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士麵皮不動,默默的做了個道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絲雲彩,後麵‘撲通’‘撲通’的跪了一片,倒地葫蘆似的。
“起轎。”
“等等,道長,等等!”轎子剛抬起,那趙老漢連忙把兒子拉過來,左右看了看,躬腰遞過一個荷囊,裡麵‘叮叮當當’全是銀角子,粗粗數來不下十多兩。
按照三流曆史劇的說法,配角也好,主角也罷,無論在什麼場合消費,都是‘啪’的一聲,兩個銀元寶,一條金塊,要的就是這種土豪範兒。
而在事實上,這是絕對扯淡的事兒,由於古代生產力低下,銅錢足夠做為常規貨幣,一頓上好的席麵也頂多百來文,這十兩銀子足夠換一大麻袋了,你好意思用,人也找不開啊,所以就算去酒樓、青樓這等高檔消費場所,也得先去銀器店把銀錠剪開,這是生活常識,懂不?
所以,莫要小看了這十多兩,尋常農家三口辛苦一年,也未必能掙上這麼多。
“你這是何意?”轎內的嗓音依舊古井無波。
趙老漢咽了口吐沫,狠狠瞪了一眼做不舍狀的小兒,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道:“道長救了巷子裡二十來口,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貧道說過,此行隻為積累功德,銀錢滿足生活所需便可,你這般行為,把在下的師門教規置於何地,起轎。”
看著這轎子從巷口中轉開,趙老漢悵然若失,“沒想世間真有如此有德之士,是老漢我孤陋寡聞了。”
猴腮臉咂咂嘴:“不要最好,還給我家省錢。”
‘啪’的一下,這家夥後腦勺又挨了巴掌,其父怒其不爭:“你當老夫是為了自己嗎?你這蠢物乾的都是沒子沒孫的行當,誰知道哪一天就有黴氣當頭,好不容易碰上了個高人能點風水、破煞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可惜這位青城道長人品高潔,出淤泥而不染,不願與我等為伍……”
“啊切!”李道士揉了揉鼻子,到底有些心疼,如果不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繼續加聲望,這十幾兩銀子其實也是不少啊。
“不過這逼裝了一天,居然還沒被裝破,道爺我真是個人才!”
什麼三重煞、什麼鬼門柳、什麼開風送煞,通通都是忽悠人的玩意;什麼是頂尖的騙術,就是不僅騙了你的錢,還騙了你的人,能讓你跪下來唱征服都心甘情願,這才是水準!
事實是這樣的,在道士答應去這趙家巷出煞後,就已開始前期的任務調查,出錢的主家是誰,一家幾口,職業如何,個性如何,可有疾病,最近是災是喜,人之所求說到底無非是那幾樣,財、運、壽、姻緣、子孫福、長者命。
古代人保密意識不強,或許是苗三四地頭蛇起了作用,很快,基本情況就已摸清,趙老漢年輕時是個給王府看大門的,老來精力不濟,加上一輩子兢兢業業,被貴人安排了坊主的肥缺,算是老有善終;兒子是牙行的管事,買兒賣女的角色,名聲向來不好,而且脾氣暴躁,吝嗇小氣,為人所不齒。
所以,李道士在猴腮臉出現之時,問的三個問題是早有準備的,這家夥昨天才去藥鋪開的清熱暖胃的藥膏,自然知道是什麼出了毛病,惡脾氣不好發生口角的頻率自然高,至於為何財運不濟,道士還下了番功夫,人牙子的生意一般都是秋前冬後最為興盛,因為莊稼那時要麼剛下種,要麼就已被風雪打破,窮苦人家在這兩個階段是最容易破產的,尤其是今年大旱,按照道理來說,該是這些吃黑心飯的大賺特賺的時節。
但是道士據內幕消息得知,六扇門高級乾部司馬同誌透漏出的朝廷內刊,本朝皇帝雖然崇佛信道,但還有一批耿直老臣在把持朝政,太傅王老大人十分重視此次旱情,不僅從各地調來大量米糧,嚴令戶部、兵部互相配合,保證災民不鬨不死,而且親自去河南坐鎮,嚴懲貪墨、克扣,這場旱災遠比想象中的要輕,所以說,人牙子開不了張也是理所應當。
這隻是開胃菜,真正的本事還是得是靈機應變、頭腦靈活才行,那趙老漢剛把情況說出口,李道士就明白了,這哪裡風水問題,分明是建築毛病,這趙家巷位於坊內,家家戶戶相連,密不透風,又因為防盜,圍牆砌的老高,自是見不得陽光;且城內好的地段早已被土豪富紳選了去,葉子坊地勢低窪,環境陰暗潮濕,在這裡住久了的確容易生病;而所謂的門窗裂開,牆塊掉落,此處濕氣程度這麼高,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這也是常識,隻有古人會把它歸咎於風水、鬼神,拜托,人家檔次沒那麼low好吧。
至於風寒,李道士當時更是差點沒忍住翻白眼,三四月份的天氣,正是毛衣嫌冷,短袖嫌熱的時節,感個冒發個燒不要太正常吧。
而卯時和戌時,也就是早上五六點,晚上七八點,那正是古代人換尿桶,洗糞桶的時間,那味道能好聞嗎?
擋門煞、剝皮煞、蜈蚣煞,雖說風水書上的確有這幾個名詞,但絕對不是道士這般解釋的;所以說,不怕道士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道士忽悠起人來連自己都怕。
不過為什麼樹身會蛀白蟻,就真的是老天爺保佑,開張大吉了,道士本還準備用樹輪或其他什麼玩意忽悠的,奇異之處嘛,找找總是能找到的。
“不過道爺也算是良心價了,不僅指導你們二次裝修,開通風口,還指揮打掃衛生,建造廁所,改善環境,十兩銀子居然乾這麼多活,良心大的簡直不要不要,”道士差點都被自己感動了。
而道士的這番舉動卻也無意間得罪了某個真的下煞的同行——
“以木養蟲,白蟻吞心,好不容易在城內找著一片養蠱的地方,是誰把它給破了!本道絕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