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全二十來歲, 瘦長臉,穿著喇叭褲,頭發又硬又亂, 朝四麵八方支棱著, 不顯頹廢, 倒是顯得整個人都精神了一圈。
他拎著一箱奶, 進來後眼睛先是賊溜溜地轉了一圈,又衝顧平安笑笑, 然後站到劉所麵前,笑得有些巴結:“劉所長, 昨天我就說去宿舍看您, 結果您不在,是回家了嗎?”
他說著把那箱奶放到劉所桌上:“咱們供銷社也沒什麼好東西,給您買了一箱奶,您補充一下營養。”
劉所肯定不會收,他擺手道:“我腳已經沒事了, 再說你也不是故意的,東西拿回去吧。”
“那可不行,這是我給您賠禮道歉的。您這麼辛苦幫著我們找李貴兄弟,我還差點把您撞進糞坑裡,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一邊說一邊靠在桌上打量辦公室:“劉所長,你們工作這麼辛苦, 這辦公條件也太差了吧。唉,也怪咱們這窮鄉僻壤的, 聽說人家南邊家家有大彩電電冰箱,彆說李貴了,我都想去。不過你說他也是, 怎麼就不說留封信呢?要不就等幾天把證辦全了再走,你看折騰的這麼多人找他,還害得劉所長崴了腳。”
劉所長把那箱奶拎起來往他手裡塞,“都說了我沒事,我們就是乾這行的,李貴家的羊丟了我們都得去找,何況是人呢?沒事你先回去吧,這奶拿回去給你家老人,我們有規定不能收群眾東西。”
李水全不肯接,“您必須收,這又不是賄賂,這是我給您賠禮道歉的,劉所長,要是李貴兄弟有什麼信,您可一定早點跟我們說,就他家裡那情況,隻靠著他大哥日子不好過啊。”
顧平安忍不住問:“你跟李貴關係很好嗎?怎麼他去深圳也沒帶你?”
李水全歎口氣:“我們跟親兄弟差不多,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自己跑了。唉,不就是被他四哥打了一頓嗎?他心軟,舍不得打他的傻四哥,心裡又憋屈,肯定就不想在家待了。再說一直在那個家裡,他肯定娶不上媳婦。”
他一邊說著一邊跟腳底下長草一樣蹭到了小孟辦公室前,靠著辦公桌唉聲歎氣。
劉所長乾脆請他坐下:“正好我們想多了解一下李貴,坐下說吧。”
李水全倒是不客氣,一點沒有進派出所的拘謹,他把椅子拽到屁股底下,“李貴這人吧,看著老實,平時不言不語的,但有的時候那小毛病是真能氣死人。不過他人真不壞,就是家裡窮嘛,又娶不上媳婦,總愛偷看彆人家媳婦,還被人家男人打過。”
顧平安道:“不對吧,打他的不是老杆子嗎?我聽說他看的是小玉,小玉可是未婚。你見李貴看誰了?怎麼看的?死盯著看?耍流氓一樣看?”
李水全愣了下,隨即笑道:“其實我也是聽彆人說的,誰知道他怎麼看人家了,要是不過分,人家老杆子怎麼可能打他?”
劉所給他倒了杯水,好奇地問:“李水全,你說你跟李貴像兄弟一樣,對他一點信任都沒有嗎,道聽途說就認定他整天偷看大姑娘小媳婦?”
“沒有,我也沒說他整天偷看啊!”
劉所皺眉:“我們所裡小孟問你時,你不是這麼說的嗎?你當時說李貴整天偷雞摸狗,偷看大姑娘小媳婦。他到底都偷過什麼,都看過誰?還是說你都是聽彆人說的,那又是聽誰說的?”
李水全在椅子上扭扭身子:“劉所長,你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李貴兄弟,我確實是聽彆人說的,因為他跟他二哥偷過鄰居的雞,還被人打過,我可不就信了嗎!唉,我們是真兄弟,就算他犯點事,我也不該說他的壞話告他的狀,主要是我不敢瞞著你們,知道什麼不就都說了嗎?”
劉所長笑道:“喲,那看來我們還得謝謝你,寧願對不起兄弟也不跟我們撒謊。”
李水全不好意思地說:“這不是應該的嗎?不都說警民魚水情嗎?不管你們問什麼,我肯定沒一句瞎話。”
於是顧平安就問他:“我看李大哥很能乾啊,蓋得起磚瓦房,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還有錢給兄弟花。李貴為什麼不跟他大哥一起賺錢?賺夠了錢自己也蓋個磚瓦房不好嗎?”
李水全苦笑:“他大哥那人看著也挺好,但是吧,也就是看著好,你看他們爸媽還有倆傻兄弟住的什麼破屋子,你看看他自己!李貴跟我說過不止一次,他大哥不管爸媽,不管兄弟們,隻顧著自己過好日子,還得讓瞎子媽給他看孩子,反正就是福自己享,累大家受,李貴早就受不了了,他說過遲早要跑!他二哥不就是受不了跑了嗎?”
顧平安皺眉道:“是嗎?既然這樣,李貴媽怎麼還對大兒子那麼好?還幫著他看孩子?”
“除了老大她還能指望誰啊?反正李貴說一家子的錢都讓老大跟他那倆孩子花了,他媽也不管,肯定也管不了!劉所長,要不你們去勸勸,唉,我去他家找李貴的時候,一進屋就一股子餿味,誰受得了。”
李水全有問必答,輕輕鬆鬆的,但話裡話外都在說李貴在家裡待得憋屈。甚至說地裡莊稼賣的錢,都在李老大手裡,李貴沒得花,也沒人張羅給他要宅基地,給他蓋房娶媳婦。
顧平安詐他:“可我聽說他們家五兄弟早該輪到分宅基地了,老大都快三十了,有兒有女,怎麼連個宅基地都沒分給他?”
李水全怔了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這宅基地可不是那麼好分的。那要是每個男丁都給分塊宅基地,不得侵占耕地嗎?”
劉所說:“新合莊村南不是有一大片空地嗎?我記得當時還商量過把郵局跟派出所都安排在那兒,你們村老魏不樂意,說那是預留的宅基地。李家五個成年兒子,就算分不到五處宅基地,一處總能分到吧!”
“這我真不清楚。”李水全說著站起身,“
要不你們問問我們村支書。”
見他想走,劉所也沒留,隻是把那箱子奶塞給他,讓他帶走。
李水全扔下就跑,劉所趕緊招呼顧平安,顧平安拎著那箱奶追出去,“李水全,劉所明白你的心意,不過這東西他真不能收,你不拿回去,能不成讓我們送去你家嗎?”
李水全一臉無奈,但還是接了過來:“我是真覺得挺對不住咱們劉所長,就想給他補充一下營養。”
把他送走,顧平安回了辦公室,就見劉所正坐那兒發呆,見她進來,就說:“小顧啊,人家這是送上門讓咱們審來了。”
顧平安自然也發現了,“是啊,不過這也太明顯了吧!”
“明顯什麼?這是咱們正對李水全有懷疑,不然的話,他就是撞到我了,來賠禮道歉的,人家又有禮貌又配合咱們查案,你說能說他什麼?”
劉所說著拿起桌上的桃酥要吃,顧平安卻突然發現不對:“您剛才沒吃吧?”
“啊?我剛要吃啊,怎麼了?不能吃?”劉所驚訝地舉著那塊桃酥。
顧平安卻樂了,“您跟小孟桌上的桃酥都少了兩塊!這李水全是個慣偷吧,當著警察的麵在派出所偷桃酥?我說他怎麼跟身上長刺一樣又扭又轉呢!”
劉所也傻了,剛才兩人都隨時留意著李水全的表情變化,看他一會兒往左動動一會兒往右動動,還以為他是心虛坐立不安,哪想到人家在偷東西,還是放在紙上沒有包裝的吃食!
“小顧,你確定少了?”劉所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確定啊,因為我進屋後,小雪就一直在分,那包桃酥挺多的,她跟小孟又在那裡指指點點,好像還挺猶豫要多給你留七塊還是五塊,我覺得兩人很好玩,所以記得很清楚!”
顧平安說著又指指桌下:“再說小孟跟小雪不會在這裡掉桃酥渣吧,也隻有李水全在這兒像長了刺一樣一會兒靠著一會兒坐著!這種東西很酥,肯定是他往兜裡裝時蹭下來的桃酥渣。”
劉所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的天哪,他這不隻是慣偷,應該是有癮了,估計見了什麼東西都會順手牽羊。”
“沒錯,如果咱們猜測的不錯,這次來他應該是帶著任務的,卻還是忍不住偷東西,這癮可不小。不過也是我疏忽了,居然讓他當著我的麵偷東西。”
劉所笑著安慰她:“算了,我這所長不是也沒發現嗎?”
顧平安又無奈又好笑,長安鎮這小派出所沒什麼重要文件,就算有,也不會大大咧咧放桌上,所以幾張桌上都空空的,誰能想到李水全會偷桃酥?
要是李貴的三哥四哥偷這種東西還說得過去,李水全看著機靈得很,穿得也體麵。
顧平安笑過了,突然想起最開始看過的筆錄:“劉所,一開始隻有三個人說李貴偷雞摸狗偷看女性,其中就有李水全,那另外兩個人是不是他一夥的?有沒有可能偷雞摸狗偷看大姑娘小媳婦的其實是李水全自己!”
“確實有這個可能,他這不是還到派出所來給咱們演示了一遍嗎?”
顧平安又道:“甚至我們還可以再推測一下,李貴有可能用這兩句話罵過李水全,所以他懷恨在心,在李貴失蹤後,就把這個黑鍋扣到了他頭上。”
劉所嗯了一聲,讚同道:“很有可能!還有李水全這種就是傳說中路過工地都得抓把水泥的慣偷,他肯定當過一段時間門的職業扒手,才會留下這種習慣。不過他肯定不敢在自己村裡偷錢,估計隻敢小偷小摸。”
顧平安道:“主要村裡人可能也沒多少錢,您是說李水全可能在開發區或者豫東市當過職業扒手?”
劉所發現顧平安反應很快,跟得上他的思路,就笑道:“沒錯!而且應該時間門不短!找張李水全的照片,等你回市局時讓反扒隊的人認一認。”
顧平安直接拿出素描本,五六分鐘就畫出了李水全的肖像,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