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泉知雀的意思是, 她借用鈴木綾子的浴室,把自己房間的浴室讓給安室透,兩個人在隔了一間客廳的兩個不同的房間洗浴, 安全合理,禮貌得體。
安室透拒絕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他帶著浴巾和換洗衣物來到1506號房,竹泉知雀正半跪在地上從行李箱裡拽出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
聽見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她砰得合攏行李箱。
酒店的房間大同小異,竹泉知雀房間的布局與安室透的完全相同,隻因居住的人不同而擁有細節上的差異。
窗簾半拉,窗戶被推開一半,窗外的雨水斜斜打濕屋內的地毯,帶來海風鹹濕的氣息。
地毯上的毛毛有明顯被揉亂的痕跡, 深淺不一,女孩子喜歡赤腳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床上的被子揉成長條形的一條,安室透幾乎能想象出知雀半夜把空調被當抱枕摟在懷裡滾來滾去的樣子。
遺落在床頭櫃上的東西不多,隻有一根潤唇膏、幾粒散裝巧克力和瓶裝酸奶,並排擺放在門邊的女鞋以涼鞋為主,也有高中生流行的帆布鞋和小皮鞋, 皆是平底。
福爾摩斯的基礎演繹法被奉為偵探職業的必修課,觀察環境、收集信息、在腦海內為觀察對象建立人物檔案……安室透擅長這些。
他當然不會把女朋友當犯人審視, 隻是職業病發作, 下意識將房間內的一切儘收眼底,與腦海內竹泉知雀的形象一一對應。
吻合, 不存在違和感。
倘若房間的床頭櫃堆滿色號繁多的化妝品瓶瓶罐罐, 多色美瞳浸泡在護理液中,鞋跟細長的高跟鞋斜倒踢在地毯裡,茶幾上的酒杯遺留殘酒, 換下來的黑裙搭在沙發背上——
他的認知將全部推倒重來。
魔鬼在細節,竹泉知雀合攏行李箱,起身前很有閒心地揪了一把掛在拉鏈上的粉紅豬豬棉花娃娃。
“我去綾子的房間。”她指了指屋外,“浴室裡有我自帶的沐浴露,比酒店提供的好聞,安室先生可以試試。”
黑發少女蹦蹦跳跳地離開,她貼心地帶上了門。
安室透的目光在竹泉知雀的行李箱上停了一瞬,很快挪開。
他隻是來借知雀的浴室洗個澡,不是過來查案的。雖說多年臥底生涯已經讓安室透養成了隨身攜帶竊聽器的習慣,但這些手段應該用在疑似黑衣組織成員的可疑人物身上,而不是他上高中的女朋友。
她的行李箱甚至沒有上鎖,足可見其信任。
男人走進浴室,升騰的白蒙蒙熱氣模糊了磨砂玻璃。
另一間浴室,竹泉知雀躺在泡沫堆集的浴缸裡,腳尖擱在浴缸邊緣。
她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呼氣吹開水麵上的泡沫。
“會看嗎?”竹泉知雀自問自答,“不會哦。”
在意細節的人往往更容易被細節欺騙。
習慣了矮他幾個頭的女孩子仰起臉看人,注意到她踮腳時平底的鞋跟,見過她空空蕩蕩隻有酸奶的冰箱,漂亮的不施粉黛的臉湊過來偷吻,呼吸裡隻有香甜的氣息,聞不到化妝品濃鬱的人造香精。
房間中私人用品的擺放完美對應了安室透心裡“竹泉知雀”的印象,掛著粉紅豬豬的行李箱橫在他麵前,他隻會猜裡麵放著零食、遊戲機、小女孩喜歡的碎花裙,哪裡會想到證物竟在他眼前?
“可彆說我沒給機會。”竹泉知雀捧起一團雲朵似的泡沫吹飛到空氣中,“琴酒在上,我已經很良心了。”
她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起身衝淨亂飛的泡沫,邊擦濕漉漉的長發邊走向自己的房間。
“安室先生?你已經洗完了嗎?”竹泉知雀拿起吹風機,她坐到安室透旁邊,鼻尖動了動。
“椰奶布丁味。”女孩子笑得眼眸彎起,“很香甜!”
“是嗎?”安室透抬起胳膊嗅了嗅,這款沐浴露留香不濃,他都不知道知雀怎麼能頭發衣服上都是椰奶布丁的甜味。
“而且是焦糖味的椰奶布丁。”竹泉知雀打開吹風機,在嗚嗚嗚的雜音中大膽誹謗,“餓了,饞了,好想咬一口。”
安室透不知該怎麼告訴她,吹風機是很吵沒錯,但她真的以為自己很小聲嗎?
竹泉知雀吹頭發的動作十分粗暴,隻求吹乾不求發型,她的發型和她對工資的追求一樣頑固,無論洗發前做了什麼發型,吹乾後都是柔順濃密的直發。
天知道威雀威士忌微卷的長發讓卷發棒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竹泉知雀坐在鏡子前給自己凹造型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波本你麵子真大,知不知道我為了你有多努力?”
竹泉知雀順了順些許燙手的黑發,沒了吹風機的雜音,屋外暴雨傾盆的響聲愈發清晰,仿佛天地間隻餘雨水落在石板上的聲響。
“雨真大啊。”她望向窗外。
她的皮膚殘留氤氳的熱氣,蓬鬆的長發襯得女孩子的臉小了一圈,鵝黃色的連衣裙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削瘦的鎖骨凹陷處仿佛能承載一尾金魚。
竹泉知雀窩在沙發上,像隻蜷縮在毛毯裡的小貓,屋外的大雨能輕易打濕她的背毛,奪走她脆弱的生命。
讓人想把她圈養在溫暖安全的房間裡,遞給她加糖的熱牛奶,看她怕燙似的小口小口抿奶。
安室透坐在她身邊,舒適的環境喚醒了他連日積累的疲倦。
“安室先生?”竹泉知雀小聲地叫他,聲音仿佛隔著一層玻璃,“你困了。”
呼吸逐漸輕淺的金發男人沒能回應她的呼喚,他歪了歪腦袋,以一種不太舒服的姿勢斜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很累嗎?”竹泉知雀前傾身體,注視安室透倦怠的眉眼,抬起手隔空描摹。
昨晚的數據,今天淩晨就整理成文檔發過來了。雖然酒廠的確是個罔顧員工身體健康,加班不分日夜黑白的稀爛組織,但波本未免太拚命了點兒。
竹泉知雀自己就是卷王,她拚起命來根本不要命,初入黑衣組織臥底的那段時間為了升職上位,連琴酒都要為她的瘋勁讓道。
她最近才放緩步伐,威雀威士忌隱約走到了職業天花板,再進一步想獲得琴酒、朗姆一樣的地位,需要的可不隻有能力。
“漫長的考察期。”竹泉知雀歎氣,“真是煩人,酒廠一點兒都不透明化,瞧瞧我們港口Mafia,連初入職的新人都見過拎著小裙子追在愛麗絲身後苦苦哀求的變態幼.女控森先生。”
“隻有知道首領的身份,員工有殺人篡位的希望,工作才有動力。”
雖說BOSS高大偉岸的形象在實習生麵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但沒關係,港口Mafia是個不許辭職的公司,實習生隻能含淚忍受高層都不正常的現實。
“其實也還好啦。”竹泉知雀心虛安慰被五險一金和餐補騙進港口Mafia大樓的新人,“拋開自鯊狂魔、狂熱帽子收集愛好者、變態幼.女控、百無一用是廢物的A和傘裡藏劍的刑訊班領導者紅葉大姐不談,至少我是正常人呀。”
實習生含著眼淚看頭頂聖光的竹泉知雀,正想向她傾訴自己的痛苦,隻見黑發少女突然抬了下頭,幾步走到落地窗前。
啪啦!一聲巨響,竹泉知雀一拳打碎防.彈.玻璃,單手揪住從天而降的不明人體。
實習生:……
什麼不明人體,這不是從樓上跳下來的太宰先生嗎?!
“我們說到哪兒了?”竹泉知雀隨手把從窗外拎回來的繃帶浪費裝置丟在地上,抬手招呼後勤人員,“破壞公物費記在太宰君賬上。”
自鯊又雙叒叕失敗的太宰治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披著黑大衣搖搖晃晃靠在竹泉知雀肩上裝柔弱:“知知知知雀——我的手斷了,腿也骨折了,我要報工傷,請帶薪假,森先生找我就說我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沒問題。”竹泉知雀習以為常,眼神都沒多給太宰治一個,“換玻璃的費用走你們部門的帳,我們部門這個月的文明員工評選不能有意外。”
太宰治:“你指的是森先生提出的‘不挪動部門經費報銷防水繃帶、不惡意挑釁搭檔導致建築物損壞、不隨地跳樓毀壞組織風評’的三不行為文明員工評選?”
竹泉知雀點點頭。
“森先生是不是故意針對我?”太宰治大為不滿,“我拿不到的文明員工評選,小矮子也休想拿到!”
無所謂,竹泉知雀寬容地想,她能拿到獎金就行。
太宰治在後勤送來的賬單上簽上自己的大名,確定文明員工評選不出問題的竹泉知雀無視太宰治摸走她辦公桌上的草莓大福的盜竊行為,繼續開導實習生:“你看,起碼我是個正常人。”
不,實習生眼底含著一泡熱淚,港口Mafia根本沒有正常人!
爸爸媽媽,孩兒上了賊船!
回憶結束,竹泉知雀靠在沙發上,心中湧起對橫濱無限的懷念。
“想升職到和琴酒、朗姆一個地位,必然要取信那位先生。取信那位先生,意味有和他麵對麵接觸的機會。”
“有和他麵對麵接觸的機會,我乾嘛不乾脆殺了他?”竹泉知雀一拍手,“首領死絕,酒廠散夥,臥底任務圓滿結束。”
臥底是一份沒有儘頭的工作,結束臥底生涯最好的方式才不是假死脫身——被臥底對象不存在了,工作不就自然而然地結束了嗎?
竹泉知雀暢想了一會兒工作結束,回橫濱大休特休的美好未來,靠在沙發上睡著的金發男人咕噥一聲,挪了挪位置。
柔軟又些微刺人的金發掃過竹泉知雀脖頸,她右肩一沉,溫熱的吐息灑在女孩子的皮膚上。
“不老實。”竹泉知雀笑起來,她理了理裙擺,問某個熟睡的人,“要不要嘗試一次膝枕?”
她沒有擅自挪動安室透,睡眠帶不走他們這些人的警惕心,彆她好心給他膝枕,他一個過肩摔把竹泉知雀頭朝下按在地毯上。
竹泉知雀指腹碾了碾男人碎金般的短發,發質真好,天天熬夜還不分叉,快,交出你的洗發水牌子。
“工作拚命,不是為了升職就是為了加薪。”她自言自語,“很有上進心嘛,小夥子。”
她初步懷疑波本是被威雀威士忌刺激到了。
人在麵對麻煩搞事精上司的時候,升值的欲望會格外強烈,幻想有一天職位顛倒,讓上司給你端茶送水寫報告,睡著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