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死。
他想起當年在五行水場,高天昊奄奄一息地靠在水場中的圓柱下,露天水場中倒映著天上銀河,他們隔著一道銀河的距離。
披頭散發的老者咳著血,看他的目光帶著點點柔和笑意,啞著聲音道:“你總有天會離開太乙回去的。”
回哪?
他除了鬼道聖堂,還能回哪。
夜風猛烈,又或是他發絲太過柔順,束發的繩子隨之滑落,讓梅良玉剛束好沒一會的長發又散開了。
虞歲看見師兄站在海邊,視線漫無目的,長發又被吹散,墨發絲絲縷縷被風吹著貼在他脖頸和臉頰起起落落。
莫名透著點孤獨的意思。
這樣的梅良玉,虞歲還是第一次見。
他白淨俊朗的臉上沒什麼情緒,倚著巨石的姿態放鬆,披著長發時氣息意外的溫柔,雖然視線漫無目的,卻不知是想到什麼,平日冷淡又傲慢的眉眼逐漸沉靜,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像是讓自己變得透明,就快要消失在這個世界。
光核讓虞歲仿佛就站在梅良玉身旁,近距離感受到他擴散的無聲情緒,濃重的孤獨感將他整個吞沒。
虞歲愣愣地瞧著。
她以為師兄朋友那麼多,又有強大的師尊做後盾,怎麼看都跟孤獨搭不上邊。
*
發絲劃過臉頰時,梅良玉才感覺有一瞬的涼意,使他回神。
回神的瞬間他便收起所有思緒和氣息,聽風尺嗡嗡作響,梅良玉摸出來點開,看見刑春在說今晚要吃的飯菜,又問要不要給他帶點過來。
梅良玉回:“等你帶過來都半夜了。”
刑春:“吃宵夜吧。”
梅良玉:“不吃。”
刑春又問:“今天齋堂有冰鎮酸梅湯,你真不要?”
梅良玉:“不要。”
刑春忙了一會後回來,繼續跟他聊道:“要不我跟小山去把顧乾打一頓也過來機關島陪你?”
梅良玉看得無語,慢吞吞地點著填字格:“你倆到時候就不是來機關島,而是去禁閉島了。”
“我瞎說的,我才不要去禁閉島。”刑春正跟鐘離山他們去齋堂,“你走得早,沒聽到其他人說的,之前南宮歲出來跟顧乾吵架了,顧乾一路追著她回舍館,不知道把人哄好沒。”
“小師妹麵善心軟的,說不定被顧乾一通花言巧語就原諒了,你快給她吹吹風,讓她鐵石心腸起來。”
梅良玉看得冷笑聲。
顧乾要是能把人哄好了,他名字倒過來寫。
我都還沒哄,他哄什麼。
梅良玉點開虞歲的傳文界麵,指腹輕點填字格,卻又頓住,緩緩蹙眉。
虞歲已經走到古樓這邊,站在被巨樹環繞的長廊中,她一偏頭就能看見下方沙灘上的梅良玉。
見師兄對著她傳文界麵停頓許久,像是想發傳文,卻又有點不甘心。
她也就等著,看看師兄最終會發什麼。
海雕鳴叫著又飛回來找梅良玉玩。
梅良玉卻沒理,目光盯著聽風尺,修長的手指點在填字格上,良久才發出一句:“齋堂今晚有什麼菜?”
虞歲看後沒忍住撲哧笑了聲。
近日陰霾在這一笑中散了大半。
虞歲拿出聽風尺,笑盈盈地望著他發來的傳文,卻沒有立馬回複,晾了梅良玉好一會。
梅良玉就等著,海雕在天上飛,也等著梅良玉叫它下去扔石子玩,哪知道地麵的人這會完全沒注意它的存在,他手指輕敲聽風尺,一下又一下地算著時間。
聽風尺嗡地一聲亮起,梅良玉便點開查看。
虞歲回他:“不知道,我沒去看。”
梅良玉看得輕輕挑眉。
還肯回他傳文,那應該沒生氣。
但這語氣是不是太冷淡了些?
她平時對我沒這麼冷淡吧。
今日十五,可以借星宿傳音。
在梅良玉思考語氣冷淡的問題時,虞歲已經給他發去傳音提示,梅良玉看見提示眼皮一跳,手比腦子快,接了。
“師兄。”
少女輕柔的嗓音隔著聽風尺傳來,似乎多了幾分空靈。
梅良玉垂眸,沉沉地應了聲:“嗯。”
傳音時和傳文不一樣,人們回複時的語氣和神態,透露的心思的也不一樣,會更容易被看穿,被理解。
虞歲盯著梅良玉,輕聲問:“你要回學院了嗎?”
梅良玉懶聲道:“沒這麼快。”
虞歲又道:“我白天問師尊可不可以去機關島看你,師尊說可以。”
梅良玉微怔:“你要過來?”
“嗯!”虞歲問,“不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
梅良玉說:“你想來就來。”
虞歲倚著長廊石柱,笑著問:“要給你帶點什麼嗎,我聽李金霜說今天齋堂有冰鎮酸梅湯,師兄你要嗎?”
梅良玉視線看向前方湧動的海水,慢吞吞道:“要。”
虞歲語速不快不慢,隻聽得出話中點點笑意:“聽說你呆的地方很熱,我多給你帶點喝的,這會去齋堂買應該來得及,要不要多帶些主食,師兄你今天用膳了嗎?”
梅良玉麵不改色道:“沒有。”
虞歲驚訝道:“一餐都沒吃?”
梅良玉看似很坦然地說:“沒吃。”
虞歲歎道:“師兄,可是我今天沒帶主食,隻帶了點零食飲水。”
梅良玉覺得不對勁:“你這麼快到齋堂了?”
他問這話時,海雕在上空嚎了敞亮一聲,梅良玉從虞歲那邊也聽見了,不由轉過身去,一眼瞧見站在山坡長廊上的虞歲。
虞歲看見從黑石邊轉過身來的梅良玉,輕聲道:“師兄,我到了。”
梅良玉:“……”
他心裡咬牙切齒地叫虞歲的名字,一邊說:“你站那彆動。”
虞歲把傳音斷了。
梅良玉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收起聽風尺,朝虞歲走去。
虞歲站在原地沒動,神色靜靜地看著師兄朝她趕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隨著梅良玉的走動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