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貴族行禮離開,各宮妃嬪酒菜儘興。篁朝一行人被帶往早就安排好的住所,接下來的十五天,向來如此,十分周全。
魏安辰一杯杯灌著酒,急得小夏子團團轉。
皇上從來不是貪杯之人,便打了個千。“皇上,回去歇息吧。”
魏安辰放下酒杯,搖晃站起。
“回聽雨閣。”
小夏子聽聞此語,顧不得多想,趕忙跟上。
夏日夜晚,因一場雨解脫焦躁的熱氣,倒也十分安寧。蟬鳴深深,一波波傳到各宮人的耳朵裡。所有宮殿都因方才的宴會儘興而歡迎這令人安心的蟬鳴。
燈滅,黑夜安閒。
聽雨閣內,燭光未散,添燭火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
他們不知道皇帝醉酒醒是未醒,自回來便站在案前不停寫著東西,
“真也沒看出有什麼好的。”
許多人不解皇上到底為何醉酒,也不知皇上夜晚還不安歇到底是何意,隻能更加用心的做著事,生怕出錯。
“世間安得兩全意,不負如來不負卿......”皇帝突然大笑,小夏子看著紙上狂草的幾個大字,心中一驚,皇帝是真生氣了。
魏安辰做事謹慎,寫字從來不狂草,除非被先皇責罵冤枉,心中憤懣無法排解。
他抬起頭來,眼光嗜血,眼底的怒意隱藏他的不甘心,紙上落款【如卿】,丟掉手中的筆,猛地坐在位子上。
“皇上,該去鴛鴦宮了。”小夏子顫顫巍巍,卻不敢忘了提醒。“外頭下大雨,皇上......”
外麵大雨傾盆,雷聲不絕。
魏安辰冷冷看他,反倒笑著,“是了,規矩怎麼可以改?”
皇帝的車馬走到鴛鴦宮。
鴛鴦宮十分安靜,幾個守門的不敢睡去,宮內因大雨雷聲再亮起燭光。
皇帝走近,看到早已在塌上因酒醉熟睡的慕玘。她臉頰通紅,不同於往常。他皺起眉頭,轉身吩咐旁人,“朕要沐浴。”
他徑直走向清池。
半個時辰後,帝王更衣就寢。
燭光暗淡,一切都顯得氤氳曖昧,眾宮女隨著婉兒一同退下。
暗黃的大殿內,隻剩帝後二人。
他撐起身,望著睡在裡側皺起眉心的慕玘,突然發現這個女子永遠皺著眉頭,似乎沒有舒展的時候。
他輕輕歎氣,想用指尖為她撫平皺起的眉心。
一夜纏綿繾綣,紅燭帳裡。
深夜他蒙蒙醒來,驟然才發現自己把她抱在懷裡這麼久,襟帶潮濕。
因為酒醉太深,她並無知覺的緣故。
他不知道她醒來以後,會否有不同於從往常的情緒,他知道她或許不願意進宮,也不願意待在他身邊。
但如今,既然圓房了,就開始新生了。
即使,是在她無知無覺的夜晚。
魏安辰第一次好眠,天光漸白之時,慕玘已然起身。
天光正白,夏日的風吹起中衣,她就靠在窗前,看著窗外的落葉,一時無話。
床榻上早已被他收拾乾淨,隻是醒來時衣衫單薄,他縱然沉沉睡著臉上仍帶有潮紅。
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慕玘猛地一怔,便也無畏了。
反正,遲早都是要發生的。
言歡正端了水走進來,看著小姐如此愁容,便心疼著她每日的煎熬。
進了皇宮,亦是隻能添加更多的愁緒,便也安靜將麵盆放在桌上,悄然出去。
她曾經有過兩心相許的夢,可背負著無法擺脫的聖旨,成長到現在的年紀,是再也不能做夢了。
她是後宮的主人,最權衡後宮勢力,是皇帝的妻子,也是君王的臣民,她也必須替君主壓製反動。
這位君主,似乎可以做到喜怒不與人知,他即便是無情,也不會讓自己自己的皇後立於尷尬的地位,畢竟未來,皇後,太子,都是皇帝的根基和籌碼。小說中文網
被當作一個穩固的籌碼,或許還能更好完成自己的事。
最起碼慕玘如今,無人可欺。她必得學會利用這一點讓自己首先在後宮獲得安穩。
至於她的夫君是不是適合托付的良人?
她本就,失去了那般資格。
他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已經沒了她,有些緊張坐起身來,卻遠遠看見靠窗而坐的慕玘,單薄的身子格外惹人心疼,魏安辰走下床榻,隨手扯過一條大氅,走過去想要給她披上:“皇後起的這樣早。”
聽聞聲音回過神來,慕玘站起身行禮,神色已恢複正常,“皇上萬福。”
這樣鄭重的大禮讓慕玘身子有些顫抖,魏安辰看著她的模樣,不免心疼,想要伸手拉起她,她卻已經自己站起身來,不動聲色的與自己隔開了一段距離。
魏安辰心頭煩躁,突然很想逃離眼這個人,“昨晚.....”
“臣妾知道。”慕玘聽他說起昨晚,自然是不情不願的,但是規矩所在她不能反抗,便隻好如此。
魏安辰知曉她不願,昨天大婚至今日,她從未在自己麵前自稱“臣妾”,也不敢再看她淡然冷漠的麵孔,便匆匆離去,“中午過來用膳。”
慕玘怔在那裡,一言不發。
魏安辰回過頭來,“你兄長說叫祁山的周朗給你診脈,說是你以前的病都是他看的。”
她微微怔住,隨口應下,行禮恭送帝王。
帝後大婚,那些接見外來使臣的場麵,是一定要帝後同行的,她知道今日的重要。
收起心緒,坐起來,沐浴更衣。
婉兒和言歡聽得動靜,進來收拾。
幾人掩麵笑著,言歡更是滿麵笑意,“恭喜小姐。”
她神色淡然,“婉兒,幫本宮寬衣。”
婉兒應聲迅速,皇後不願多言,下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慕玘早膳用畢,隻身走出門立在鴛鴦宮裡的場院內,站在一棵生長了上百年的合歡樹下,靜思不已。
合歡樹是宮中常見,慕玘想起那年和他一起品評合歡種類,他是最喜歡合歡清雅模樣的,慕玘頗愛玉蘭,也曾在翻飛的合歡下爭論不已,如今才發現,到底是合歡勾得起她與她無儘思念。
若是當年和他一起走,生死同一,也不用管這許多瑣事雜念。
她如此想著,眼角已蓄了許多淚意,隻是沒有化作淚珠流下來,那天,她已經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光了,用淚水祭奠他,倒也算是生死同穴。
午膳時分,慕玘換上尋常衣衫。“聽雨閣景致倒好。”
聽雨閣外種植綠竹,像是沒多久栽進去的,使聽雨閣添了情致。慕玘向來愛竹,第一次涉足,隻覺欣悅。
小夏子在門口等著,見皇後到來,連忙恭敬作揖,“皇後娘娘萬福。”
“公公不必多禮。”
小夏子抬起頭笑回:“回娘娘,皇上和慕公子正在裡頭呢,娘娘請進吧。”
慕玘一笑,“多謝公公。”
慕玘走進,見皇帝身著朝服,哥哥和自己一樣穿的顏色,心下歡喜。
她和兄長,從來默契。
說著朝哥哥服一服身,還作閨中禮節以示親切。
慕玘走上前,“皇上萬福。”
魏安辰看她一眼,想起早上格外淡漠的眼睛,如今卻不得不多了一絲對帝王的恭敬。
也隻有這個時候最聽話了。
他方才看著這人對自己兄長的舉動,這才是卸下心防的她。縱然這禮節是受了宮中許多規矩,到底內外有彆。
“內外有彆。”
他想至此,再次感覺到莫名的煩躁,隻輕輕擺手,“皇後起來吧。”
午膳由宮人一一擺放好,慕玘坐在皇上和慕軒中間,不偏不倚。
慕軒看在眼裡的,是皇帝和妹妹相敬如賓。
皇帝麵色冰冷,妹妹倒是樂得安寧。
這兩日在宴席上遠遠看著妹妹,隻覺她渾身疲憊,十分心疼。再看她眼下一層烏青,脂粉都遮不住,便知她未來生活如何。
宮中瑣事繁多,妹妹要受苦了。
慕軒心裡微苦,不覺再次擔憂
而且,妹妹昨日定然是發現了子川。
妹妹一直都是認為子川早就不在人世的。
慕軒不敢多想,麵上含笑。“臣給皇後請安。”
“哥哥不必多禮。”慕玘轉身向他,露出一個讓人寬心的笑容。
魏安辰看著兄妹互相笑著,不多言語,“用膳吧。”
“慕學士?”
慕玘驚訝,三天前,哥哥還是未得一官半職的人,如今卻這樣快被封了學士。
哥哥天資聰穎,這個位置他是誌在必得,便禮節性一笑:“多謝皇上。”
魏安辰不多理會,見慕玘滿麵微笑,眉頭卻是蹙著,“皇後是有事麼?”小夏子夾起皇上跟前的一點肉末筍絲,送到皇帝碗裡。
皇上不動筷,挑眉問她。
慕玘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本沒想在哥哥麵前說宮闈之事,因此頓了一頓。
慕軒見帝王即刻變色,心下一冷,帝王果真喜怒無常。
以往雖然和他關係很好,但也畢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這半年,他從東宮太子成了一國皇帝,很多事情,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慕軒不由看向妹妹,還好皇帝並沒有皺起眉頭。
“皇上--。”待在外頭的小夏子進來,手裡捧著一盤東西。
魏安辰淡淡道,“何事?”
“回皇上,這是內務府送來的《彤史》花名冊,請皇上過目。”
“內務府還真會趕時間。”魏安辰這才知道,慕玘方才要說的話。
帝後大婚第二日,便要著手君王侍寢事宜。
原來是這樣快就開始了後宮之主的角色,她到底理智。
又或者隻將當做了一國皇後,所以才如此理智的緣故。
“放在那兒吧,皇後有心了。”
慕軒聽著君王這一句“有心”似有些咬牙切齒,即刻明白也許兩人昨夜圓了房。
如今妹妹馬上安排這些事,論誰,心下都不舒服吧。
一頓飯吃的安靜,再無什麼話。
用膳結束,小夏子方才進來,許是摸準的皇帝脾性的。
小夏子恭敬道,“皇上,按著祖製的規矩,這個月您就要......”他欲說下去,看到皇後和慕學士都在場,方才住了嘴。
慕玘輕輕一笑,“這些事情先緩一緩。”
他再看一眼皇後,見她神色淡然,無話可說:“鳳印既然已經在你手上,後宮的事情就交由皇後全權打點了。”
“臣妾自會叫皇上放心。”慕玘微笑,新的故事,果真要開始了。
她的稱呼又換成了禮數,慕軒看向她,滿眼心疼。
是了,就算沒有感情,卻要為自己名義上的夫君管理這樣的事,任誰都會不舒服的。
這後宮,果真是難待的地方。她身為一國之母要掌管後宮妃嬪侍寢,不驕不躁做好國母典範,還要抑製自己的情感。
妹妹,她所有的悲歡,都跟著那人走了。
慕軒隱約知曉魏安辰的心思,但還是希望妹妹能夠歡心些。
感情之事勉強不得,從來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