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玉佩,毫不客氣的納入袖中,道∶麻煩殿下再為我準備一匹快馬,一袋於糧,今夜,我便要離開江都。
江蘊讓內官去辦。
先生可還有其他要求?
沒了。
範周留下這兩字,便長笑一聲,拎著酒葫蘆出了大殿。
江蘊亦未再回寢宮休息,等範周離開,便出殿,站在殿簷下,望著遠處蒼穹出神。
天空懸掛著幾顆星子,孤寂寥落,散發著微弱星光。
殿下,那位範先生,已經離開江都了。
內官過來低聲稟報。
見江蘊沒有說話,內官忍不住問∶殿下如何確定,他一定會回來。
江蘊道∶孤並不確定。
內官一愣。
就聽年輕太子接著道∶不過,還是回來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吧。
不賭一賭,怎麼知道,孤一定會輸呢。
就算不回來,也沒什麼。
他這一生,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並不懼怕更多的失去。
他喜歡這種瘋狂的感覺。
也許這一生,任性,自由這樣的字眼都注定與他無關,但能在夾縫中淺嘗一下這種感覺,也是很不錯的體驗。
那若陛下問起玉佩的事?
就說孤不小心丟了吧。
江蘊說得輕描淡寫。
內官更是一愣。
總覺得殿下自打病好之後,行為處事,和以前相變化了太多。殿下以前安靜乖巧,還是很在平陛下的評價和讚賞的。
雖然無論殿下表現得如何優秀,陛下都罕少有過讚賞。
內官出神的功夫,忽聽殿下又問∶最近可有江北的戰報?
和江南的安穩不同,近來,江北正處於戰火連天的狀態,隋國那位年僅十六歲的太子,正帶著新創立的一支鐵騎,與漠北沙胡騎兵血戰。
這一戰若是順利,整個漠北之地,都將被納入隋國版圖。
內官答應是有的,但要去兵部取。
江蘊道∶那就明日一早去取吧,這月初七以來的,孤都要看。
是。
江蘊回到寢殿,淺睡了一個時辰,便起身,開始新一日的事務。如昨日一般,天不亮,蘭馨宮宮門外已聚滿了前來投奔的門客。
江蘊簡單用過早膳,內官已從兵部取了最近幾日江北的戰報回來。
江蘊還要去考校門客,便一邊吃粥,一邊翻閱。
內官在一旁道∶聽兵部的幾位大人討論,沙胡縱橫漠北數十年,這回恐怕是真碰上硬茬,氣數將近了。
這位隋國太子,聽說青麵獠牙,凶悍非常,打起仗來,比沙胡的騎兵還要瘋狂殘暴,沙胡頭領還給那支騎兵起了個諢名。
什麼渾名?
江蘊抬頭。
血屠。
內官光念著這兩個字,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血屠。
江蘊再度低頭,吃了一口粥。
這把帶血的屠刀,既能屠沙胡人,亦能跨過黃河,將刀刃對準江南。
若無意外,此人即將成為未來數年甚至數十年,他平生最強大的勁敵。
他有些羨慕他,年少英雄,縱橫無匹,但也深知,終有一日,他們將刀刃相向,不死不休。
用完早膳,江蘊如常去考校門客,這一坐,又是一整日。
七日時間轉瞬而逝。
這日傍晚,江蘊坐在燃著火燭的簾幕後,考校完最後一個門客,範周仍杳無音信,沒有出現。再過一個時辰,城門就要到宵禁時間。
內官見殿下仍坐在簾幕後,沒有離去的意思,一直到宵禁的鼓聲響起,終是有些不忍心的道∶老奴送殿下回去休息吧。
這位範先生…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江蘊默了默,望著殿門外濃黑的夜色,目中一片宛靜,頃刻,合上書,起身,往寢殿而去。
沐浴完,已近亥時。
江蘊換上寢袍,照常坐在案後,處理完白日新送來的奏章,臨近子時,方準備休息,這時,殿外忽然傳來急促敲門聲。
殿下!
內官激動聲音在外響起。
範先生回來了!
蘭馨宮宮門於半夜開啟,江蘊冠服齊整,站在宮門口,身後是重重燈光。
範周已換上一件交領文士袍,衣袍上染著血,身後還跟著另外兩名文士模樣的人,他滿麵風塵,馬上還掛著兩顆人頭,到了宮門內,徑直到江蘊麵前拜落。
江蘊忙起身扶他起來,看著那兩顆人頭,問∶先生這是何意?
如殿下所言,君欲擇臣,臣亦欲擇君。
此乃叛軍張信、張鼇首級,亦是臣獻給殿下的見麵禮。
張信張鼇是近來利用鬼神之說在江中一帶作亂的叛軍,因擅長遊擊戰,神出鬼沒,江帝派兵清剿了幾次,都沒能將這二人捕獲。
江蘊又問∶那先生身後這兩位是?
是屬下的兩名同鄉,一名申生,一名張衡,皆願投奔殿下魔下,為殿下效力。
兩人同時向江蘊行禮。
江蘊一笑,道∶既是範先生引薦,孤絕不會虧待。
範周範士元入蘭馨宮之事,第二日便傳遍了江南之地。一時,各地原本還在對那張招賢令持觀望態度的有誌之士,紛紛湧到江都蘭馨宮。
範周每日跟著江蘊一道考校前來投奔的名士,最終有機會見識到這位少年太子的毅力。大暑熱的天,他在殿中坐著不到半日,都已經覺得渾身難受,那少年卻能維持端然姿態,除了短暫的休息,—整日都鎮靜不動。
起初,範周還是抱著欣賞打量態度,到後來,就開始真擔心起江蘊的身體。
你們殿下這樣,真的沒事麼?
一次中場休息空隙,範周忍不住把內官叫來,悄聲問。
內官歎息一聲。
如何沒事,殿下身子骨弱,大病一場之後,就沒怎麼休息討,昨日鄧公給殿下送衣裳時,還發現殿下身上起了疹子,多半是天熱捂出來的。
昨日回去後,殿下還有些中暑的跡象,服用了兩顆清熱解暑的丹藥,才好一些。可今日早膳,飯都沒吃多少。
範周擰眉。
這如何使得,就沒人管管麼?
內官苦笑。
先生說笑了,殿下身份尊貴,我們身為下人,誰敢管呢。
再說,殿下如此,也是不得已。陛下偏寵楚王,殿下從幼時起,無論讀書課業還是其他技藝,都十分刻苦努力,如今好不容易獲得開府機會,殿下自然更不會懈怠。
範周若有所思。
這日回去,江蘊麵色蒼白,又有些中暑。
服用解暑丹,睡了一覺後,仍不見好,鄧公勸∶左右有範先生在,殿下何妨休息一日。
江蘊搖頭,堅持更衣,等到了用來考核門客的文華殿,卻發現殿中空無一人,範周也不再,便問內官怎麼回事。
內官道∶範先生說,他中暑了,實在過不來,還是天氣太熱,外頭的那些門客也有不少中暑。範先生暫帶大家去避避暑,讓殿下也休息下。
江蘊笑了笑,沒說什麼,回了寢殿,卻也沒休息,而是讓內官繼續去兵部取江北的戰報去。
內官不敢怠慢,很快抱著一遝戰報回來,笑道∶殿下似乎對江北情況很關心。
江蘊接過,不緊不慢翻閱著,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孤想提前了解一下對手。
尤其是那頭風頭正盛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