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歲對梅良玉的回答若有所思, 在醫家聽講時,她偶爾會看看光核那邊的情況。
下午離開醫家時,意外撞見了同在醫家的衛仁。
在藥田邊, 衛仁主動跟虞歲打招呼,蒼白的臉上擠出幾分笑意:“喲。”
虞歲雙手攏在袖中, 慢吞吞地走過去, 視線輕輕上撇:“你能出來走了?”
“這不是來醫家拿點藥。”衛仁輕扯嘴角,有些無奈道, “總不能這都不行吧?”
虞歲問他:“你想到新的辦法了嗎?”
衛仁被虞歲盯著,那雙漂亮的水潤杏眸, 平日裡總是帶著柔柔笑意,即使不笑, 也有幾分軟和的柔意,懵懂或是乖巧,沒有絲毫攻擊性。
此刻這雙不笑的眼眸仍舊漂亮, 極黑的瞳仁倒映著衛仁, 卻像是一張網, 掛著春寒裡的冰露, 把衛仁網在其中無法動彈, 動一下就會被冰寒鋒利的絲線勒著皮肉傳來尖銳的痛感。
衛仁敢保證,這世上絕對沒有除他以外的人, 被虞歲以如此目光注視過。
這份獨一無二的殊榮讓他心中既感歎又無奈。
“還沒, 總得先恢複好才有力氣和精神來想更多辦法吧?”衛仁試圖跟她講道理, 卻見虞歲聽後毫不留情地彆過眼去。
“我是認真的, 得恢複好才有力氣幫忙, 你師兄, 不是我說他, 我都自廢修為,光核嚴重受損,他竟然還不放棄對我定魄,讓我總是做噩夢睡不好。”衛仁皮笑肉不笑道,“可惜我就是不如他願,我就不搬。”
虞歲不感興趣道:“你在這種小事上倒是挺執著。”
衛仁深吸一口氣道:“睡個好覺可不是什麼小事。”
也許梅良玉認為人生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吃飯,那麼衛仁認為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睡覺。
虞歲可不關心他跟梅良玉在爭奪單人宿舍這件事上誰輸誰贏,她轉頭看回衛仁,眉眼靈動,似有什麼新的想法,問道:“農家獸語是獨門絕技,就算你自廢修為降至一境,應該也不影響解讀獸語吧?”
衛仁點點頭:“不影響。”
那還算有點用。
虞歲轉了轉眼珠,朝衛仁攤手道:“拿兩隻農家的傳音獸給我。”
“也不要拿你自己養的,也許到時候會被彆人捉住。”
衛仁看了眼她柔軟白皙的掌心,又看回虞歲的臉,她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是柔和的語調,嗓音屬於少女的甜味,又不膩人,但卻完美掩蓋了話語中所有帶刺的尖銳之意。
不怪那麼多人沒有看穿虞歲。
她從小到大,裝得太像,也許有時候並不是裝的,隻是在不同的環境和情況下,她會表現出最有利於自己的一麵。
無論是什麼樣的表情、語調,都是她真實存在的一麵。
“可以,但你準備做什麼?”衛仁問。
虞歲輕抬下巴:“你不需要知道。”
衛仁勸她:“你沒必要一直單打獨鬥。”
虞歲脆聲道:“那也輪不到你現在插手。”
衛仁摸了摸跳動的心臟,去農家抓了兩隻紅蠍子給虞歲,還花了點時間教她怎麼用。
*
等到日落時分,虞歲來到學院大門,黑胡子已經派了馬車來接她,南宮家的術士護衛在她左右,暗處還有好幾名。
上次農家的偷襲,給黑胡子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但凡他不能到場去接虞歲,就會派不少於五人的護衛去接。
虞歲朝車窗外看去,落日懸在海邊,周圍是大片色彩瑰麗的火燒雲,隨著海浪
波動,映照在海麵的瑰紅就像是飄搖的火海。
今日十五,星辰避月,逐漸慘淡的天幕上空,隱約可見一輪皎潔輪廓。
路上虞歲在看顧乾那邊的五行光核:
顧乾這次外出帶了霍霄和項菲菲兩人,一個法家,一個陰陽家,外加他自己名法雙修,這次對付梅良玉,應該是會用名家九流術。
地點選在遠離外城熱鬨的山地中,周圍都是沙石地,青樹稀疏,有幾個小山坡做掩體,山坡儘頭便是淺海,淡藍色的海水吞沒沙地留下一片潮濕後右退去。
雖然青樹沒多少,但多得是一人之高的雜草叢,草葉青黃交錯,看起來都不太健康,也不知道裡麵都藏了些什麼。
顧乾三人站在山坡陰影中,往裡麵走就是淺海灘。
三人都著黑色鬥篷長衣,將身形遮掩,逐漸融入夜色中。
項菲菲問:“魏坤那邊準備的怎麼樣?”
顧乾低頭看聽風尺:“已經過來了,他剛出學院大門,梅良玉那邊就會知道,速度得快。”
項菲菲拉起兜帽戴上,寬闊的帽子將她整張小臉都包裹,遮得嚴嚴實實:“鬥篷不能掉,否則吞影就沒法掩護了,至少在他死之前不能被發現。”
霍霄手中握有兩節拇指長短的黑色玄木,兩節短木上都刻著一圈圈紅色的符紋,這是機關術家的封魔柱。
在任意兩個封魔柱組成的結界中,將限製一部分九流術和天機術的使用。
封魔柱算得上是非常奢侈又難得的奇兵寶物。
“先結封魔陣。”顧乾對霍霄說。
霍霄將手中兩節黑色玄木拋出去,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圈著山坡與草叢成一道斜著的長線。
顧乾看向沙石地的方向:“把握機會,最好一次結束。”
虞歲一隻手搭在車窗上,衣袖往上滑,露出白皙手臂,兩隻紅色的蠍子自她指尖墜落在山地中,朝著顧乾等人的風向趕去。
控魂二重,能讓她同時監控兩邊的五行光核。
看完顧乾這邊的布局後,虞歲瞧見正在跟刑春幾人吃飯的梅良玉,這會收到了魏坤離開學院的消息。
梅良玉優雅置筷,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乾嘛去?”刑春抬頭問。
梅良玉:“殺人。”
刑春咽下一口飯,扭頭問鐘離山:“魏坤出去了?”
鐘離山也問梅良玉:“我也去?”
“不用。”梅良玉獨自離開。
“我去我去!”孔依依拍桌而起,又被旁邊玩聽風尺的年秋雁給拉著手坐回去,“你也不要去,讓梅梅自己解決。”
孔依依擰著眉頭:“他好幾次都讓魏坤跑了!”
“這次不會了。”年秋雁溫聲安撫,“他們兩人的恩怨,讓他們自己解決。”
孔依依瞪他一眼:“說得好像魏坤沒坑過我一樣!”
年秋雁收起聽風尺,給她夾菜,剝蝦殼,笑道:“那讓梅梅去報仇也不虧,你先吃飽喝足睡好,你最近不是在修三身麼,沒必要為了個魏坤打亂節奏。”
孔依依這才重新拿起筷子。
梅良玉來到學院大門,學院門前人來人往,有人從他身邊走過時,塞給他一隻農家的飛蜓,可以追蹤魏坤的蹤跡。
紅色的飛蜓懸浮在空,一瞬千裡,梅良玉禦風術緊隨其後。
坐在馬車裡的虞歲揉了揉眼,這速度,跟那天晚上陪她練習的時候完全沒得比。
虞歲剛進入繁華熱鬨的外城,梅良玉那邊也追到了試圖進外城的魏坤。
魏坤假裝自己是要進外城,在人流量逐漸多起來的入口與梅良玉狹路相逢,街市上的燈火明亮,吆喝叫賣聲中夾雜著叮叮哐哐,工匠打鐵的聲響。
紅色的飛蜓停在白色石牌坊上,梅良玉禦風術落地牌坊口,一眼就看見站在鐵匠露天工棚前的魏坤。
魏坤身高挺拔,體格健碩,不像陰陽家的身形俊逸縹緲,反而更符合兵家的結實強悍。他時刻戒備著,整個人像是外出偷食的鼠,細眼目光精明,神色警惕。
鐵匠打鐵的聲音,在快要入夏的夜裡掀起幾分火熱,被梅良玉鎖定的瞬間,魏坤警覺回頭,目光瞧見牌坊下的梅良玉後,臉色微變,低咒聲,立馬禦風術跑走。
兩人開始在夜色中追逐,所過之處掀起五行之氣震蕩。
淺海邊的顧乾低聲道:“來了。”
魏坤奔跑在前頭,在樹林與小道中來回穿梭,落進陰影中時,因為殺意湧上眉眼,從而使得表情有瞬間的猙獰,他餘光掃向後方始終緊追不舍的梅良玉:
最初他在陰陽家隻是跟刑春有些過節,他就看不慣刑春不上進卻總是能獲得教習們的青睞,因此見麵就陰陽怪氣,私下裡詆毀刑春為人。
刑春也沒在意,他確實比較佛,不太喜歡跟人發生衝突,若是針對自己的事,能忍就忍了。
梅良玉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他的朋友們也不是隻會受人欺辱的窩囊廢,大多時候,都是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可魏坤後來對孔依依有點想法,也確實有幾分喜歡,可孔依依不喜歡他,魏坤覺得自己有機會,便整天出現在孔依依身前獻殷勤。
刑春和孔依依也是飯友,那段時間都一起吃飯,魏坤看後心生嫉妒,在陰陽家幾次試煉中對刑春下手,刑春雖然化險為夷,但魏坤也被孔依依討厭的徹底。
魏坤被孔依依罵是心術不正,陰險歹毒的小人。魏坤被孔依依揍過一次後,因愛生恨,氣急之下對孔依依動手,誓要毀她名聲,讓孔依依明白是她配不上自己,她得回頭求自己原諒她。
總之各種手段下去,倒是把刑春和孔依依那圈人都給得罪了。
之所以被梅良玉盯上,是因為魏坤想要除掉一個陰陽家的競爭者,若是這人死了,就沒有人和他爭搶刻印天機術的機會。
這位陰陽家的弟子萬江,又正巧受過梅良玉幫助,對梅良玉很是敬重,魏坤以梅良玉的名義約這名弟子去了外城,借機除掉了自己的競爭對手。
也就是這事,讓梅良玉對魏坤起了殺心,不死不休。
魏坤這人,有點實力,心性不行,小氣記仇,手段卻低劣。
自從他殺萬江那天晚上,在外城險些被梅良玉砍死後,魏坤就後怕不已,躲了梅良玉快一年。
因為殺人降級,每次試圖衝級回到甲級弟子,都能被梅良玉找到機會攔下,修行因此停滯不前,就算在學院遇到,也可能被梅良玉卡著規則暴揍一頓。
反正梅良玉這個人又不怕掉分,他漲分很快。
本來按照他殺人那個速度,早就從甲級掉乙級了,可梅良玉被扣分後,沒兩天就能把分漲回去。
魏坤百思不得其解,這家夥到底是怎麼漲得分?莫非是靠著常艮聖者?越是這麼想,魏坤越是生氣,他不就是仗著自己有個好師尊,若是沒有常艮聖者撐腰兜底,他梅良玉算個什麼東西!
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這麼久,魏坤心中對梅良玉的怨恨早已大過了刑春跟孔依依等人。
所以顧乾找到他合作時,魏坤毫不猶豫就答應了,與其自己掙紮,不如跟人合作,他迫切地想要擺脫梅良玉這個陰影,但梅良玉幾乎切斷了他
所有的路,好不容易有機會送上門,魏坤必然會牢牢抓住。
今天晚上,就要讓這一切結束!
魏坤心中剛定下豪言壯語,餘光就見藍光大閃,雷鳴聲重重擊在他心上,讓他瞳孔緊縮。
梅良玉的身影一瞬來到魏坤身後,強勢的壓迫感隨著陰影覆蓋而來,魏坤猛地再次提速,幾乎用上了所有的五行之氣運轉禦風術向前逃竄。
虞歲看到這,覺得若是沒有顧乾等人幫忙,魏坤對上梅良玉單打獨鬥,那是必死無疑。
他本人也清楚這點,所以才躲著梅良玉走。
魏坤鉚足了勁將梅良玉往和顧乾約定好的地方帶去。
黑胡子等在外城入口,街道上人來人往,虞歲從馬車裡下來,抬手壓住被夜風揚起的發,視線若有所覺地朝淺海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