的陸思衡和他身旁的老熟人,他略一挑眉,倒還真生出了幾分興致。

但話哪裡有方一見麵便說清楚的呢?

前麵帶路的小廝已經走過去通報了,沈瑞便自己繞過花木晃了過去,語調中略帶有不滿道:“前幾日方欣賞過你那成片的牡丹,今日又來瞧什麼?”

陸思衡聞言卻輕輕笑起來道:“昨日新搬來了一些品種,與中都內常見的不同,倒是頗有些意趣。”

沈瑞當真是對這些花木沒什麼太多的鑒賞能力,成片的尚且能瞧出點或是富麗堂皇或是風骨錚錚,但若是叫他硬從幾朵顏色不太一樣的花中瞧出些樂趣倒著實是難為他了。

他一撩衣袍在陸思衡對麵的石凳上坐下,懶散道:“下次尋著點真正有趣的玩意兒再請我來吧,真是不懂你們整日對著這些花能瞧出什麼東西來。”

他說話時,陸思衡的目光便落在他的身上,。緊盯著他的神情,聞言眼中閃過了一絲訝異。

中都內誰人不知曉長公主蕭瑜蘭最愛花木,沈瑞這些年為著討好他不知尋到了多少名貴品種,但現下他卻說出了這般的話。

自然不全是表露出對頻頻請他來賞花的不滿,更多的隻怕是對蕭瑜蘭的不滿。這便代表著牽連著皇權和沈家之間最最親密的一條線,斷了。

陸思衡勾起唇角笑起來道:“好好好,是我考慮步不周,下次定尋些有意趣的玩意兒再請靖雲來賞玩。”

沈瑞點著頭,目光卻落在他身旁的陸昭身上。

陸昭這人的心性最好猜,不甘於自己的身份拚命往上爬,又嫉妒沈瑞什麼都不做便可白白占有那些權勢,對比之下陸思衡變成了他崇敬的對象。

換句話說,他就是陸思衡的舔狗。

方才沈瑞的話原本是為了不動聲色地給陸思衡傳遞一點不可說的信息,卻也有幾分來惹怒逗弄陸昭的意思,倒是沒想到從前一點就炸,今日卻能這般忍著,連麵色都沒什麼變動。

看來上次的宴會之後,當真是被陸思衡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若不是當真怕了,這種人是絕對不會消停的。

可他這般默不作聲地在一旁給二人煮著茶,姿態嫻熟恭敬,瞧著實在是沒意趣,總不能當真叫沈瑞去賞花。

一次逗弄不成,便再來第二次。

這種人,難不成還指望著一次懲罰便可叫他改了心性不成?

沈瑞輕笑了一聲,對上陸思衡的目光道:“若是下次當真想要請我來賞花,我倒是有個好建議。”

他略一揚下巴,將陸昭示意給陸思衡看:“不如將他晾乾磨碎了做成養料,想來花定然會開得不錯。”

第088章 第 88 章

陸昭聞言手上一抖, 茶盞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兩人還沒說什麼,他卻先被嚇得一哆嗦, 將頭深埋著。手上卻連忙將濺出來的茶水擦拭乾淨,隨後像是深呼了一口氣般,繼續支撐著沏茶。

沈瑞勾了勾唇角, 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什麼變化呢, 他一輩子爬不到最頂端,便會一輩子怨恨旁人, 可即便是明帝,現下行事卻也處處受人掣肘,這天下何嘗有永不受拘束的人呢?

隻可惜陸昭永遠都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對他而言, 他沒有出聲即是人上人, 便是這世上人人都對不起他的佐證。

大約在他心中, 他便是那個被出身埋沒的奇才,所有沒有出頭的日子都是因為那些個人眼瞎。

沈瑞的目光從他的身上回落倒陸思衡身上, 就連他這個平日裡聽信的兄長,隻怕也未必沒有被他怨恨過。

他眼中忽然就升騰出一絲興趣,他很想知道陸思衡會知道這些事情嗎?大約是知道的吧,不然也不會每次自己一來, 便將人揪到自己麵前來裝家奴,就是不知道是為了叫他給自己賠罪, 還是借著自己的勢折辱他。

“都說陸府最是守規矩的, 沒想到陸兄身旁的人卻調教得不怎麼樣。”

他捏了一顆果子, 咬了一口,唇舌間裹著汁水, 說話間便也有些含糊。但眉眼卻是上挑著看向陸思衡,連絲毫的情緒變動都不過。

陸思衡頂著他的目光輕笑了一聲,略垂了垂眼無奈道:“靖雲,且寬恕寬恕他吧。”

沈瑞抬眼看了他片刻,眼中露出了點訝異,哼笑道:“陸兄這說得是哪裡的話,我可從來不曾難為人。”

瞧著倒是有點那個模樣,可他話還沒說完,便自己輕輕撇開眼笑了起來。

“靖雲。”

沈瑞捏著半顆果子的手隨便揮了揮道:“罷了罷了,你自己的人自己看顧好了便是,彆鬨到我麵前來便也沒心思要特意瞧著他。”

周遭突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安靜,陸昭有些迷茫地抬起眼,卻正對上沈瑞饒有興致的目光,他連忙低下了頭,盯著麵前的茶盞。

可他身旁也是安靜的,陸昭垂著頭卻忽然從這些安靜中覺察出了些令人膽顫的意味。

耳邊忽然傳來陸思衡的聲音,語調淡淡的,似乎同方才與沈瑞說話時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彆,但陸昭卻明白這已經是一種警告了。

“阿昭,怎麼不知道說話,你平日裡便是這般學規矩的嗎?”

陸昭猛地抬起頭,麵頰上泛著一層紅,將手邊衝泡好的茶遞到了沈瑞麵前,有些急促道:“沈公子嗎,萬般事宜都是我的錯,多謝沈公子大人大量,不跟我計較。”

沈瑞彎著眼點了點頭道:“陸公子慢著點,彆一會兒將涎水都噴到茶盞上了。”

陸昭沒說完的話陡然噎在了嗓子眼,局促地“啊”了兩聲,卻半點正經的聲響都發作不出來,連脖子都憋得通紅。

沈瑞將果子吃完了,揭開茶杯蓋子,將果核丟進了杯盞中,茶水被砸出一個漩渦,向四周噴濺開來,最終還是裹著那果核添補了進去。

他重新將茶盞蓋上,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眾人一時眼暈罷了,沈瑞抬起頭看向陸昭,見著他難看的麵色笑道:“不過是句玩笑,陸公子怎麼還要惱了?”

沈瑞的目光在他清白的臉和紫紅色的脖頸上掃過,院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不過是些玩笑話,陸公子不要太敏感。”

陸昭聽著他的話,呼吸急促了幾分,這些話他再清楚不過,全是從前自己嘲諷沈瑞是個酒囊飯袋、富貴草包的時候說的話。彼時自己說完後,還要故作高雅地添補一句:不過是些戲言。

他以為沈瑞不會知道的,畢竟依著沈瑞的性子,可不會在意陸昭說得到底是真心話還是戲言,隻要他聽著不舒服便絕不可能輕輕揭過,因而他從前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將人避開。

可現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沈瑞笑盈盈的臉,絕不是今日才知曉的,可若是從前就知道又怎麼會忍到今日才發作呢?

沈瑞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他的難堪,餘光卻瞧見陸思衡便坐在他對麵,臉上始終都是溫和的笑意,靜靜地看著他們兩個之間的斡旋,卻又隻好似在看戲,半點都不放在心上。

沈瑞的指尖在茶盞上輕輕敲著,漫不經心地想著:“不知道陸昭現下會不會怨恨他始終奉承著的兄長現下這般冷眼瞧著,對著他的窘境坐視不理。”

他一抬眼正瞧見陸昭泛著紅的眼,指尖在桌案處緊緊扣著,卻半點不敢往陸思衡那邊瞧,可越是這般掩耳盜鈴,越能瞧出些旁的意思來。

沈瑞微微一怔,隨後輕笑起來,瞧瞧,他方才說什麼來著?

這場鬨劇最終還是以陸思衡的那句:“客人前無禮,阿昭,你的規矩該重新學一學了。”

陸昭身子猛地一顫,卻連一句辯駁的話都不敢說,隻是垂著頭低聲應下,隨後起身合手行禮道:“陸昭先行告退。”

沈瑞眯著眼輕笑道:“去吧,下次回見。”

陸昭動作一頓,但最終卻連會回頭看的勇氣都沒有,緩緩出了院子。他和沈瑞都清楚,所謂的重新學規矩便絕對不是一日兩日之事,這句話代表著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陸昭都不能在跟在陸思衡身後去參加各種宴會了。

沈瑞掐指算了算,很快便要到中秋夜宴了,原書中,陸昭可是借著這場宴會出了好大的風頭,若非如此沈家抄家一事也不會讓他平白地插一手。

隻是不知道按著眼下的進程,他還有沒有機會在出現在中秋夜宴上。

陸昭走後,丫鬟新換了茶葉來,陸思衡一掀開蓋子,沈瑞便笑了起來。

“靖雲怎麼了?”

沈瑞看著他手中的茶道:“沒什麼,隻是今早才有人將我的那份泡成了洗碗水,原還覺著糟踐了東西,倒是想不到竟然在你這填補上了。”

陸思衡聞言微微一怔,隨後輕笑道:“這點茶可是難求,不知道是誰竟然這般沒眼色糟踐了靖雲的茶。”

他話方一說完,便覺著沈瑞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身前,委實是沒發覺出什麼不對勁來。

沈瑞微微歎了一口氣,他覺著這話說出來,陸思衡大約是要陷入些莫名的尷尬,但……氣氛已經烘托到這了,他若是不說,便好似他府中還藏著個什麼頗得寵的人物般。

他抬眼對上了陸思衡的目光,抿了抿唇,在一眾莫名的殷切注視下無奈道:“我爹。”

他的目光還落在陸思衡的臉上,原本還有些尷尬,卻又在見到他聞言陷入怔愣的時候,撇開眼輕笑了起來。

陸思衡規矩周全了二十幾年,從未出過差錯,可現下卻當著沈瑞的麵,說他父親沒眼色。

這件事張揚出去,估摸著信的人不會太多,可卻照舊能成為他世家典範四個字上的殘缺。

沈瑞大約是瞧出了他這點心思,卻沒給他吃什麼定心丸,反倒是故意藏著壞心眼道:“陸兄,水煮沸了。”

後者立刻有些懊惱地回過神來,去拎火爐上的小銅壺,沈瑞瞧著他難得一見的慌亂,頓時樂不可支。

沸水漫入茶盞,澆出一片白色的水霧,隨著陸思衡的動作,茶葉的清香味逐漸散發出來,將方才的小插曲遮掩了過去。

沈瑞懶散地伏在桌案上,看著陸思衡的動作漫不經心道:“我猜你今日請我來決計不是為了賞花,說說吧,有什麼事想要問我。”

他的手指撥動了桌案上的一隻花瓣:“你可以說說看,保不齊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了。”

陸思衡行雲流水地煮著茶,聞言輕笑了一聲:“靖雲當真可以都告訴我?”

他這話帶著點試探的意思,沈瑞輕輕吹了吹那花瓣,將它吹出好遠,半晌才懶懶道:“看心情,彆瞎曲解我的意思。”

中都內大約還從來沒人這般對陸思衡說過話,他含笑“嗯”了一聲:“聽說今日靖雲在渡口可是鬨出了好大的動靜。”

“還行吧,我沒什麼興致,但管夫人說我拿了錢,要給我極致的體驗,因而才叫我去渡口參加祭祀。”

陸思衡聽著他半真半假的胡言亂語,意味不明道:“那靖雲可是信那些鬼神?”

沈瑞嗤笑一聲道:“我若是信那個,還能活到今日?外麵那麼些人賭咒發誓般地求我不得好死,卻半點不想我若是變成厲鬼了,他們連今日這點安穩日子都過不上了。”

陸思衡垂了垂眼,厭惡鬼神,又厭惡花草,究竟是因著他原就不喜歡,還是或多或少地同蕭瑜蘭牽扯上了關係呢?

巧合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便就再也不是一個偶然了。

“那便說點有意思的,聽聞靖雲和那位江太傅現下交情不淺?”

“便知道你要問這個,堂堂世家子弟硬是將自己過成了個好事者,也不嫌無聊。”

陸思衡彎了彎眼睛,將茶盞推到沈瑞麵前去:“靖雲的事情當然都很有意思。”

沈瑞垂眼看著那茶盞,意味不明道:“那陸兄不覺著江尋鶴也很有意思嗎?”

第089章 第 89 章

陸思衡聞言看向沈瑞, 唇邊掛著一慣的笑意,眼中卻生出幾分探究:“靖雲說的有意思算在何處?”

沈瑞輕笑了一聲,目光直視著他, 略有些不耐煩道:“陸思衡,你們陸家的人行事都如你這般拐彎抹角的嗎?”

陸思衡一怔,臉上的笑意倒是更真切了幾分, 沈瑞看著他這般作態有些無聊地重新去看茶盞上描花, 卻聽見後者頗為懇切道:“家風如此,隻不過, 我大約要更嚴重些。”

他這次用得有點意思,就差接著沈瑞的話說:陸家人就是有病了。

沈瑞像是一隻被順了毛的貓,心情愉悅地哼笑了一聲, 半抬著眼看過去, 隻是語調卻仍是一副不饒人的作態:“那陸兄覺著是哪裡有趣?書案間還是床笫間?”

方還叫陸思衡, 這會兒高興了又叫陸兄, 簡直將那點小情緒都擺在了明麵上,擎等著人去哄。

偏他說這話的時候, 眼尾上調著,唇舌間略帶著些含糊,顯出些莫名的曖昧。

與其說是在問陸思衡,倒不如說是在拐著彎兒地應承中都內那些香豔的傳聞。

陸思衡的目光倏忽間冷了下來, 可他自己卻好似沒發覺般,仍是含著笑看向沈瑞:“若單是床笫之間有趣, 想來上次賞花宴靖雲便不會把他帶到陸府。”

上次賞花宴那一遭, 與其說是沈瑞在示威, 倒不如說是在替江尋鶴震懾眾人。否則依著他的出身,在中都這片地界, 哪能平靜地待到現下?

更何況當初孫閔在傳臚日之後巴巴地去了沈府一事,早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牽扯出來作為依據了。

孫閔固然是個蠢物,不知道隱藏蹤跡,但沈瑞一向做事狠辣,放任消息傳出這麼久,未必沒有故意昭示的意思。

明帝這些年明裡暗裡同世家不斷斡旋,勝敗皆有,可無論是中都城內還是朝堂上的局勢都沒有太大的變動,可見破局一事全不在現下這些固有的權利之間。

因而江尋鶴一中探花,明帝那點兒心思便藏無可藏,按著他的意思,這位探花郎是一定要被撥到翰林院去的,如此才好將來封侯敗相,打破世家掌權的局勢。

這算是一場明謀,便是仰仗著眾人即便知曉卻也不敢將手段使在明麵上,那些時日裡,中都城內不知多少人夜夜難眠。

可這場局卻被沈瑞輕而易舉地打破了,誰都沒有料到破局的關鍵,竟然在一個紈絝和一個年幼的小太子身上。

沈瑞的指尖輕輕敲了敲茶盞,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沒心沒肺的樣子好似一點兒也沒發覺陸思衡話中的試探,他扯長了,語調懶散道:“陸兄怎麼不猜猜我帶他來參加賞花宴,裡邊究竟藏著多少善心?”

同聰明人講話就是要更輕便些,遍數著滿中都的百姓來問,估摸著也找不出一個人肯承認沈瑞是個多大的善心人。

紈絝這種玩意兒,善心太多,就不成樣子了。

沈瑞這話大約也不算是在誆人,畢竟他把人帶著招搖過市,好好的一個太傅跟在他身側愣像是個柔弱的小白花兒。憑誰也瞧不出傳臚日時,青年高坐在馬背上風骨錚錚的模樣。

若沒有那日的場景,想來今日渡口上的事,反倒不會傳得這樣廣。當時瞧著不覺得是多大的事,可接著今日,便明裡暗裡給了那些世家子弟們不少香豔的暗示,叫他們個個都覺得自己發掘了什麼真相般。

也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佐證,江尋鶴的聲名才在這一上無午便儘數敗壞了。

這件事傳出去,除卻江尋鶴自己個兒是個受害人,隻怕最氣憤的便要數明帝了,好好的一枚棋子愣是放在沈瑞手裡給糟踐了。

可這些話卻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陰謀盤算不隔著幾百上千年被後人從墳墓裡挖出來,便是不好宣之於口的。

而陸思衡隻是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好像今日同沈瑞說的這些話,不過是喝茶時順入腹中的吃食,好歹也隔著一層厚厚的皮肉,叫旁人窺視不得。

他甚至能騰出些心神來寬慰沈瑞:“靖雲總是喜歡說這些荒唐話,難不成外麵那些人說你是個紈絝,你便當真惡事做儘了嗎?”

“那些個好事者裡有多少是真的百姓、多少是世家的耳目、多少是想要往上爬的官宦,他們口中說的那些話,尚且不如街頭乞兒編唱的打油詩。聽聽便也罷了,你倒是實稱,逐字逐句都記得了,倒從來不見你讀書時這樣好的記憶。”

陸思衡半哄半訓斥的提點了一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沈瑞這聲陸兄喊得是自己的親哥哥般。

他倒是有點苦口婆心的意思了,可奈何眼前趴在桌子上的,是個油鹽不進的混賬,還是個略長了些腦子的。

若是那些個蠢物,說不定聽了便也就照著做了,偏是這種有了點腦子的又不聽話,還一肚子的鬼把戲的最是要叫人頭疼。

陸思衡看著趴在桌麵上把玩茶盞,連眼皮都不抬的沈瑞,有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聲音也略壓低了幾分:“你在中都內行事蠻橫慣了,可眼下許多事,卻並非可輕易解決的。靖雲若是不知曉全貌,便絕不要混跡在這其中。”

他將手上的茶盞放下,沈蕊被他的動作吸引了目光,瓷器磕在石桌上總歸是要有些聲響,但對於露思恒而言,這便已經算是無禮的限度了。

“中都城內的水從來都是不可見底,靖雲若想趟入其中,少不得便要遭遇一些生死兩難之境,更多的隻怕還要牽扯到沈家,周全著些行事吧。”

沈瑞偏過頭看著他,好像當真在思索一般,片刻後勾了勾唇角道:“陸兄將話說的這般情真意切,倒叫我一時分辨不清是真心為我好,還是想著法子折騰我一遭。”

“說我當真按照陸兄所言謹慎行事,這中都城內難道便容得下我了嗎?”

明帝這些年之所以放縱沈瑞在中都城內蠻橫行事,總不會是因為他是蕭瑜蘭的血脈,這玩意兒在皇權之下最不值錢。

明帝所暢想的無非是他活著的時候找不到破局之法,也要想儘了法子給瀟明瑾鋪路。

一方麵叫沈瑞進宮伴讀,好教他們兄弟兩人之間生出些情誼來,一方麵這二十餘年來又想儘了法子,叫沈瑞成為這中都內最紈絝之人,恨不得今日沈家剛交到他手上,明日就叫他敗壞殆儘才好。

可這些都建立在沈瑞從來都不成器的基礎上,一旦他按著陸思衡的法子小心謹慎,隻怕就算沒有江尋鶴,沈家也逃脫不了抄家之罪。

陸思衡聞言微微一怔,二人對視之間想到了同一處關竅。

沈瑞姿態懶散的擺了擺手道:“中都城裡的這些盤算,若是事事都叫人猜透了,便也不至於磨到今日。我與陸兄都不過是這棋盤上的棋子罷了,說不上身不由己,卻也難以諸事遂意。”

他忽然頓了頓,略有些促狹地眨了眨眼道:“我勸陸兄還是及時行樂的好。”

“少往自己身邊招攬那些蠢物,便不知要省下多少力氣了。”

沈瑞說話時,目光朝著陸昭方才離開的方向,頗有些明示的意味。

陸思衡會意地笑了笑,略有些無奈道:“阿昭算是旁支中有些才能的了,我若不去扶持著些,隻是一味的打壓,隻怕百年之後,陸家便不再是這番模樣了。”

“靖雲,你我有所不同。”

沈瑞便是沈家的獨子,不管這其中發生什麼曲折,他也早已是定下的掌權人。沈家又同皇權聯合著,族中子弟不在多而在精。

樹大反而招風。

若非如此,在原書中最先被抄家的也不會是沈家,這樣大的布局總不會是江尋鶴的一言堂,沈家依傍著這個起家,也終將因著這個而淪亡,也算是些循環的命數了。

沈瑞聞言坐直了身子,渾不在意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皺,勾著唇角道:“所以陸兄不必多操心沈家之事,我也不來管陸兄身後要跟著的是哪一個,兩相避讓,才算是平穩。”

“我以為我同靖雲也算是略有些知心的朋友了。”

陸思衡聽著他的話目光微冷,可麵上的笑意卻更深了幾分,好似在麵對自己頑劣的幼弟,雖然有些無奈,但本質上還是耐心的。

沈瑞卻仿佛聽見了什麼,頗有意趣的玩笑般,悶聲笑起來,隨後目光誠懇地盯著陸思衡瞧:“這話大約有些冒犯,可我仍然想知道,陸思衡你當真同旁人交過心嗎?”

不陷於中都城,便是整個汴朝都將陸思衡誇得風光霽月,天上人間再無其二,可你瞧見那個活生生的人,硬是將自己活成一個典範?

他整日覆著那一張假麵,說他同旁人交心,倒不如說江尋鶴其實出身富貴、有權有勢,來得更靠譜些。

周遭的氛圍突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凝滯狀態,而罪魁禍首卻好似半點也沒有察覺般的依然自得,甚至有閒心捏了一顆葡萄吃。

“ 也彆拐彎抹角了,你我都知道今日賞花的由頭下遮掩的是什麼意圖,我府中還有人等著我去哄,索性一並告訴你。也免得還要再瞧見方才陸昭那張死人臉,也好叫你睡得安穩些。”

沈瑞將葡萄籽吐在手帕上,口中有了些甜味兒倒叫他心情好了幾分:“楚家的商船我投了不少錢進去,目的隻有一個,我要錢。所以不管今日這消息,是從你府中傳出去也好,還是我另擇了旁的法子昭告眾人也好,誰若是在這其中使了什麼手腕叫我虧了錢,我敢打保票,他在中都內活不暢快。”

沈瑞輕輕哼了一聲,口中說的是活不暢快,可神情上卻分明是要將人抹了脖子才好。

“我也早就說過了,不必在我麵前生出那些無謂的盤算,我想要插一腳進來,便隻管投錢就是。楚家是商人,難道還不喜歡錢嗎?”

“若是沒有錢便省省那些心力,這局遊戲左右他又參與不上,不妨多睡一會兒好覺,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天,免得既撈不到好處又折了壽。”

沈瑞站其身,有些意趣闌珊地做了個添補:“大約便是這樣,下次真有了好玩兒的再叫我來。”

“陸兄,回見了。”

他合了合手,轉身便要走,卻忽然被陸思衡叫住了,不過猶豫了一瞬便試探道:“靖雲府中要哄的人可是江太傅?”

沈瑞一怔,卻沒轉過頭來,隻是隨便擺了擺手道:“我臉皮薄,陸兄還是少打探我床榻間的事吧。”

第090章 第 90 章

沈瑞這次總算是沒有什麼阻攔地回到了府中, 方一下馬車,便見門房的小廝捧著請帖送來。

也不知道是哪一個管事教的規矩,瞧見的沈瑞也不怕, 光是咧著嘴嘿嘿直樂:“公子,這是白家送來的請帖,請您去用晚宴。”

他手裡分明捧著一遝, 但卻隻撿了最上麵的那一張說, 估摸著底下那些個還不知是什麼妖魔鬼怪送來的,總歸是不打緊。

沈瑞聞言略一挑眉, 卻沒伸手去接,隻是懶聲道:“把這些個玩意兒送回去,告訴他們, 想見我便自己個兒來沈府, 彆拿著我當他們家仆似的, 整天給他們跑腿兒。”

說完, 目光還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廝,為了收這些請帖, 已經跑了一上午腿的小廝癟了癟嘴,臉上的笑意頓時少了許多,總算不是方才那副喜氣洋洋的蠢樣子。

沈瑞悄悄勾了勾唇角,抬腳便要往府中去, 一邊走一邊隨口問道:“太傅還在院子中嗎?”

今日休沐,朝中自然無事, 更不必說依著江尋鶴的出身, 在中都壓根沒什麼朋友。

從前這種時候, 也不過是在自己的院子裡煮茶讀書,再要不然, 就是捧著話本子哄沈瑞睡覺。

總之,極少出門。

所以他這話原也不過是想起來便隨口問問,後邊應當接著的回答,他心裡門兒清。

誰知小廝聽了他的問話,臉上卻浮現出一副為難的神情,有些支支吾吾道:“太傅現下不在府中。”

沈銳腳步一頓,略偏過頭看向他,眼中生出些不易察覺的冷:“人呢?”

小廝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這中都城內無人不知曉沈瑞的脾氣,若將他惹惱了鬨起來,恨不得將整個中都城都翻個個兒。

可他現下非但語調稀鬆平淡,就連麵色上也瞧不出什麼旁的意思來,但小廝卻硬是起了一身的冷汗:“方才宮裡來傳旨,請太傅進宮問話。”

沈瑞皺了皺眉:“宮裡來傳旨?來的是哪一個?”

“春和公公。”

小廝一邊應話,一邊心裡慌張得不行,生怕出了什麼岔子,將這禍事牽扯到自己身上來。

沈瑞輕嗤了一聲:“等他回來,叫他來我院子吧。”

小廝連聲應下,沈瑞再沒多說話,隻是抬腳進了府中。

他倒是沒想到,明帝會將事情做得這般急,即便這消息在中都城內傳得如何風生水起,但到底不過是個沒什麼太多根據的傳言。

他原以為明帝至少能捱到明早朝後再將人留下,卻不想竟然這般心急,在事情尚且沒個定論的時候,便將人帶進宮中問話。

隻怕這消息傳出去,江尋鶴做孌寵一事便算是徹底落實了。

沈瑞有些意興闌珊地吹了吹指甲,原本還尋了些言官明日上朝彈劾那漂亮鬼的,隻可惜明帝今日將人傳去問話,那明日折子上的功力便至少要打個對折。

白費了些氣力,又莫名被安定下去幾分風波。可惜了,平白叫那漂亮鬼逃過一劫。

但沈瑞心中卻難免地生出點煩躁來,不過是個太傅,明帝倒是上心,隻怕這主角兒就算是蕭明瑾,他也未必這般急不可耐。

“公子。”春璫輕聲喚了一句,晃了晃手中的禮物盒子道:“那這禮物是要直接送到太傅院子裡去嗎?”

沈瑞回過神來,偏頭瞧了一眼,挑眉反問道:“我何時說過這東西是給他的了?”

春璫:“……”

她算是瞧出來了,不過是巴巴地去買了禮物,結果因為回來後人卻不在,不能第一時間瞧見他的心思,這便要鬨脾氣,折騰出好大一番不樂意。

可這事情最初的緣由,分明就是沈瑞自己一手操辦的,若不是他將人帶到渡口,又派人在城中散播消息,那些人隻怕下輩子都會這樣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

源頭是他,過程也是他,現下偏就因著那個被禍害的不能順著他的心意,便要不高興。

春璫覺著自己即便是領著月薪做事,也照舊是沒法容忍。

“奴婢知罪,是奴婢妄自揣測了,奴婢現下就將東西送到庫房裡登冊。”

她一口一個奴婢,實質上怨氣都快要趕上身旁正在鬨脾氣的小霸王了。

沈瑞被她氣笑了:“你倒是最近學得越發伶牙俐齒,在爺身邊做丫鬟多屈才啊,怎麼不去茶樓裡說書呢?”

春璫頓了頓,好像當真考慮了一下,隨後誠懇道:“茶樓裡賺的並不如沈府賺的多。”

沈瑞抬手彈了她一下威脅道:“儘然知曉誰掌管著你的衣食,就規矩些,免得那日便不知不覺被發賣了。”

春璫在他身後輕輕皺了下鼻子,卻也知曉見好就收,即便這些時日公子對待她們比著從前寬鬆不少,卻也不代表她們便能越過主子去。

沈瑞重新將身子靠回到軟轎上,在安靜的晃晃悠悠中忽然開口道:“人若是回來了,便叫他來我的院子,若是耽擱了,便回去睡他那四麵破牆吧。”

春璫垂著頭遮掩住唇邊的笑意,卻又怕被發覺般,很快便收攏了起來低聲應道:“是。”

沈瑞聽著她的應承,有些煩躁地磋磨著手指,那漂亮鬼住的房子都快有沒有屋頂了,現下能這般愜意卻也半點不知道是誰的恩情,也不知是哪來的依仗。

半晌,他忽然麵無表情地想著:哦,恃寵生嬌。

——

“江太傅,您跟著老奴走便是了。”

春和側過身子,輕聲為江尋鶴引路,隨後又和善地笑起來道:“江大人還是我這年遇見的第二個被傳召進宮,卻能不問緣由的了。”

江尋鶴輕笑一聲道:“陛下傳召,自然是有陛下的緣由,為臣子的聽順便是了。”

春和滿意地頷首應承道:“的確如此,倘若朝中百官皆能有如大人這般的心性,我們這些做殿前奴才的,一天不知要省下多少嘴皮子。”

兩人的身形穿梭在宮闈之中,江尋鶴好似不經意般問道:“不知公公方才所說的第二個是哪一位大人。”

春和聽見他問這個,頓時百年笑開了道:“這位可不是朝中的大人,而是沈家的嫡子沈靖雲。”

他回過頭道:“他與旁人不同,也自然同江大人不同,江大人是心性使然,但沈公子卻是因為……”

他頓了頓,試圖搜尋出個委婉一點的詞,但依著沈瑞的做派又委實不能夠,一時之間倒是哽在了此處。

忽然,他聽見江尋鶴在他身後輕笑了一聲道:“肆無忌憚。”

春和聽到後微微一怔,隨後想到眼前人不止是給小太子做了太傅,還給那小霸王做了教書先生,更是一直在沈府中住著,應當再了解不過。

更何況現下瞧起來,大約是不止與學生同教書先生的關係上,若非如此,陛下也不會即刻便將人傳召進宮。

春和的目光在江尋鶴周身打量了一下,目光有了些隱晦的變化,他含笑應承了一聲道:“太傅所言極是,隻是這話老奴可不敢說,否則若傳到了沈公子的耳朵裡,非得進宮將老奴這把骨頭給拆散了不可。”

兩人之間維持著一種詭異的氛圍,終於春和帶著江尋鶴在殿門前停下道:“太傅且先等等,容老奴先進去通傳一聲。”

隨後,便輕輕推開了殿門走進去。

明帝正坐在桌案前批折子,聽到了聲響便張口問道:“人帶來了?”

“正守在殿外呢。”還不等明帝多問,他便頗為了解地主動道:“一路過來倒不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若是從細處論起來,倒是頗有底氣。”

春和頓了頓,意有所指道:“同沈公子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明帝手中的毛筆一頓,隨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們這些人才個個都是心思深沉的,多沒頭沒尾的事情傳到耳朵裡也照舊能給編排圓滿了。”

春和一驚,連忙道:“奴才該死,是奴才愚蠢,妄加揣測,還請陛下責罰。”

明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得得得,又不曾說要罰你,倒顯得朕好生刻薄般。”

春和跟在他身邊多年,對於帝王之心也有幾分體悟,當下便知曉沒什麼事了,於是又爬起來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明帝沒回他的話,隻是忽然道:“他那底氣不是因著沈瑞那個混賬,而是全仰仗著他一身的才情,殿試那日便是如此,而今仍是如此,朕倒是希望他能一直維持這般本性。”

若能做到,隻怕他還當真會成為眼下破局的關鍵。

朝中大約也是找不出第二個出身、才情、品行都同他這般合適的了。

隻可惜,一下子沒看住,便被沈瑞那個混賬玩意蒙上了一層霧氣。

“傳進來吧,問兩句聽聽。”

“是。”春和連忙轉身出去將人喚了進來。

“臣江尋鶴叩見陛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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