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賢坐立不安的待在驛館中,幾乎徹夜未眠。
他是因罪被逐出江國王宮的內官,這些年,躲躲閃閃,一直藏匿在彆國生活,如果不是陳都建招賢台的消息經由行商之口,傳入那座偏僻的道觀中,他可能一輩子都要如陰溝裡的老鼠一般,過著沒有盼頭,不見天日的日子。
但現在因為手握一個秘密,他迎來了飛黃騰達、一飛衝天的機會。
他為人謹慎,再三確認對方能讓他親自麵見隋國太子,稟明內情後,才一咬牙,懷著孤注一擲、奮力一搏的鬥誌,趕來了隋都。
但不知何故,那位隋國太子,並沒有立刻召見他。
這有些不尋常,據他所知,隋國太子與舊主江國太子有舊怨,昔日因曾險些被其手下謀土射斷一條手臂,十分痛恨江國太子,所以才不惜花費巨力建招賢台,重金懸賞,搜集江國太子偽造德名的證據。
他提供的這樁罪證,直指江國太子的血脈和江國王宮一樁隱秘,應比那些所謂名土提供的不疼不癢的證據驚險刺激得多,一旦揭開,必將在整個江南之地引發軒然大波。依著隋國太子對江國的痛恨程度,應當對他所提供的的消息十分感興趣才對。
鄭賢的心情,就和案上隨風閃動的燭火一般搖曳不定。
他心情焦灼地飲了一碗茶水,察覺到有些涼了,暴躁地命令驛使給他換一壺新沏的熱茶過來。
然而這個時辰,驛使都已經睡了,並無人會專門留在房外伺候他。鄭賢不由羨慕起那些仆從環繞,不僅有家仆貼身十二時辰伺候,夜裡還有美姬美妾負責暖床的達官貴人。
他是從王宮出來的,見過世間最錦繡富貴之所,即使卑賤如螻蟻,也夢想一朝能夠平步青雲,改寫命運。
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隻要他抓住這個機遇,很可能也將在繁華的隋都安身,擁有自己的豪宅和美妾仆從。
思及此,鄭賢的心情又平和許多。
就算今日不見,明日也定會見的。
成大事者,需要沉得住氣才行。
鄭賢在內心寬慰告誡自己一番,又灌了口涼茶,便起身來到床前,脫下外袍和鞋襪,準備上床休息。
就在這時,案上燭火忽然劇烈晃動了下。
鄭賢常年東躲西藏,早就練就了常人沒有的敏銳,他正脫鞋襪的手一頓,警惕抬頭,環視一圈。四下寂然無聲,狹小的驛舍裡,陳設簡單方便,桌椅圓案,都籠在燭火光芒下,並無什麼異常。
然而這時,燈燭上的火焰忽然又晃了下。
誰?!
鄭賢當即繃直身體站起,緊張地喊了聲。
這一路行來,他喬裝改扮,轉走小路,並未發現有人跟蹤。
此刻,無形的恐懼卻如看不見的網,密密麻麻,將他包裹了起來。
吱呀一聲輕響。
鄭賢惶然望去,才發現東南方的一處窗戶,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一角。
夜風漏進來,所以才攪動了燭火。
鄭賢長鬆一口氣,刹那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有氣無力的抬起胳膊,擦了擦額上汗,起身來到窗戶邊,準備將木窗合上。
手剛觸到窗欞,他就愣住了。
因一道清瘦的影子,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印到了窗上。
人影無聲站著,側影蕭疏,袍帶飛揚,風雅無雙,猶如……鬼魅。
鄭賢猝然睜大眼,因驚恐到極致,即使張大嘴,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渾身肌肉都顫抖起來,猶如風中落葉。
鄭賢最終也沒有發出聲音的機會,因一根細如發絲,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銀色細線,毒蛇一般,纏上了他的脖頸。
隋都城門雖然寅時三刻才正式開啟,但街道兩側賣早點的商販卻早早就起來準備食材了,一些製作複雜些的,甚至要起得更早。
賣白糖糕的李四亦是如此。
神武大街上做白糖糕的糕點鋪不下五家,但李家白糖糕,因為口感軟糯,甜而不膩,且糕中加入了秘製的桂花糖,是最受歡迎最受好評的一家。
為了能吃上第一口新鮮熱乎的白糖糕,隋都城的達官顯貴,甚至都會一早遣仆從來李氏糕點鋪前排隊。等到中午和傍晚用膳時間,糕點鋪前經常會排起一眼望不到儘頭的長龍,堪稱一糕難求。
今日李四起得更早了些,剛到寅時,,就做好了第一籠白糖糕。
他本以為,這個時辰,應當還沒有人過來買糕,不料剛打開鋪門,就見一個年輕的小郎君已立在階下等候。
小郎君一襲青衫,清清雅雅,立在晦暗的晨光中,讓人忍不住聯想起天上月,水中玉,世上一切美好之物,都形容不出他的明秀與風雅。
李四呆了呆。
請問有白糖糕麼?
一道玉落清泉般好聽的聲音,將李四喚醒。
李四忙點頭∶有,有的,剛做好的,正熱騰騰呢。
江蘊從袖中摸出一顆金豆子,放到櫃台上。
我要一塊。
不必找零了。
李四被對方通身風華所攝,忙不迭地進去,親手打包了一份白糖糕出來,交到江蘊手中。
有些燙,公子小v心拿。
李四囑咐著。
糯米的清香混著桂花的馥鬱撲麵而來。
江蘊眼睛一彎,朝他道謝,便轉身走了。
李四立在階前,怔怔望著那神仙一般,悠然行走在晨風中,青色袍袖隨風輕揚的年輕小郎君,才恍然想起,忘了找零,然而隻一刹那的功夫,等他再抬頭,那驚鴻一般的青色身影,已消失在街道儘頭,再也看不見了。
仿佛剛才一切,隻是他的幻覺。
隋衡睜開眼時,依舊感覺昏昏沉沉,頭痛欲裂。
他從未有過這種神誌不清的感覺,緩了緩神,才撐著身子坐起。
昨夜隻是喝了一些鬆果酒而已,怎會這麼大的反應,他揉著額心,習慣性地伸臂往旁邊撈去。
這一撈,卻撈了空。
他轉頭,才發現裡側空空蕩蕩,衾被已工整疊起,並無心以心念念的那個身影。
隋衡有些意外。
昨夜他們那般荒唐,按照慣例,小情人多半要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的,今日竟然起得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