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秀貞對葉晨說的這種情況當然是門兒清,因為醬油廠裡像葉晨這種靠著關係進來的人不在少數,隻不過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站在了領獎台山,有些人卻還沒開始起跑,在曲秀貞看來,這還真是沒什麼好抱怨的。
曲秀貞看著葉晨,麵帶笑容的開口說道:
“周秉昆,你難道就想一直這樣下去了?要知道你今後可是一直都會跟他們在一起,工友之間如果不搞好團結,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聽了老太太的話,葉晨笑了,他知道曲秀貞和她老頭馬守常,拋下親情關係,兩人可以算得上是周秉昆人生道路上的貴人。他們和郝金龍還有金月姬同樣是住在一個院兒的高級領導,身上卻比那兩個人多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叫做人味兒。
他們身上沒有太多的門戶之見,願意和周秉昆和他身邊的這些工人打成一片,而且是真心實意的在幫他們,這種品質是同住一個院兒的郝金龍和金月姬所不具備的,這是人生境界上的差距。
老太太之所以對自己的情況這麼關注,是因為她打心眼兒裡為自己好,葉晨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自然是不會對彆人的善意熟視無睹,葉晨想了想然後開口說道:
“老太太,對於您的話我有些不大認同,首先我不會不團結工友,大家在工作上還是協同合作,共同把出渣車間的工作做好,至於私人生活上,就沒必要走的太近了,一是大家的三觀不同,硬往一塊兒湊,隻會徒增尷尬,二是我下了班兒之後,還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忙。”
曲秀貞聽到葉晨這麼說眉毛不由得一挑,看了眼葉晨,然後開口問道:
“哦?你平時下了班回家都做什麼啊?”
葉晨裝作四處打量了一下,然後對著曲秀貞小聲開口說道:
“我哥我姐臨去插隊之前,把他們上學時候的課本兒留下了,我一直都在自學,已經學完了初中部分了,現在正在自學高中課程。因為我覺得這些東西說不準以後會用得著,知識是提高人生容錯率的關鍵,它代表著一種人生底蘊。”
曲秀貞聽了葉晨的話之後,大吃一驚,她十六歲參軍,之後一直忙於工作,等到一切趨於平穩之後,才通過組織關係去人大進修了三年,就是這三年的資曆,才讓上級把她安排到了省高法擔任庭長的職務,她太知道知識的重要性了,隻不過這是自己步入社會多年總結出來的人生經驗,她完全沒想到自己麵前的這個小夥子,居然會看的這樣通透。
曲秀貞認真的打量了一眼葉晨,然後開口說道:
“秉昆,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但是學習不是閉門造車就行的,還是要跟外界多進行接觸,廠子裡頭馬上要開辦夜校了,教師我親自去請,我希望你能來,讓我也見識一下你的學習成果!”
葉晨笑了,她知道老太太這是不放心自己,擔心自己歲數小,沒個定性,嘴上說著學習,結果三分鐘熱度,看的出來,她是真的關心自己,葉晨開口答道:
“我一定來!”
這天龔維則剛下班兒,騎著自行車剛進胡同口兒,突然傳來了一個叫他的聲音,“小龔叔兒!”,龔維則一腳撐在了地上,回頭看去,發現是老周家的老小子,他開口說道:
“這不秉昆嗎?咋了?你有事兒?”
葉晨四處打量了一眼,然後開口說道:
“小龔叔兒,我這裡有個情況要向你反應,這裡人多耳雜,傳出去不好,你找個安靜地方,咱們倆好好談談!”
龔維則聽到葉晨這麼說,看著他有些稚嫩的麵孔,不由得調笑著說道:
“你小子能有啥要緊事兒?彆拿你叔打茬!”
葉晨表情嚴肅的看著龔維則,然後開口說道:
“小龔叔兒,我沒跟你開玩笑,這件事跟塗自強有關!”
龔維則聽到塗自強這三個字,頓時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這個人是光字片兒的恥辱,跟社會上的三教九流不學好,最後成了個殺人犯,讓光字片兒在社會上的風評變得很差,成了吉春市裡藏汙納垢的典型,這讓他覺得臉上無光,平時極為忌諱彆人提到這個人。
龔維則看了眼葉晨,然後開口問道:
“秉昆,這件事可開不得玩笑,你確定嗎?”
葉晨點了點頭,龔維則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
“你蹬著自行車跟我走吧,咱倆去我家裡坐會兒!”
葉晨蹬著自行車,來到了龔維則家,把自行車直接停在了門口,上了鎖,然後跟著龔維則開門進了屋,龔維則給葉晨倒了碗水,然後開口說道:
“我這剛回來,還沒來得及點火燒炕,家裡也沒熱水,你先湊合湊合。”
說完龔維則從兜裡掏出了一個煙卷兒,敲了敲煙盒,從裡麵掂對出了一根兒,叼在了嘴上點著火,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口煙霧,然後開口說道:
“秉昆啊,你想說啥就說吧!”
葉晨笑了笑,也沒拘謹,看著龔維則開口說道:
“小龔叔兒,塗自強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我聽他跟我也叨咕過,當初他是什麼九虎十三鷹的成員,槍決的那天,塗自強在看守所門口沒戴帽子,有個瘸子給他扣了頂嶄新的羊剪絨的帽子,後來我聽春燕兒提起過,塗自強管他叫大哥。”
起初龔維則還沒在意葉晨給他反饋的情況,覺得不過是小孩子神秘兮兮的誇大其詞,然而隨著葉晨話題的深入,龔維則的臉色越來越嚴肅,因為葉晨的每句話都說到了點兒上,對於葉晨說的事情,他當然有所了解。
龔維則看了眼葉晨,然後開口說道:
“然後呢?你繼續說!”
葉晨端起碗喝了口水,然後繼續說道:
“有天下班兒,我在道上看見了當初在刑場看到的那個瘸子了,他身旁還有一個長的挺難看的馬臉男子,我看到他們鬼鬼祟祟的,就跟在了他們後麵,結果我發現他們居然是在和彆人倒騰各種工業券和副食券,手裡拿著那麼厚一遝子工業券兒和副食券賣給彆人!”
此時龔維則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投機倒把啊,抓到了是要被判刑的,龔維則緩了緩,然後看著葉晨開口說道:
“秉昆,這種事可不是鬨著玩的,你看清了沒有?”
葉晨信誓旦旦的對著龔維則開口說道:
“小龔叔兒,當時我被嚇了一跳,因為我從沒見過那麼多的工業券和副食券,也以為自己看錯了,後來等到沒人了,我墜在他們身後去了他們的窩點兒,結果你猜我看到了什麼?那些工業券和副食券居然是他們自己印的!”
此時龔維則手裡的煙卷兒已經燒到了手,他連忙抖了一下手裡的煙頭,都沒顧得上看手,對著葉晨開口說道:
“秉昆,這種事情可是開不得玩笑的!你還記得他們在哪兒印的嗎?能不能帶我們去?”
葉晨笑著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當然記得,你們想去我隨時都能帶路!”
水自流和駱士賓忙碌了一天,今天的收成不錯,兩個人都喜笑顏開,去副食店買了些現成的熟食,還拎了瓶積德泉燒鍋,準備晚上好好喝一頓,剛到家門口,駱士賓正掏出鑰匙打算開門,結果突然從四周衝出了幾個公安把兩人按在了地上,隻見有人開口問道:
“是駱士賓,水自流嗎?”
駱士賓和水自流的心裡一沉,心說壞菜了,被公安給堵到家門口了。這時候狡辯已經沒用了,早就有人開始對他們進行了搜身,從兩人的裡懷,掏出了一遝子工業券和副食券出來。這時隻見公安開口說道:
“有人舉報你們進行投機倒把,現在證據確鑿,我剛才看你在開門,把門打開吧,我們要進屋搜查。”
駱士賓看了眼公安,一臉絕望的接過了公安遞過來的鑰匙,把門打開,然後公安一擁而入,沒過多一會兒,就聽裡屋傳來了聲音:
“隊長,我們搜到了一台印刷機和各種油墨,還有大量的已經印刷好的工業券!”
駱士賓和水自流聽著公安的話,不由自主的麵麵相覷了一眼,突然間頭皮都要炸了,投機倒把倒是好說,怎麼都能解釋的過去,印刷工業券是什麼鬼?我們要有那本事還在這兒呆著嗎?
這時已經有公安人員從屋裡捧著手搖式對開三色平板膠印機從屋裡走了出來,還有另一個公安抱著一遝已經印好還沒進行剪裁的工業券從屋裡走了出來,看著駱士賓和水自流,臉色冰冷的說道:
“沒看出來,你們的手藝不錯啊!”
艸,這是被栽贓陷害了!水自流和駱士賓哪怕是反應的再慢,也琢磨出來是怎麼回事兒了,現在是黃泥抹在了褲襠上,他們就是想要解釋都解釋不清了,人贓並獲,還是從家裡搜出來的,這回指定是要折進去了!
葉晨知道駱士賓和水自流被捕的消息,還是下晚下班回家的時候,被龔維則堵在胡同口告訴他的,龔維則對葉晨表示了感謝,一個勁兒的誇他思想覺悟高,還要給他們單位寫感謝信,這年頭還不流行什麼物質獎勵,這種檢舉有功的事情,一般都是一封乾謝謝了事兒。
葉晨笑了笑,然後看了眼龔維則,開口說道:
“小龔叔兒,送感謝信沒毛病,但是最好不要把這件事跟我們單位通報,你也知道他們這夥人社會關係複雜,我就是個平頭老百姓,擔心招來他們同夥的打擊報複!”
龔維則聽到這裡也笑了,拍了拍葉晨的肩膀,然後開口說道:
“你小子就放心吧,你龔叔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我都跟所長說好了,案情經過不會跟你們單位透露分毫,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夥人還有沒有沒交代的同夥在外麵,這次的事情龔叔承你的情,等過年的時候,給你弄點年貨!”
葉晨笑了笑,然後說道:
“叔兒,鄰裡鄰居的,啥人情不人情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而且我這麼做,主要是為塗自強感到不值,他當初要不是跟著這夥人不學好,也不會走到那種地步,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