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勝四十五年七月二十八,夜。
人聲鼎沸,天邊紫微星大放光芒,很是耀眼,在夜半聽來,卻是最駭人的事,一下子震驚了個長秋城。
朱門被火光撞開,領頭的男子宦官模樣,火光映照下的臉龐更讓人看不清。他帶著人群闖進慕家大宅。
慕相帶著合家上下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神色淡漠。
靜王謀反,慕家牽涉其中,皇帝怒極,隨即撤慕興丞相位,抄家流放,淒淒之聲遍傳慕府。
曾經的鐘鳴鼎食之家,一夕傾塌。
旨罷,周定再清嗓子,微笑製止了他們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謝恩:“慕相稍等,雜家還有一道口諭尚未替陛下秉明。”
“承皇太後囑托,慕家小姐與太子結親,故特念舊恩,太後孝期後成婚,保全慕軒慕玘二人性命。”
慕相深吸一口氣,所幸,到底是保住了兩個孩子的性命,姨母雖沒讓外戚享有特權,但心疼這兩個孩子。尤其是慕玘乖巧,幼年聰慧,靈動可愛,給太後帶去不少歡樂。
“多謝太後皇上垂憐。”慕相伏地謝恩,心中坦蕩,卻也因為一雙兒女流下淚來。
這些年殫精竭慮,不過是因為皇家爭奪儲位,慕家自開國以來就與皇室多有牽連,幾代開國功臣,都與太子關係甚密,作為當朝丞相,自然是萬眾矚目,容不得一絲錯漏。
今上朝堂更為不同,皇帝子嗣甚於以往,第二個皇子並非皇後所生,乃帝王最寵愛的貴妃所出,貴妃在後宮以驕寵壓製中宮,自然希望兒子壓過太子,自己也能從此名揚天下,光耀門楣。
貴妃所出的靜王不是省油的燈。
母親備受寵愛,因而生出了許多好勝之心。在權力的經營下成長起來的皇子,自然不把皇室規矩和兄友弟恭放在心上,處處以傲氣挾製東宮,從來不敬順太子,反倒是更加自詡兄長,從小旨在教導弟妹禮儀,皇帝多次提醒他莫忘君臣,他卻毫不在意。
十幾年來,靜王魏礽苦心培植自己在朝中的勢力,拉攏臣子,甚至威脅到了帝國正常的運作。君王枕畔不容他人酣睡,因此皇帝找準錯漏,才有了前朝翻山蹈海的許多“謀逆罪責”,慕家因先前將淑女庶女嫁靜王為側妃,因而與他連上了姻親關係,靜王謀反,慕家自然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周定看著慕相,歎一口氣,收起聖旨,帶著哽咽,似乎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慕相,“丞相放心,青山不老,未來可待。”
周定是受過慕家恩惠的,小時家貧變賣進宮。剛進宮的內監難免受人欺淩,慕相看他模樣機靈又老實謹慎,才叫安排了去禦前伺候,被皇帝賞識才做了總管內監。
慕相一怔,隨即苦笑,青山留待倒是無所謂了,祖宗家法從來都是離皇室家族越遠越好,自從自己庶妹一意孤行,卻為家族招來如此禍患。
如今,他隻希望兒女平安。
兒子與太子的情分不淺,想來也不會委屈,更希望女兒平安喜樂,希望太子是一個公正嚴明的皇帝,不會因為前朝遷怒後宮。“謝謝公公寬慰,保住性命,苟且一生罷了。”
周定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平靜揭旨的丞相,不過是半月間,他仿佛生出許多白發來。
他曾是祁國第一權臣,風華絕代,風神爽朗,如今,竟是滿目微霜。
他原來也不過已經是五十餘歲的人了。
周定歎了口氣:所幸,有人還是念舊的。
時光匆匆,已是天廣元年一月初二。
先皇於幕府倒塌後十日薨逝,太子魏安辰於臨前幾位,改朝天廣。
勢力穩固,曾經倏地荒涼下來的家族,經過時間的衝刷,也變得平靜。慕府曾受享的,是千萬世人求不來的榮寵,雖滄桑變換,早已不同昔日。千足之蟲百死不僵,府中吃穿用度還似從前模樣。
窗外蟬鳴不停,叫囂著夏天的到來,又像是告訴著每一個經過的來人,它們曾肆無忌憚的存在。
丞相府的牌匾多年未修葺,已有了些許古樸的意味,它是個近百年來伴著皇室的家族,榮華富貴,丞相常於其身側,身居要職,一何等榮耀。
雖然如今慕府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疑似謀反,也能讓百姓們冷嘲熱諷好一陣子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底是不敢拿到明麵上來談論的笑話。
何況那晚以後,先皇再傳的一道聖旨讓慕家有了再起的跡象。
先皇將太上皇的遺詔宣告天下,眾人才知曉慕家長女慕玘自出生就被太上皇指婚給了太子魏安辰,因為太上皇和慕家大小姐的先祖私交甚密,在太上皇未登基之前,慕小姐的先祖被選為太子伴讀陪伴左右,兩家的友好關係一連傳了三代。
隻是慕家人丁不旺,每一代都隻有一個兒子,因此太上皇和先祖私下說起過,若是皇家或者慕家誕下女兒,一定是萬千寵愛,若是公主,便為其早早定好駙馬;若是慕家女兒,便是注定的太子妃,享受國母待遇,一生榮華。
慕玘便是這樣一個掌上明珠。
太上皇重諾,但又怕這樣的許諾反而折了孩子的壽,因此成了密詔,一直由太上皇和先皇保管著,直到太子和慕玘談婚論嫁。
聽雨閣內。
閣內暖氣如春,十分舒坦,不似外頭冰涼冷風吹逐。
220410昨夜下了一場大雪,純白幕天席地落下來,停在巍峨的宮牆磚瓦上,覆住了威嚴肅穆的鎮獸,遮擋住宮牆外的冰涼,終於消散去了半年來的變故沉悶,白茫茫一片真乾淨,似乎從沒有過宮廷之變,似乎還是去歲今年。
宮門裡的黃門和宮女躬身行走,各自為職,有人灑掃路徑,地上車轍陣陣,雖是休沐,君王和大臣也未曾休憩。
因著為先皇守孝,新皇的大婚延至新春,新春和大婚,宮裡宮外誰都不敢怠慢。
轉眼到了午間,送膳食的黃門領著宮女魚貫進入,一行人沉默無聲,在黃門的引導下有序進出,不敢出聲。
龍涎香淡雅,嫋嫋清香自香爐裡傳來,傳到帝王鼻尖。
“皇上。”為首的那個內侍看一眾人退去,終於走上前去,行禮問安。
“什麼事?”他抬起頭來,威嚴十足,劍眉星目,清神俊朗,身著墨色龍紋常服,麵色威嚴。
王者風範十足。
不,他本就為王。
他一出生就是祁國太子,一言一行比不得尋常人。
就是王族帝姬也不敢與之接近,唯獨同母所生的昭陽公主和六王魏玄風,還有被送進宮中陪伴太子的慕軒和沈則與之親近。
貴胄人家不能享受貧苦人家的溫暖情意,何況是由前後都隻是由利益相鑄造的宮廷。宮裡的人,隻要不受到黑暗的殘害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跟在帝王身邊的是打小就服侍太子的小夏子,是最知道皇帝習性的人。皇帝話不多,不喜與人來往。作為太子身邊最為得力的內監,他必須明白什麼時候說話什麼時候該緊閉嘴巴。
皇帝即位,小夏子深受信賴,照顧皇上起居,替皇上做事,一刻不敢怠慢。
小夏子帶著喜氣躬下身,“皇上,送給慕家的彩禮賀禮已送全。”
香氣嫋嫋,讓人舒暢。小說中文網
魏安辰看著麵前堆積如山的奏折,似乎不走心聽著小夏子的稟報,“你好生留神就是。”
小夏子微笑告退。
他抬頭看著長秋城蔚藍的天色,會心一笑,慕皇後終於要來了。
楔子·舊時堂前燕(2)
慕府內。
庭院深深深幾許,合歡未已,候鳥單飛。
雲深歸處,卻到凡間良辰。
帝後大典,迎娶皇後是大事。
每朝每代如此,舉國議論。
慕家張燈結彩,喜慶十分。大家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盛大婚禮做著準備,全府上下洋洋喜氣,與皇家結親,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何況是帝後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