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野喜最討厭農家的東西了。
他看見這隻金蝶時就覺得晦氣,少年秀氣的麵目瞬間猙獰,剛要動用陰陽家的天機術,術剛起,就被旁邊的顧乾一個響指消除。
更加令人討厭了!
鄒野喜轉手去拿定在山水卦陣中的棍刀,準備先去將張相雲的頭砍下來時,順著鱗粉而來的一群小金蝶卻現身在他視野中。
若是被農家毒物咬了,輕則破除你的護體之氣,重則五行之氣流失,瞬間毒發身亡。
這些小東西在普通人眼裡看起來漂亮可愛,在鄒野喜眼裡卻狠毒得要命。
小金蝶的速度很快,沒有給鄒野喜太多思考的時間,他不得不拿起棍刀先解決這群小金蝶。
棍刀一離開卦陣,被鎮住的卦陣符文立馬開始活躍,擴增範圍,將鄒野喜困在其中。
就在符文快要將鄒野喜困入山水卦陣中時,一道長劍從後方飛射而來,帶著另一塊神木簽直直插入卦陣中心,將張相雲的山水卦陣整個擊碎。
“張相雲,你怎麼還欺負小孩呢。”
張相雲聽得眼皮一跳,猛地抬頭朝飛劍的方向看去,黑色瞳孔中映照出站在雜草叢後的三道眼熟身影。
站在最前邊的紅衣女子來勢洶洶,還保持著扔劍的動作,抬起的手腕上銀環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站在旁邊因為趕路而喘氣的蘇桐一手抓著鐘離山的衣服,一手拍了拍胸脯順氣,抬頭去看扔出去的神木簽,還好及時破掉了張相雲的卦陣。
雖然不知道差點被山水卦陣困住的綠衣少年是誰,但隻要是張相雲的卦陣,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他破了就完事。
鐘離山扶了把蘇桐,將她護去身後,不動聲色地掃視在場的人們,目光在遠處的虞歲和顧乾身上頓了頓。
最初收到傳文說年秋雁被張相雲堵在荒島的消息,隻有孔依依一個人,剛巧蘇桐跟她在一起,蘇桐不放心孔依依一個人去,便跟她一起。
中途遇上來找蘇桐的鐘離山,鐘離山得知這事後,也不放心這兩人,就一起來了。
再加上年秋雁與張相雲的關係讓鐘離山還有些在意。
有關年秋雁和銀河水的猜測,以及機關島上發生的事,鐘離山連蘇桐都沒有說過。蘇桐知道了,那就等於孔依依也知道了。
鐘離山朝年秋雁看去,這小子跟梅梅答應的好好,現在又在搞什麼,真不怕被孔依依揍?
年秋雁在看見孔依依的時候,神經瞬間緊繃,原本還處於看戲狀態,現在變得有些焦躁起來。
他甚至不敢去看後方的虞歲。
南宮歲叫來的不僅是那個陰陽家的少年。
不屬於學院的人,張相雲他們毫無顧忌。可如果是學院的人,反倒有所顧慮。
今晚有理由來這裡攪局、又不會被張相雲懷疑、還能威脅他的人——年秋雁望著那紅衣似火的少女,心臟怦怦直跳,這心跳聲中,夾雜著危險的警告。
顧乾望著突然出現的孔依依幾人,心裡暗罵張相雲自己怎麼不算一卦占卜他今晚事情順不順利。
鄒野喜轉著棍刀打擊小金蝶群,抽空不滿地問孔依依:“你叫誰小孩?”
“你們來這做什麼?”張相雲額角忍不住抽了抽,深吸一口氣,事情接連變得不順,讓他也變得煩躁起來。
“當然是來找你麻煩的。”孔依依邁步往前,剛踏出第一步,就讓張相雲臉色突變。
洛伏剛要回頭阻止孔依依施展兵甲陣,卻被瞬影上前的鐘離山攔退,眨眼間,孔依依已經將張相雲帶進自己的兵甲陣中去。
鐘離山手中長劍未出鞘,攔退洛伏後,劍尖朝地麵一點,將立在地麵的神木簽震起,以劍柄將神木簽往後方的蘇桐擊去。
蘇桐剛招手接過神木簽,就聽遠處傳來大堆人喊打喊殺的聲音,疑惑地扭頭看去,見到追著鄒野喜而來的龍武幫和星月島的術士們。
這次來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
這幫人對鄒野喜罵罵咧咧,但他們都不知道鄒野喜的名字,隻知道他姓周,就朝他“周少爺”、“狗雜種”地喊。
喊少爺的星月島的人,喊雜種的是龍武幫的人,兩撥人邊追邊打,這才慢了鄒野喜許多,現在才到。
鄒野喜聽到他們的聲音,轉頭朝顧乾殺去,並高聲喊道:“小爺在這呢!星月島的弟兄們快過來,誰來幫我殺了這個有神機術·天官的小子,下任島主的位置我就傳給誰!”
“哦對了,龍武幫的人就彆過來了,你們這幫沒用的廢物就該轉頭跳海去死。”
他肆意嬉笑怒罵著,完全不把在場的任何人放在眼裡,找不到對自己發號施令的小姐,他就自由發揮,想砍誰就砍誰。
反正先殺男的總沒錯。
霍霄與李金霜見到突然衝過來的大批術士,暗自皺眉,然而龍武幫的確實是些蠢貨,見麵把他們當做是鄒野喜的同夥一同攻擊。
顧乾瞥見湧過來的外城幫派的術士們,忽然意識到這是躲在聽風尺後麵的人派來攪局的,目的可能是救走衛仁。
他剛要回頭去叮囑錢瓔,鄒野喜卻已瞬影到身前。
好快的速度!
顧乾來不及開口,被迫迎戰鄒野喜。
“顧哥哥!”虞歲擔心出聲,她忙對錢瓔說,“你快去幫顧哥哥,我來看著他。”
錢瓔本就見不得有人當著她的麵傷害顧乾,聽完虞歲這話,當即放棄衛仁,轉身去幫顧乾。
場上人多又混亂,幾乎所有人都被迫動起來出手戰鬥,邊上就剩下一個在他人眼中無比柔弱的虞歲,和已經三卦用儘約等於廢物的年秋雁。
無論是鐘離山還是顧乾等人,都有意識地將戰場帶遠,沒有波及靠海邊的虞歲與年秋雁兩人。
在所有人都無暇顧及衛仁的時候,虞歲背對著其他人,垂眸朝瀕死躺在地上的人看去。
衛仁似回光返照,意識朦朧中,腦子裡滿是走馬燈畫麵,從幼年母親哭泣著送走他開始,他就活在暗無天日的世界。
死亡、鮮血、戰鬥,沒有結束的那天,直到他生命終結的那刻,也不知為誰、為何戰鬥。
隻是此時和他曾經想象的不一樣。
至少現在他知道自己在為誰、又是為何而戰鬥。
心甘情願。
他在意識朦朧之際,勉強睜開一隻眼,視線模糊,沒能窺見虞歲眼中浮現的瑰麗光芒。
衛仁是素夫人那邊的人,又曾險些導致她死亡,如果她沒使用異火,衛仁未必能說服盧海葉不殺她。
誰都不喜歡自己的生死被掌握在他人手裡。
虞歲最初並不信他。
直到通過五行光核,看見衛仁與紀書言對峙的那一幕。
衛仁說他們是燕國的叛徒。
這話讓虞歲救了他。
衛仁有句話說的沒錯。
隻要站在素夫人的對立麵,那就能理所當然地認為素夫人該死。
對錯並不重要。
在這個世界,決定生死的是立場。
而此刻,衛仁選擇的陣營是南宮歲。
浪潮朝著沙石地拍打而來,已經沾濕衛仁的頭發,遠處第二波海浪也不遠了,隻是不過腳踝的浪潮,不構成威脅。
在虞歲的九州星海深處,北方玄武七宿光芒大綻,原本毫無威脅的浪潮,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忽然倒退,眨眼卷起數丈高的海浪回來,將站在岸邊的三人全部卷走。
這海浪來得猝不及防,又無人在意,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時,岸邊隻剩下一層層浪花。
被海浪卷走的衛仁認為自己命已至此,無力地閉上眼,失去意識,被海浪拍打席卷著帶去不知名處。
虞歲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救下衛仁。
她也不能讓衛仁就這麼死了,所以張相雲出手時試圖阻止,卻沒想到歐如雙留了一招。
衛仁的身份已經暴露,哪怕虞歲能從張相雲手裡救下他,回去後衛仁還得麵對農家聖者歐如雙。
衛仁現在最好消失,讓所有人都找不到。
虞歲望著隨海浪越來越遠的衛仁,讓那顆六境光核來到他的胸膛。
她想要證實一個猜想。
靈傀是按照活人來仿照的,光核可以適應傀儡的身體,那活人的呢?
虞歲察覺到有人靠近,回頭看去,是潛水而來的李金霜,她抓過虞歲,將她帶出海麵。
剛被李金霜扶著帶出海麵,虞歲就止不住地咳水,聽見遠處的顧乾朝自己喊了聲:“歲歲!”
“顧哥哥!”虞歲擦著臉上水珠,懊惱地朝顧乾看去,楚楚可憐道,“衛仁他也被卷進水裡了。”
另一邊,鐘離山把年秋雁從海水裡帶出來,聽見虞歲的話,側頭朝身後還在狂亂翻滾的海浪看去。
“去蘇桐那邊。”鐘離山把年秋雁放開,轉身回海裡去找人。
年秋雁本是要攔他的,你去找什麼,南宮歲故意放的人 ,你能找到才怪,可餘光卻瞥見從兵甲陣裡出來的孔依依與張相雲,頓時忘記要攔鐘離山。
張相雲身上帶傷,半邊身子都是血色。麵色十分難看,五指緊緊攥著神木簽,看孔依依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劈成兩半。
孔依依雖然也受了些輕傷,看上去卻比張相雲好得多,她神色驕傲,剛要嘲諷張相雲兩句,卻看見渾身濕淋淋的年秋雁,沒好氣道:“一會工夫不見你怎麼又掉海裡了?”
年秋雁莫名感覺狼狽不已,一時間竟不敢回話。
荀之雅見顧乾被鄒野喜纏著,又不想放過這次的線索,便道:“我去找衛仁。”
隨著張相雲一起出來的碧血金蝶化做流螢消失。
張相雲咬牙切齒道:“孔依依,你真是自己找死。”
遠在太乙學院舍館樓下的歐如雙一個人站在角落中,抬頭望著舍館上方,一抹流螢自虛空出現,在他身前化作一隻碧血金蝶,湊近他耳旁輕輕扇動翅膀,似在低語。
歐如雙從碧血金蝶這裡得知張相雲那邊發生的一切。
片刻後,歐如雙在碧血金蝶身上屈指輕彈,小金蝶再次化作流螢散去。
今夜查舍,並非所有聖者都來了。
法家聖者萬桂月,因傷病常年居家,不怎麼外出,一年隻授課兩三回,就連之前常艮聖者在月山出手,也沒有驚動她去往月山看熱鬨。
屋中滿是墨香,掩蓋了桌案前的苦藥味。
執筆站在桌前書寫的白衣女子不時咳嗽兩聲,她望著眼前白紙黑字,卻是眉頭緊皺,秀麗的麵容上隱隱有幾絲黑紅的不規則線條,宛如遊動的長蟲,似要從她的血肉中蹦出。
紙上寫著“法”字,落筆卻重了,那一點帶出很長的一筆。
金色的流螢出現在紙上,化作一隻碧血金蝶。
萬桂月放下筆,朝碧血金蝶伸出手,任由它叮咬指腹,吸食自己的血液,如此才能減輕她的痛苦。
她垂眸盯著碧血金蝶煽動的翅膀,看到發生在荒島的一切,一直到碧血金蝶想要振翅離開時,萬桂月忽地伸手抓住它,將它喂進嘴裡嚼碎咽下。
看來她得出門了,去找那個掉進海裡的農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