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婉拒道:“多謝您愛抬!隻是我小時候遭遇海難後,一旦乘船就整日噩夢不斷,實在沒辦法長期在海上生活。”
“那倒麻煩。”王直遺憾的搖搖頭,幫他把酒杯倒滿:“你可知道,你隨我回大明不難,但你若是想在大明活好,卻難得很。”
楓千代見王直沒有勉強,鬆了口氣:“伊藤老板也跟我提過,不過我是一個漢人,回大明生活即便麻煩,但總能克服吧。”
王直曬然一笑:“彆的不說,你沒有路引,一旦被官府發現就是私渡關津的罪名,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並不是危言聳聽。明代是古代中國社會管理最嚴格的朝代之一。按大明律規定,凡無文引,私度關津者杖八十,若關不由門,津不由渡,而越度者,杖九十。若越度緣邊關塞者,杖一百徒三年。因而外出境者絞。
這話從王直口中說出,比伊藤景隆有力得多。楓千代不禁有些發愁:“官差不會都鐵麵無私,我多送些銀錢,應該能蒙混過去吧。”
“那你需要的錢可就多了。”王直笑著搖了搖頭,顯然覺得他有些異想天開:“不但要一路花錢買通官差,還需要花錢辦戶籍,無熟人擔保誰又敢輕易收你的錢?就算這些都辦了,還得有錢解決營生……隨便折騰一下就得千八百兩吧。”
他扳著手指一一解釋:“大明戶籍嚴格。入民籍,你跟腳不明的也不敢隨意收購土地,隻能老老實實地做佃農耕種一輩子;”
“入軍籍,相當於給衛所的長官當佃農,被上官驅使如奴如仆,過得更慘。”
王直一邊說一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語氣有些滄桑。
“入匠籍,終日勞作,收入低微,還不能免稅役。匠不離局、匠役永充,不但自己慘,子孫後代都會一直慘。”
“至於其他惰民、樂籍、疍戶、九姓漁船、伴當、世仆、丐戶……這些賤戶就更不用說了。”
……
“要不是世道如此混賬,我又何嘗願意背井離鄉呢。”他邊說邊喝,邊喝邊歎,自己竟灌下了半壇汾酒。到後來趴在桌上喃喃道:“想必伱父親和我一樣,出了海就再沒有回頭路了……你沒了爹,我沒了兒子……我兒子若還活著,也該和你……和你差不多高了……”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然打起鼾來。
楓千代聽著他震天的呼嚕聲,既好笑又有些難過,在流鶯幽怨的眼光中離開了宿屋。
一陣寒風卷起漫天的銀杏葉,楓千代感到有些酒寒,他裹了裹衣襟,不由加快了腳步。
他今日見到了同胞,知道了不少大明的情況。王直所說的八百或一千兩白銀在他看來並不是太大的問題。按照一心堂目前的生意,再加上花茶生意的擴大,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攢足。
可他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大明的陌生。他在前世的華夏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這個世界的日本生活了十幾年,而在這個世界的大明一天都沒有生活過。
仰麵看著並不刺眼的冬日,楓千代感到有些迷茫。他想著一些怎麼也想不清的問題,穿過一條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