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60(2 / 2)

當官不如食軟飯 十晝春 115019 字 5個月前

這樣急躁的氣息一直持續到中秋的前一天, 景王的車隊進了中都城, 好似才將始終憋悶著的火氣掀開了一個小口釋放出來了些。

沈瑞坐在元樓上看著底下浩浩蕩蕩的一長條車隊, 忽而勾了勾唇角:“想不到陣仗竟這樣的大, 我瞧著陛下那幾次出行也沒有這樣大的排場。”

江尋鶴提起酒壺為他麵前的酒盞中添續上酒水,聞言輕聲道:“景王在先帝地幾個兒子中也算是受寵的, 若不是……”

沈瑞端起酒盞嗅了嗅,隨口接道:“若不是他有個一心為著他著想的好姐姐。”

“隻怕而今執掌天下的人還當真是難料。”

江尋鶴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小心些說話,隔牆有耳。”

沈瑞將酒盞中的梅子酒飲儘, 好似揣著萬兩黃金般道:“沒有,兩邊的屋子我都包下來了。”

話剛一說完, 他自己倒是先彎著眼睛笑起來, 目光掠過下麵華麗的車馬淡淡道:“就算是真的被聽見了, 怕的也不應當是我,而是底下那位行事沒個顧忌的景王殿下。”

他將酒盞放下, 起身道:“得了,既然已經瞧見了,明日宮宴心中就有數了,不和他多浪費時間。”

他手肘撐在桌子上,身子略湊近了江尋鶴,興致盎然道:“我聽白琢說中都有一家好吃的鮮肉餛飩,太傅大人可願與我同去?”

沈瑞眉眼含笑,將鮮肉餛飩說出口的時候就好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將自己得到的好玩意兒都要獻到心上人麵前般,偏他自己卻沒個發覺,還當自己是倒了一杯小米去喂養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呢。

卻從來都沒有想過,原書中的大佬為什麼會輕易地被他關進籠子裡。

江尋鶴對上他含笑的眼,輕輕彎了下唇角,欣然道:“好。”

——

“公子,您當真要帶著這樣多的東西進宮嗎?”

春璫看著那拎著大箱子的十幾個仆役,聲音都有些顫抖,這哪裡是要進宮參加中秋宮宴的樣子,分明就是要謀反的架勢。

沈瑞還彎著腰在銅鏡前找合適的發簪,聞言揮了揮手道:“我已經跟太子打好招呼了,這些全都搬到車上去,等到過了今夜,商船上運回來的東西可就不愁賣了。”

春璫明顯沒相信他的鬼話,但瞧著他打定了主意的樣子,隻能糟心地命人將東西都抬上馬車。沈瑞坐的那輛是裝不下了,另尋了個旁的來,把箱子碼放整齊了才勉強塞下。

“叫你背的那些個賀詞都還記著嗎?”

春璫無奈地歎了口氣:“公子放心吧,都記著呢,這三十兩銀子包管您花的不虧。”

沈瑞不知想到了什麼忽而哼笑了一聲,但卻也沒反駁她的話,隻是又不知道從哪扯出了塊玉佩係在腰間,帶著滿身玎了啷當的配飾道:“走吧,進宮。”

一路上隻要他一邁腳,身上的玉飾就撞出些清脆的響動,春璫跟在他身後,恨不得扯了帕子來將臉遮住才好。

好在從院子裡到宮門處攏共也沒有多遠的路是真的要這小祖宗親自來走的,春璫稍稍安下心來。

到了宮門處,大約是因著進宮的人頗多,生怕出了什麼差錯,所以專門拍了禁軍侍衛來宮門前挨個搜身。

此事已經算是個老傳統了,是以朝官們都很配合,身上也沒帶什麼值得仔細探查的,所以很快就搜查結束了。

但人卻都沒走,挨著牆邊站著,等著看沈瑞的笑話,內侍官同他道了聲得罪後便細細搜查起來,但奈何他身上各種玉飾著實是不少,內侍官一抬手一玎璫,愣是在嚴肅的氛圍中驚起一陣笑聲來。

好不容易搜查完了,內侍官又對著他身後跟著的十幾個仆役心中犯難:“這些……”

沈瑞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哦,這些也都是我的,難得來一次宮宴,給大家帶點禮物。”

內侍官麵色如土,但也隻能命人去搜查,即便為了不觸他的黴頭,動作利落隱蔽,但也難免要旁邊看熱鬨的朝官們瞧見盒子裡的究竟是什麼。

不知道是誰驚訝地“謔”了一聲,沈瑞聽見了彎了彎眼睛,跟個顯眼包似的合手道:“感謝諸位捧場,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眾人當真是被他那點薄禮給唬住了,哪裡能算得上什麼薄禮,就說今日是來收買朝官的,估摸著也會有人相信的。

好不容易搜查完,時間已經不早了,內侍官也有些急躁,畢竟若是耽擱了晚宴,他和沈瑞之間被開刀地定然是他自己。

於是匆匆合手道:“都已經查過了,沈公子請吧。”

沈瑞略一頷首便頂著眾人的目光晃蕩進了宮門之中,也不去管身後陡然驚起的議論聲。

今年的宮宴照舊是擺在禦花園的,君臣同賞月,也算是一段佳話。

蕭明錦早早就安排了小太監過來等著,好將沈瑞領到他的位置去,原本小太監還緊盯著過來地路徑,生怕把人錯過去。

可等到沈瑞一走進,那玎了啷當的聲音一想起來,彆說是他了,滿禦花園都知道是哪個小祖宗來了。

“給沈公子問安,是太子殿下命奴才過來候著的。”

沈瑞略打量了一眼,便跟在他身後落座,他周遭都是些世家的子弟們,左邊的空位大約是陸思衡的,但他右手邊還空出了個位置來,他多看了一眼,那小太監便立刻機靈地解釋:“這邊應當是白家的小公子。”

哦,白琢。

沈瑞懶散地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其他的地方,小太監似有所察般問道:“今日的朝官都坐在對麵?”

小太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略一愣又連忙應答道:“是,朝官們都在另一邊,沈公子可是想要找誰?”

今日他帶著這般多的東西進宮,難免惹人耳目,自然是不能再帶著那漂亮鬼一起了。

看著另一邊聚成一團的各色朝服,他輕嘖了一聲,有些百無聊賴地撐著腮,目光從人群中穿過去,看不出是在瞧著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白琢才風風火火地跟在陸思衡身後過來,陸思衡看到他笑著頷首道:“靖雲。”

“我還當你們會來的更早些。”

陸思衡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白琢瞪大了一雙眼睛:“我們就排在你後邊,眼看著你那些東西硬生生查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

沈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語調懶散道:“彆把錯處都推到我身上,但凡早一盞茶的功夫出門,何至於排到我後麵去。”

白琢同他素來是一副不對付的模樣,聞言還想要狡辯些什麼,忽而聽到身後傳來內侍的聲音:“景王殿下到。”

白琢原本嬉皮笑臉的神情頓時被他收攏了起來,小聲道:“景王來了。”

沈瑞漫不經心地往嘴裡塞了塊糕餅:“多稀罕似的,內侍嗓子都快要喊破了,倒叫你撿了功勞。”

白琢被他氣得牙癢癢,但又實在不想在這樣的情景下再生出什麼波瀾來,隻能磨著後槽牙強行忍了下來。

眾人紛紛起身合手行禮,景王跟在引路的小太監身後走進來,卻忽而在沈瑞麵前頓了頓腳,意味不明地笑道:“沈靖雲,本王在烏州都聽見你的聲名了。”

沈瑞聞言懶散地挪了挪身子,頓時身上掛著的那些個玉飾都跟著玎了啷當地響了起來,一陣清脆的聲響後就連景王的臉色都難看了幾分。

他這才慢悠悠道:“那想來恐怕不會是什麼好聲名了,是欺男霸女了,還是欺行霸市了?”

景王盯著他看了一會後,哼笑了一聲:“靖雲倒是謙虛了,本王瞧著靖雲而今也是個青年才俊,想來那些個傳言定然是有些誤會的。”

沈瑞看著他,目光中有些難以理解,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又咽了回去。

他都腦子不清醒了,讓讓他怎麼了?

“殿下若是這樣想,那便是這樣吧。”

景王突然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到:“靖雲還當真是有趣,等到宮宴結束,本王定然要請靖雲暢飲一番。”

說罷,也不管沈瑞究竟願不願意,立刻便轉頭看向了陸思衡:“不知本王昨日送到你府上的信可看了?”

他這一番舉動頓時將沈瑞那句“大可不必”噎了回去,沈瑞輕嘖了聲,也懶得再同他分辨,隻是轉頭看向陸思衡。

說好一起防備,怎麼有人偷偷投誠?

第152章 第 152 章

大約是覺察到了沈瑞的目光, 陸思衡麵上生出些無奈來,但仍舊合手恭敬道:“已經看過了,隻是臣品行粗陋恐難以承受殿下厚愛。”

沈瑞聞言輕挑了挑眉, 低下頭看了看真正品行粗陋的自己,總覺著不過是來宮宴蹭口飯,卻莫名被點了句。

景王臉上的笑意稀薄了些, 明顯是對陸思衡這明擺著的托辭感到心中不痛快, 但卻扯了扯嘴角,重新露出個十分虛偽的笑容來:“思衡這是說得哪裡的話, 整個汴朝誰人不知你的風儀?那小女兒懷春也是應當的,依著本王來看便覺著你們是極其相配的。”

陸思衡勾了勾唇角,眼中卻沒什麼笑意:“婚姻大事自然應當聽從父母之名, 還請殿下容許臣同家父商議才好。”

滿中都誰都能說一句不好自己做主, 唯獨他陸思衡這話說出來就是專來誆人的。

景王千方百計最後卻討了個沒趣, 麵色難看得厲害, 卻也不想在宮宴上再鬨出什麼笑話來,因而隻能咬著牙忍耐下來。

他的目光在陸思衡和沈瑞之間來回轉圜了一圈, 一甩袖子冷笑道:“好,本王便給你些時日。”

直到他離開了,眾人才齊齊地舒了口氣,白琢小聲嘟囔了一句:多少年了, 行事還真是一點沒變。

沈瑞對這位景王實在是沒什麼印象,這幾日不過是換著法子從旁人耳朵裡聽說幾句罷了, 聞言目光微動, 大約算是明白了為何他一回來, 中都內便人人自危。

他偏過頭用手肘輕輕撞了下陸思衡:“景王向你提親了?這是將他府上哪位天仙似的千金下嫁了?”

他說話陰陽怪氣的,便連一臉凝重的陸思衡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輕聲解釋道:“不是殿下府上的,是於氏嫡女,景王膝下隻有一位嫡親的小殿下,多是庶女庶子。”

烏州於氏

沈瑞眼中生出一絲了然,都說烏州於氏現下被景王把持著,是條頗為好用的走狗,現下看來也並未有錯。

他麵上不顯,隻是重複了遍那句“隻有個嫡子”懶散道:“那還真是挺沒用的,連個女兒都生不出來,現下就算是要聯姻還要去搶彆人的女兒。”

周遭的太監滿臉的冷汗,生怕自己因為聽著太多東西而活不過今日,連倒酒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打顫。

陸思衡小聲提醒了句:“靖雲慎言。”

沈瑞卻不太在意地向後倚靠了下身子,他對景王沒什麼觀感,憑著江尋鶴能做一輩子的賢相就知道明帝還不至於被推翻了。既然如此,那如景王這般人,隻怕是沒兩年好活頭了。

他抬手拍了拍陸思衡的肩,哥倆好似的:“放心,他看不上我,若是來中都一趟將於氏嫡女說與我了,隻怕於氏明日便要同他拚命。”

他說得著實過於坦蕩,就連素來不大看重麵皮的白琢都歎為觀止,片刻後才想起來自己方才想要說什麼。

“我倒是聽說是因為王妃多年無所出,所以這些年景王倒是沒少納妾,自從前兩年誕下小殿下後才算是有所收斂。”

沈瑞嘗了嘗杯中酒水,覺著實在是不如江尋鶴自己釀的梅子酒好喝,便隨手擱在了桌案上,聞言挑起眉眼嗤笑道:“多出息。”

頓了頓,又用上了景王方才頗無禮的說話法子:“依我瞧著,分明是他基……”

眾人注視之下,沈瑞將那句“基因”咽了回去,輕笑道:“品種不行。”

周遭頓時發出一陣憋笑的聲音,品種素來都是用來形容犬獸的,沈瑞這話說出口眾人當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陸思衡知道攔不住他,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片刻後輕輕笑了起來。

眾人都已經喝過一輪酒了,明帝才拉著皇後過來,園子中的氛圍頓時僵硬了不少,明帝倒是滿臉的笑意:“諸位愛卿不用太拘束,雖說是宮宴,但中秋就是團圓的時刻,因而也算是家宴,都放鬆些。”

話雖是這樣說著,但又不是活不過今日,倘若真出了什麼岔子,今日不治罪,難保他明日也能放過。是以,眾人就連倒酒的頻率都低了不少。

總歸是難免的事情,明帝也不多計較,轉頭看向坐在下位的景王:“你也許久不曾回來了,此次中秋也算是團聚。”

景王在他麵前倒還算是能端出一副人樣來,合手道:“皇兄治國有方,臣弟即便遠在烏州也同樣備受皇恩,自然是不必回京受累的。”

園子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景王這話就差指著明帝的鼻子說:他才是先帝屬意的天子人選了。

周遭連吸氣聲都清晰可聞,個個低垂著頭生怕將禍事引到自己的頭上,四周落針可聞,隻有沈瑞慢悠悠地吹了聲清脆的口哨。

凝滯的氛圍好似瞬間便被這種無賴的手段給打碎了,彆說臉如鍋底的景王,就連明帝都一副被噎住了的樣子。

“成什麼體統?”

姿態懶散的沈瑞聞言頓時一挑眉,有些迷茫地探頭看了看四周:“不是陛下說不必拘束嗎?”

明帝:“……”

他厭煩地擺了擺手:“吃你的去吧。”

是他自己沒想周全,同個沈瑞計較個什麼勁呢,平白將自己氣著了,今夜回去得叫太醫開個去肝火的方子來喝一喝才好。

一通攪合之下,眾人都選擇性遺忘了景王和明帝之間的話,隻有熱鬨沒瞧儘興的沈瑞頗沒眼色地提醒了句:“方才景王說道他就不回京受累了。”

明帝唬著一張臉:“顯著你了!”

“哪有哪有,臣隻是初次參加中秋宮宴,內心實在是惶恐,生怕因著自己耽擱了陛下和殿下敘舊。”

沈瑞沒什麼誠心地解釋了一句,隨後轉頭看向景王道:“殿下也知道臣地商船剛從烏州回來,聽聞烏州在殿下的治理下也堪稱蓬萊仙境。”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勾唇笑道:“遺世而獨立啊。”

短短的一句話簡直要將景王多年籌謀都暴露而出,就連陸思衡都有些擔憂的看著他,生怕他惹禍上身。

景王沉默了片刻後才看著他露出一點不大誠心的笑容來:“靖雲果真如本王所想,同那些個腐臭俗子不同。”

在場的腐臭俗子們隻能捏著鼻子把這名頭認下來,不敢多說一句。

隻剩下個沈靖雲懶洋洋地誇讚道:“不愧是殿下,就連誇讚人的本事都更高些,不像陛下隻會說臣是個混賬東西。”

他這點說不清究竟是自知之明還是沒個臉皮的姿態將氛圍緩和了些,周遭的世家大臣們個個都是人精,一聽見這話頭便立刻笑了起來,彆管真假,至少笑得都很歡欣。

個個臉上都是一副“我家有喜”的樣子。

明帝的麵色也和緩了些,笑罵道:“不想讓朕說你,那便拿出些好樣子來,整日招貓逗狗的想什麼樣子,還敢發牢騷,小心朕罰你板子。”

板子是不會罰了,不過是麵上擺出些樣子唬人罷了,明帝生怕他還要說出些什麼來,話音剛一落下便急忙擺手讓他坐下了。

沈瑞隻是哼笑了聲,倒也沒再逆著他的意思,搖搖晃晃地坐回了椅子上去。

白琢滿臉敬佩地湊到他身邊去小聲道:“沈大公子可以啊,今夜的風頭都叫你一個人出儘了。”

他又怕被彆人聽到,隻能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張望著四周,試圖在彆人看過來之前就先挪走。沈瑞垂眼看著那個圓滾滾的腦袋抬手輕拍了下,白琢“咻”地一下便將腦袋收了回去,他瞪著眼睛:“你怎麼還打人呢?”

沈瑞本來是想要就著他搶風頭那句話嗆他一句,但話到了嘴邊又被咽了回去,他一臉無辜地看著白琢攤手道:“很正常,我是紈絝啊。”

“哎你。”

白琢想要跟他爭辯兩句,又實在想不出什麼更有傷害的話,隻能憋紅了臉,撤了回去。

陸思衡無奈地看著兩人之間的吵鬨,在四下都好似忘了方才的事情時才輕聲道:“靖雲今日實在是太衝動了些,景王……隻怕不會善罷甘休。”

沈瑞叼著一塊糕餅,說話的時候有些含糊不清:“誰叫他在烏州的時候卡我的船。”

說罷,又瞅著陸思衡樂道:“放心,他要是也敢給我安排一樁親事,我便即刻就命人手抄一萬份‘景王逼良為娼’的告示貼滿中都城。”

白琢剛輸了一場,心中頗不服氣,現下聽見他這番話頓時便來了興致,陰陽怪氣道:“就算是真安排了親事,那也是人家姑娘倒黴,你作個什麼勁兒?”

“白琢。”

沈瑞語調平靜地喊了他的名字,白琢原本興高采烈的反擊頓時便安頓了下來,他有些猶豫道:“有什麼事情說便是了,這般嚴肅做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沈瑞“嘖”了一聲,語調中頗有些不滿:“我私以為就算我是個紈絝,也得有點自己選擇的權力吧。”

他有些不解地看著周遭人對白琢認同的目光誠懇道:“難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白琢捂著肚子樂了半天, 想要再說出點什麼,但實在是想不出來句什麼正經話,隻能擺著手道:“成, 也算是個歪理,那位要是給你說親,你就問他‘混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且看他怎麼答。”

他自己在那臆想完了又覺著場景實在是好笑, 直“哎呦”著倒回到椅子上去。

還沒盞茶地功夫呢,紈絝就在他嘴裡硬生生變成了混子, 沒道理。

但沈瑞懶得同他計較,從盤子裡挑揀了一塊還算順眼的點心咬了一口,桃花醬的內陷拉扯出很細小的絲線, 最後崩斷了粘在唇角。

沈瑞似有所察般輕舔了下, 沒太當回事兒, 又探頭接著去瞧那邊假模假樣寒暄的朝官們。

陸思衡坐在他身側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手邊是小太監方送上來的茶水,隨手取了個杯子倒了半杯遞給了沈瑞:“既然不喜歡那酒, 不若喝點茶吧。”

沈瑞聞言看向他的手中,笑著打趣道:“還得是當家人,我們這些個手裡邊沒實權的,而今隻能淒淒慘慘地在陸兄這裡蹭一口了。”

陸思衡無奈道:“今日宮宴都聚在這園子裡, 難免有好事的,你們兩個且小心些, 不要被抓了把柄, 枉生後事。”

白琢從小就是在陸思衡的光芒之下長大的, 簡直可以說是立在他人生路上的一道界碑般的人物——越過了他就可以即刻得道成仙似的。

聞言頓時老實了不少,兩隻手都揣在了袖子當中, 在桌案前做得板板正正,至少比聽學時的蕭明錦瞧著態度好了不止一點。

偏他還跟個小狗腿子似的,管好自己還不夠,還一副非要替陸思衡管教好沈瑞的架勢,目不斜視地瞅著前邊手上卻半點不含糊地來扯沈瑞的袖子。

沈瑞手中那半盞茶還沒喝儘,被他一扯,頓時灑了出來,好在陸思衡原本就沒給他倒太多,隻在臉邊頸側晃上了些。

旁邊的小太監這會兒算是找到了些自己得逞用武之地,連忙上去道:“奴才帶著沈公子去更衣吧。”

沈瑞偏過頭瞧了眼衣料上不太明顯的兩處深色隨意擺了擺手道:“不必,擦擦得了。”

說罷便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著小如意的帕子,隨手在衣料上蹭了蹭,將那點水漬壓下去了些。

陸思衡的目光落在那帕子上,莫名便覺著那帕子的主人應當是坐在朝官行列中的江尋鶴,而非麵前一慣喜好奢華的沈靖雲。

再加上先前的那一方,叫他難免心生懷疑,真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錯帕子這樣貼身的物件兒嗎?

他愰神的功夫,沈瑞已經三兩下將理虧的白琢料理了,又將茶盞重新推回到他麵前去:“神通廣大的陸兄,再賞一杯吧。”

陸思衡聞言回過神來,一邊倒茶一邊輕聲道:“今日竟是不沾酒嗎?倒不像你。”

沈瑞伸了伸腿,在椅子上尋了個舒坦的姿勢癱著,漫不經心道:“喝酒誤事,我今日在宮宴上可有個才藝要表演呢。”

陸思衡皺了皺眉,猜測他這話中有幾分幌子:“什麼才藝?”

正逢著這個時候,蕭明錦在前麵鼓起了勇氣當著眾人的麵高聲道:“今日中秋宮宴,正是大家同歡之時,兒臣以為不若諸位廣獻才藝,共慶佳節。”

換做是從前,明帝定然是要猜測蕭明錦的主意背後藏著多少個鬼精的沈瑞,但今日大約實在是同景王說話說得心累,略一沉吟倒也允了。

蕭明錦完成了沈瑞的囑托頓時鬆懈了一口氣,高聲道:“那不知是哪一位先上前來?”

眾人還迷茫著呢,暗自揣測著下蕭明錦是否是受了陛下的什麼隱晦授意,此番上前究竟是機緣還是禍事,總歸是難料,一時之間倒沒人先出來應聲。

沈瑞臉上生出些笑意,提了衣料走上前的同時,還不忘回了陸思衡的問話:“表演個散財童子。”

“臣願拋磚引玉!”

明帝現下這園子裡最不想看見的就是景王,其次就是沈瑞。這是個說話沒個顧忌的,又慣是中都內最會惹事的紈絝子弟,誰知道他今日這是又盤算了什麼把戲。

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此刻阻攔就顯著太刻意了些,明帝隻能唬著一張臉明裡暗裡地提醒他:“今日佳節盛宴,還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沈瑞彎了彎唇角笑起來,保證道:“絕不讓陛下失望。”

按理來說,明帝等著的就是這麼句應答,但真聽見這句話從沈瑞口中說出,明帝倒是先摸出了顆太醫給他製的降火護肝丸吞咽了下去,免得一會兒被這混賬氣死。

“那臣便獻醜了。”

沈瑞轉過身去,看著底下坐著的世家權臣,目光在江尋鶴身上頓了頓,隨後又若無其事地收攏回來:“諸位應當都知曉在下有幾艘小船才從外麵回來不久。”

這話是謙虛了,底下地這些個人們即便沒有自己去瞧過,也都聽過手下奴仆的回話,自然知道那是個什麼排場。

沈瑞也不管底下的噓聲,朗聲道:“自然也是帶回來不少東西,今日既然是佳節,自然應當取出來些與諸位大人同樂。商船裡帶回來地東西有上百種,在下特意選了些與諸位大人適配的,每人一個種類。”

說罷,便拍了拍手,早就安排在外麵等著的春璫得了命令,立刻便領著一眾小太監進來,走近了才福了福身子,命人將箱子都打開。

原本十幾個大箱子就夠惹眼的了,現下再將蓋子打開露出裡麵金光奪目的各色物件,頓時便聽見些抽氣的聲音。

春璫略沉了口氣,才將身後始終捧在手中的托盤獻上去,沈瑞從善如流地從袖子中掏出一早準備好的小抄,對著帝後儲君好一陣誇讚。

什麼“陛下當如萬古紅日,禦領四海”——紅瑪瑙手串,“娘娘如千秋明月,澤被萬物”——夜明珠擺件,“殿下如玉,賢德柔潤”——羊脂玉佩。

一通溢美之詞被他念得抑揚頓挫,若不是手上還有小抄,明帝差點就真的信了。

他眯著眼打量著沈瑞:“你這又是什麼把戲?”

“陛下冤枉,臣隻是反省從前行事多有不端,又感懷陛下與諸位大人德才兼備。但既然是想要學習,自然要先體悟。”

他一揚袖子,將身後裝滿名貴物價的箱子露出來:“這便是臣體悟的結果。”

明帝很想問他體悟的就是當眾賄賂官員嗎?

但當著景王的麵,他實在是不想同沈瑞分辨這些沒個名目的事情,隻能淡淡道:“罷了,你有些能學好的心思就已經是不易了。”

這是鬆口了的意思,春璫聞言頓時便明白了,領著那些小太監去各個朝官世家麵前送東西去了,賀詞寫得跟沈瑞方才念的一樣惡心。

春璫在走到江尋鶴麵前時,聲音要比著對旁人時壓低了些,賀詞好似也同旁人不大一樣,遞過去的是一柄青玉多寶如意。

不用想便知道是暗藏了私心的。

一輪送了下來,原本還存著些芥蒂的朝官們眼見著陛下都已經收了,瞧著那精美的物件兒再加上春璫那一套雖然惡心但是又叫人有些上頭的賀詞,倒也算是心中舒暢。

春璫辦好了差事,心中算著即將到手的銀兩,快步走到沈瑞身邊小聲道:“公子,都已經辦好了。”

聲音倒的確是小,但奈何景王是個會讀唇語的,他從座椅上支起了身子,語調懶散但又裹含著威嚴道:“都分發完了?看來靖雲是把本王給忘了。”

說罷還哼笑了一聲,就差把陰陽怪氣四個大字刻在腦門上了,原本有些嘈雜的園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誰都不想引火燒身,隻有沈瑞合手道:“殿下這說的是哪裡的話,殿下的怎麼好叫這些奴仆送上呢,自然是要臣親自奉上才好。”

他一招手,春璫頓時便會意地取出一個鑲嵌著寶石的小匣子給他,景王頓頓地看了他片刻,隨後揚了揚下巴示意身邊的小太監去接過來。

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開,景王看了一會,從中拎出來條青玉手串,除了材質色澤可以說同明帝那條紅瑪瑙的一般無二。

景王似乎覺察出了些什麼,他挑眉道:“靖雲這是何用意啊?”

“陛下將汴朝治理得上下一心、百姓和樂,自然可稱之為萬古紅日,而殿下在烏州也是治理有方,想來是少不得陛下的教導的。”

他故意頓了頓,給了眾人反應的時間,隨後輕笑道:“雖有才乾,但到底青澀。”

青澀對著青色,他這是明晃晃地要打景王的臉。

景王聞言頓時麵色難看至極,變動了幾番都沒能說出話來,倒是明帝先滿意地笑了起來:“你雖然頑劣,但卻頗有巧思,能夠借著這些物件兒來比喻文武大臣,字詞貼切,想來是用了心思的。”

“有心學好實在是難能可貴,春和,賞。”

沈瑞立刻謝恩,硬是趕在景王之前將那番說辭落實了,叫他再無翻身的餘地。

垂下頭的瞬間,沈瑞目光晦暗,這般應當算是暫時保住了沈家周全。

第154章 第 154 章

景王回中都算是個意料之中的意外之事, 原書的筆墨大都落在江尋鶴的身上,至少在原身死掉之前,景王還沒有徹底倒台。

先前還好些, 現下商船一回來,就等於將整個中都的目光都落在沈家上。世家皇權之間原本就隻差著根導火索,現下這麼彙聚著, 隻怕就算無人去點, 也難免要自燃。

唯一的法子就是要明帝知道,世家隻不過是想要維持著百年的尊榮, 但他那位好弟弟卻恐怕是想要將他拽下馬。

當年為了他能在一眾皇子中繼承大統,原就因著蕭瑜蘭嫁給了沈釧海,硬生生在他身後立起一道支撐, 沈瑞現下做的這些不過是幫他回想一番罷了。

在撕破臉之前, 沈家能幫他一次, 就能幫他第二次, 前提是他要想明白自己的敵人究竟是短時間內不會發作的世家,還是那個多年虎視眈眈的皇弟。

春和手腳麻利, 沒一會兒就端著一托盤的金子出來,沈瑞瞧了一眼倒是沒想到明帝的獎賞會這般實惠。

明帝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擺手道:“收著吧,也不知道你那幾條船怎麼樣了, 彆把自己折騰得連飯都吃不起了。”

沈家好歹積攢了這麼些年,前邊大約也沒有像沈瑞這般的敗家子, 因而現下也還算家大業大。

就是再往江東去幾次也還是搬不空的, 至少餓不著沈瑞。

明帝這番話就是對沈瑞示好的回贈, 彆管這麼一小會兒他心中究竟有沒有想明白,但至少有了他的話, 這趟商船就也算是有了保障。

算是個好兆頭。

沈瑞也不多跟他磨蹭,當即笑眯眯地命春璫收了起來,心中掂量著這些錢該買些什麼各色金玉好掛在那漂亮鬼身上才好。

一托盤的金子很沉,春璫接過去的時候,手臂頓時往下一沉。

沈瑞偏頭瞧了一眼,抬眼看了看上麵坐著的那位滿意打賞的甲方,麵上笑意都更真誠了些,合手道:“多謝陛下賞賜。”

他一動,身上那些個配飾就玎了啷當地撞出好一陣聲響,恨不得有個什麼繞梁三日不絕的回聲。

明帝合了合眼,一副瞧不過去的神情:“你掛著那一身,知曉的是來參加宮宴的,不知道還當是來逛集市的。”

“臣這也是頭一次參加中秋宮宴生怕露怯,沒想到竟是用力過猛了。”

在場這些世家子弟們中,就屬他進宮次數最多,誰露怯也輪不到他頭上來,但他偏就有些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說完了,還不忘扯了扯身上的衣料給明帝展示,周遭的大臣也探了探頭想要湊個熱鬨,仔細一瞧,好家夥三串青玉珠子。

先前還說一人一個品類,現下就來將景王的臉打得高腫出三丈。

似乎是覺察出了園子裡的氣氛不大對勁,沈瑞還勾了勾唇角道:“臣這也是仰慕殿下威儀,還望殿下不要介懷。”

景王沉著臉看了半天,隨後沉聲道:“放心,本王不是這般小氣之人。”

“有殿下這番話,臣就安心許多了。”

沈瑞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膛,又轉頭對明帝說:“那臣就先告退了。”

春璫領著一眾的小太監跟在他身後走,眾人總覺著玎璫聲好像更大了些,借著園子中亮堂的燭火,仔細瞧了便能看見個個身上都吊著青玉串子,一個也沒落下。

看明白了,殿內安靜了一瞬,隨後又識相地推杯換盞起來。

管他看見看不的,都拿自己當瞎子。

沈瑞頂著眾人帶刺似的目光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剛一走近,就看見白琢湊過來比了個手勢小聲道:“厲害啊沈兄,不愧是中都內地紈絝頭子。”

誇完了,還不忘琢磨琢磨自己:“我若是也鬨出這樣一場,隻怕祖父今夜便能送我去見閻羅。”

“是麼?那你挺可憐的。”

沈瑞明知著他這般裝模作樣定然是得了族中的什麼指使,懶得同他鬨那些個虛與委蛇的把戲,隨口敷衍了兩句後便看向了身側的陸思衡:“我今日這出散財童子如何?”

陸思衡在聽見那四個字的時候,心中便隱隱有了些猜測,隻是沒料到沈瑞做得遠比他猜測得還要更決絕些,幾乎沒留出什麼餘地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避開周遭的耳目輕聲問道:“鬨出這樣大的陣仗,值得嗎?”

沈瑞已經將頭轉了過去,目光在上位的明帝與景王之間打了個轉,最後又輕飄飄地落在了下列的江尋鶴身上,聞言淡淡道:“陸兄應當清楚,這世上好些事情是由不得人來判定究竟值不值得的。”

他們都不過是被權勢裹挾著向前走的棋子罷了,就算前麵明眼瞧著就知道是深淵萬丈,也照樣是停不下來的。

陸思衡輕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沒再說些什麼。

好在沈瑞之後的人都掂量著沒鬨出什麼彆地花樣,就連原本想要出風頭的,都歇了下來。

一場宮宴,沈瑞瞧著也就中規中矩,沒什麼太大的意思,全不顧他自己便鬨出好大的風波。

景王直到退場之前,還不怎麼真心地誇讚了他頗有才學,可見是真氣著了。

沈瑞表演完自己的戲份後心中便沒了什麼忌憚,一堆扶不上牆的紈絝分子來同他敬酒,倒也喝了許多。

宮宴結束的時候,眼底好似盛著水光一般,耳尖也被催上了層薄紅。他晃了晃,扒拉開身邊黏著的白琢對陸思衡揮了揮手道:“陸兄,回見。”

說罷,也不管陸思衡有沒有回他的話,便在宮人地引領下出了園子。

原本派去接江尋鶴的馬車早就已經回去了,隻剩下掛著“沈”字燈籠的還停在宮門處。

沈瑞吹了會冷風已經清醒了些,春璫跟在他身側扶了一下,他抬手掀開簾子,瞧見裡麵的人影時怔愣了一下,隨後輕笑起來:“太傅大人好生聽話。”

養熟的金絲雀知道自己往家裡飛了,聽話得不行,沈瑞略歪過頭想了想,這般乖順的值得獎賞個漂亮籠子。

“醒酒湯在來之前便已經煮好了,始終在爐子上煨著,如意先喝一點吧。”

江尋鶴取了一隻小瓷碗,盛了多半碗的醒酒湯放在了桌案上,這會兒正往外散著熱氣。

沈瑞走過去坐下,盯著那熱氣瞧了片刻後忽然開口問道:“江尋鶴,你喝酒了嗎?”

江尋鶴垂眼看著他泛紅的耳尖脖頸,喉間無意識地咽了咽,輕聲道:“小如意很好看。”

“嗯哼”

沈瑞有些得意地應了聲後才反應過來兩人分明是在答非所問,他頓了頓,終於沒經住似的扶著膝樂了起來。

“也成,勉勉強強也算是個答案。”

隨後便用帕子墊著,小口捧著那碗醒酒湯喝,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在冷秋之中很能帶來些慰藉。

太傅府要比沈府離皇宮近很多,可馬車晃悠了好半天都沒有停下來,但車內兩人卻沒有一個人疑惑。

寂靜的街道上,馬車外懸著的銅鈴聲音格外清脆些,沈瑞抬手掀開簾子,看著外麵越來越熟悉的景象忽然看向身邊的江尋鶴開口問道:“倘若用醉酒當做借口,將你帶回沈家,太傅覺著陛下會信嗎?”

江尋鶴抬眼看過去,車廂中昏暗,隔著些距離看過去,隻能看見略有些模糊的輪廓和沈瑞那雙很亮的眼睛。

朝官與世家間的席位隔著好遠,中間又是換了一茬又一茬的舞女,江尋鶴看不見沈瑞究竟喝了多少酒,要分辨不清這樣多的酒比著沈瑞說出要殺他的那夜是多是少。

片刻後,他稍稍移開了眼:“會。”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馬車穩穩地停在了沈府門前,沈瑞單手掀開簾子透進了些光亮,他彎著眼睛笑道:“我猜也會。”

在江尋鶴曾經住過的院子和沈瑞院子的岔路口,江尋鶴稍稍頓住了腳步,沈瑞走在他前麵卻好像什麼都瞧見了一般,語調懶散道:“你那屋子裡的東西今早都已經被收拾換洗了,若是現下回去大約隻剩下個床板了。”

明明是夜裡才將人帶回來的,卻一早就命人將東西收拾了,可見是早早預謀好的。

他半點不掩飾,江尋鶴也隻當做沒聽出來,跟在他身後,兩人的腳步聲幾乎要融合成一道聲音。

沈瑞的屋子裡已經許久沒有熏香了,兩人一進屋子就立刻侵染進一股子酒氣,不算濃重,但浮在空中沒由來地醉人。

床幔層層垂下,將床榻框定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身上的人水汽還沒有乾透,混著氣息中的酒味顯得潮濕而又粘膩。

鼻腔中滿是熟悉的草藥味,被溫熱的身子烘烤得越發旺盛,比著先前用過的帕子濃重了不知道多少倍,莫名的,沈瑞心中生出了絲難解的綺念。

床榻中太過於昏暗,叫他沒由來地想到,某個昏暗的夜裡,交疊的輕吻。已經隔著不知道多久了,卻好似不過方才發生的事情。

那點念頭一旦生出來,就好似方一破土就被驟雨兜頭澆下,生出諸多的惶然。

沈瑞的手掌在被子似的遮掩下握了握,他忽然開口道:“宮中的酒漿為著那點體統,從來不甚醉人,太傅是江東人氏,想來酒量應當不錯?”

第155章 第 155 章

大約是趁著好時候, 今年的中秋月朗風清,半點烏雲都沒生出,可江尋鶴趣聞莫名覺著應當下一場秋雨的。

打在各色的枝葉上, 最後沿著屋簷滴落在門前石階上,撞出一片沒個止歇的聲響。

大約這樣,便可將床幔內縈繞著的燥意逮著祛除乾淨。

隔著兩層錦被, 江尋鶴沒能覺出那上麵一層綴著一層的繁複織花, 卻平白地捕捉到了沈瑞胸腔內的震顫。

眼中生出些笑意來,但卻又好似隔著什麼被烘乾了般地擁堵著, 倒流回腹腔之中,將裡邊的五臟六腑都一並作亂著點燃、焚燒。

他應了一聲,聲音有些微啞:“江東每年梅子興盛的時候, 便要多釀梅子酒, 封起來夠喝許久。”

他隻講了梅子酒, 卻沒說自己的酒量, 像是在層層緊密的包圍之間隱秘地留出了一條狹小的通道。

於籌謀之間論算,不應當也沒必要, 可在他發覺身陷囹圄的是沈如意的時候,還是妥協著留了一條退路。

手指扣在床榻邊沿,將指腹壓出得泛白,將人心中的那點鼓噪攤開了擺在明麵上, 顯露無疑。

偏他身側的囚犯好似半點都不覺察般,管不得腳鐐是鎖死的還是欠了縫隙的, 隻是稍一翻了個身支起來些, 便同手握著生殺令的朝官將地位做了個倒轉。

湊近了, 兩人的氣息都彼此交融在一起,分辨不出是草藥味更盛還是酒味更濃重些。

昏暗之中, 沈瑞分辨了下眼前人的輪廓,語調裹著些漫不經心道:“宮中的酒太難喝,知曉的是過個中秋,不知道的還當是現巴巴地從太廟中端出來的似的,一股子焚香味。”

將宮宴上的酒水貶斥得一文不值後,又好似忽然想起來什麼般做了個收束:“遠不及太傅上次送我的梅子酒。”

手肘撐在床榻上,軟軟地陷進去一個凹陷,沈瑞幾乎是籠在江尋鶴身上的,不隻是誰的動作牽扯到了床幔,鬆散地了拉出一小條縫隙,遙遙地透進來些月光。

將兩人的身影晃出來個大概,光影之下,沈瑞的眼睛顯出些晶亮,江尋鶴對上他的目光,將自己方才想的那些個又都一點點擦除。

沈瑞懶散道:“不說的時候倒還好些,一說起來還當真有些想念太傅親手釀的酒了。”

他略歪了歪頭,好似當真隻是在好奇般:“太傅會常喝自己的釀的酒嗎?”

喉間不自覺地滾了滾,吞咽聲在昏暗中被無限放大,但很快就如石子入江般投入了擂鼓般的胸腔之中,彙聚在一處,聲聲不歇。

他聲音中帶著些情.欲,啞聲應了句:“會。”

可目光卻在應聲的時候朝著一側偏轉了過去,隱忍又克製地錯開了沈瑞有意的胡鬨。

沈瑞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反問了句:“是嗎?”

撐在床榻上的手肘忽而發力,他支起身子在溫熱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眼中橫生出些笑意來。

遠山孤鶴似的人,卻在這樣的情.事上顯出些莫名的生澀與乖順。

他稍稍撤開了些,語調中帶著些得逞似的狡黠:“梅子酒甚好,太傅明年若是還釀,不若多喝些,給我帶來。”

原本虛護在他腰側的手掌驀然收緊,好似隔著衣料便要將那處皮肉燙得發熱般,莫名的酥麻沿著尾椎上升,直到蔓延在脖頸處。

方才倉促、短暫的親吻被脅迫著延長,齒關被壓著探入,濕濡的舌在口腔中纏綿、攪合,驚動起淋漓的水聲。

氣息在兩人之間掠奪、轉圜,最後隻剩下近乎乾癟的胸腔潦草地裹著擂鼓般的臟器,衣衫不知被誰掀開了個邊角,露出大片瑩潤的皮肉,月光之下,簡直要晃眼。

手掌沿著肩背蔓延到腰身,打著轉兒地折騰人。

沈瑞的手掌沒個支撐地向前劃著,沒入枕頭下麵的時候摸到了個冷冰冰又硌認得小玩意兒,指尖稍一活動,便摸出來了是今夜送給江尋鶴的青玉小如意。

而今正被他隨身帶著,就連睡覺也是壓在枕下的。

他合了合眼,縱容著直到近乎窒息地前一刻,才稍稍鬆懈開唇舌。

兩個人彼此擁裹著,幾乎是骨頭撞著骨頭地使勁,沒由來硌出大片的紅來,彼此間夾著的那點縫隙被無限地壓縮著,丁點兒的反應都無處掩藏。

隔著衣料,沈瑞的手掌握了握,摸出了一片滾燙,他悶笑了一聲,胸腔內的震顫幾乎要蔓延到江尋鶴的胸腔內。

沈瑞略撐起身子,附在江尋鶴的耳邊,輕聲問了句:“梅子酒也催.情嗎?”

說罷不待江尋鶴回應,他便自己先禁不住了似的笑了起來。分明元凶便是他自己,倒擺出一副多無辜似的樣子來。

江尋鶴抬手將他險些被壓到的發絲攏在耳後,露出他有些泛紅的耳尖,將他那層不動聲色的麵皮輕易地便挑破了:“梅子酒不催.情,是如意自己先經不住的。”

兩人幾乎要完全貼合在一處,彼此間生出些什麼反應簡直是再清楚不過。

沈瑞沒料到自己三兩句之間便被反將一軍,心中莫名生出些惱怒來,將手掌收攏得更緊實了些,聽著身下人的悶哼,眼中顯出些得逞。

“太傅大人——”

他故意扯長了語調,還沒等到將後半句說出來,倒是自己先禁不住笑了起來,片刻後又板起臉孔,多正經似的,偏偏口中說出的話卻和正經半點都掛不上邊。

“真的不要我幫幫你嗎?”

窗外忽而起了秋風,將枝葉吹得上下顫動,牽扯出一陣猛烈的嘩啦聲。

床榻邊的案桌上已經燃起了火燭,將方寸的地界照得亮堂起來,沈瑞端著手任由江尋鶴垂眼用帕子一點點擦拭乾淨,還是那方繡著小如意的。

他忽而閒下來,看著那被染上臟汙的帕子忽然開口道:“這帕子已經送給我了,記得賠我方新的。”

江尋鶴手上的動作略頓了頓,輕聲應了一聲。

沈瑞在宮宴上周轉了半天,回來又消磨了好些時候,便是江尋鶴端著水盆過來,他也不過是草草地洗了洗,便有些倦怠地躺回到床榻上。

這會兒即便合著眼也都能覺察到頭頂籠上了一層陰影,他懶散地睜開眼:“怎麼了?”

江尋鶴的目光在他身上略打量了一下,有些遲疑道:“你……”

沈瑞順著他的目光出下頭看了看,隨即又再次躺平:“由著他去吧,睡著了,自然就消停了。”

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頭一遭帶著金絲雀見世麵,總不能將人下壞了。

沈瑞不是特彆想要睡覺,隻是有些疲乏,於是繼續合上了眼。

隱約之間,他覺著擋在眼前的陰影停頓了片刻後才慢慢挪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覺著腰上的係帶忽然被手指解開了。

身下覆上了一隻手掌,沈瑞驚了一下,小聲喚了聲:“江尋鶴。”

——連句“太傅”都忘記裝點了。

偏後者還能分出些心神來應了他一句,不待他追問,便被納入了一腔溫熱之中,原就沒說出口的話頓時便掩蓋在了氣息交疊之中。

床幔微微顫動,在燭火的映襯下,在石磚上顯出些光影……

——

白琢吃了酒,懶得再回家聽祖父嘮叨,乾脆蹭著陸思衡的馬車去了陸家。

他癱在躺椅上散漫道:“沈靖雲酒量是有多差,出去的時候醉成那樣,我瞧著連半壺都沒喝完。”

陸思衡煮茶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淡淡道:“他酒量在中都不是也算有名?宮宴上的那種酒,就是再和二十壺,也未必會醉。”

白琢聞言頓時來了興致,一骨碌地翻起身:“你是說他在裝睡?”

“可是為什麼啊?景王就算是心中再生氣也不會宮宴剛一結束就來逮他吧。”

陸思衡不置可否地輕挑了眉,沒打算跟他在這樣的話題上再繼續說下去。

白琢接過他遞來的茶盞,捧著杯子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總覺著今日的宮宴暗流湧動的,你說沈靖雲是不是備著我們知道了些什麼?”

宮宴已經結束快要一個時辰了,他好像才反應過來似的。

“彆問了,你不適合想這種事情。”

白琢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損了,他炸著毛想要反駁,想了想又莫名停了下來,麵上的神色正經了許多:“算了,換個事情說,你的親事怎麼說?”

白琢已經習慣陸思衡不回他話了,也沒那些個多愁善感,隻是自顧自道:“其實依我來看,烏州於氏倒也的確算是個好的聯姻選擇,畢竟中都內牽扯得太多,烏州封閉,反而規避了許多麻煩。”

“更何況,倘若你不同意,隻怕景王那邊少不得要折騰的。”

陸思衡隻是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沒應聲。

白琢說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今日有些過分安靜了,他盯著陸思衡看了半天,半晌才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是在中都有心上人了吧?哪家的,長什麼樣子?”

陸思衡忽而將茶盞放到了桌案上,起身道:“夜已經深了,早些睡吧”

第156章 第 156 章

屋子內隻點了一盞昏暗的火燭, 在書桌前照出一小片亮堂的地界,景王差人送來的那封談及親事的信件便安放在上麵。

他取了一隻描花的小酒盞,斟滿了酒卻沒喝, 隻是就著光瞧了瞧,透底、清亮。

他自從做了陸家的掌權人後便不常飲酒,這壺酒還是上次沈瑞拎來從他這換茶葉走的, 在狹小的空間中縈縈繞繞出好些酒氣, 同他原本地主人一般不講道理。

景王的用意他也算是早有猜測,近幾年烏州那邊越發地不安分, 今日這一出戲也算是遲早的事情,他同父親一早便商議過,也算是做足了準備。

但當事情真的擺在他麵前時, 還是叫他生出諸多的遲疑來。

他是陸家的長子, 現下又執掌陸家, 婚姻大事早就淪為了權勢利益聯合的籌碼, 他從來清楚,這種事情是無法談及什麼真心的。

娶回來也不過是相敬如賓地對待著便是了, 世家之中,男子女子都是一樣的身不由己。

好在他也從未對誰生出過什麼情愫來,那些個兒女情長之事於他而言遠沒有陸家的興盛重要。

甚至可以說,這樣的親事在他加冠之後, 便是虛虛地擺在眼前的,隻不過現下更落實了幾分罷了。

可是, 陸思衡看向桌案上的信件, 安放著的那薄薄一層紙卻好像在後麵夾著什麼鎖鏈般, 趁著他稍一愰神的功夫,便要連著他的脖頸將他鎖在一個早早就框定的架子之中。

他端起酒盞, 一飲而儘。

倘若他不曾見過更張揚的景致,大約也不會覺著這高牆之內是個什麼無涯的牢籠吧。

他注定要在這高牆之中守著陸家 ,直到培養出下一任的掌權人,可倘若能將更漂亮的景色一並收攏進來,陪著他一起圈禁在這裡呢?

——他實在是好奇,沈靖雲那樣地人,若是身上套上了枷鎖,會不會還如同現在一般。

陸家需要一個家世相當、利益牽扯的當家主母,是人是鬼、相貌才情一概都不重要。

那為什麼不能是沈靖雲呢?

陸思衡輕輕晃了晃頭,他終於覺出自己大約是從宮宴回來後便有些醉了,往日克製的那點難堪的心思都在這場聯姻麵前顯露無疑。

可偏是這樣,卻叫他在心裡將自己放過了,大約他隻有這一次的機會,即便沈瑞是男子,他身後的沈家也足以將這空缺給添補上了。

沈瑞同江尋鶴之間那些把戲他並非是沒有看出來,但世家之內人人如他,就算真到了不可轉圜的一步,江尋鶴這般的出身於沈瑞而言也絕非良配。

世家之間,何曾有過一絲半點的真情。

他將燭火吹滅,整個屋子中都陷入了昏暗之中,漸漸安定。

——

汴朝官員中秋過後又照例放了三天假,沈瑞在聽說的時候便誇了句:人性。

等到他想起來自己原本就不用上朝的時候,頓時便話鋒一轉,暗中琢磨著要怎麼能讓明帝知道“調休”的存在,好帶給這些朝官們一些小小的震撼。

但他慣是會給自己找清閒的,早趕著中秋前便向著宮中遞話請假三天,隻留了蕭明錦一個人飽受聽學的折磨。

宮宴上鬨出的動靜已經傳遍了中都,他散財童子的名目算是打了出去,一時之間連帶著他商船上的那批貨都被炒得火熱起來。

景王在宮宴上的心思堪稱昭然若揭,又有個如沈瑞這般混賬的打了頭陣,這些個大臣即便麵上不顯,為了彰顯自己對明帝的忠心耿耿,總要買一串回去地。

糟踐景王的都買了,哪裡還差買一串明帝的紅瑪瑙手串回去擺好,因而這兩種近乎搶瘋了,即便沈瑞陰險地開出了十餘倍的價格,也照樣有人趨之若鶩,生怕自己落了人後。

畢竟旁人售賣的手串也並非沒有紅瑪瑙的,可一旦脫離了沈瑞那散財童子的名目好似瞬間便缺了味道般。

其餘的那些個,想讓自己家女兒進宮為妃或是掂量著還沒長大的小太子的,就買皇後同款。

哪位大臣的門生,想要趁機攀附某位大臣的,彆管旁的如何,先照著買了同款才是正經事。

一時之間,圍堵在楚家鋪子前的人能從長街這邊排到另一邊去。

估麼著那個個朝官整個休沐期都在研究這件事了。

沈瑞去鋪子前看了看眾人搶購的盛況,轉頭進了後院沒有一刻鐘,楚家的夥計就出去宣布了限購。

眼瞧著價格越來越高,後院之中又鑽出去了幾個人混在人群之中,沒一會兒的功夫便乾起了黃牛的勾當。

即便可惡,但也總比買不到要好些,因而楚家的夥計裝模做樣要去阻攔的時候,還被搶購的人群包庇著溜了。

沈瑞看著夥計不斷搬進來的白銀,滿意地點了點頭,給這些古代人一些小小的資.本震撼吧。

忽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對著管湘君道:“船上應當有一尊珊瑚擺件,且先留下來吧。”

保不齊再過些時日,便可送給陸思衡當做訂婚的賀禮了。

比著這邊金銀的價格,楚家的米糧卻要遠遠低於市麵上的價格,成色上也沒差出什麼來。

中都內的百姓得了消息都連忙過去排著長隊屯買,生怕錯過了,沈瑞的名聲都連帶著好了許多。

“公子這樣下去,隻怕中都內的商鋪都要對我們心存不滿了。”

沈瑞端著茶盞輕啜了一口道:“我們既然這般做了,目的便從不是要剝奪了誰的生路,由著他們來鬨,先送到我麵前來瞧瞧。”

茶盞放在桌案上,磕出清脆的聲響,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道:“中都內的商會,我也算勢在必得了。”

管湘君知曉他心中的籌謀,也並未再多言,隻是輕聲道:“江東的也都已經安頓好了,周管家改名換姓,生意也已經逐漸興盛起來了,隻等著中都這邊的消息,便可時時往來通運了。”

沈瑞站在二樓的窗子處,看著底下排著長隊的百姓們輕歎了一口氣道:“即便是再興盛的王朝,也總會有人吃不飽飯。民生安定遠比固化的階級重要得多,但這世上總是有人不懂。”

管湘君抬眼看著他,日光從窗子內晃進來,將他側臉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

瞧著神色,好似還是那個在中都城內為非作歹的世家紈絝,可他卻好像遠比那些個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人更能看得見生民苦楚。

又或許偏得是這般的人,心性才最是澄澈吧。

商戶們的反應比沈瑞預料得還要快上許多,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衝進了楚家的鋪子,連一旁搶購的人都被嚇住了。

偏話還沒說幾句就被誆上了馬車,仗著人多不至於被殺人滅口罷了。

趕馬車的人早就得了吩咐,將他們從沈家的後院拉了進去,等到反應過來自己進了狼窩的時候,身後圍著二十幾個彪壯護衛,早就一步都逃脫不得了。

方才在鋪子裡還個個怒氣衝天,這會兒見了沈瑞又將頭埋得跟鵪鶉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最後還是個脾氣暴躁的先開了口:“左右便是今日不得罪貴人,再過些時日我們也是要餓死的,那小人也便顧不得什麼周全了。”

沈瑞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道:“請說。”

“沈公子是貴人,自然不懂我們這些升鬥小民的難處,您現下鋪子中的米糧如此價廉,卻叫我們這些人全沒了活路。”

沈瑞放下茶盞淡淡道:“可百姓們選擇更省錢的法子總歸沒什麼錯處,更何況現下隻不過是頭一遭,我後麵的商船是要源源不斷地從江東運過來的。”

眾人一聽,頓時麵色如土,若當真如此,隻怕他們全都沒了生路。

沈瑞的話還沒有停,還在細數著自己的業務範圍:“米糧、布料這些都是要一一填補上的。”

“小人等不過是賺個糊口的錢,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又會來行商,便是沈公子這般的價格隻怕也是要賠本的,又是何必呢?”

沈瑞看了眼那說話的人,腦子靈活,可堪大用。

他笑了一聲道:“我這些米糧隻怕便是購入的價格也要遠遠低於諸位所花費的 。”

徹底沒了希望,若是非但不虧本,反而大賺一筆,他們便再尋不到什麼更妥帖的話來同沈瑞分辨了。

“小人們知道了。”

眾人都要走,隻有那最開始暴脾氣的人還是不甘心,他轉頭問道:“可沈公子今日既然願意見我們,想來定然是有自己的用意,絕不應當隻是告知我們。”

沈瑞彎了彎眼睛誇讚了句:“聰明。”

“春璫,拿契約來。”

一摞古早的資.本主義聯盟合同被擺在了眾人眼前,沈瑞單手撐著頭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我借給你們進貨的渠道、往來的商船,你們按照我的價格來賣,賺的錢分我三成。”

他環視了一周,沒錯過眾人臉上掩藏在迷茫之後的驚喜之情。

蠱惑似的,他輕笑了一聲說道:“白賺,乾不乾?”

第157章 第 157 章

幾個糧鋪掌櫃從沈府離開的時候神情還是恍惚的, 一個個麵目呆滯,對著周遭的圍觀渾然沒了反應。

“掐我一下,是真的嗎?”

“嗷——”

被掐的人痛呼了一聲, 但片刻後又嘿嘿嘿地樂出了聲,越笑越大聲,最後乾脆叉著腰毫不掩飾自己的高興。

他聲音洪亮, 讓身邊地幾個掌櫃也都紛紛回過神來, 把手揣回到胸口,直到摸到了那一張紙, 才算是安定了下來。

他們去楚家鋪子裡找茬的事情並不算是什麼秘密,很多人更是看著他們被馬車送到沈府地,對他們能活著出來壓根沒報什麼期望。

現下還守在沈府外麵, 無非是為了看看如沈府這般家大業大, 往外運送屍.體的時候用的究竟是草席還是薄棺。

萬萬沒想到, 幾個人竟然是自己腿兒著出來的。

但也沒好到哪去便是了, 一出來,便跟瘋了似的, 雖說外麵瞧不出什麼來,但誰知道內裡受了什麼暗傷?

幾個掌櫃還沒等著從沈府走回到自己的鋪子呢,沈瑞那“狠辣”的手段就已經從城南傳到了城北。

原本張望著的掌櫃立刻將鋪子大門緊緊地關上了,生怕禍及己身。

沈瑞等了兩天沒等到新的魚上鉤還疑惑了下, 不過很快就將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畢竟這件事也算是長久的態勢, 不必急在一時。

反倒是陸思衡的事情先擺在了他的眼前。

景王那邊不知起了什麼心思, 將親事鬨到了明帝的麵前, 若是於氏隻是個商賈,那於氏長女嫁給陸思衡為妻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可偏偏明眼人都清楚得很, 什麼於氏長女,不過是景王手底下地一枚棋子罷了。

一旦同陸家聯姻,那便是親手將景王的勢力擴張了。

但無論他心中是如何盤算的,至多也不過私底下偷偷給陸家些暗示,還要以一副站在陸家的角度上思考的樣子,不好落了人話柄。

明帝為這件事憂心了好些天,心情差到就連路過的狗都要被他踹一腳,更不用說趁著中秋玩瘋了,半點功課都沒看的蕭明錦了。

挨了一頓訓斥後,被打入“冷宮”,已經幾天沒有過問了。

蕭明錦雖然頑劣,但到底沒有沈瑞這般混賬,雖然從前也因著功課被訓斥責備過,但到底還沒有連這幾日都不見他的時候。

現下正巴巴地蹲在沈瑞麵前抱著小腿哭訴呢。

“表哥嗝——”

他哭了半天,大約是氣不順,現下一個勁兒地打嗝,連帶著那句表哥都被拖出了奇怪的音調。

“你說,父皇是不是嗝不喜歡孤了。”

沈瑞大約能猜到明帝現下的心境,火快要燒上房梁了,一轉頭再瞧著蕭明錦不上進,自然要生氣。

他略俯下身子拍了拍小太子的肩,安撫道:“放心吧,陛下不過是這些時日事務繁忙罷了,再過幾日有了定數就好了。”

即便現下朝堂上下流言四起,但沈瑞也很清楚,儲君的位置不會輕易產生什麼變化的。

就連明帝這般費儘心機地想要除掉沈家,也不過是在給蕭明錦鋪路罷了。

蕭明錦用帕子擰著鼻子擦了擦鼻涕委屈道:“可是以前也從不曾這般不理孤的。”

話還沒說兩句,又是一陣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流,大有一副要將沈瑞淹死的意思。

沈瑞低頭瞧了一眼,有些嫌棄地往外抽了抽腿,很小的動作,但奈何蕭明錦現下神經再脆弱不過,頓時頂著滿臉的淚水抬頭質問他。

“嗝——”

一開口先打了一個嘹亮綿長的嗝,他擦了擦鼻涕,麵上顯出幾分羞赧,但仍然大聲質問:“連你也嫌棄孤?”

沈瑞很想承認,但理智告訴他,若是他當真承認了,隻怕蕭明錦的淚珠子能將沈府給淹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方要說話,手邊的石桌上便落下了茶盞。

江尋鶴輕聲道:“殿下哭了許久,難免要難受,先喝點茶吧。”

蕭明錦原本沒覺著,但一聽見這話,又忽然覺著喉嚨好似的確是有些乾,所以倒也戀戀不舍地將手鬆開,去夠茶盞了。

他蹲了半天,腿都麻了,乾脆捧著茶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往裡硬灌。

不像是在喝水,倒好似在給自己續航一般。

沈瑞瞧了兩眼隻覺著心累,明帝不會易儲是明擺著的事情,不會不喜歡蕭明錦也同樣擺在了明麵上,他著實是想不通為何會有人為著這種一眼望得到儘頭的事情折騰。

喝夠了,蕭明錦哭得有些發懵的腦袋好似才正兒八經地運作起來般:“太傅為何會在沈府?”

沈瑞:“……”

蕭明錦看了看江尋鶴來時的路徑又填補了句:“還是從表哥屋子裡出來的。”

沈瑞覺察到前後夾擊的目光,抬頭看了看天,說什麼,說他們兩個如何在床榻上互幫互助嗎?

提起這個來,倒叫他想起自己不大順利的溫水煮金絲雀的路徑,他怕將那動輒泫然欲泣的雀嚇飛了,因而至今不曾進過半步。

他幽幽歎了口氣,一時之間倒是分辨不清自己同這漂亮鬼究竟是金主與金絲雀的關係,還是什麼戰鬥友誼關係。

就在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個不能說的場景時,蕭明錦那邊已經從單純的好奇進化為兩人偷摸成為好友,整日背著他在屋子裡玩了。

沈瑞在一片顏色之中勉強分撥開一條縫隙,抽空在腦子裡回了句:嗯,的確是在玩。

蕭明錦見兩個人沒說話反駁,頓時更來勁了,將自己同沈瑞從小的那些個交情細數了個遍,一副勢必要壓過江尋鶴一頭的架勢。

最後乾脆扯著嗓子高喊了句:“我也要和你們一起玩!”

沈瑞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嘴比腦子快地反應了下:“那可不行。”

他們敢嗎?道德的底線,皇權的製約都在一瞬間化為了實質般堵在兩人麵前,磨刀霍霍地威脅著。

蕭明錦其實知道倆人大約是有什麼正經事在做,隻不過父皇這幾日冷落了他,叫他心中冒著委屈,好不平衡。

折騰這一陣,也不過是想要聽兩人好好拿出正當理由同他解釋,這樣也好叫他代入一下父皇。

誰知道計劃還沒實施到一半,就被沈瑞一句“不行”給徹底溺斃了。

他震驚地瞪著一雙眼,連反問都給忘了。

沈瑞回過神來,心裡邊第一個念頭就是:完蛋。

好在江尋鶴救場還算及時,輕聲解釋道:“這幾日鋪子中的賬冊數額過大,臣是來幫沈公子一並看賬的。”

大約是為了顧忌蕭明錦現下弱小的心靈,江尋鶴換了個生疏的稱呼,一個除卻最初見麵,再也不曾夾在在兩人之間的稱呼。

蕭明錦吸了吸鼻涕,有些期望地看向了沈瑞:“是嗎?”

“正是如此。”

沈瑞敢對天發誓,他應承得斬釘截鐵,絕無半分遲疑,但蕭明錦的眼睛中還是一點點堆聚出了好一汪眼淚。

“你騙人!倘若是真的,你現下早陰陽怪氣地罵人了,分明就是心虛!”

沈瑞還當真配合著愣了片刻思索自己從前的行事風格,最後得出結論:是的,他就是這麼個混賬。

沈瑞無奈地歎了口氣:“總要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出來說的,我又不曾薄待殿下。”

蕭明錦還想再同他爭辯什麼,可一抬頭看著前後貼在一起的兩人,隻覺著一陣心冷。

愛的反義詞不是恨,是漠視!

他猛吸了一口氣,將原本已經頂在唇邊的話硬生生給吞咽了回去,也顧不上將屁股後麵沾著的土拍乾淨就跑了出去。

好像沈瑞是個什麼負心漢似的。

沈瑞扶額歎了口氣,有些心累:“罷了,我去瞧瞧,彆人出了宮在我這出了事,總歸是說不過去。”

江尋鶴的手掌摁在他的肩上,不算使力,但卻成功將人攔了下來:“我去吧,他現下心中委屈,隻怕未必聽得進你說的話。”

沈瑞想了想蕭明錦方才的舉動,又垂眼看了看自己被糊上眼淚鼻涕的衣料,擺了擺手:“罷了,你去看看,隻要平安上了回宮的馬車便罷了。”

蕭明錦也不是真就一鼓作氣地跑上了馬車,實質上還有些磨磨蹭蹭地等著沈瑞追過來哄他呢。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一回頭卻隻看見了個同他搶表哥的江尋鶴,頓時怒上心頭,屁股一扭就上了馬車。

連聲催促著趕緊走。

趕車的小太監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在蕭明錦地催促下抖了抖韁繩。

跟著蕭明錦出宮的是他從禦花園裡救回來的安平,他們年紀相仿,安平又不像那些東宮中原本的小太監那般死守著規矩,因而最近很是得蕭明錦的心意。

見著他滿臉眼淚的回來,頓時心疼地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可是在沈府中受了什麼氣?”

蕭明錦底邊是生氣也還是有分寸,隻是含糊地說父皇和表哥好似都不喜歡他了。

安平聞言目光微動:“殿下若是不嫌棄,奴才倒有個主意。”

第158章 第 158 章

蕭明錦打了個響亮的嗝, 勉強將眼淚止住了,安平看著他的樣子有些無奈地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殿下還是小心些吧,若是被陛下看見了, 少不得又要一番訓斥的。”

蕭明錦哼了一聲,賭氣道:“訓斥便訓斥吧,反正父皇現在也不喜歡孤。”

話雖是這麼說著, 但還是由著安平將他臉上的鼻涕眼淚都擦乾淨了, 才小聲地抽了抽鼻子道:“你方才說的法子是什麼?”

安平抿了抿唇想要說些什麼,但片刻後又微歎了口氣道:“陛下大約隻是一時生氣, 未必是不喜歡殿下了,此事多生變數,殿下還是不要多問了。”

蕭明錦原本還真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麼有用的法子來, 偏他現下扭扭捏捏的, 倒還真就叫他生出了點興趣。

他唬著一張臉, 瞪著安平道:“你敢在孤麵前藏秘密了?你要記得是孤把你從禦花園救回來的!”

安平見著他這般模樣, 頓時麵上顯出了些為難。

蕭明錦見狀頓時便打算乘勝追擊,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他:“快說快說, 不然等孤回了宮非要治你的罪不可。”

安平這才有些遲疑道:“此事原就有些虛無縹緲,奴才便是說了,殿下也隻當做個樂子聽聽便好,不要當真。”

直到看著蕭明錦點了頭, 他才輕聲道:“自從殿下在禦花園將奴才救走後,那些欺負人的太監們便因見到了殿下的威風而心有餘悸。”

蕭明錦聞言也不顧上哭了, 立刻便有些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緊接著便聽到安平說:“他們生怕奴才在殿下麵前說他們壞話, 便一直想著要討好奴才,殿下也知道的, 宮中的太監們大都有些千奇百怪的門路,此事便是他們告訴奴才的。”

他還沒說什麼事情呢,蕭明錦便先皺起了眉,小太子沒見過什麼人間疾苦,前邊十幾年也就跟著沈瑞去渡口的時候算是瞧了眼民生,但反倒是叫他更嫉惡如仇了些。

“他們說得話能信嗎?會不會是故意誆你的。”

安平垂眼道:“誆騙奴才倒是也不至於,畢竟他們原就是為著在奴才麵前賣個好罷了。這些太監們在宮中的時間久了,難免有自己的消息來源,隻是真假奴才的確是核對不上,所以也就是當做個樂子說與殿下聽聽便罷了。”

蕭明錦眉心這才算是舒展了些:“那你接著說說吧。”

“殿下應當聽聞過冷亭居士?聽聞他前不久正出現在中都城郊。”

蕭明錦頓時瞪大了眼睛,冷亭居士乃是汴朝有名的大儒,聽聞若是能夠得了他的教導,日後定然是大有作為的,隻是他素來喜靜,愛好雲遊,極少有人能覓得他的蹤跡。

“此事可當真?”

安平無奈道:“汴朝上下都知曉冷亭居士最是難尋,這消息實在是難以辨彆真假,遠不應當拿到殿下麵前來說的。隻不過方才聽了殿下的話,奴才一時心急才說出來的。”

“想來陛下之所以發怒無非便是因為殿下功課懈怠,若是殿下得了冷亭居士的教導,陛下定然是要高興的,彼此也就不會冷落殿下了。”

蕭明錦聞言一怔,對啊,若是他能得了冷亭居士的青眼,父皇非但不會同他生氣,說不定還要好好誇獎他一番呢。

思及此處,蕭明錦頓時興致勃勃道:“那幾個小太監可曾說過冷亭居士出現在何處嗎?”

“原不過是說些閒話,奴才並沒有仔細問過。”

看著蕭明錦有些失望的眼神,安平又道:“此事尚且不知道真假,殿下不要急,等到回宮後奴才再去仔細問問。”

“好,若是此事辦得好,孤要好好地賞你。記住,不要被旁人知曉了,若是叫父皇知道了,便算不得驚喜了。”

安平頷首道:“殿下放心。”

蕭明錦現下已經不傷心了,他要振作起來,找到冷亭居士,給父皇和表哥一個大大的驚喜。

——

“主子,陸家那邊幾天都沒有消息,隻怕要出岔子。”

景王將靴子搭在矮桌上慢悠悠地品了口茶,看著下首的侍女道:“陸思衡行事最為謹慎,同於氏聯姻也算是他眼下最好的選擇了,且先等著看吧,不必急於一時。”

“隻是奴才擔心,他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回應,會不會是有了什麼心上人?”

景王嗤笑一聲道:“你太不了解他,他這種人生來就是要為著陸家賣命的,就算真的對誰動了心思,也永遠有一個陸家擋在前麵,他不會不考慮的。”

侍女也知道自己說了多可笑的話,聞言也便不敢再多說些什麼。

“那位江太傅查得如何了?”

侍女垂頭道:“已經查清楚了,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商賈出身,原本是要往著翰林院去的,結果被沈家的公子從中作梗,搖身成了太子太傅。”

“翰林院?”

景王沉吟了片刻,忽而笑道:“看來我這位好皇兄是打算將他養成刺向世家的一柄刀刃了。隻可惜,現下棋子已然費了大半,這樣好用的刀被他放到他那寶貝兒子身邊教書,可見婦人之仁。”

侍女是從於氏選上來的,素日裡做的便是調查收集消息的事,雖不常在景王麵前行走,但卻對他頗有畏懼,又或者說整個於氏早已經在這些年中成為了景王麾下的爪牙。

“沈靖雲同他的關係據說並不算好,在中秋前還因為當眾頂撞而被禁足半月。”

此事景王原也有所耳聞,畢竟沈家擺在那,一舉一動都自然有人緊盯著。

他向後倚了倚,慢悠悠道:“我瞧著倒是未必,麵上越是看見了什麼,便越未必是真的,我倒是有些期待我那皇兄如何親手給自己養出一個禍端來。”

——

“請你出去喝茶你又不肯,我便隻能帶著好茶來尋你了。”

沈瑞姿態懶散地斜倚在藤椅上,捏著個桂花糕餅在吃,聞言略一挑眉道:“我而今風頭正盛,少出去些大約還能消停點。”

陸思衡輕笑了聲:“聽說了,而今中都內大半的珠寶米糧生意都是楚家的,宮宴上一步走得的確妙極。”

“原想著過來瞧個熱鬨,倒是不曾想江太傅竟然也在。”

陸思衡將茶盞向前推了推,移到了兩人的手邊,目光卻緊盯著江尋鶴的神情。

沈瑞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心中生出些莫名的猜疑,可麵上卻不顯露,隻是懶聲道:“這樣不好?一次見著兩個人,平白叫你占了好些便宜。”

陸思衡聞言收回了目光,有些無奈道:“數你最是有些歪理,說起來阿瑞不猜猜我今日來所謂何事?”

沈瑞還在吞咽最後一口糕餅,便聽見江尋鶴在身側道:“想來是為了陸於兩家的聯姻,還不曾恭賀陸公子。”

沈瑞樂得有人替他答這些猜來猜去的把戲,隻在最後添補道:“我可是連賀禮都已經備好了,絕對是中都內難尋的稀罕物價兒。”

不論原主同陸家關係如何,單瞧著現在他同陸思衡即便不是什麼至交好友也多少有些利益牽扯,甚至還牽扯得很漂亮、場麵,於情於理他都要準備個貴重的賀禮才好。

陸思衡看著他,眼中情緒難明:“靖雲希望我同於氏聯姻?”

沈瑞桂花糕吃膩了,正掂量著要不要再吃個槐花餡的,下一刻江尋鶴便捏著邊角遞到了他唇邊。

即便有些不妥當,但他慣會偷懶,乾脆就著江尋鶴的手咬了口,在口中品了品後便皺眉道:“太甜了,定然是廚房依著你的口味做的。”

“是嗎?”

江尋鶴將剩下的半塊糕餅吃了,喝茶潤了潤喉才輕聲道:“的確有些太甜了,一會兒叫廚房換些上來。”

沈瑞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方才地糕餅太膩,叫他頓時沒了胃口,重新倒回了藤椅上,看向陸思衡道:“不是我期望與否的事情,難不成陸兄娶親還要挨個問過我們這些友人不成?”

“對於現下的局勢而言,於氏雖然風險大,但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世家現下要想的不是如何擴張而是如何守成,中都內的那些大都勢力盤根錯節,不好選,商賈現下正合適。”

沈瑞灌進去半盞茶,才算將喉間的甜膩壓了下去:“江東的我也算是有些了解,那些商人利益心太重,不適合聯姻,於氏始終守本,倒算妥當。景王雖跋扈又有些心思,但對於聯姻影響並不大,成也製衡,敗也製衡。”

“我猜陸兄應當不會拒絕吧。”

他促狹地眨了眨眼,口中說的是猜測,實則已經是篤定了,此事對陸家百利而無一害,依著陸思衡的性子,他定然會同意。

陸思衡從方才開始目光便在他和江尋鶴之間轉圜,兩人分吃糕餅的舉動被瞧了個清楚,動作間自然熟稔總歸是做不了假的。

聽到沈瑞的話,他輕輕勾了勾唇角,可眼中卻並沒有什麼笑意,隻是很平靜道:“看來靖雲要失算了,我並不打算同意與於氏聯姻。”

第159章 第 159 章

沈瑞倒是沒料想到這一出, 他眨了眨眼,神色有些古怪道:“難不成陸兄是背著我尋了個什麼更好的聯姻對象,直到紙包不住火了, 才想著主動上門請罪?”

陸思衡聞言微微一怔,片刻後無奈地輕笑了一聲:“沒有。”

沈瑞用懷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又懶散地半搭著眼睛倒了回去:“成吧, 若是叫我知道你這會兒了還誆騙我, 我便叫人去喊了白琢,到你門前哭去。”

在白琢的心裡, 陸思衡簡直是標杆似的存在,也是難為他了,自小活在陸思衡的光環之下還沒有長歪, 反倒是對著陸思衡的時候跟瞧見了什麼偶像般。

若是叫他知道了陸思衡背著兩人偷偷有了心上人, 不蒙頭大哭都算是堅強的。

陸思衡大約也是想到了白琢那副樣子, 下意識皺了皺眉顯出了些無奈道:“隻是有了中意的人選, 但還尚且沒有遣人去談,大約還要些時日。”

“瞧瞧, 還是白琢更有效用些。”

沈瑞陰陽怪氣地說完後,又撐起身子湊近了問道:“哪家的姑娘?”

陸思衡沒有立刻回他,目光反倒越過他看了看他身後的江尋鶴,後者原本在喝茶, 卻立刻敏銳地覺察到了,抬眼看過來時, 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處。

陸思衡勾起唇角笑了笑, 隨後收攏回目光對沈瑞道:“現下還沒個定數, 待到有了分辨,你自然是頭一個知曉的。”

“藏得這般仔細?”

沈瑞輕挑了挑眉道:“難得, 除了陸家之外竟也有旁的什麼人叫陸兄上心了,那我便靜等著陸兄的好消息了。”

他話雖是這麼說著,但心中已經將中都內各家細數了個遍,揣度著陸思衡中意的究竟是誰。

他同陸思衡現下隻能算是有些交情,連利益的共同體都算不上,他也懶得費出更多的心思來將兩人的關係拉扯得更深。

他心中清楚,由著他費出多少心思,一旦觸碰到了陸家的利益,他同陸思衡也早晚是要分道揚鑣的,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他鑽研看了身側正安安靜靜喝茶的江尋鶴,心中分辨出了點高低——遠不如他而今養在府中的金絲雀更叫人歡喜些。

沈瑞目光微動,但麵上卻沒顯出什麼多餘情緒來,隻是狀若無意道:“這些時日陛下隻怕要為你這件事愁死了,你倒是忍得下心晾著。”

不但是受了委屈的蕭明錦,聽聞太醫已經一連開了幾副敗火安眠的方子了,可見心中是多犯愁了。

陸思衡輕笑道:“在旁人眼中大約陸家和於氏聯姻在所難免,現下其中又攪合了個景王,陛下難免要傷神。”

“我雖不會同意聯姻,但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難免無趣,再晾著些時日,於世家、你我而言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景王的心思明帝並非不清楚,隻有讓他的擔憂達到了閾值,才會越發能看清,隻要景王的威脅還在一天,他就必須要仰仗世家的勢力。

沈瑞彎了彎眼睛:“太狡詐。”

——

蕭明錦緊張地在屋子中踱著步,恨不得沒走兩步就要往外張望一眼 ,生怕不能立刻瞧見門口處進來的人。

他已經在這晃了許久了,卻始終都沒瞧見一直等著的人,雖是秋天,但身上已經急得有些發汗了。

終於,安平從門外一路跑進來,衝進屋子的時候,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了,蕭明錦雖然心中焦急,但還是倒了茶叫他穩一穩再說。

安平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問……問到了。”

自從蕭明錦得知了冷亭居士出現在中都城郊後,便命安平去問,隻可惜那兩個小太監原本對這件事也不上心,直到蕭明錦差人去去問了,才急慌慌地打探消息去。

耽擱了好久,才終於聞著點味兒。

“據說是在雲山上出現的,此次到中都來是來求醫問藥的。”

蕭明錦一把握住了安平的小臂,驚喜道:“當真?”

冷亭居士這麼多年雲遊在外,也不是完全沒被人尋到蹤跡,不然著消息也就不會傳到他耳朵裡了,隻是就算將人逮到了,但除了繼續雲遊外彆無所求,任憑你怎麼抓耳撓腮地著急,就是留不住人。

可倘若他此次來是求醫問藥的,那蕭明錦便有了將人留下的可能,不管是要醫治誰,他都可命太醫去瞧瞧。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禍得福到這般田地,喜上心頭,他當即便起身道:“孤要即刻出宮!”

“殿下,且先等等。”

安平及時地攔住了他,輕聲解釋道:“就算打探到了消息,也未必便是真的,若是假的便也罷了,無非耗費些力氣,可若是有奸人從中作梗,隻怕殿下要陷入險境啊。”

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蕭明錦頓時便冷靜了下來:“那你說應當如何?”

“不若殿下先派人去雲山尋著一番,若是的確找到了冷亭居士的蹤跡再前往也不遲。”

蕭明錦麵上顯出些明顯的猶豫:“可若是孤不去的話,隻怕多有冒犯……”

“冷亭居士既然是來尋醫問藥的,那想來在醫治好之前是不會離開的,再者也好叫人小心些,隻遠遠瞧見了便來彙報給殿下便是了。”

安平見蕭明錦麵上還有些遲疑,於是平靜地掏出了自己的殺手鐧:“殿下若是不放心,奴才願帶人前往,定然不叫殿下失望。”

蕭明錦看了看他,知曉他素來行事妥當,應當是不會出差錯的,遲疑了片刻後還是理智占了上乘,他緊緊地握住了安平的手腕,大有一副要將自己後半生都托付出去的架勢:“那便全都交給你了,一定不要讓孤失望。”

安平垂下了眼,叫人看不清眼中的神情,他輕聲道:“殿下放心。”

——

這些時日中都內的商戶幾乎被楚家傷害了個遍,楚家鋪子頗多,商船帶回來的貨物又種類冗雜,除了米糧和金玉飾品外自然還有布匹綢緞、茶葉美酒。

凡是中都內生意還湊合的都被楚家平等地刺痛了,若是強忍著不冒頭也就算了,但凡探出一點心思的,都被抓走送到沈瑞麵前,先恐嚇再利誘,最後都成了資.本家的卑微打工人。

好在沈瑞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給這些商戶們的利益也足夠多。

商戶也是普通百姓,他們自然也是要生活的,賣布匹的自然就需要買米糧,現下沈瑞非但是給了他們足夠的利益分成,甚至還將這些生活用品的價格完全壓下來,他們自然是更好生活的。

甚至在沈瑞的話中,他們當真瞧見了點生活富裕的影子——這是普通百姓從來不敢想的。

即便明帝當真是個仁善賢明的君主,汴朝也還算興盛,但無論多興盛的王朝,底下都有難以果腹的百姓壘成骨階。

不過半月的功夫,原本義憤填膺的商戶便被策反了大半。

馬車停在楚家的鋪子前,掌櫃早早就得了消息在外麵等著,他這些時日看著鋪子中的進賬隻覺著做夢都是在數錢。

見人下來了,他便連忙迎了上去:“沈公子,江大人。”

周遭不少人在偷偷觀察著他們的動向,畢竟沈瑞自從中秋宮宴之後便極少出門了。

掌櫃連忙從夥計手上拿過賬冊遞過去,陪著笑臉道:“這便是這些時日的進賬,都在此處了,絕無半點差錯。”

春璫立刻接了過去,抱在懷中。

掌櫃在前麵領路,沈瑞便聽著他一路解釋著而今鋪子中的現狀,幾人間的陣仗並不算小,因而幾乎是他在這邊一路走進去的功夫,消息便已經傳到了各家。

沈瑞餘光看見周遭往來探聽消息的人,目光微動,麵上生出些笑意來。

這才是他真實的意圖,畢竟商船回來是一回事,之後的售賣又是另一回事,楚家而今風頭正盛,難免有想要分一杯羹的,沈瑞的作用就是及時出現,做個明晃晃地擺在那的威脅。

無論是誰想要動手,重要先掂量一二。

幾人在鋪子中逛了好一會兒,確保所有人都瞧見了才離開。

馬車上,沈瑞倚著車壁將賬冊丟在矮桌上,偏過頭去瞧身旁的江尋鶴:“你瞧著,心中可有什麼分辨?”

江尋鶴知道他說的並非完全是賬冊的事情,略頓了頓後輕聲道:“這其中利益巨大,得知消息的商戶越來越多,隻怕在中都世家之內早已經傳遍了,其餘的還要好些,白陸兩家隻怕不會錯過。”

“尤其是白家,遲早是要傳到白琢手上的,若是沈家可以以此而獲利,他便難免是要借此機會分一杯羹的。”

沈瑞聞言點了點頭,白琢這些時日出現在他眼前的頻率明顯變高,兩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不過就是在等一個撐不住的先開口而已。

沈瑞接過江尋鶴遞給他的茶盞,輕啜了一口道:“沈家風頭太盛不是什麼好事,分一杯羹走也是分走一部分危險。”

“但陸家絕不會攪合進來。”

他輕巧地眨了眨眼,適時地顯出幾分狡黠:“賭一百兩銀子,如何?”

第160章 第 160 章

沈瑞今日要將楚家那幾個大點的鋪子都走個遍, 因而現下馬車也不過是晃晃悠悠地在鬨市之中穿梭罷了。

他的馬車一向高調,若不是沈釧海“苦口婆心”地阻攔了幾次,隻怕他非得將先前蕭瑜蘭生辰之時旁人送的那尊金身菩薩熔了鑲上去不可。

長街上的百姓見慣了世家權貴, 因而遠遠一瞧見便避開了,隻是少不得還要小聲討論幾句。

聲音沿著車窗蔓延而入,聽在耳朵之中便顯得不大清晰。

更何況沈瑞現下目光直瞧著江尋鶴, 那點無關緊要的動靜便更成了些什麼背景音般的東西。

沈瑞彎著眼睛, 姿態懶散地將自己窩進車廂內的一個角落,瞧著多無害似的, 偏目光半點不偷懶,好似非要從江尋鶴的神情上分辨出什麼般。

後者迎著他的目光,眼中生出些淡淡的無奈:“如意知曉的, 我並沒有這麼多的銀兩。”

沈瑞見過太多時境窘迫的人, 無論在原因上有什麼分彆, 隻要一旦同心性上有了什麼不同, 麵目便立刻變得醜陋可憎。

沈瑞笑眯眯地看向身側荷包裡攏共翻不出十兩銀子的江尋鶴,有些漫不經心想著:還是這隻漂亮鬼更好看些。

他有意睜了睜眼, 有些誇張地反問了句:“那可如何是好,這賭約易經定下了,自然就是不好更改的了。”

他誆人的時候,能叫人一路歪到坑裡還渾然不覺, 甚至還要回頭謝他好意,可他每每將這些小把戲用到江尋鶴身上的時候, 常常是自己還沒說幾句, 便先經不住似的笑起來。

他向一旁偏了偏頭, 試圖將麵上的笑意遮掩起來,偏唇角的笑意再清晰不過, 實在是叫人難以忽視。

江尋鶴眼中生出些笑意,順應著他的話道:“那如意以為應當如何呢?”

沈瑞輕挑了挑眉:“聽聞外麵的賭坊之中倘若沒錢了,總是要那處些旁的什麼來抵押的。”

他的目光在江尋鶴身上遊移了一遭,狀若無意道:“這抵押也是有說道的,自然是有田產便抵押田產,有地契便要抵押地契,若是什麼都沒有——”

他有意將語調拖長,甚至支起身子,朝著江尋鶴那邊湊了湊,湊得近了,便跟更好聞見那熟悉的草藥味,沒由來地叫人安心。

但紈絝始終是紈絝,指望著他去顧念那安眠的舊情恐怕是不大成的,甚至因著聞著那味道而不自覺想起的那些個同榻而眠的夜晚,而越發生起些欺負人的心思來。

他在離著江尋鶴不過半尺距離的地方停下來,半搭著眼隻能瞧見那交領之間顯出的喉結之上,看著它因著自己的靠近而有些不安分地上下滾了滾,才好似終於滿意般:“那便隻能拿身子來抵債了。”

覺察到了那有著片刻慌亂的氣息,沈瑞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撤了支在小桌上的手肘,重新窩回了車廂內的小角落中。

他撚起桌案上的棋子捏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道:“不過江太傅也不必太擔心了,這拿身子抵押自然也是有兩種抵押的法子。”

“一個是取了什麼胳膊腿兒的,這種的太血淋淋,在秋日之中看起來難免覺著燥熱,我不大喜歡。至於另一種嘛……”

他頓了頓,隨後勾起唇角輕笑了起來:“自然是要論著這張臉和好身段來說定的。”

“太傅大人可想好要選哪一種了嗎?”

麵上好似還在句句解釋,句句過問,可實質上隻差將自己歡喜的那句答案擺到人麵前去等著。

江尋鶴手指碾過袖口平整的紋樣,略垂著眼,叫人分辨不出神色來:“在下寒窗苦讀考取功名實在是不易,四肢若是缺斷了哪個,隻怕日後是做不得朝官了。”

他抬眼對上沈瑞的目光,麵色沉靜地好似在同他商討什麼朝政大事般:“如此細算下來,恐怕便隻有依著第二個法子來抵債了。”

“太傅大人這般的好顏色,若是隻抵押出一百兩銀子,隻怕太虧,要交旁人說我是奸商的。”

江尋鶴將身前衣料的褶皺一點點扯平,動作輕柔悠閒:“無妨,江某並不了解中都市價,由著沈大公子處置便是,旁人不管說出些什麼閒話來,江某都隻說一句是自願的便是了。”

他那句“沈大公子”一出聲,沈瑞的指尖便下意識輕顫了顫,心中有些說不清楚的論調,叫他一時難以分辨究竟是因著這隻漂亮鬼那些個任憑處置的話,還是他順應著話將他自己放在低位更叫他心中暢快。

沈瑞垂下的長睫一下下地顫動著,他倒是自己先避開了目光,隻道:“若是這般,隻怕太傅大人的聲名便全都毀於一旦了。”

“無妨。”

江尋鶴從棋盒中撚了顆異色的棋子放在沈瑞方才拿走那顆的旁邊,緊挨著的,他彎了彎眼睛輕聲道:“江某願賭服輸。”

——

沈瑞近日也有好些煩惱,甚至商鋪裡越發擴張出去的生意都隻能算作是小頭。

春璫眼瞧著一箱箱金銀搬進了庫房之中,但那金銀的主子還是見天兒地發愁,頭幾天的時候,還憑著那些個月錢帶來的良心好言勸慰幾句,可周旋了幾天都不曾見著什麼進展的時候就乾脆裝瞎,全作瞧不見。

左右那麼些金銀入府,也不見給她張月錢,出來做活的難不成便是做善事的不成?

秋天氣燥,本就已經夠煩了,還要忍受著他的臉便宜賣乖。

“公子,這是鋪子裡新送來的賬冊。”

春璫神情麻木地將賬冊遞了過去,按著先前的步驟,這邊核對了賬冊沒出錯,那邊便即刻有人將金銀封箱搬過來。

沈瑞隻略瞧了一眼,便隨口道:“先放桌子上吧。”

話剛一說完又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一般,懶洋洋地窩回了藤椅之中,那藤椅上不知擺了多少綢緞縫製的軟墊,倒成全了他見天兒地待在上麵,恨不得腳不沾地。

春璫忍了忍,最終還是問道:“公子究竟是為了何事煩憂?”

沒辦法,賬冊不核對完,銀子就沒法子入庫,

沈瑞聞言隻是略抬了下眼皮,便又自己個兒窩著去了,說不上是煩憂,隻是實在有些事情叫他想不清楚。

從他穿書過來,心中不知謀算了多少法子,一步步如何應對,若是出了岔子,又當如何轉圜,他心中都已經早有些預料。

就連同哪一個交好,將哪一個拉扯到自己的船上也都是依著謀劃行事。

人心縱然複雜,但卻也並不難猜,隻管掐著人的利益,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變成了,又不是非要人心甘情願——他是來算計人的,又不是來傳教的。

偏他想不明白,怎麼原書中殺伐果決的,而今就這般乖順地自己個兒進了籠子中,心甘情願地做隻什麼被嬌養的金絲雀。

他從不覺著依著江尋鶴那般的人,會看不透他算計的那些把戲,即便當時不清楚,後麵總是要覺出些味道的,否則原書中他那般名垂青史,便隻有他自己做史官一個緣由可以解答了。

便是瞧清楚、看明白了,卻仍然要巴巴地將自己尾羽剪了,蹭在人手心中討食,沒得叫人想不通。

沈瑞從來喜歡算無遺漏,太不安定的事情素來是敬而遠之,偏剩下這麼個江尋鶴,叫他沒由來的手癢,總想將人從鳥籠中抓出來捏在手掌中逗弄。

想要他主動將鳥給放了,大約是不太成。

春璫眼瞧著他又自己個兒琢磨去了,便隻能無奈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公子若有需要隻管喚奴婢便是。”

還沒走出去兩步,便被喊住了。

片刻後,一個倚在藤椅上,一個坐在石凳上,倆人四目相對。

沈瑞猶豫著道:“我養了一隻鳥。”

春璫立刻將府中各處都想了個遍,確定沒有這隻鳥後,心中生出了些愛憐,完蛋,公子這莫不是生了癔症?

但她麵上卻萬萬不敢顯露出來,隻是配合著應承了聲。

“這鳥性子十分凶狠,估摸著難免要抓傷人,我便琢磨著將其殺了,偏這鳥生得再漂亮不過,我便又想著抓了回來養在籠子裡也好,我設下了不知多少關竅,可而今它明知有詐卻主動進了籠子,到我手心裡來蹭。”

“而我,明知他或許是想要趁著我懈怠的時候,將我掌心啄爛,但卻隻是在籠子上又添了一道鎖……”

沈瑞說著說著,自己倒先止了聲,不必再說下去了,他心中早已經是再清楚不過,隻不過一直繞不過死了多次的夢境,和好似始終逃脫不得的命數罷了。

他又回到了那副懶散的樣子,倚在藤椅上,好似無所事事般曬著日光。

春璫卻忽然開口道:“奴婢不知您這是又瞧上了什麼鳥,但也不必如此隱晦,您從前買了十幾隻蛐蛐回來,不給奴婢長月錢,奴婢也沒餓著它們。”

“隻要您將賬冊清了,賺的錢夠您買鳳凰了。”

沈瑞微微一怔,隨即擺手道:“得了,少同春珂廝混,已經蠢成一對兒了。”

看著春璫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沈瑞合上了眼養神,是他想岔了,既然是喜歡的,一個籠子不夠那便外麵罩上千八百個,哪怕是金子做的,他也是養得起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