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番外八∶ 蘭馨官舊聞(3)(1 / 2)

上筆墨紙硯。

年輕太子吩咐了一聲。

立刻有宮人抬了一張小案,並書寫之物進來,內官親自過去,研好墨,並將宣紙鋪展開,用鎮尺壓住,而後向範周一拱手∶李先生,請吧。

化名李賢的範周並沒有動,而是低低笑了聲。

殿下誤會了。''

一殿寂靜中,範周施施然開口∶在下今日過來,委實隻是走錯了宮門,進來看看熱鬨而已,這看熱鬨嘛,自然要看到最後一步,才算圓滿。唉,什麼屬文寫作,在下是一看到那些紙墨就頭疼啊,從小到大,最厭煩之事就是寫文章。

哎呀,讓殿下產生如此誤解,實在抱歉。在下這就離開,不叨擾殿下休息了。

內官簡直忍不住要發怒了。

文人清高,自殿下開府招攬賢才以來,前來蘭馨宮應聘的門客,形形色色,各種古怪脾氣都有,不乏仗著識得幾個字,能寫幾篇酸文便自詡清高的所謂名士,可像眼前這個如此不識好歹的,他還是頭一回見。

先是在殿下正在考核的時候睡著,對殿下不恭,後又大半夜地鬨著要見殿下,擾殿下休息,殿下不辭辛勞,夤夜起身,坐到了這裡,他竟又輕飄飄地說自己走錯了門。

簡直狂妄至極。

範周仿佛沒有感受到內官投來的憤怒目光,他看起來醉意臆朧,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酒,提起那隻還沒有剩多少酒水的酒壺,搖搖晃晃地就往殿外走。

範周,範士元。

幕簾後那道清潤聲音忽然再度響起。

荊州襄陽郡人士,昌平三年生,祖上原係江東範氏族,以機辯、文章聞名,性情曠達,不拘小節,五年前,因用妙計助襄陽郡太守平定白虎山匪患,聞名荊州,後又用巧計治理荊州兩郡水患,使近千畝良田免於水澇之災,亦是今年襄陽郡唯一舉薦入朝的名士。

範周腳步候地一頓。

內官也露出極驚愕色,不敢相信的望著範周背影。

這個邋裡邋遢,看起來絲毫不懂禮節的狂妄酒徒,竟然是聞名江南的名士,範周範士元?!

範士元,不是出身名門,經常與當地名流一起參加清談會,生活挺富足麼,怎麼會是如此模樣!

範周心中其實有些意外和驚訝。

自己這番喬裝改扮,可謂顛覆形象,連那幾名同鄉學子都沒有認出來,這個江國太子,是如何識出的。

但範周並沒有將驚訝表露在臉上,他依舊用醉醺醺的語氣道∶什麼範士元,殿下認錯了。簾幕後的太子並無慍色。

而是徐徐道∶先生說,是為了看熱鬨,才來到這裡。也許,這樣的情況的確存在。但孤這蘭馨宮,並非菜市,敢將自己打扮成一個落魄酒徒,進來蘭馨宮看熱鬨的,非膽大心細之人不能做到。

再退一步,就算世上真有如此膽大的酒徒,進得這殿之後,也無人敢故意裝醉裝睡,半夜起來鬨事,一而再再而三挑戰孤的底線。

範周淡定道∶就算如此,殿下憑什麼認真我就是範士元,而不是張士元,劉士元。

因為先生酒葫蘆裡的酒。

範周眉梢動了下。

江南名士無人不知,範士元喜飲紫蘇酒,每回烹酒,必要在酒器內放半葉紫蘇,增加辛味。

先生這酒葫蘆裡的酒,雖然已用白水衝淡了很多,但依舊按照往常習慣,添了半小葉紫蘇。原本外人是聞不出來的,但先生為了塑造自己酒徒的形象,在飲酒時刻意將動作擺得豪放不羈,灑了不少酒液在衣袍上。

孤嗅覺向來不錯,在先生步入殿中的那一刻,就嗅到了紫蘇之味,再結合先生所行所為,並不難斷出先生身份。

孤說得可對?

年輕太子的聲音清而朗。

範周笑了聲。

殿下條分縷析,明察秋毫,這番推測,實在精彩。然而天下喜飲紫蘇酒的,又何止範士元一人。殿下口中的證據,似乎也並不完全具有說服力。

先生所言甚是。

這回簾幕後的聲音,竟帶了一絲俏皮。

孤能確認先生身份,的確不是因為紫蘇酒,也不是因為先生種種狂放怪誕之舉,而是因為,從兩月前開始,孤就派人盯著先生蹤跡了。

孤,仰慕先生已久,開府之後,最想做的事,就是將先生收入麾下,請先生為孤蘭馨宮座上賓。

範周這回臉色終於有些不大好看了。

說實話,這江南之地盯著他形跡的,不知有多少人,可他沒有料到,這金尊玉貴,號稱光風霽月的江國太子,也使出了這種手段。

最重要的是,他這人有些機敏和叛逆在,凡是盯梢他的那些尾巴,已全部被他用各種方式甩掉,江國太子派來的人,他為何竟毫無察覺。

這種感覺,委實是不太愉悅的。

就好似在對方眼皮子底下,扮了回跳梁小醜一般。

範周冷下臉∶殿下以為用這種手段,就能逼迫天下名士入蘭馨宮麼?

江蘊道∶先生此言差矣,孤的目標,自始至終,隻有先生一人。

範周端起袖子∶殿下憑什麼認為,範士元一定會入蘭馨宮?

內官又一次詫異睜大眼。

眼前這男子,竟然真的是範士元!

江蘊道∶因為先生想擇明主而侍,這江南之地,不會有比孤更符合先生要求的明主。

孤了解先生的誌向,抱負,孤能提供給先生旁人所無法比擬的資源、地位、信任,和最大限度的,施展才能的空間。

少年太子語調不高,話語間的鏗鏘之力卻清晰回響在燭火搖蕩的大殿內。

任何一個謀士,聽到這樣的話,都不可能不為之心動。

而這話中所展露出的自信與矜傲,也的確隻有江南之地最尊貴的太子,才有底氣說出來。

範周心頭的確有片刻的震響。

因他從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太子身上,看到了一種類似於熱血與激蕩的東西。這不是任何貴族子弟身上都能有的。

範周再度不明意味笑了聲。

殿下如此煞費苦心的請我入甕,隻是為了酬我抱負,給我一個施展才能的空間麼?

當然不是。

孤也有孤自己的私心,範周範士元之名,天下何人不知,隻要孤有本事將範士元攬入蘭馨宮,孤相信,會有更多的名士,願意投奔孤。

伴著這清澈語調一道身影,竟自簾幕中緩緩步出。

瑩潤烏眸,定定望著那背對著大殿而立的背影,道∶當今天下,君欲擇臣,臣亦可擇君。

先生所作《水賦》十篇,孤皆有拜讀,先生所撰襄陽地方誌,涉山川地勢、水利、城防、瘟疫防治三百餘條目,字字珠璣,孤感佩不已。

今孤欲奉先生為座上賓,先生可願奉孤為主?

內官顯然沒有料到,殿下竟然走出了簾幕,忙伏跪在地。

範周聽到腳步聲和聲音,亦慢慢轉過身,抬頭往主位方向望去,望向那道獨立在金色簾幕前的身影。

他愣了下。

一時間,隻覺江南煙雨,全部彙聚到了那雙清透的烏眸裡。

他性喜交遊,走過名山大川無數,結交過的賢才更是數不勝數,然而這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乾淨的一雙眼睛。

少年太子緩帶青衫,玉樹芝蘭,端肅立在滿殿搖曳的燭光之中,堅定而明澈地望著他。

範周收回視線。

恢複淡然之態,笑了笑,道∶殿下給出的條件,的確很具有誘惑力。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殿下若肯答應,我可以稍作考慮來蘭馨宮的事。

內官忍不住再次皺眉。

覺得就算眼前人真是範士元,也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

江蘊神色不動,道∶先生請講。

範周視線筆直落來∶若殿下肯將太子令牌借在下用上七日,不問用途,在下便答應殿下所請。

這——.!

內官大驚失色。

太子令牌是何物,那是陛下欽賜,禦中敕造,見令如太子親至,分量僅次於王命。

若此人拿著殿下令牌去乾殺人放火,最後所有的罪責豈不都要殿下來承擔!殿下本就不被陛下所喜,眼下楚王嫉妒殿下單獨開府,正鉚足了勁兒想揪出點殿下的錯處,這麼大的把柄遞出去,那還得了!

孤答應。

就在內官心底掀起驚濤駭浪與無邊怒火的時候,少年太子開了口。

短短三字,仿佛有金石擲地之聲。

殿下!

內官不得不抬頭勸諫。

江蘊已自袖中取出一枚通體瑩潤,刻有金色暗紋的羊脂玉玉佩,交到內官手中。

給範先生。

內官隻能起身,將玉佩呈到範周麵前。

範周這回倒是真愣了下,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江國太子,竟有如此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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