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宗二宅邸的西側跨院裡,尚未消融的殘雪與月光和石燈籠相互輝映。庭院的深處,一個小小的池塘靜靜地佇立,幾條錦鯉在通了暖道的水麵上來回悠遊,對於冬夜的寒冷毫不在意。
池塘邊的暖閣裡同樣溫暖如春,蓬萊亭的主廚親自料理的梅花鹿火鍋正咕嘟咕嘟地輕聲翻滾著,四溢的肉香隨著騰騰熱氣彌漫整個房間,卻驅散不了房裡沉悶的氣氛。
“小人替鬆江隆仙向畠山大人謹賀新年!”一個二十多歲的商人把額頭緊貼在地板上,恭恭敬敬地說:“鬆江隆仙因受風寒不能親來深感遺憾,改日必定登門謝罪。”
坐在他對麵的正是前些日子向楓千代索要軍費,後來灰溜溜逃走的畠山高政。
畠山高政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瞪著對麵商人的後腦勺,正欲起身,卻被坐在一旁的石川宗二輕輕摁住了手臂。兩人的眼神交彙,石川宗二微微搖頭,示意他克製。
畠山高政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最終忍住了怒火,沒好氣地擺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待到那人出去,他終於忍不住把手邊的酒杯用力扔出去,砸在了門框上碎成了兩半:“混蛋!這群兩麵三刀的商人都是混蛋!”
他這句罵得沒遮沒攔,把坐在席中的石川宗二和小西隆佐也帶了進去,兩人臉上禁不住有些掛不住。
作為主人的石川宗二雖在暗自不快,但也知道不能和他計較,反而微笑著勸道:“畠山大人不必動氣。如今三好長慶風頭正勁,他們遲疑觀望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過幾天戰局一變,他們的‘病’自然就不得不好了。”
畠山高政猶自忿忿不平地喘著粗氣:“他們前月還是一副熱絡巴結的模樣,今日竟然麵都不敢露了。如此怎麼靠得住?”
石川宗二揮手打發走了收拾杯碟的仆人,又重新給畠山高政和小西隆佐重新斟上了熱酒,這才和聲道:
“鬆江隆仙一向謹小慎微,茜屋宗佐則是世故圓滑,待到局勢變化,讓他二人跟著打順風局就行了。這裡不還有小西老板和在下嘛!”
畠山高政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說錯了,穩了穩心神,舉杯朗聲道:“石川老板、小西老板兩位義氣深重!我是從來沒有擔心過的。日後事成,畠山家少不了兩位這樣的重臣。”
石川宗二與小西隆佐相視一笑,跟著舉起了酒杯。
畠山高政的許諾正是他們所想。
日本自古以來就等級森嚴,非常講究血統。朝廷公卿對源氏、平氏、藤原氏的執著自不用說,即便是武家,對於家格、傳承也要求頗多。
脫離商人卑賤的身份,成為高級武士,擁有自己的領地,世代相傳……這種事情在千百年來都是無稽之談,可到了今天卻成為了可能。
曾經高高在上的官位不到一千貫就能買到;想要提升家格的武士花上百貫,就能娶到羽林家甚至大臣家的女兒……在這個大爭之世,隻要能提供足夠的利益,饑渴的大名們一樣願意用重臣的地位和領地聘請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