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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不如食軟飯 十晝春 115019 字 5個月前

第141章 第 141 章

步入秋日之後, 中都內的天越發涼了起來,就連應時的花木都少了許多。

沈瑞沒隔個幾日便卻陸府上麵挑選了,再由陸思衡身旁的仆役送到沈家來, 因而便是連春璫都說今年院子中要比著從前漂亮許多。

見麵的次數多了,陸思衡便好似摸清了沈瑞的習慣般,他偏愛的那幾味茶點也都算常備著的。除了這個, 還在陸家那雅致的院子裡擺了張鑲金花的藤椅, 白琢頭一次瞧見的時候,跟撞鬼了般驚詫。

但時日稍一久, 先前的那點嫌棄便退散得差不多了,反倒是越發地跟沈瑞學了好些專由來享樂的法子。

好的不學,專學那些個奢靡的, 不知道的還當他要成為第二個沈靖雲。

但顯然他在陸家卻全無沈瑞那般的待遇, 隻能自己回去偷著富貴, 否則若是被他祖父知曉, 想來也是沒什麼好果子可吃。

“小廚房新做的果酥,嘗嘗。”

陸思衡抬手將桌案上的糕餅朝著沈瑞的麵前推了推, 看著後者滿臉倦怠地撐著腮,輕聲問道:“聽說陛下明你跟著江太傅學習箭術,這些時日可曾見了什麼效用?”

沈瑞聞言嗤笑一聲:“最大的效用就是哄陛下高興,好叫他知曉我還沒完全爛掉, 著實是沒意趣。”

他捏了塊糕餅咬了一口,果酥做得軟嫩可口, 倒是合他的胃口, 於是便不免多吃了兩口。

陸思衡見他喜歡, 神情也緩和下來,隻笑道:“靖雲同陛下到底是親舅甥, 掛念著也是有的,隻是苦了你這般身子還要日日練習。”

其實原本是不用的,沈瑞隻每天拎著好吃的糕餅茶點,最好懷中再揣著本時興的話本子到太傅府去報到便是了。人到了,府門再一關,憑他是皇帝也是管不著裡麵到底是何等做派。

但耐不住沈瑞一劑藥下得太猛,明帝一瞧見蕭明錦便想到被自己養廢的沈瑞來,心中的愧疚越發止不住,左右都已經是個不成器的紈絝了,不如好好練練功夫。

既是不容易病死,也免得身邊人帶的不夠多的時候,在外麵惹禍再平白被人揍了。

於是越想越是覺著此法可行的明帝當即便下旨,命沈瑞每隔五天便要禦前展示一番,哪怕隻是將弓扶穩了些,也有賞賜。

此舉看的朝堂內外無不眼熱,隻有沈瑞這個當事人苦不堪言,硬是要天天磨了江尋鶴練完後替他將筋骨揉開了才肯回家。

但即便如此,身上也仍然是痛的,因而此刻聽見了陸思衡的論調隻覺著同明帝一樣會誆人。

可到底有些話是不可多言的,他隻是輕嗤一聲道:“最好是真的掛念。”

幾塊糕餅下肚,他又去端桌麵上的茶盞,卻因著小臂酸痛,手上不慎一晃,濺出些茶水來。

沈瑞下意識扯了懷中的帕子去擦,陸思衡的動作在他掏出帕子後頓了頓,隨後狀若無意道:“靖雲的帕子瞧著可不是自己的,彆是在哪處拿錯了,被有心人瞧見了再生事端。”

沈瑞聽著他的話,才恍然覺出自己手中的帕子並不是他從前用慣的,而是江尋鶴留給他的,甚至湊近了還能聞著點熟悉的草藥味。

他瞧了那帕子一眼,姿態懶散道:“大約是練箭時,不慎將江太傅的帶來了。”

陸思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隱秘地打量了一番,心中卻清楚沈瑞的話不過是個幌子。

今日明帝帶著儲君去了鎮國寺祈福,點了不少文武大臣同去,江尋鶴自然也在其列,若說是練箭時不慎帶著的,也已經是昨日的事情了。

隔了一夜,他不信更衣時沈瑞和他身旁的丫鬟會半點都沒發覺,若當真是如此,那兩個丫鬟隻怕即刻便要被拖出去打死。

這帕子隻能是沈瑞自己心甘情願揣在懷中,且還要常常拿出來才會有今日這般的舉動。

陸思衡雖心中有分辨,可麵上隻是故作不知道:“原來如此,不過既然已經擦了東西,不若便丟掉吧。事後同江大人說一聲,賠給他一方便也罷了,想來他是不會介意的。”

沈瑞捏著帕子的手指卻忽然一縮,遮掩道:“不必了,就將這帕子收起來還回去便是了。”

說罷,便將怕是團了團塞了回去,全不顧那帕子方擦了茶水,上麵正是濕潤的。

仿佛驗證了心中的猜想,陸思衡垂了垂眼,沒再多說什麼,隻是喚了婢女換了新茶上來。

待到婢女退下,他便已經想好了新的話頭:“這些時日中都內也傳了些風言風語,聽聞此次中秋宮宴靖雲也會去?”

沈瑞將橫生的情緒收斂起來,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隨口道:“這消息也能傳開?近日中都內是多沒個趣事?”

“旁人倒是也罷了,隻是那些個言官妄念都提前半個月著人探聽,看你究竟去了哪個酒樓,聽聞你今年要進宮,個個扼腕歎息,倒也算是關心。”

沈瑞輕“嘖”一聲道:“哪裡是關心,分明是依仗著我來完成著一年的折子數額。也不知那個腦子裡是不是裝滿了漿糊,全不想著若是我進宮,他們當麵瞧著豈不是更能挑出許多錯處來?”

他的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了敲,仿佛什麼慈師為著蠢笨的徒弟而傷神。

陸思衡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慣會這些把戲,去了便也去了,隻是有一點,按理你是應當跟在長公主身後的,可而今的景象……”

沈瑞倒是不知道中秋宮宴蕭瑜蘭也會去,聞言下意識皺了皺眉,隨後倒也緩過神來,中秋本就是給人團圓用的,蕭瑜蘭自然是回宮同明帝一起過節的。

剩下的沈釧海要同他那些同僚坐在一起,沈瑞更是不倫不類,最後隻好年年廝混於酒樓。

“我當修得多好的一副禪心,原來也要過人間這些俗節。”

沈瑞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地嘲諷了一句,隨後算是應答陸思衡的話,懶聲道:“陸兄何必憂心這些事情,總歸我進宮去,就要有人給我安排個地界,否則我便自己端個板凳坐到陛下眼前去。”

陸思衡見他神色無異,知曉他當真是不在意,便也不再多言,隻叮囑了句:“中秋那日我也要進宮,若遇見些什麼事難料理,來尋我便是。”

他同沈瑞總有不同,沈瑞雖然在中都內囂張慣了,沈家眼瞧著也就他一個繼承人,但一日沒能掌權便一日隻是沈公子。

陸思衡卻早在加冠之日便已然掌權,許多沈瑞不好料理的事情,於他而言都要輕便些,這也是為何先前沈瑞專撿著他“奴役”的緣由。

沈瑞聞言一怔,隨後勾起唇角笑道:“陸兄這般慷慨?那我倒是要好好想想應當尋些什麼好的由頭來誆騙。”

陸思衡看著他全然沒發覺胸前的衣襟已經被方才那帕子浸濕了一小片的模樣,目光微動,麵上卻仍然是沒變的笑意:“你許久不去宮宴,難免要撞見些上不得台麵的,我能提供得的助力也不過如此,還需你自己小心些。”

沈瑞見他神情認真,倒也略收斂了身上那點散漫。

“陸兄放心,我心中自有分辨。”

——

沈瑞從陸府中出來時,春璫瞧見了他胸前的水漬道:“公子怎麼臟了衣裳?”

沈瑞順著她的目光低下頭看了一眼,心中頓時便知曉陸思衡方才定然是瞧見了,隻是不知道因著什麼緣由沒說。

偏這緣由歸根結底不過是對沈瑞同江尋鶴之間的猜測。

沈瑞眼中生出些笑意,手上已經撩開了簾子,卻忽然問道:“陛下祈福回來了嗎?”

“還沒呢,按著從前的慣例,隻怕要傍晚才會回來。”

沈瑞不知心中想到了什麼,略一頷首便進了馬車。

回了沈府,便在春璫的催促下先去換了衣裳,出來後倚在躺椅上,手中還捏著那方帕子瞧。

帕子上的水漬已經分給了衣裳大半,眼下不過是剩些潮濕,偏它這般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

春璫站在一旁,自然瞧出了這帕子不是沈瑞的,卻也不敢多問,隻等著沈瑞做出個決定來。

片刻後沈瑞將帕子展開,平鋪在了桌案上,又用話本子、茶盞壓住了四角。

他皺著眉,麵上明顯是好些不滿,口中卻隻說了句:“先這麼著吧。”

日頭還算足,帕子在外麵晾了一個時辰後便已經大乾,沈瑞屈尊降貴般將那帕子從四角的壓製下解救出來,盯著瞧了半天,才勉強湊近聞了一下。

偏他豁上了去聞的這一下,卻隻有很淡的草藥氣味,更多是的則是陸思衡給他泡的那盞茶,甚至就連果酥的香氣都沾染了些,但就是沒有什麼太濃的草藥味。

沈瑞皺著眉瞧了半晌,似乎是在猶豫手中這半分作用也使不上的玩意是應當即刻便丟掉,還是勉強留著。

帕子猶不覺般順著風,貼著他的手掌鼓了鼓,沈瑞輕“嘖”了一聲,捏著那帕子起身進了裡屋。

挑選了半天,才在枕頭邊尋了一小塊地方,將其安放妥當。

第142章 第 142 章

沈瑞的用度一向是最好的, 白琢往往前腳剛說完他處處鑲金俗氣得厲害,後腳就照著他的規格整出個一樣的來。

是以這一小塊帕子大約也算是他同僚中頂出息的了,還能夠在金絲軟枕邊兒上尋到一個能安放他的地界兒。

瞧著跟他那衣服裡三層外三層打補丁的主人一般無二, 皆是不知趁著多大的運氣,才在沈瑞這麼個金玉出身的旁邊蹭上點邊角。

沈瑞將管湘君送回來的賬冊重新攏了攏後便已經時間不早了,春珂進來掌了燈, 見狀輕聲道:“家主方傳了膳, 命人來問公子要不要去前院一並用晚膳?”

沈瑞抬了抬頭,才好似恍然發覺了天色般:“不去, 商船快回來了,不用猜也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心思。叫傳消息的人回去告訴他,忙著呢, 少出幺蛾子。”

春珂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麵上顯出些詭異的驚恐, 她有些遲疑道:“公子看奴婢是活夠了的樣子嗎?”

沈瑞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你若是有春璫一半聰明, 便也不至於是而今的模樣。”

“沒什麼分彆的。”春珂麵色認真地反駁了一句,甚至還能瞧出些沾沾自喜來:“春璫姐姐的月錢同奴婢是一樣的。”

“是嗎?”

沈瑞看著猶不覺般的春珂, 哼笑了一句道:“那便從這個月起,你每月的月錢扣掉一兩,直到你便聰明為止。”

“那……”

春珂還想要說些什麼,對上沈瑞的目光後又猶猶豫豫地止了聲, 悶頭應了句“是”便出門去了。

一轉角的地方遇見了春璫,瞧見她委屈的樣子多問了便多問了兩句。春珂這會兒倒是不笨了, 一一說完之後又道:“可誰知道公子說的聰明是什麼樣的, 若是他一直都覺著我不夠聰明, 豈不是一直都拿不到錢了?”

“公子除了你之外可還曾說與旁人聽?”

春珂猶猶豫豫地:“那倒是也不曾。”

“既不曾同旁人說過,那賬房又如何知曉?給你多少銀子你隻管接著便是了。”

春璫無奈地搖了搖頭, 知曉府中其他的大都機靈,沈瑞這些把戲也就能下一下春珂了。

春珂是個隻管月錢不太顧得上生死的,若是叫旁人聽了春璫的論調,定然要擔心沈瑞怪罪下來該當如何,可春珂現下隻知曉自己大約是虧不得銀子便高興。

春璫見狀心中微歎了一口氣道:“且先去吩咐小廚房,公子今日未必有什麼胃口,隻管做些好入口的來,再備著些酥酪糕餅,免得夜裡一時送不上來。”

這個夥計春珂做得還算順當,她一向是最適合做兩件事,一個是隻管聽命去傳菜,一個便是在那些個官員上門諂媚的時候狐假虎威刁難人。

春璫見她聽進去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抱緊了手中的冊子進屋去了。

“公子,這是楚家方才送來的,說是已經按照公子的要求將中都各類鋪子的狀況都查清楚了。”

這事本不應當由沈瑞來管,隻是楚家做慣了正經生意,還不曾如沈瑞這般無賴過,操作起來難免要束手束腳,處處留下些破綻。

但這鬼主意既然已經應用上了,便勢必要在第一批貨回來的時候便先打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便失了效用。

兩邊一合計,沈瑞乾脆將這一攤子規劃倒自己這邊來,他給劃出個大概,剩下的細節之處再有楚家去做添補。

楚家現在由著葉梅芸掌管,楚老夫人不知是不是因著先前楚泓的事情,倒也極少出麵了,憑著葉梅芸從前的手段,鋪子中的人倒是也還算信服。

但她能毫不費力地將擋在前麵的楚泓扳倒不能說不是借了沈瑞和管湘君的光,因而倒是也願意賣給沈瑞些便利,所以凡是沈瑞想要的消息,隻要不觸及到根本,大都給了。

沈瑞從春璫手中接過葉梅芸派人送來的冊子,隨手翻看了兩頁便知曉是用了心的,他微微頷首便將冊子放在了手邊。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忽而開口問道:“陛下祈福回來了嗎?”

春璫大約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微微一怔後反應過來道:“奴婢不知,但可現下派人去打聽一番。”

沈瑞抬頭透過窗子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不清心中的感受,吐出口氣道:“算了不必了。”

春璫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想了想後也就吞咽了回去,隻是問道:“那公子可還有什麼消息需要傳回楚家嗎?”

沈瑞聞言略想了想道:“暫且沒了,隻叫他們這些時日盯著些其他商戶的動向,不要到了臨近的時候再出岔子。”

春璫合手應了聲,便退出了屋子。

出去後她命人傳了消息後便獨自去了後院的馬廄,看馬的仆役沒想到她會親自來,頓時顯出幾分無措。他還當自己是哪裡出了什麼岔子,沈瑞要命人來責罰他。

來求饒的姿勢都已經想好了,卻不想春璫隻是叮囑他:“備好車馬,以便夜裡公子要出門。”

仆役愣了愣,沒想到沈瑞為何要半夜出門,但說到底主子的事情是由不得他們來管的,因而也連忙應了下來。

春璫見他頷首,便又提醒了一句:“此事不要被旁人知曉。”

那仆役若說原本隻是略有些猜測,此刻便已經在腦子中臆想出了諸多刺激的情節,頓時便興致盎然地應承了下來,拍著胸膛做保證。

春璫看著他做的做派隻覺著瞧見了第二個好騙的春珂,頓時也懶得再說些什麼,左右公子夜裡也未必就真的會出門,到底不過是他的猜測罷了。

另一邊的沈瑞用過晚膳,又將楚家送來的賬冊一一看了,心中對中都內而今的情景也算了解,提筆記了好些章程,隻等著最後做好完善便可交給楚家去實施了。

待到將寫下的東西封好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起來,隻剩下屋子中的燭火照出的光亮。

沈瑞抬手瞧了瞧,忽而覺出些無趣來,乾脆熄了燭火上床睡覺。

明日還要早早入宮陪著蕭明錦習武,否則他難免要折騰。

床幔層層垂下,將外麵僅剩的光亮都遮住了大半,原本寬大的床榻也在昏暗之中襯得狹小,氣息好似都被密閉在其中,難以湧動而出。

時間稍一久,枕邊安放的帕子上便散出些熟悉的未到票,但很快這點味道便被茶香替代,隻能在攏成一簇的茶香之中好生撥動才能找到絲絲縷縷的草藥味。

合著眼的沈瑞忽然翻了個身,轉向了麵對著帕子的一麵,但湧入鼻腔的卻不是他預料之中的氣味。

白日裡還覺著好聞的茶香而今隻作惱人,更是沒了陸思衡那點平心靜氣的本領。

熏地時間稍一久,沈瑞隻覺著這床榻間的物件兒都不必留著了,合該打包好了丟出去。

昏暗之中,他蓋在被子下的手指動了動,卻到底是貪戀那點隱藏著的氣味,終究沒能挪到帕子上將其撿起來丟出去。

他原本不過是容易夢魘,睡著了便要一遍遍重複自己被殺死的場景,卻不知是不是聞著江尋鶴身上味道久了,便是連睡著也成了一件難事。

窗子沒關嚴,夜風從縫隙中鑽進來,將床幔吹動了幾分,翻出微小的聲響,但於昏暗之中偏又極易被注意到。

沈瑞來來回回不知翻了多少次身子,分明已經困到一直打著哈欠,卻硬是半分睡衣也沒有。

在他折騰的功夫裡,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就連院子中都是一片寂靜,好似眾人都已經酣睡,隻剩下了他自己一般。

最後忍不急了,他猛地將被子一翻,坐起身來,氣息也無意識地急促了幾分。

沈瑞掀開床幔穿上了鞋子,又從床邊取了外袍披上,在要走的時候,才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最終任命似的將那帕子揣進了懷中。

門扇被從裡麵推開,即便是在深夜之中也並沒有發出什麼響動,沈瑞有些心虛地四下瞧了瞧,確認沒人才往馬廄那邊去。

一進那院子倒是先瞧見了已經套好的車馬,他腳上微微一頓,隨即走上前去,便看見了倚著馬車和衣而睡的車夫 。

他輕輕敲了敲車壁,車夫被聲音驚醒後見著是他來了,麵上沒有半分驚訝隻是說道:“公子來了,公子放心,春璫姑娘都已經吩咐好了,今夜之事絕不會傳出去的。”

沈瑞在看到他的時候,心中便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而今他承認是春璫做的,心中也沒什麼太大的波瀾。

“走吧,去太傅府。”

——

清澤睡夢之中隱約聽見了些聲響,一向習慣把中都妖魔化的他猛地驚醒過來,從枕頭下掏出長劍決心要給東家斬殺奸人。

可等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的時候,便同院子中坦坦蕩蕩的沈瑞正對上了目光。

兩人都怔愣了下,片刻後清澤先行開口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沈瑞一頓,實在是不想複述那車夫是怎麼爬上高牆從裡麵把門打開的,因而乾脆忽略掉他的問題道:“你家主子回來了?”

清澤睡得腦子發懵,老老實實道:“早就已經回來了,現下已經睡下許久了。”

惦念了半天、始終睡不著的沈瑞:“……”

他乾脆忽略掉清澤旁的話,抬腳便往主屋裡走。

第143章 第 143 章

清澤一句“采花賊”都已經到了嘴邊, 又被他自己生生吞咽了下去,總覺著喊出來的話大抵是他東家更丟人些。

急著向前走了兩步,卻又不敢伸出手去拉扯, 生怕手上一使力便將沈瑞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身子骨徹底拽散了。

隻能局促地跟在沈瑞身後,前邊兒的走出一步他就緊跟著一步,不知道的還當他是跟著沈瑞來的般。

略繞過了一小片花園, 沈瑞在樹前頓了頓腳, 清澤一時不察險些撞在他身上,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了, 便看到沈瑞轉過身來看著他。

他出門應當是一時起意的,外袍隻是鬆鬆垮垮地披掛在身上,細看下去, 便能看到領口處露出的大片瑩白的皮肉, 覆著些深夜的潮氣。

清澤隻略瞧了一眼, 便倉皇地垂下了頭, 片刻後才想起自己的職責來,他咬了咬牙道:“東……我家大人已經睡下了, 沈公子不若先回去吧。”

沈瑞難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這話你方才已經說過了。”

是嗎?清澤揪著頭發想了半天,才勉強從記憶中將這件事情給翻騰出來,好不容易想到的借口被輕易挑破了,他一時之間想不出彆的由頭, 隻能乾巴巴道:“那你便更不能進去了。”

沈瑞雙手環胸地看著他,眉間蹙起, 顯出些疲態:“所以你就一直跟著我。”

清澤下意識想要反駁, 他分明是想要阻止的, 但在開口之前倒是先瞧清了現下的局勢。

“不是……”

沈瑞原本睡不著心中便煩躁,而今明知道能讓他入睡的良方就在離著他不過百步的地方, 卻偏被阻隔在庭院中同人廢話,更是在原本的煩躁上平添了諸多籌碼。

“我去你主子的屋子裡你也要跟著?”

清澤噎了噎,說不出話,但卻下意識抬了抬手想要比劃些什麼。

沈瑞很輕地“嘖”了一聲,在原本的話上又添上了幾分:“那床榻上呢?”

清澤聞言頓時瞪大了了眼睛,他隻知道在沈府時沈瑞夜裡會到東家的屋子裡去,他將這些事情全都攏成了江尋鶴寄人籬下的見證。

分明事情就擺在他眼前,卻硬是沒琢磨過沈瑞進了屋子後要睡在哪裡。

猛地將上麵遮蓋的那層薄紗掀開後,清澤麵上生出些驚愕來,難不成他原本以為的忍辱負重其實始終都是以色侍人嗎?

他原本還蒙在頭上的睡意徹底被澆熄了,怔愣地看著沈瑞,隻覺著手腳都不知道應當往哪裡擺。

沈瑞歪了歪頭:“當真要跟著?睡在我們兩個中間?”

清澤:“!”

誰要睡在他們兩個中間啊,天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麼樣的姿勢睡在同一張床上。

沈瑞輕輕打了個哈欠後懶散地點了點頭,隨後吩咐道:“那便回去吧,明日記得早些起來,不要耽誤了時間。”

清澤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垂手看著沈瑞堂而皇之地推開了江尋鶴的房門。

月光正盛,即便屋中並未燃起燭火也並不算太過昏暗,沈瑞方一進屋子便聞到了帕子上被衝洗掉的草藥味。

他一腳跨過門檻的時候,便聽見從床榻那邊傳來江尋鶴略有些無奈的聲音:“小心些,不要摔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便聽見了衣料的細微磨蹭聲。

短暫的停頓後,燭火的光亮便隔著絲絹的屏風透出來,拓成一個邊緣有些模糊的光團。

江尋鶴的影子由此而生,照在一旁的牆壁之上,沈瑞隻消稍一抬眼便可將他的動向瞧清楚。

這種還從未有過的體驗讓沈瑞下意識彎了彎眼睛,即便他幾乎可以通過光影來辨彆江尋鶴哪怕微小的動作,但跨過虛實後仍然讓他生出些隱秘的期待。

江尋鶴手持著燭台繞過屏風,兩人間還隔著好些距離,沈瑞輕巧地眨了眨眼欣然頷首道:“太傅晚好。”

江尋鶴走近了,抬手在沈瑞露出的脖頸處貼了一下,溫熱的手掌將那一小塊皮肉上的寒濕氣短暫地祛除了。

“夜裡風寒,來時應當披件外袍的。”

他方才還睡著,此時說話間便難免帶上了點微啞,沿著耳廓蔓進去的時候將耳鼓撞出些隱晦的顫動。

他方說了沈瑞,可他自己身上也不過隻穿了件裡衣,此刻散著的發絲正沿著領口挑進去,沈瑞幾乎能猜到在衣料的遮掩下發絲貼合著皮肉的形狀。

直至將沈瑞的外袍攏緊了些,他才輕笑一聲問道:“阿瑞怎麼忽然來了?”

沈瑞抬眼看向他,江尋鶴卻好似半點不覺般,可沈瑞卻清楚他其實什麼都知道,至少自己為何會深夜出現在這裡的緣由,隻怕除了自己便要屬他最是明白。

可他偏要端出這副好似半點都與他無關的模樣來,等著人掏出心思來與他分說。

沒等到沈瑞的應聲,他又將手中的燭火略湊近了些,將那點火光晃在沈瑞的眉眼間:“阿瑞怎麼不說話?”

沈瑞輕輕挑了挑眉,將揣在懷中的帕子遞給他,行動間還不忘將責任通通推到陸思衡的身上。

原還浸著茶香的帕子重新回到了被草藥味包裹的環境之中,仿佛也不過瞬息的功夫便被重新浸潤。

江尋鶴垂眼看著手中熟悉的帕子,麵上顯出些訝異來,隨後輕笑起來,沒有再繼續將沈瑞的那點麵子挑破了。

他微微側過身子讓開了一小條路徑:“夜已經深了,阿瑞不若先留下來吧。”

“恭敬不若從命。”

沈瑞繞過屏風之時,江尋鶴的腳步聲便挨著他的一並走進去,連帶著他手中的燭火也隨著影子前行。

太傅府的東西大都是宮裡麵賞賜下來的,大約也知曉江尋鶴著實是困苦了些,搬家的前兩日春和親自帶著好些物件兒來將府中裝點了一番。

左右而今不過他們主仆兩個,打掃出兩間屋子湊合便是了。

雖不及沈府處處精致但畢竟是明帝親自下令選的,已經注意叫旁人豔羨了。

可而今沈瑞站在床榻邊看著方才被攏開的床幔,沒什麼慈悲道道:“醜,我便是再活八十年也不及這般的喜好。”

江尋鶴輕笑一聲,抬手將他綰發的青玉簪取下來:“阿瑞喜歡什麼顏色,我明日便尋來換上。”

沈瑞側目瞧了瞧他,心中估摸著他那點俸祿夠買多點玩意兒,片刻後將忍道:“罷了,過幾日商船回來,我親自去挑揀兩匹好的來。”

在沈府的時候,沈瑞不知多少時日都是同江尋鶴宿在同一張床上的,而今不過是換了個地界,倒也還算是熟練地將外袍脫下來掛在一旁的架子上,隨後便爬上了床。

即便他著實是不願意承認,但在被熟悉的氣味包裹的瞬間,他到底是生出些心安來。

仿佛為了掩飾般,他開始對床榻上的物件處處挑揀,明帝雖然也用了些心思,但也不過就是些麵子工程,自然是比不得沈瑞那般驕奢。

等到江尋鶴一樣樣應了,他才算是滿足地往床榻裡側窩了窩,忽而動作一頓,他抽手從脖頸下取出個三角的玩意來,摸著是有些粗糙的料子。

燭火早就已經熄滅了,床幔垂下來又將外麵的月光遮掩地差不多,他抬手舉到眼前摸著黑分辨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輕聲道:“江尋鶴,我從枕頭下摸出個東西來。”

江尋鶴聞聲微微一怔,胸膛間仿佛起了什麼擂鼓,急急地催著他。

沈瑞大約當真是困極了,甚至連表麵工程的“江太傅”也沒能喊出來,但即便如此,也非要瞧瞧手中摸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

江尋鶴咽了咽,勉強將心中的震顫按捺而下,啞聲道:“是平安符,今日去鎮國寺的時候求來的。”

“平安符?”沈瑞雖是在問著,可語調中更像是沒什麼意義的重複了一遍。

但即便如此,江尋鶴也仍然認真地應了聲“嗯”,隨後接道:“給靖雲求的,就在靖雲同陸公子喝茶的時候。”

他在佛像前跪求了許久,將心中的謀算細數了個遍,最後也仍然隻有一個沈瑞擺在那。

沒個由來的,他便私自將“阿瑞”替換成了“靖雲”,甚至在叫出口後也仍舊湊不齊個多正當的緣由,硬湊起來,隻是一點隱秘又晦暗的嫉妒。

嫉妒他從前和沈瑞隔著一道渡春江的時候,有人便已經在中都內同他在金玉之間,嫉妒他不得不奉了皇命出京的時候,這人仍舊能同他賞花飲茶。

沈瑞倦極了,聽到那聲靖雲的時候卻下意識地身子僵了僵,世家之內何其凶險,他半是扮演半是轉變到了現下,即便在被睡意包裹的時候,也仍舊要時刻謹記著他現下是沈靖雲,而非什麼從書外來的沈瑞。

“不要……叫我靖雲。”

他用小臂撐了撐甚至,向著江尋鶴的方向靠攏了些,將額頭靠在他胸前,卻又將脖頸弓成一個弧形。

似是不滿江尋鶴的怔愣,他泄了一邊的力道,將平安符強硬地塞在他手中,讓後繼續將身子撐成方才的樣子靜等著。

他發絲散著,這會兒幾乎要同江尋鶴的攪合在一起。

交頸、結發。

江尋鶴垂下眼看著手中的平安符,上麵似乎還沾帶著些溫熱,他將糾纏在一處的絲線解開,隨後繞過沈瑞弓起的脖頸係好。

沈瑞即便是這般彆扭的姿勢也能眯一會兒,直到江尋鶴的手掌在他頸後輕輕捏了捏,他才恍然發覺般一骨碌翻了下去。

手指在胸前將那平安符捏了捏,不知是覺出了些什麼,頗為滿意地拍了拍,隨後塞進了寢衣的領口之中。

像是一個隱秘的獎賞,他聽到沈瑞湊在他耳邊很輕地說道:“現在,你可以給我取一個旁的什麼小字。”

第144章 第 144 章

層層疊疊的床幔將床榻完全裹挾在其中, 圈出一個昏暗狹小的地界兒。

江尋鶴有些怔愣,好似原本被那句“不要叫我靖雲”烘烤乾的地方重新被灌溉上點什麼瓊漿,而後便有新苗刺破了土層, 搖搖晃晃地生長起來。

偏那個始作俑者說完這句話後便好似結束了自己的任務般,單手攏了攏軟枕墊在腦後便合著眼要睡覺。

太傅府裡而今加上個沈瑞也不過三個人,夜裡自然是再安靜不過, 但江尋鶴卻沒由來地想起江東水祭的時候, 岸邊以擂鼓震破雲層之時。

而今他心間便猶如此。

很難說清這種心境,他分明從最初就知曉沈瑞接近自己, 無非便是要尋著什麼時機將自己殺掉。

這個事實便有如青鋒懸頸,即便他已經放任自己陷入無涯的漩渦之間,卻仍舊會時時提醒著他。

即便被殺掉也沒有關係, 但他不免要想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一定要殺了自己的緣由, 那沈瑞所表露而出的那些又應當要如何論處?

可而今同樣是將他置於刑架上的人又恩賞般將他從枯井之中拉扯而出。

給了他一個全不同從前的選擇, 明晃晃地告訴他, 即便沒有這樣一個緣由,他也不會被拋舍掉。

好似這種選擇到了今日之時, 便早已經失去了最初的那個混沌著的借口。

秋日漸涼,偏他心口現下如溫著酒般熨燙。

同一層被子下,他同沈瑞之間所間隔的無非是兩人身上那層薄薄的衣料。

不過瞬息的功夫,他將自己畢生讀過的書好似都細數了個遍, 可從南想到北,也尋不出一個什麼字詞值得他挑揀出來同沈瑞相匹配, 淪落到最後便又隻剩下方才沈瑞將頭抵在他身上, 等著他將求來的平安符係在頸間的情景。

昏暗貼合之間, 他咽了咽,輕聲道:“如意。”

沈瑞的氣息平穩而綿長, 好似早就已經熟睡了般,就在他為著自己長時間的遲疑懊惱時,身側的人卻合著眼輕嗤,一慣懶散的語調:“土氣。”

可到底沒說出什麼推拒的話。

江尋鶴彎了彎唇角,將身旁的被子向上扯了扯,在沈瑞的頸間掖進去。

——

沈瑞早上從來都是捱到日上三竿了,還要春璫三催四請才能勉強從床上爬起來,困極了的時候,便是扯著腕子往床下拽也未必便是好用的法子,更不必說而今每日跟著江尋鶴一並進宮。

若是前一晚睡得好些也就罷了,偏他昨日折騰到了夜裡才勉強算是安眠,連著從前的一半也未必睡夠了。

江尋鶴的手掌貼著他脖頸時,他皺著眉閉著眼,能哼哼出兩句便已經算是不敷衍了。

江尋鶴瞧見他直往杯子裡縮的模樣輕笑了一聲,捏著被角往下扯了扯,小聲喊著他新上任不久的小字:“如意。”

沈瑞耳尖一動,勉強掀了掀眼皮看著坐在床邊的江尋鶴。

大約是怕他晃眼,江尋鶴並沒有將床幔扯開,隻是自己探身進來,但身上到底頂開一小片空隙,泄漏進來的光亮讓沈瑞下意識眯了眯眼。

原就瞧不清的人影這會兒更是隻剩下模模糊糊的輪廓了,他勉強支起身子湊近了,試圖將眼前的人看清些,嘴上卻還不依不饒地說著些胡話。

“你去同陛下說我病了,起不來床了吧。”

江尋鶴輕笑了一聲道:“恐怕陛下隻能聽得進後半句。”

眼瞧著沈瑞就快合上眼搖搖晃晃地倒回去,江尋鶴伸出手托住他的後頸,手指拎著那處的皮肉輕輕捏了捏,姿態仿佛是在料理他從前養在江東老家的那隻狸奴。

“若是再不起來,隻怕上朝的大人們都要看見停在院子外的馬車了。”

沈瑞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的馬車這會兒估摸著還在院子外等著,江尋鶴的新宅子可不算偏,大約是為了顯示皇恩浩蕩,明帝特意選了一處地界不錯的地方賜下來。

沈瑞放任自己的腦袋完全被江尋鶴的手掌托著,甚至已經微微相後仰著,他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緩緩掀開點眼皮。

大約是因著睡久了嗓子乾,所以現下聲音有些啞:“帕子。”

江尋鶴卻意外地沒有立刻去取帕子來,反倒是先同他談起了條件:“那如意要保證,我鬆開手後不會睡倒回去。”

沈瑞原本就因著起床而厭煩,現下再一聽見他這番討價還價更覺著鬱悶,但好在鬨脾氣前還能聽見江尋鶴給他新換的小字,知曉自己大約是理虧點,於是胡亂地點著頭應聲:“不會的不會的。”

感受到後頸的手掌一鬆,他還特意停了一會,估摸著江尋鶴現下應當是看不到他又睡回去了,才滿意地往床上倒下去,還沒挪騰出二寸,後頸便再一次落入某人的掌心。

沈瑞沒睜開眼,卻能感受到江尋鶴很短促地笑了兩聲,得逞似的。

他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根本就沒聽到江尋鶴走遠的聲音,還是沒睡醒,否則也不會就這樣地平白陷入江尋鶴的圈套之中。

他有些不滿地輕“嘖”了一聲,可他現下麵前又沒個鏡子的,壓根瞧不見自己睡得頭發亂糟糟的樣子,根本半點唬人的架勢也沒有,頂多叫人想呼嚕一把。

但這次他很快就聽到了拿東西的聲音,江尋鶴輕聲道:“先擦擦臉?”

沈瑞閉著眼咬了咬牙,這漂亮鬼分明早就已經洗好了帕子擰乾了放在床邊,還要裝作一副要去取的樣子,平白地坑騙了自己。

但叫他自己抬手折騰倒不如給他一刀痛快的,因此隻是非常短暫地猶豫了片刻之後,沈瑞便朝著江尋鶴胸前挪了挪,將臉擺在他麵前。

即便天氣還不算冷,但洗帕子的水仍然是溫熱的,敷在臉上不激人,倒還算舒服。

隻是太傅府中沒個正經的仆役,也不知道這水是江尋鶴起了多早燒的,沈瑞給自己沒個邊際的胡想畫上了一個終止:“還是要儘快選些仆役送過來。”

江尋鶴瞧著也沒有將帕子遞給他的意思,隻是手上動作輕柔地將他睡了一夜的倦怠擦拭乾淨。

擦過臉之後,沈瑞才算是清醒了幾分,他小臂在身後支了支,半撐著身子四處打量了一眼,不甚明顯地皺了皺眉:“春璫沒有送衣服來嗎?”

江尋鶴聞言也略怔了怔,沈瑞見狀便全明白了,他微歎了口氣道:“罷了,就知道她們是指望不得的。”

他掀開被子,從裡麵探出身子去夠昨夜在架子上掛著的衣服,手指扯過來個衣角略聞了聞,隨即有些嫌棄地撇開。

他雙目之中有些放空,片刻後才略帶著些自暴自棄的意味道:“江尋鶴,尋一套你的衣服給我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略偏了偏身子,不知他昨夜怎樣睡的,寢衣的領子已經被扯開了些,露出大片瑩白的皮肉,江尋鶴聞言看過去的時候,隻瞧了一眼便下意識錯開了目光。

沈瑞猶有不覺般,胡亂反駁著自己方才說出口的話:“要不還是進宮說我一病不起吧。”

“那恐怕陛下要將整個太醫院都派過來,瞧瞧你究竟是什麼病症了。”

還沒成型的計劃被徹底打亂,沈瑞麵上顯出些不滿,他皺著眉反複強調:“我虛啊,腎虛不行?”

江尋鶴聽見他毫不避諱的話挑了下眉,難得顯出幾分失態,旁的男子對於這點隱疾大都避諱,就算是求醫問藥也隻恨不得將那郎中給毒殺了。

偏就有沈如意這麼個另類,也不管自己究竟虛不虛,倒是先滿口胡言地喊起來了。

江尋鶴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掩唇低笑了聲道:“沈如意。”

見著沈瑞看過來,他才將後半句給添補上:“若當真如此,隻怕不少人都能睡個安穩覺了。”

沈瑞倒是沒想到他會忽然說這個,在反應之前先怔愣了會,這個人肯定不會是沈釧海,但也一定跑不了明帝。

他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下江尋鶴,不知道倘若那十分厚愛他的明帝若是知曉了他寵信非常的臣子在背後是這樣編排他的,心中又當是如何論處。

原書中的江尋鶴也會這樣嗎?

沈瑞覺著不大可能,瞧著原書那架勢,江尋鶴完全就是手握點家經典大男主劇本,前期飽受淩辱,後期強勢打臉。甚至於他就是正道的光,他就是汴朝的救世主,他就是為寒門主持公道的賢相。

總之不管是哪張麵目都絕不可能是現下這般——與他坐在同一張床榻邊暗暗地調侃明帝。

沈瑞興起了點興致,他撐著身子湊到江尋鶴眼前,故作不明般:“是嗎?太傅說得是誰?”

江尋鶴太了解他的習慣,使喚人的時候就叫全名,一旦存著點什麼壞心思的時候,就再巴巴地把“太傅”兩個字從不知道那個犄角旮旯裡翻騰出來。

江尋鶴順著他的意思稍稍垂下了頭,兩人的目光在狹小的床榻間顯得粘稠。

江尋鶴很輕地笑了一聲,像是誘騙得逞,他用氣聲道:“我。”

第145章 第 145 章

江尋鶴大約是真的怕他迷迷糊糊磕碰到哪裡去, 說話的時候還不動聲色地將手掌在他的臉側輕輕蹭了一下後,便小心地托在他下頜邊。

眼瞧著倒好似是他捏著沈瑞的下頜,強迫著他仰起頭來般。

沈瑞垂了垂眼, 大約因為離得太近了,目光之中隻能看見從自己頸子邊的露出的手腕,瑩潤的皮肉上係著熟悉的紅瑪瑙墜子。沈瑞瞧了片刻後, 懶散地收回了目光, 算是諒解。

說不清用意的,沈瑞用下頜在他掌心輕磕了一下, 撞出一點不太明顯的紅。

“太傅所言當真?”

他輕巧地眯了眯眼睛,擺出副多好說話的姿態,可江尋鶴卻敏銳地覺察出他語調中的不甚滿意。

江尋鶴指尖攏了攏, 貼著沈瑞的腮邊欣然道:“自然當真。”

沈瑞抬眼看著他, 兩人目光對視之間, 早已經將江尋鶴的詭辯分辨清楚。沈瑞沒多看, 卻動作快速利落地在江尋鶴拇指下的軟肉上咬了一口。

他力氣不算小,唇邊和手掌上的薄繭摩擦而過, 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是哪個帶來的細微粗礪感。

沈瑞也不知道自己在泄什麼氣,但待到他撤開的時候,江尋鶴的手掌上已經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紅色牙印。

瞧著還挺規整。

江尋鶴還沒嫌棄,他自己倒是先往後撤了撤好, 避開了上麵沾帶的口水,一副生怕自己剛擦過的臉又被蹭臟的樣子。

江尋鶴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著他方才擦臉的帕子擦了擦手掌, 沈瑞束手旁觀, 眼中卻生出了些狡黠。

他倆在床榻間磨蹭太久,清澤隔著門扇有些局促地催促了聲:“時辰已經不早了……”

說完連句應聲都不等, 便能聽見他急促逃離的腳步聲,擺明了是被昨夜沈瑞的話驚到了。

沈瑞愰了個神的功夫,江尋鶴便已經尋出了自己的衣服過來,攏共那麼大點的地方,稍一湊近便能聞到上麵淡淡的皂角香氣。

江尋鶴似有所察道:“是漿洗乾淨的,若是不嫌棄……”

沈瑞沒應聲,心中倒是先盤算了下他叫鋪子裡給江尋鶴做了多少件衣袍來著?細數下來,少說也要有二三十套,他見過江尋鶴穿過的不過一手之數,眼前的便是其中之一。

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恐怕隻有這漂亮鬼自己心中清楚。

沈瑞伸出兩根手指撚了撚衣料誇讚道:“這件料子的確是極好,難怪太傅素來最是喜歡。”

江尋鶴的手指貼著他的一並捏在衣料上,隻是姿態更為拘謹些,仿佛方才捏著人逗弄的事情全同他無關般。

“那些衣服大都收在了櫃子中,還不曾漿洗過,隻怕難免有什麼汙漬,總歸是不夠得體的。”

給沈瑞穿沒洗過的新衣服便是不得體,穿他自己穿過的便要歡喜不成?

偏他話中又不肯分出另一條路徑來讓沈瑞選,擺明了是將姿態放低,卻又寸步不讓。

沈瑞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片刻後才伸手接了過來。

料子已經是中都之內能買到最好對策了,即便是被江尋鶴穿過而今也瞧不出什麼來,沈瑞將寢衣上已經有些鬆散的係帶扯開後重新係好,才拎著外袍的邊角抖了抖。

原不過是無心的,可沈瑞動作卻一頓,有些遲疑地伸手將從衣袍之中掉出的物件兒撿了起來。

看到熟悉的帕子,他險些氣笑了。

這方大約不是昨晚那個,明顯是早就漿洗過的,上麵還沾著江尋鶴身上的草藥味,顯然是送到他手邊來做先前的替補。

他捏著那帕子的一個邊角,嗤笑道:“太傅倒當真是心細,這樣也好,免得夜裡還要我來回折騰。”

說罷便將帕子放在一邊,先起身穿好了外袍,就在他係腰帶的時候,江尋鶴卻不知從哪尋了方玉佩過來,小心地係在他腰間。

末了還輕輕拍了拍,安撫似的。

“而今我這府上處處欠缺也便罷了,隻是臨著禦街,難免要引人耳目。”

江尋鶴輕聲解釋著,又將被沈瑞拋下的帕子重新疊好遞給他,瞧著沈瑞略帶著些遲疑地接過去了,才將心中的謀算和盤托出。

“若是帕子不足以讓如意睡得安穩,也可去我曾經睡得屋子、”

江尋鶴麵上不動聲色,目光卻緊盯著沈瑞道:“我先前用的好些物件還留在那裡。”

他沒明說,沈瑞卻反應過來是他從前用過的被褥一類。

按理來說他同江尋鶴而今在中都內不知有多少人盯著,這自然不能不算做是個好用的法子。

隻是他們兩個都清楚,為了那點氣味睡在江尋鶴曾經睡過的屋子床榻之間,貪婪又渴求地嗅聞著那點氣味,這樣的舉止本質上遠比來尋他更為羞恥。

沈瑞甚至心中難得地生出幾分惱火,他這會兒便又覺著得體了不成?

江尋鶴卻好似渾然不覺般:“我先為如意束發吧。”

可他手指略過沈瑞頸側的時候,卻分明輕貼了一下,沈瑞撇開眼,心中輕嗤:從哪裡學來的逗貓的把戲。

可身子卻頗為乖順地坐在了銅鏡前,眼瞧著他連根簪子也沒有,江尋鶴無奈地又尋了自己的給他填補上。

沈瑞一向沒有束發這樣的技巧,若是叫他來伸手,不擰成一團便已經算是對自己下手有顧忌了。

從前春璫和春珂為他束發時,隻覺著還好自己不是穿成什麼販夫走卒,可眼下對著銅鏡,瞧著其中映出的江尋鶴的身影,神情無意識地緩和了幾分。

散亂的發絲被攏在玉冠之中,他又被整理成了個漂亮利落的沈靖雲。

最後,江尋鶴將手掌遞給他:“走吧。”

清澤在門外來來回回拉磨似的不知轉悠了多少圈,想要去催,又生怕聽見沈瑞說些什麼他壓根不想聽到的故事。

可不催,眼瞧著時間也已經不早了。

正當他繞過樹乾轉了半圈抬起頭活動脖子的時候,卻正瞧見出了門的二人,原本終於鬆了一口氣而露出的笑意也在看清沈瑞的衣著時徹底僵住了。

沈瑞昨晚的那句“那床榻上呢”還回蕩在他耳邊,原以為過了一夜定然是能忘得一乾二淨,可現下隻覺著越發地清晰起來,震耳欲聾那種。

疊加在眼前的場景之上,他當真是半點也不想知道沈瑞原本的衣服究竟是曆經了什麼不堪又混賬的事情。

他猛吸了一口氣,勉強將心中的胡思亂想壓了下去,努力露出了點笑意。

沈瑞一打眼瞧過去便知道他都揣了些什麼心思,倒也懶得糾正,甚至因著那些個忽然生出的壞心思故意勾了勾唇角。

清澤瞧見後隻覺著渾身氣血上湧,這是什麼,這是挑釁吧?片刻後又蔫噠噠地垂下了頭,是他想岔了,分明是主君的光輝。

——

蕭明錦今日有些不對勁,他即便是握著弓箭,身子也忍不住地扭來扭去,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麻花大賞。

武狀元稍一移開目光,他便直勾勾地盯著沈瑞瞧,一眼還不夠,若是目光有什麼實質性的材質,便是玉石的而今也該給沈瑞搓破皮了。

武狀元早就已經發現他心不在焉,提點了幾次後,蕭明錦依舊是左耳進右耳出,逮著點什麼機會便要往沈瑞身上湊。

跟隻小狗似的一個勁兒地嗅聞,半點儲君的樣子都沒有。

武狀元忍了又忍,一張臉都快要憋成紫紅色了,可奈何這院子中的都是祖宗,他一個都惹不起,隻能不斷地從鼻孔之中往外噴氣。

沈瑞實在是怕他一會兒將自己氣暈過去,再將明帝驚動過來,少不得又要一通嘮叨。

“殿下大約是累了,將軍不若放殿下休息一會兒吧。”

左右站在那也是乾浪費時間,武狀元也並非是個要把自己台階踩碎的,聞言倒也應允了。

蕭明錦頓時跟歸巢的稚鳥般撲向了沈瑞,雙手環住了沈瑞的腰身,麵上還掛著明晃晃的笑容,可說起話來卻是咬牙切齒的:“表哥怎麼穿了江太傅的衣服?”

江尋鶴大約是過慣了節儉的日子,幾套衣服來回穿,隻是沈瑞倒是沒想到最先發現的竟然會是蕭明錦,畢竟江尋鶴隻要手上一握著戒尺,他便恨不得將自己埋在地縫中。

回過了神,他不甚在意道:“殿下好生小氣,難不成還不允許這世上有一模一樣的衣服了?”

蕭明錦卻沒被他忽悠過去,還故意誇大了動作在他身上嗅聞的動作,擺明了故意做給他看的,甚至還偷偷抬眼去看他的反應。

沈瑞也懶得去阻攔他,甚至還攤了攤手,由著他更方便地去聞,可蕭明錦早就已經下了定論,眼下不過是故意做給沈瑞看得罷了。

他氣悶地撤回去了點,悶聲道:“表哥身上現下全是江太傅的味道。”

他素來貪玩,又不曾見過什麼正經的深宮陰謀,因而即便是現下說起話來,語調也更像是小孩子被搶走了玩具般。

沈瑞一挑眉,懶散地反問了句:“是嗎?”

蕭明錦卻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緊盯著他:“你與太傅,究竟有什麼是在瞞著孤的。”

第146章 禁足

沈瑞聞言看過去, 兩人對視了良久後,他才有些敷衍地勾了勾唇角:“殿下不信我?”

蕭明錦大約是沒想到他會這樣明晃晃地倒打一耙,麵上的神情的確是凝滯了一瞬, 想要解釋又覺著這件事著實不是自己理虧,最後隻能小聲地嘟囔一句:“便是要孤相信,也總要搬出些由頭來才好。”

他先懷疑人的, 現下倒是要沈瑞自己尋些什麼東西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沈瑞垂眼看著他, 將他話中的漏洞挑揀出來:“殿下,這世上何曾有過這樣的道理?”

可他自己這話說得也是荒謬, 君臣有彆,合該他來同蕭明錦逐字逐句解釋清楚的,但他卻好似吃準了蕭明錦待他不同旁人般。

從來順遂的小太子莫名將自己深陷於僵局之中, 合時宜的不合時宜的都不大能說得出口, 絞儘腦汁也不過相處個實在算不得名目的借口。

“孤待表哥一片真心, 若是表哥背著孤平白地就要同旁人交好, 孤日後便不與表哥好了。”

他這話說得頗有些孩子氣,可兩人卻都很清楚, 現下說出這話的可並非什麼頑劣的孩童,而是汴朝的儲君,未來要的天子。

什麼好與不好,聽著像是打鬨, 實則卻字字都踩在生死要害之上。

稍有句什麼應答得不對,隻怕便要在這未來的君王心中留下些什麼抹不平的芥蒂了。

現下瞧著當然是不作什麼, 可時間稍一經久, 在貼上世家皇權之間的那些個醃臢事, 難說日後要發作成什麼樣子。

指不定就是另一把懸掛在沈瑞脖頸上的利刃。

他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麵上卻仍舊是姿態鬆散地“呀”了一聲, 想要故意擺出幾分驚訝。

可還沒等蕭明錦戳穿,他自己倒是先經受不住般彎著眼睛笑了起來:“看來是瞞不過殿下了。”

蕭明錦哼了一聲道:“果然”,可眉間卻緊蹙著,目光緊盯著沈瑞,等著他將後麵的話和盤托出。

沈瑞的腰間還被蕭明錦的手臂圈著,他卻毫不在意地攤了攤手掌道:“如殿下所見,我的確是看不慣江尋鶴,尋著法子欺侮他。”

蕭明錦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識喚了聲“表哥”,卻顯然沒能阻止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件事情消磨在此的沈瑞。

“唔,就連衣服什麼的也要搶走,雖然這料子就是絞了給我做帕子也遠遠不夠,可強取豪奪這種事情的樂趣又不全在物件兒上……”

沈瑞還想給年幼的小太子好好科普下紈絝是怎麼煉成的,便聽見蕭明錦急促地小聲道:“彆說了。”

沈瑞從來聽勸,他垂在袖口的指尖一顫,似有所感地轉頭對上明帝的目光,兩相對視之間,沈瑞看見他身後的江尋鶴正垂著手好不可憐。

整個東宮的院子中,大約隻有他這麼一個芝麻丸似的黑心壞蛋了。

“臣沈瑞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站在明帝身後的春和擠眉弄眼地想要暗示他些什麼,卻又生怕被明帝瞧見再牽連己身,因而顯得額外滑稽。

沈瑞隻看了一眼便徹底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那一臉褶子的模樣著實是不堪看,更何況春和彆管明麵上如何,隻怕宮牆內再沒有這般忠心的狗,指望他向著旁人,不如指望江尋鶴一夜暴富來得利落。

明帝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來看看兩人的長進,卻不想正正好好聽見了沈瑞那一通混賬的論調。

若是私底下說說可也就罷了,左右滿汴朝都知道他是個什麼德行,可而今當著不知多少宮人,甚至還要加上江尋鶴這個“受害者”,不責罰一通怎麼都是說不過去的。

理論很是冠冕堂皇,漂亮到明帝自己都沒發覺心中的那點莫名生起的躍躍欲試。

“你這樣胡鬨算什麼樣子?”

明帝脫口而出後又覺著自己的語氣大約是重了些,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朕讓你跟在太傅身邊學習,那是希望你即便不能成才也總要磨一磨那些個野性子,你可倒好,仗著朕不能時時盯著你,在宮外興風作浪,哪有半點世家子的樣子!”

世家子是什麼樣?沈瑞可不覺著滿中都的貴門之中就生出他這麼一個沒出息的紈絝。

可麵上的周全總還是要給足的,沈瑞將語調拖長了些:“陛下也知曉臣不爭氣,沉屙弊病總歸是難以祛除,今日之事也實在是難免。”

“照著你這麼說,此事還要怪朕思慮不周了?”

沈瑞攏了攏手,語調顯出些莫名的誠懇:“陛下如何會有錯,依臣之間,大約是太傅不曾上心的緣故。”

他這話實在是荒唐,就連蕭明錦都禁不住側目,裝作自己與沈瑞半點關係也沒有的樣子。

“胡鬨,朕便是從前太慣著你了,才養你出這副性子來。”

沈瑞垂下眼,叫人瞧不清他的情緒,片刻後抬眼擺出副死不悔改的模樣:“可臣一慣如此,何以江太傅到了中都,臣便處處叫陛下不滿,可見並非是臣的錯,是江太傅實在來得不是時候。”

院子中頓時限額如一片寂靜之中,隻能聽見宮人小聲地吸了一口冷氣,蕭明錦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大約是在提醒他趕緊認錯。

這東宮之內隻怕人人都覺著沈瑞的錯處在於比貶低了陛下親封的太傅,可隻有沈瑞知曉明帝此刻這般陰沉的臉色,八成以上是裝出來的。

從江東和烏州回來的商船已經快到了,彼時沈瑞少不得又要成為眾矢之的,現下在明帝麵前被打壓一通,才不會顯得風頭過盛。

而明帝在乎的也遠不止一個江尋鶴,他而今不過是先憑著皇帝的名目,來替寒門在沈瑞這種世家子前掙點臉麵出來罷了。

明帝冷笑出聲,抬手指著他:“我看你也是昏了頭,既然不願意來聽學,那便回去禁足半個月,好好想想。”

沈瑞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蕭明錦攔住了,趕在他前麵開口道:“父皇,他已經知道錯了。”

沈瑞瞧著他豎著呆毛的急切模樣,微歎了一口氣。

也成吧,今日之事若是再鬨下去,隻怕也是難以收場,看他麵上仍舊沒看出幾分服氣,隻是稍一合手淡淡應下:“是。”

——

宮中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條長舌頭,還沒等沈瑞出宮,消息便已經傳了出去,街頭巷尾都有人在議論此事,大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春璫有些擔憂地轉頭看了一眼,卻隻瞧見了隨著風微微顫動的簾子,半點也窺探不得車廂內的光景。

沈瑞斜倚在車壁上,他算是使出了個耍賴的把戲,隻要馬車還沒進沈府的大門,便算不得禁足的開始——他在等江尋鶴。

先前在明帝麵前將事態鬨到而今的境地也算是一時興起,若不是今日這般巧合,隻怕他少不得還要尋些彆的名目來惹禍上身。

偏這其中若能算作偏差的,隻有平白被牽扯進來的江尋鶴。

沈瑞幾乎能料想到後者那副柔弱無依的樣子,昨日夜裡還在床榻上親密貼合,今日便在明帝麵前被推了出去,難說那漂亮鬼又要生出些什麼旁的心思來。

再在半個月的禁足期裡可勁兒發酵,待到他出關的時候,還指不定要發作成什麼樣。

春璫隔著簾子小聲道:“公子,江太傅來了。”

片刻過後,簾子被掀開了一個邊角,從外麵泄進好些光亮,晃在沈瑞的臉上,讓他下意識眯了眯眼,隨後想起了什麼般輕快地勾了勾唇角:“陛下賞了什麼?”

沈瑞對明帝太了解,今日鬨出這般的亂子,除了要罰自己禁足,定然還要勻出好些獎賞來給江尋鶴。

不單單是為了安撫他,更是為了消息傳出去的時候,讓他成為寒門朝官的代表。

隻有朝中寒門子弟的氣勢越興盛,才能與世家有對抗之力,這樣才算是帝王的製衡之術。

江尋鶴垂著眼輕聲道:“賞了好些綾羅古玩。”

沈瑞聞言輕嗤一聲:“我搶了什麼他便要賞些什麼,好沒新意。”

也就是江尋鶴,若是換了個心眼小的,還當明帝是站在沈瑞這邊故意再羞辱一番。

沈瑞忽而伸出握緊的手,江尋鶴微微一怔,但還是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又在半空中張開。

沈瑞輕輕鬆開手指,掌心忽然掉落下一個青玉墜子,又被上麵係著的細繩扯了回去,在半空中蕩了蕩,好不容易平穩下來。

“噥,一個小玩意兒。”

他將手低了幾分,在墜子落在江尋鶴掌心後,才將手指上掛著的細繩脫下來,使其打了個轉兒最後平穩下來。

江尋鶴伸出的正是急著瑪瑙墜子的那隻手,而今紅瑪瑙墜子半遮著腕骨在袖口處若隱若現。

沈瑞瞧了眼那塊青玉的忽而輕笑了聲道:“湊在一處倒是有點醜,罷了,隨便拿回去做個扇墜子也好。”

他的指尖在江尋鶴的掌心輕輕刮蹭了一下,隨後略帶著點調笑的意味道:“我而今落難,日後可全指望著太傅大人了。”

第147章 第 147 章

江尋鶴的指尖下意識蜷了蜷, 卻無意識地將沈瑞的手指握在了其中,被觸碰到的掌心好似沾上了什麼燃著的火星子般灼人,一絲不苟地提醒著他而今的境地。

沈瑞倒是被他的動作驚了一下, 回過神後便略歪了歪頭垂眼看著兩人莫名交疊在一處的手掌,眼中生出些笑意來。

“太傅好生小氣,難不成為著日後省下許多麻煩, 今日便要將我滅口不成?”

他這話說出口自己也知道大半都是胡來, 所以乾脆放任自己的指腹在江尋鶴掌心的薄繭處蹭了蹭。

語調仍舊是一慣的漫不經心,他支了支身子沒什麼誠意的討饒道:“我最是好養活, 太傅饒了我一條命吧。”

他話還沒說完,倒是自己先經不住似的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沈瑞這話若是叫春璫聽見,少不得要說他裝模作樣, 畢竟中都之內無人不知曉世家子弟之中最為奢靡的便是他沈靖雲了。

反正沒聽見旁人哪個要如他一般在腳凳四角上鑲上金花的。

江尋鶴知曉他不過是故意擺出這般的姿態來逗趣, 瞧著像是在討饒, 可卻是個實實在在能拿捏人性命的。

他喉間滾了滾, 聲音有些微啞:“若是如意需要,傾儘家財也是應當的。”

江東的那些個風浪, 他比沈瑞知曉地還要更清楚些,從前百般籌謀的生意放到而今,也顯出些莫名的淺薄。

沈瑞聞言微微一怔,沒料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畢竟同沈家相比,著實是料想不到究竟是江家那個布莊能養起沈瑞, 還是被沈瑞扔了的一包袱補丁衣裳能在中都養活個紈絝來。

可卻不妨礙他覺著有趣, 尤其是江尋鶴這般越是沒個什麼物件兒的人, 卻巴巴地從自己的東西來翻騰出些好的遞給沈瑞時。

沈瑞彎了彎眼睛,順應地微微頷首道:“有了太傅這番話, 我大約便不用再顧忌如何才能不將沈家玩沒了。”

“就算是真的走到了流落街頭的那一步,想來太傅也定然會將我撿回去的吧?”

他眉眼含著笑意,聽著像是在問,可卻半點要江尋鶴親口論證的意思都沒有,好似早就已經篤定了般。

江尋鶴怔怔地瞧了片刻後,好似才將自己從昨夜到今晨的莫名混亂之中揪扯出來,他勾了勾唇角好似在附和給誰聽一般:“嗯,撿回去用金玉養著。”

沈瑞從來知道自己吃穿用度是個什麼德行,享受占一般,規避明帝的猜疑是一半,他在心中大概盤算了些,倘若江尋鶴想要將他撿回去用各色好物件養著,隻怕光是封侯拜相恐怕不夠。

得登基。

他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逗笑了,悶聲笑了起來。

笑意還未消解,便仿佛什麼上級視察般地肯定道:“既然如此,便有勞太傅費心了,我儘量在一眾乞兒之間顯眼些。”

“不用。”

沈瑞不過是用一句玩笑將這段混沌的話做個收束,猛一聽見江尋鶴的反駁還愣了一下:“什麼?”

江尋鶴抬眼對上他的目光,語調中有些分辨不清的情緒,說不清是句承諾還是旁的什麼:“我定然一眼便能尋到。”

沈瑞沒禁住樂了一聲,掩唇悶聲“嗯”了一下,算作應承。

馬車已經逐漸從鬨市中駛離,將人們那些或猜忌或嘲笑的話都拋在了身後,周遭隻剩下江尋鶴那個沒頭沒尾的承諾,荒誕又叫人心顫。

穿過街巷,馬車停在了太傅府門前,隻能聽見車夫將腳凳搬過來的聲響,卻並沒有人出言催促。

“挑了些仆役送過來了,先使喚著,有什麼不妥當的就讓你那個侍衛到沈府傳信去,我禁足半個月出來還不知道要是如何的情景。”

江尋鶴應了聲,便起身去掀開簾子,日光從縫隙間泄露進來,原本應當出去的人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他鬆開手,將外麵的仆役們探究的目光儘數遮擋在外麵,江尋鶴往回挪了一點,幾乎是挨著沈瑞輕聲道:“若是夜裡難眠,可去我從前住著的屋子。”

他像是在猶豫著什麼,沈瑞的目光隻從他眉眼間劃過,並未費什麼心思去揣測,隻是輕笑著道:“太傅大人留下的那些東西,該不會是一早就盤算好的吧。”

他口中說著“該不會”,實質上心中已經可以算作是篤定了。

江尋鶴沒應聲,卻伸出手扯著他的袖口,在那一小片繁複的繡花紋樣中摸到了一小朵海棠,略帶有薄繭的指腹在上麵輕擦了一下,啞聲道:“半個月後見。”

沈瑞聽著這話莫名覺著自己好似要進行什麼思想改造般,悶笑了一聲後,還是順應著道:“太傅大人回見。”

——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可若是被圈禁在府中寸步不離,便又是另一種場景。

他忽然被明帝禁足,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明帝是在給寒門子弟撐腰,可換做從前也不過是敲打敲打,而今禁足便已經算是頗為嚴重的了。

難保這就不是什麼預示,更何況憑借著沈家而今的勢力,若是明帝想要對其落刀,他們這些小世家們也未必就能苟活。

一時之間朝野上下倒是頗為驚動,隻有個沈瑞是真的清閒。

他做紈絝子弟習慣了,經驗堪稱一大把,最是會在不可打破的規矩中鑽空子。

明帝隻說了讓他禁足,又沒說要給整個沈府都貼上封條,那便自然還是允許人走進走出的,不然沈釧海也就不用上朝了。

所以沈瑞閒了兩天後,便派人在中都內搜羅各種的戲班子、說書先生、雜耍一類,把人請進沈府中來給他解悶子。

難為他還能記得顧忌著點明帝的臉麵,對外隻說是沈釧海年紀大了喜歡熱鬨,全與他沈靖雲無關。

可外麵的人到底不是什麼傻子,沈釧海每天當值,總不能留著一個宅子自己個兒熱鬨去,隻不過既然沈瑞都已經將這借口編出來了,他們便順應著奉和罷了。

左右還沒到明帝當真要對世家趕緊殺絕的時候,沈瑞又從來都是這樣的德行,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折騰去了。

因而半個月的功夫,沈瑞將汴朝有名的戲目都看了個遍,就連有名的幾個話本子也都聽了個七七八八。

“公子,這是外麵新寫出來的戲目,公子瞧瞧,若是滿意,今日便可叫他們排上了。”

沈瑞剛剛睡過午覺,神思還有些混沌,他皺著眉揉了揉額角,心中回想著方才做的夢境。

他慣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江尋鶴夜裡不能與他同床,他也沒什麼硬要撐著將自己再次拖出病症的心思,倒真遂了他的意,夜裡睡在他從前的屋子裡。

說不清是因著寢具上的草藥味,還是周遭與江尋鶴綁定的熟悉布局,倒也算睡得安穩。

可今日不過是因著懶得折騰,便將那帕子放在枕邊睡在了軟榻上,便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境。

倒是不同先前頻頻夢到自己死於漂亮鬼的劍下,這次更多的好像是原身死後的事情,隻是瞧著著實是要比他穿書這件事更不著調些。

他雖沒看過原書中沈瑞死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發展,但也知曉江尋鶴是真窮,恨不得補丁比原來的布料還多的那種。

可夢境中的江尋鶴不能說是用度奢靡,隻能稱之為壕無人性,與他比起來,沈瑞那些什麼鑲金的椅子都略顯出些單薄來。

指尖按著額角那處的皮肉細細揉著,直到壓出些紅痕來,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將那些還在腦子中不斷鼓噪的思緒壓了下去。

不過幾日未見,倒是連夢中都在顧忌著那漂亮鬼會不會沒有錢花,沈瑞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世上哪裡還有比他還儘職儘責的金主?

緩過神,他接過春璫手中的冊子,原本的戲目看倦了,他便尋人寫新的來,重賞之下倒是也有些文采斐然的。

隻是苦了戲班子,要日日排些新的戲目,瞧著怪叫人心疼的。

沈瑞疼人的法子就是賞錢,給的賞銀夠多,眼瞧著那戲班子的班主累得都要抬不起胳膊了,連吃飯都有些困難,但仍然能笑得合不攏嘴。

他粗略地瞧了一眼,覺著有些意思,尤其是諷刺的地方寫得跟刀尖子似的,倒叫他原本的煩躁消解了些:“這本子有點意思,誰寫得?”

春璫探頭瞧了一眼:“送過來時署名寫的是清風,沒真名。”

“派人去尋尋吧,既然肯寫了送過來那就是想要這筆銀子,給了高價叫他多寫幾目吧。”

春璫這幾日不知道看了多少戲折子,難得有叫沈瑞滿意的,心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自然也願意尋個穩定的,因此聞言便應下了。

沈瑞將本子遞回去,屋中一安靜,原本壓下去的神思便又飄飄散散地漫出來,他無奈歎了一口氣道:“近幾日朝中宮中可有什麼異動嗎?”

春璫下意識去想,還沒想出個話頭,便陡然明白過來沈瑞想問的絕非是那些個糟老頭子,於是合手誠懇道:“江大人一切安好。”

第148章 第 148 章

沈瑞因著睡得並不安穩, 原本隻不過是斜倚在床頭,被子半堆在腰腹間,在加上頸側的濕汗, 顯出些莫名的柔弱來。

這才叫春璫一時愰了神,連替他遮掩的由頭都忘記想,便將自己心間的揣測說出了口。

等到話音落下的時候, 她下意識閉了閉眼, 心中知曉是說錯了話,可眼下再出言遮掩豈不是更給沈瑞難堪, 作為一個素來會替主子分憂的,她從來是不許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處的。

沈瑞聞言一個骨碌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行動間腰帶還被扯了一下, 在脖頸處露出一片皮肉來, 分明便是被猜中了心思, 偏偏還要嘴硬地反問:“誰問你江尋鶴如何了?”

春璫覺著自己委實是太難了些, 不過是拿著貼身丫鬟的工錢,卻偏偏要做的事情又遠不止這一種, 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是奴婢會錯意了,不知公子是想要問誰的事情?”

怕沈瑞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她還貼心地列舉了幾個人名出來,俱是依傍著沈家的朝官。

這樣即便沈瑞非要嘴硬多問, 也能解釋成是為著家族之事擔憂,不至於將麵子裡子都丟儘了, 甚至還救不回來。

沈瑞抬手將垂散下來的頭發挽起來, 可頸後鬢邊難免要生出些漏網之魚, 他頓了頓,忽而有些倦怠地呼出了一口氣, 自暴自棄道:“說吧。”

春璫都已經做好把那些個諂媚老臣的嘴臉都分辯一二的準備了,猛一聽見沈瑞這話倒是愣了一下,話到了嘴邊,又被她重新吞咽了回去。

片刻後才遲疑道:“江大人……這些時日瞧著比教導公子的時候清閒不少,依著奴婢來看,同樣的工錢卻少出了不少的力氣,應當是比著先前更暢快的。”

沈瑞被她氣笑了:“出息了,知道拿話點人了?”

春璫還想要再解釋些什麼,還沒來得及把編出來的話說出口,就瞧見沈瑞一揮手道:“得了吧,下去吧。”

春璫隻猶豫了一瞬,在想明白自己大約是既不能漲月錢也不會因此而丟了差事後,便果斷地轉身退出了屋子。

想這種要把自己攪合進他們兩個之間費力又不討好的事情,聰明的仆役是絕對不會做的。

門扇一開一合,屋子裡重新回歸了安靜,沈瑞坐在床榻上有些愣神,說不清是掂量著春璫的話還是在想些彆的什麼。

其實春璫說的話他差不多聽完就忘了,沒怎麼進心裡,畢竟他早就清楚院子裡這倆腦子裡除了月錢就是月錢,著實沒什麼要深思的必要。

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腦子裡想不出彆的什麼關聯了,他竟然在怔愣之間,將春璫那句不著調的話重新念叨了一遍。

唇齒碾磨之間,沈瑞乾脆地將搭在身上的被子推了下去,但不過一個動作結束後又對著連著橫縱合線的石磚怔了怔神,片刻後忽然笑了一聲,覺著自己大約真是被半個月的禁足唬住了。

——

不知道是不是眾人的錯覺,總覺著沈瑞被禁足的期間內,朝堂中都之內好似都消停了不少,除卻偶爾能聽一耳朵今日沈府內又排了什麼大戲外,倒是也沒什麼旁的波瀾。

但半個月的時間總歸是有儘頭的,一晃過去大半,再一晃便要了了到頭了。

遠行而歸的商船也越發靠近中都,消息幾乎是一天三次地往回傳,先後進了沈府和楚府,倒是在這個已經略有些見涼的時節中烘出些燥意。

就連中都內的那些個商鋪也被迫著行動起來,中都內的經商多少年沒起什麼大變動了,卻硬生生被沈瑞攪合出了點花來。

商戶們不能說是怨聲載道,隻是莫名的急躁,也明明不過是個富家公子在玩票,卻硬是叫他們心慌,總覺著等到商船回來的時候中都便要掀起些什麼風浪般。

可他們卻又揣測不出沈瑞究竟要惹出什麼風浪來,隻能將自己鋪子中的物件兒收拾好,儘可能地不叫自己成為浪潮之中被掀翻的破船。

但實質上大部分還是多慮了,沈瑞的目標絕不是叫這些商戶活不下去,恰恰相反他是打算把蛋糕擴大,好叫人人都能吃頓飽的。

但現下說出口,聽起來便實在像是個不太靠譜的大餅,也就楚家願意看他畫餅了。

葉梅芸幾次送了消息過來,大約是有些話不好叫管湘君直接傳信回來,才選了個能在中都內執掌的來同沈瑞商議。

“而今中都內的形勢,想來不必多言沈公子也是清楚的,即便在江東的一步總歸算是穩妥了,但隻怕更讓人憂心的還是要在中都之內。”

沈瑞難得沒擺出那副不著調的模樣,逐字逐句地讀過了,才鋪了紙認認真真地寫了回信,看似好像洋洋灑灑地一大篇,實則中心思想隻有一個——箭在弦上,不發就都得死。

葉梅芸同沈瑞打過的交道著實是不多,猛一看見這番論調也不知是不是被氣到了,幾天都再沒回過消息。

磨蹭了三四天,才硬邦邦地回了句:沈公子聰慧。

瞧著罵得挺臟的。

但沈瑞瞧見了隻是輕嘖了一聲,卻也沒在多說什麼,他對葉梅芸的行事也略有耳聞,估摸著自己若是葉家子侄,隻怕荊條都要敲折不知幾百根了。

能容忍他到現在,估計都是對於金錢誠懇且樸實的愛。

多的,實在是不好強求。

春璫從前院回來,遞了個油紙黏合的信封給沈瑞,沈瑞拆開上麵的蠟印瞧了一眼,果然還是一模一樣的花樣,就連露在最上麵的繡花都是一模一樣的針腳,也不知是那個鋪子的手筆。

但他還是伸手給掏了出來,也算是將帕子上繡著的翠玉色的小如意露了出來,心兒上繡著一小點金線,在日光下晃了晃,映射出一點光亮。

沈瑞估摸著按著江尋鶴這般頻率來送帕子,他那些個俸祿得有一小半都用來買金線了,這還不算上繡工和布料的價錢。

在不解禁,明帝就要把他最心愛的臣子給餓死了。

沈瑞從懷中掏出先前送的那一個遞給了春璫:“拿去屋子裡收起來吧。”

原本是從庫房中尋了個鑲嵌著各色寶石的空匣子,現在也裝了大半了,不知道的還當做是給江尋鶴存著些什麼嫁妝。

送到沈府的帕子每日都被沈瑞收下,又將先前的收到匣子中,但卻一個字都不曾讓清澤帶回去過。

哪怕清澤都已經跨越了自己心中的障礙,在府門前撒潑打滾,也仍然是被春璫毫不留情地關上門扇擋在外麵。

太過於黏人可不是金絲雀應當有的好品質。

兩人瞧著好似都心中有數般,隻是平白叫清澤提心吊膽了好些天,一麵覺著也實在是個叫自家東家回歸正途的好時機,另一邊又實在不忍心看見東家巴巴地上趕著。

就連做夢都是沈瑞被禁足前一夜在太傅府的模樣,隻是這次清澤沒有再試圖阻攔,而是在沈瑞剛一踏進江尋鶴臥房的時候,他便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三斤重的銅鎖將門鎖上。

猶覺著不夠般,將鑰匙丟儘了深井之中——鎖死。

醒來的時候都有些精神恍惚了,終於捱到了仔細數著的第十六日,一大早天還沒亮,他便覺著府門外好一陣吵鬨。

終於緩過神來看出去的時候,就瞧見那些個百姓小販們議論著:商船回來了。

清澤一懵,一時之間沒想到是什麼個商船,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嗷”地一聲高叫了出來,隨後便在周遭百姓們看傻子的目光中跑回了院子中。

“東家,東家,商船回來了,江東的商船回來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個什麼勁兒,反正等到他一溜小跑高喊著回去的時候,卻同剛打開房門的江尋鶴對上了目光。

他急促地喘了一下,最後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道:“我這便出去雇一輛馬車。”

江尋鶴瞧著他一臉懵還不忘要想法子把自己送到沈瑞的樣子,眼中生出了些笑意,輕笑一聲道:“不必了,阿瑞今日解禁。”

清澤迷茫地“昂”了一聲,著實是沒想明白這兩件事情之間有什麼關聯,難不成沈瑞還能坐著七彩馬車出現在太傅府門前不成?

沒想到也就算了,真想著了那個場景後,清澤下意識怔了怔,但很快又在腦子裡將這個想法團成了一球丟了出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要是倆人當真這般黏糊,又何至於禁足半月,一個字都不曾穿回來?

江尋鶴瞧著他臉上變化多端的神情,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退,轉身將臥房的門扇給合上了。

像是一種無聲的預示,他再轉身過來的時候,便對清澤道:“走吧。”

清澤還想在說些什麼,但最終卻隻是歎了一口氣,跟在他身後。

算了,東家現下的樣子,給他些直觀的打擊也未必不是什麼壞事。

新修繕的門扇被從裡打開,外麵闊落的街道上隻有些百姓,彆說什麼富貴的馬車了,就是連個車軲轆都沒看見。

清澤剛想要說些什麼,就看到街道的拐角處傳來了的銅鈴的清脆聲,隨後便是熟悉的馬車晃入兩人眼中。

清澤原本籌措的勸慰人的話頓時啞火,悶了悶後難得真心道:“你們這樣的人,屬下真的是就不應當摻和進來。”

江尋鶴聞言輕笑了一聲,看著那馬車緩緩停在了他身前,窗口的簾子被熟悉的手指掀開,露出神情懶散的沈瑞來。

後者輕挑了挑眉,剛要說話,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般,從懷中掏出了那方繡著小如意的帕子探出窗口,不倫不類的搖了搖。

在清澤震驚的目光中,他開口道:“江大人,上來啊。”

第149章 第 149 章

中都的秋日著實是難捱的, 早上恨不得穿著夾襖出門,到了午間又巴巴地將外麵的衣袍儘數剝下來,隻差尋個無人的地方打赤膊了。

是以大家都在平日穿的衣服外邊兒額外添上一件好穿脫的袍子, 清澤身上那件外麵瞧著沒什麼特彆的,可裡邊的絨毛卻很是精巧。休說是這個時候,便是再過些時日也是穿得的。

但即便如此, 他看著馬車上的沈瑞搖晃著那方自己不知道送了多少次的帕子時, 還是從脊骨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

想不出什麼緣由,但的的確確是被他們兩個之間這些個莫名其妙的情趣給嚇到了。

他咽了口唾沫, 覺著自己應當說些什麼——總不能叫沈靖雲揮一揮帕子,自家東家就巴巴得上了他的馬車。

那日後若是論說起來,自家東家豈不是顯得過於便宜?

是以他頗為認真地清了清嗓子, 一邊咳著一邊還想著自己應當怎樣說才能既顯得東家很貴, 又不叫沈靖雲惱羞成怒離去。

可還沒等他想明白, 他那便宜東家便自己帶著笑意應了一聲, 抬腳走了過去。

這會兒已經不算特彆早了。若不是休沐,隻怕現下沈瑞隻能到朝堂上去揮帕子。

會不會被明帝下令杖斃另說。

但清澤向外探頭看了一眼, 覺著人也未必就比著現在街道上的百姓少到哪去,一時之間竟然分辨不出哪個更難堪些。

春璫守在馬車前,早已經去後麵搬了腳凳過來,鑲著金邊的腳凳安放在馬車前的石磚上, 好似主仆兩人都已經篤定了江尋鶴一定會上馬車一般。

清澤好似個老母親般憂愁地歎了口氣,也就他那傻東家會把這當做是兩人心有靈犀的見證, 可明眼人, 至少他吧, 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沈靖雲不知道用了什麼妖術將東家吃得死死的。

他隻覺著自己愁的臉上都要生出褶子來了,可總歸是無用, 那沈靖雲不過揮了揮帕子,自家東家便巴巴地送上去了,他有什麼法子?

倒顯得他好似那啥不急,那啥急一般。

呸呸呸。

已經半月未見了,可江尋鶴坐在沈瑞身側時,那點許久未見的情緒還未來得及生出苗頭,便順著茶盞中升起的熱氣徹底消散乾淨。

方才沈瑞揮著的帕子還鬆垮地堆在小案上,旁邊放著的是個紫銅鑲紅寶石的小香爐,但現下卻是冷著的。

休說什麼熏香,就連半點火星子都沒有,江尋鶴瞧見的時候微微一怔,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好似自從自己搬離了沈家之後,沈瑞就很少燃香了。

他的目光隱晦地從那帕子上略過去——畢竟為了避免引人耳目,沈瑞隻能倚靠著這些物件兒安眠,倘若再被熏香沾染了,定然是要難受的。

也說不上是莫名的,甚至是帶著些預謀的,江尋鶴心間為此而生出些隱秘的歡愉。

他先前多次猶豫究竟要不要將那安眠的方子寫給沈瑞,最終卻都因著些隱秘的心思給按捺了下來,他所求的不過便是儘可能地融入到沈瑞最平常的生活之中去。

但那些總歸是虛無縹緲的,他甚至分辨不清,沈瑞在用著他的帕子安眠時,心中雞精和歡欣更多些,還是厭倦難平。

可而今猛一瞧見這冷冰冰的香爐,莫名的心中便安定了下來,好像終於在一片的虛無之中握住了些實在的東西。

哪怕可能並非是什麼主觀上的情願,卻也足夠了。

沈瑞覺察到了他的目光,略瞧了一眼便懶懶散散地倚靠在車壁上,他今年害了場大病,府中的人好似都怕他一不留神就死了般,因而早早的就給他換上了許多保暖的東西。

現下他向後一倚,便將自己窩在了柔軟的兔毛毯子中,潔白柔軟的兔毛在他頸邊堆積,輕輕地戳在他的臉側,最後又被壓彎,顯得他頭上的紅玉發冠都加的色澤豔麗。

他端起桌案上車茶盞,將燙口的茶湯吹出細小的漣漪:“半月未見,太傅大人可還安好?”

說著半月未見,可實際上好似隻有他徹底失去了消息,江尋鶴能聽到的隻有他今日又點了哪個戲班子,明日又請了哪個說書先生,半點有關於他自己的都沒有。

帕子一連送了十幾方,可卻連半個字都沒收回來。

江尋鶴略垂了垂眼,在有些昏暗的車廂之中有些瞧不清神情,但卻能分辨出語調中細微的失落:“托如意的福,平安無事。”

聽著多美滿似的生活,可那點怨念卻好似什麼在銅鍋裡熬煮的米糊,黏答答地蔓延開,沒個什麼聲響就將人圈在了極狹小的地界之中。

沈瑞聽著禁不住樂了一聲,並不算多大的動靜,可他麵前的茶水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撲騰著往外濺出了點水,飛到了那繡著如意的帕子上,形成了幾個深色的水漬。

車廂中頓時陷入一種莫名的安靜,沈瑞垂眼瞧了瞧手中的罪魁禍首,方要說些什麼,便瞧見江尋鶴從懷中取出了方一模一樣的帕子,將桌案上的那一方替換掉了。

甚至替換下來的那個還被他仔仔細細疊好後才收起來。

沈瑞見狀愣了一下,隨後彎了彎眼睛笑起來,這次倒是長了記性,還抬手將茶盞蓋上了,不然恐怕江尋鶴是扯不出第二方帕子了。

“你便日日帶著這帕子?”

江尋鶴抿了抿唇,沒說是與不是,隻是在很短暫的猶豫後開口道:“原是想著如意今日解禁,想要送帕子去沈府的。”

沈瑞便是用他做幌子才挨罰,這半月內二人自然要儘可能地不產生什麼糾葛,沈瑞一半是有意一半是無奈的,硬生生將人擱置了半個月。

可今日一早解禁,他便好似將自己心中那個“冷落”的由頭達到了般,幾乎是毫無遲疑地便將其拋舍在腦後。

沈瑞思及此處,有些惱怒地輕嘖了聲,可他抬眼瞧著江尋鶴低垂著眉眼,手指不住地摩挲著袖口的繡花時,又很無端地生出了些類似於“這麼湊合著也成”的荒唐想法。

片刻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頂著江尋鶴的目光將小案上的帕子收進了自己的袖子中。

算作妥協。

——

離開了鬨市,馬車行進得便更快了些,偶爾有些官員世家的,隔著老遠瞧出了是沈瑞的馬車便早早地避開了,誰都不想一大早上就觸這小祖宗的黴頭。

出了城離開了石磚路便難免要顛簸些,沈瑞幾次看向了桌案上的茶水,片刻後又妥協般挪開了目光。

全不知自己這點猶豫都落在了身側的江尋鶴眼中。

江尋鶴將桌案上的茶盞端起來,甚至姿態悠閒地用蓋子撇了撇上麵的浮葉,隨後抬手遞到了沈瑞唇邊。

杯沿上的茶水先在沈瑞的唇上印出一點水漬,沈瑞垂眼瞧了會,壓了壓唇角的弧度,略低垂下頭就著江尋鶴的手喝了小半杯。

馬車上隻有這一盞茶,是春璫早上沏了給沈瑞往下順糕餅的,現下又被江尋鶴喂了半杯給他,隻剩下可憐巴巴的那一點兒。

江尋鶴將手中的茶盞略轉了轉,覆壓在略沾有水漬地一邊,將剩下的慢悠悠喝了。

放下杯盞的時候對上了沈瑞投過來的目光,他輕笑了一聲:“如意的茶一向是極好的。”

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下來,聽著外麵的吵鬨聲,沈瑞知道是已經到了渡口,他輕輕挑了挑眉反問了句:“當真?”

還不等江尋鶴應聲,他便頗為認真道:“那看來陸思衡說他會選茶的確是沒有誆我。”

說罷,也不去看江尋鶴的神情,憋著笑先行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渡口這會兒已經聚集了好些人了,瞧著衣料好些地大都帶著麵具,依舊叫人一眼望去分辨不清究竟是那個家族裡出來的。

沈瑞心中忽而便升起些奇異的感覺,他穿來這麼久,一天天地推移著叫他總覺著身邊好些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轉變。

可眼下瞧來,汴朝還是汴朝,中都還是中都,就連這接貨船地法子都沒發生半點變化——就好像他自以為做了好些,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般。

他甚至揣測不明白,在他盤算之中的那些個事情究竟會不會依照著他的預料持續發展下去。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稍一側目便能瞧見江尋鶴身上的衣料挨著他的輕輕擦過,連帶著藏在裡麵的皮肉都好似被驚起了一陣細微的戰栗。

沈瑞原本因著周遭而乍起的那點胡亂的心思好似瞬間便被撫平了,江尋鶴好似沒什麼聲息地拉扯了他一把般。

沒什麼響動的,就將他從沒個踏實勁兒的地方重新扯了回來,甚至提醒了他一句,他謀算的那些變動還是在的,至少還有一個會叫他沈如意的江尋鶴。

日光早就將天水連接的地方暈染出了一片暖色,兩側青山夾襯之下能瞧見一隊貨船推開水波緩緩駛來。

便好似徹底推開了什麼變動的齒輪,先前的鋪墊謀劃而今都已經露出些尖銳的邊角。

第150章 第 150 章

楚家的人要比沈瑞來得還要早些, 這事若是折了,沈瑞無非是舍了些錢財,但對於楚家而言卻是又一次殺出重圍的計劃被打了回來。

世家經商, 楚家也算是汴朝之中獨一份了,眼下攤子擺到這般大,難免要過於惹眼些, 雖是為了自保, 但早已經不是自己能決定行徑之時了,是以才會在沈瑞一提出自己的計劃時便果斷同意了。

現下明帝將世家視為眼中釘, 想要推動變革第一步定然是要選個世家動手,沈家自然是最合適的,隻要先將沈家抄家, 之後再收拾旁的世家之時定然是要更為順暢。

但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白白得到什麼的道理, 明帝想要拿沈家開刀也得先把自己磨成利刃才成, 原書中還有個江尋鶴, 可而今這利刃尚且還說不清究竟是握在誰的手中。

難保明帝不會退而求其次,將楚家先拎到前麵來受死, 既能掀開料理世家的序幕,又能給國庫補充一大筆銀錢,何樂而不為?

楚家現下的境遇甚至要比沈家更艱難些,是以早在很久之前便開始尋求一條生路, 隻是處處堵塞,直到沈瑞穿了過來站到了管湘君麵前。

沈瑞隻略瞧了一眼, 便看見了被掌櫃賬房圍在中間的葉梅芸, 她麵前遮著鬥笠上的紗幔, 風過之時稍稍吹起來便能瞧見點下頜的痕跡。

她身邊瞧著還站著個女眷,身上穿著中都內最時興的料子, 在日光映襯下能看見翻動的暗紋與波光,瞧著怪晃眼地。

沈瑞眯著眼瞧了一小會兒,腦子裡無端聯想起那些個世家之內隱秘的傳言,樂了一聲在心中給那人的身份下了個定論——元香凝。

周遭的人見他來了,倒是頗默契地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徑,他手中空落落地走過去,身後隻帶著個江尋鶴,不知道的還當他同那商船全然無關一般。

走近了,葉梅芸大約是嫌看不清,乾脆將紗幔掀開一個邊角,從沈瑞的角度隻能瞧見邊緣淩厲的正紅色口脂。

“沈公子江大人,許久不見。”

她說話的時候語調中略沾著點笑意,但卻不太明顯,與其說是和善,倒不如說是一種儘在掌控之間的遊刃有餘。沈瑞忽而便明白了為何她已經嫁到楚家多年,還能做掌管葉家生意的大姑奶奶。

他合手道:“葉夫人安。”

說罷又略側過些身子對著遮住麵孔的元香凝頷首示意,元香凝輕笑了聲,也福了福身子。

莫名的,沈瑞覺著葉梅芸似乎更高興了些,但也就是一瞬的情緒外泄,很快便又重新遮掩了起來。

商船一點點靠近,渡口周遭的人似乎被嚇到了般齊齊向後退了退,但很快就重新圍了上去,絲毫不怕水花濺在身上般,爭搶著要從船上搶到第一批貨物。

離得近了自然便可瞧清船頭上站著的人,管湘君似乎也看見她們了,略一頷首示意。

江風不歇,將她身上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看起來想是個從江東凱旋的女將軍。

渡口處先鳧下去幾個會水的船夫,扯著船兩側的繩子帶倒岸邊的樁子上去,濺起的水花將整個河岸都覆上了一聲深色的潮濕,叫人一大早就被兜頭灌了冷水,直打哆嗦。

但這點冷意很快就被人擠著人給烘乾了,像是順著腳往上攀升的潮氣般,沒一會兒就在日光下消散無蹤,剩下的隻有那些個商戶買客嘰嘰呱呱地議論著。

船上放了長板下來,管湘君在一眾掌櫃的圍簇中從船上走了下來,她今日穿得輕便,走到沈瑞麵前時倒是先禁不住笑道:“沈公子,幸不辱命。”

從聽到沈瑞的計劃一直到商船靠岸,管湘君始終懸著的心才好似終於安放了下來,像是一個預兆般,不斷地在她耳邊提醒,曾經那些覆在她身上的質疑而今都顯得萬分可笑。

她的目光越過了沈瑞在江尋鶴身上停了片刻後就極自然地看向了葉梅芸,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葉梅芸指甲上塗著蔻丹色,她輕飄飄地拎起紗幔時便顯著尤為惹眼些:“辛苦倒是未必,隻是你那鋪子被我看管了些時日難免要生出些怨氣,趕明兒到你麵前告狀時彆再牽扯到我身上便是了。”

她管家素來是雷霆手段,從前在葉家雖是更嚴厲些,但好在都已經習慣了皮實得很,但楚家到底是不同,大約心中也是存著些僥幸的心思,卻不想當頭一棒,全砸碎了。

現在管湘君回來了,少不得要明裡暗裡抱怨幾句地。

管湘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這是哪裡的話。”

葉梅芸還想要在說些什麼,袖子卻被身旁的元香凝輕輕扯了下,隨後接過話道:“二夫人不過是玩笑話,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許久未歸家,府中已經備好了接風宴。”

管湘君的目光在二人之間轉圜了下,卻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笑著應承道:“有勞費心。”

三人寒暄過了,才想起旁邊還有個東家和金主。

“這些貨物搬下來還要些時候,沈公子和江大人不若到船上去看看?”

沈瑞聞言抬眼看過去,遠處地群山江水好似都成了那一道長板的背景,通向他從穿過來後便始終謀劃的結果。

即便早在貨船離開江東前,他便已經從管湘君寄回來的書信中知道了結果,但當東西擺在他眼前,甚至給了他個去親眼看一看的機會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心動了。

大約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江尋鶴略向前蹭了一步,肩膀頂著他的,語調中卻沒顯出什麼旁的情緒:“如此,便有勞楚老板了。”

沈瑞下意識感受了下貼著他肩背的溫熱,略怔了怔神才笑著應承了句:“有勞管夫人。”

管湘君在江東不知聽了多久的楚老板,就好像人人都在時刻提醒著她不要忘記身後的楚家般,而今又聽到這句“管夫人”,幾乎是瞬息的功夫便想起了同沈瑞初次在渡口遇見的時候。

中都之內,大約隻有沈瑞還當她是從未同什麼有過牽扯的管湘君。

商船之間彼此搭上了板橋,沈瑞從前麵地一艘上去後便可穿到其他的貨船上去瞧,前邊的還是做工精美綾羅綢緞、珠寶玉飾,後邊的就是滿倉的糧食。

有機靈的夥計辦下來兩袋當著沈瑞的麵打開,露出裡麵飽滿的米糧,沈瑞抓了一把放在眼前端詳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似乎在等著他說些什麼,誇讚也好、展望也好,總歸是要有點什麼振奮人心的。

可他看了半晌,最後隻是很輕道:“挺好,江東南北都能吃頓飽飯了。”

從來穀賤傷農。

管湘君才從江東回來,自然知曉那些農戶原本都賣多少銀錢,她現下收回來的價格與那些農人而言自然算是個豐年。

至於中都的這些,糧食一層層抬價,到了中都便已經是個難料定的數目了,沈瑞的謀劃倘若真能成功,大約這個始終被詬病的紈絝子弟也要出些聲名了。

“照著先前的計劃開始準備造勢吧,等到中秋宮宴一過,便可以開始賣了。”

沈瑞沒在船上待太久,大約指望著他能將那些貨物數清楚著實是有些難為人,他不過是在管湘君提出“上船看看”的時候有了一瞬的鬆動。

現下都瞧見了,即便沒看得那麼全,但仍然生出諸多的心安來。

隻是下船的時候卻碰上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陸思衡的目光越過了沈瑞在江尋鶴身上頓了頓,才重新轉回來看著沈瑞小道:“靖雲,許久不見。”

沈瑞輕“嘖”了聲,語調懶散:“若不是還有些交情,憑著你方才那話,還當是陰陽怪氣地來落井下石的。”

“你禁足的時候,我遣人送了些新茶,可嘗了?”

沈瑞從長板上下來,走近了才漫不經心道:“嘗了幾個,還有些在櫃子裡收著呢,春璫煮茶的本事沒你好,下次倒不若送些煮好的來。”

陸家的掌權人,他而今使喚得倒是得心應手,周遭豎著耳朵聽的人麵上都顯出了些難名的神色,可陸思衡卻好像渾然不覺般欣然應承道:“好,靖雲想和,在下隨時恭候。”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好似看管不住般看向了江尋鶴,可後者早在方才走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貼著沈瑞站著了,頗為縱容地撐著沈瑞的肩背。

瞧著倒好似沈瑞第一次來渡口的場景,大約也是這三人,隻是那時候江尋鶴還是個時時刻刻要將沈瑞的性命剝離下來的利刃。

三人稍稍走遠了些,陸思衡才輕聲道:“景王中秋宮宴是定然要回來的,名目上是去祭拜太妃,但難保有什麼彆的心思,你商船才從烏州回來,行事要小心些。”

此事沈瑞倒是清楚,畢竟最初選擇烏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景王的管轄之下,烏州已經快要被鑄成個鐵桶了。

他想知道究竟是皇權能將其劈開,還是錢財能將其挑破。

第151章 第 151 章

離著中秋看似還有些時日, 但其實也就是一晃的功夫,沈瑞從解禁後照舊還是去宮中讀書,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氣著了, 明帝再幾乎沒怎麼去查過崗。

就連考查蕭明錦的功課都是在他出宮之後背著他查得,他大約自以為天衣無縫,但是大約忘記了蕭明錦在沈瑞麵前是個不太成熟的碎嘴子, 為了博得表哥的關心, 什麼都能拿出來裝可憐。

他那點摳摳搜搜的小心思經不起半點推敲。

越是臨近中秋,中都內便好似續著一團火般, 不斷有各色的人往裡邊添柴,隻等著火氣達到最旺盛的時候,將最不該的人舔進去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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