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參宴賓客、學子、名士依舊統一住在曲水行宮裡。
正式比試明日才開始,晚上會先舉辦一場宴會,學子們閒來無事,便都聚在曲水河邊,吟詩作賦,交際認識。
快看,那就是江國太子的車駕。
說話間,一人忽然指著遠處道了聲,眾學子紛紛舉目望去,就見融融細柳間,一輛精致華貴的寶蓋馬車正沿山道緩緩往行宮方向駛去。
車邊跟著江國的將軍和護衛。
馬車離得極遠,且車門緊閉,車窗也關得嚴嚴實實,眾人並不能看到車駕內的江國太子。一學子道∶如今天下名士都在傳頌江國太子如何風華無雙,我可真是好奇,這江國太子究竟生成什麼模樣,才能讓名士們那般交口稱讚。
自打大婚之後,江國太子似乎還從未當眾露過麵,你們說,會不會是名士們以訛傳訛,江國太子確實容貌醜陋,羞於見人?
不可能,暮雲關棋戰,江南江北無數名士都趕去觀戰,名士們又不眼瞎,若江國太子真的貌醜,他們怎麼可能還寫那麼多文章宣揚江國太子風姿。
行了,你們都急什麼,聽說今日晚宴,兩位太子會同時出席主持,到時候,一看便知分曉。再說,那可是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的江南太子,身份何等尊貴,彆說謠言不可信,就算真長得醜一點,又有什麼關係。一國太子,又不是靠容貌治理天下。
這話倒是引來不少學子認同。
但這個時代,人們對容儀看得極重,也有學子反駁,即使對一國太子來說,容貌不重要,但也不能太有礙觀瞻了。
這廂裡爭論不休。
一名學子忽道∶依我看,這江國太子,無論貌美貌醜,都是一個可憐人。
眾人都朝那學子望去。
怎麼,諸位還沒有聽說麼?
聽說什麼?
殿下迎娶江國太子,並不是因為心悅江國太子,而隻是為了維係南北安寧,殿下真正心悅之人,是兩年前春日宴上,那位大出風頭、奪了文類魁首的小郎君。
學子們並沒有露出過多意外色,因這兩日,私下裡的確流傳著許多這樣的傳言,尤其是隋都的大小茶館間,隻是沒人敢在明麵上議論罷了。
趙嵇,禍從口出,我勸你也謹言慎行,少提這事,否則傳到兩位太子耳中,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那名叫趙稀的學子高冷一笑。
在下也不過實話實說而已,這天下間,何時連實話都不能說了。
實話是能說,但蠢話,還是少說一些為好,省得爛了舌頭。一道清冷聲音忽從旁側傳來。
眾學子回頭,就見一個白衣公子,懷中抱著張古琴,不知從何站在了不遠處的草地上。他神色高傲猶如白鶴,翩翩然站著,雖在說著諷刺之話,卻並未看趙嵇,仿佛看一眼就會臟了眼睛。
那是—--樂公子,洛鳳君?!
有眼尖的學子立刻識出了洛鳳君身份。
此次春日宴,江南江北諸國都派了文人名士參賽,洛鳳君身為聞名天下的樂公子,昔日南國四公子之一自然也跟著父親洛長卿一道過來了。
洛鳳君性情出了名的孤高冷傲,據說平日走在路上,都兩眼看青天,不稀罕搭理人的,如今,竟然主動開口為江國太子說話。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趙嵇被洛鳳君一嗆,臉色登時有些難看,但他迅速恢複了常色,哼道∶在下所言,究竟是不是實話,今夜自會見分曉,倒不用樂公子在這裡置喙。
語罷,他徑直甩袖而去。
洛兄!
衛筠氣喘籲籲跟了上來,道∶你怎麼在這裡,讓我一通好找。
洛鳳君淡淡道∶沒事,不意聽到兩聲狗叫,過來看看而已。
狗?
衛筠茫然看了眼四周,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來找洛鳳君,所以並未糾結眼前的事。衛筠跟著洛鳳君一道往前走,踟躕道∶洛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幫幫我。
洛鳳君道∶我隻懂樂技,其他的事,恕難奉陪。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留情,可衛筠熟知洛鳳君脾氣,並不覺得有什麼,他硬著頭皮道∶今日晚宴,洛兄能不能幫為兄在江國太子麵前引薦一下?
洛風君停步,皺眉看著衛筠。
為何要我引薦?
因為洛兄和江國太子關係好啊,上回江國太子大婚,洛兄不是還特意作了新曲送給江國太子麼?
衛筠求到洛鳳君麵前也實屬無奈。
想當初,兩人同為南國四公子,洛鳳君脾氣孤傲,目中無人,並不討喜,甚至經常得罪人。而他因為容儀出眾,性情隨和,人緣是最好的,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誰料如今形勢,倒是完全反轉了。
但他又不能不低這個頭。
眼下他叔父衛漣因為得罪了江國太子,鎮日惶恐不安,很可能失勢,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才能徹底擺脫這個叔父的控製,將衛國奪回手裡。
見洛鳳君不為所動,衛筠歎道∶如今南國四公子,陳麒身死,就剩你我二人可以相互扶持.…
洛風君冷笑一聲。
陳麒那是咎由自取,我以與此人齊名為趾,你若非要與此人為伍,你我今日便割席斷交吧。
哎哎,我不是這個意思,洛兄,你等等我。
眼看洛鳳君已經走遠,衛筠忙一跺腳,跟了上去。
隋衡忙著驪山布防和武試場地的事,並不經常待在行宮裡,江蘊達到行宮後,大多數時間是自己坐在殿中看書。隨行的除了範周、公孫羊等心腹,還有嵇安和高恭等一部分太子府的人。中午用過飯,小憩了片刻之後,閒著無事,江蘊提出去曲水邊轉轉。
驪山是避暑勝地,這個時節,外頭正是適宜踏青遊玩的好天氣,去戶外看看,的確比悶在殿中舒服。
範周第一次來春日宴,也挺想見識一下此間盛況,順道賞一賞曲水春景,便欣然稱是,問∶殿下可要戴幕離?
江蘊搖頭,道∶給孤準備車駕吧。
範周意外。
殿下素來行事低調,他以為,殿下會和之前逛街時一樣,隱藏身份,隨處轉轉。一來逛得隨心,二來可避免被打擾,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殿下今日竟要乘車駕出行。太子車駕,三丈之內,尋常人見了都是要行跪拜禮的。但範周轉念一想,興許殿下是一路奔波,累了,不願再走路,也未可知,連忙應了,讓公孫羊去安排。
有嵇安高恭幫忙,車駕很快備好。
範周這回沒有坐在車裡,而是和公孫羊一樣,步行跟在車駕旁邊,好方便賞景,駕車的換成了另外一名江國侍衛。
-路行去,果見曲水河沿岸已經三三兩兩,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出來賞景踏青的各國名士公卿和參賽選手。
範周視線則被草地上一大群冠服齊整,或席地而坐,或端坐在書案後,鋪著研磨,奮筆疾書的學子所吸引。
公孫羊也覺得稀罕,好奇問∶他們在乾什麼?比試不是明日才開始麼?
同行的行宮掌事忙笑著替二人解答∶他們是在提前演練。
提前演練?
沒錯,明日第一場比試是文試,比試地點就是在曲水邊,很多學子會提前到此臨幕文章,找感覺,免得現場發揮時太緊張。
說話間,車駕已經來到了草地邊上。
眾學子見江國太子車駕過來,且近在眼前,紛紛停筆,起身行禮。隻是,站在最前麵的幾名學子,趁著行禮的間隙,忽然迅速將案上的幾張宣紙迅速塞入了懷中。
這幾乎屬於大不敬之舉了。
公孫羊皺眉,沒說什麼,行宮掌事卻不得不出麵訓斥∶好大的膽子,太子殿下麵前,也敢躲躲藏藏,做出如此失禮之事,藏的什麼東西,還不快拿出來。
那學子臉色一白,哆嗦著,從懷中取出幾張已經揉亂的紙。其他學子見狀,也不敢再藏著,都老實交了出來。
若因為這點小事得罪掌事,被取消參賽資格,得不償失。
也沒什麼,就、就是臨墓文章而已。
既是文章,有什麼不可見人的。
我們臨墓的是.….
是什麼?
是..….《春日賦》。
行宮掌事一愣,繼而想起什麼,皺起眉。
公孫羊大步走過去,從起先那個學子手裡奪過紙,他認識的字不多,把那篇文章交給範周看。範周迅速閱過,先露出驚訝色,繼而心頭浮起一縷古怪感。
但不等他細想,那幾名學子因為太過懼怕,突然噗通跪了下去,望著車駕,哆哆嗦嗦道∶殿下恕罪,我們並非要故意臨墓楚言的文章,而是楚言的《春日賦》,的確寫得很好,這兩年春日宴所有參賽學子,幾乎都會臨墓。
楚言。
範周立刻明白,這個楚言,多半就是兩年前春日宴上大展頭角的那名衛國小郎君了,也是傳聞中,隋國太子千嬌萬寵的那個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