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本就安靜的虞家愈發無聲。
被窺視的感覺又一次出現,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顯,海洋的氣息越來越濃鬱,明明口鼻還在呼吸,卻好像沉入深海溺水窒息。
“唔……”
許悠掙紮著醒來,入眼還是熟悉的虞家客房。本以為自己已經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可看到牆上的時鐘,才發現僅僅過去了三個小時。
想起夢裡潮濕的氣息,許悠捏了捏眉心,思索自己是不是撞邪了,不然最近怎麼總會有被人盯著感覺。
想她一個唯物主義者,竟然會覺得自己和這座城市八字不合,許悠笑了一聲,抬眸的瞬間看到虞遊就在門外,心臟都嚇得停了一拍。
“……你怎麼來了?”許悠笑道。
雖然掩飾得很好,但一瞬間的驚惶騙不了人,虞遊淡定啟動輪椅進來,腿上長長的毯子幾乎要攪進輪子裡。
“做虧心事了?”他問。
許悠驚訝:“你在跟我開玩笑?”
虞遊頓了頓,將一方小小的盒子拿出來,許悠一看到就笑了:“看到禮物了?”
“為什麼送我這個?”虞遊打開盒子,露出漂亮的巴洛克珍珠。
許悠:“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嗎?”
虞遊眼眸微動。
許悠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牙:“巡遊的船燈照在你身上,好像給你鍍了一層亮晶晶的光,我那天逛街時看到這個珍珠,覺得珍珠的顏色和當時你身上那層光有點像,就買來送你了。”
在她睡著的三個小時裡,虞安針對‘許小姐為什麼選這份禮物’分析出八百個原因,卻唯獨沒有想到,她選擇這份禮物的原因這麼直接,且純粹。
虞遊的視線又一次落在珍珠上。
被人類稱為巴洛克的異形珍珠,沒有圓潤的外表,沒有濃墨重彩的調色,在人類世界不算稀有,在海裡更是隨處可見,卻每一顆都獨一無二,無法用工業的標準丈量。
“是不是很感動?”許悠的聲音突然傳來。
虞遊抬眸,對上她邀功的眼神。
靜默半晌後,他緩緩開口:“我在考慮,如果以性騷擾起訴你的話,這顆珍珠算不算證據。”
“應該算吧,”許悠一本正經地陪他分析,“所以你要不要戴上,畢竟證據這種東西就是要貼身保存才安全。”
無聊。
虞遊操縱輪椅轉身就要離開,床邊小桌上安靜了一天的手機突然響起,許悠立刻傾身拿過來接通。
“喂,教授。”
虞遊停下輪椅。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嗯沒事,我還沒睡,”許悠坐起身,“沒問題,你等我半小時。”
掛掉電話,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雙腳踩在地麵上的瞬間,一股酸脹感突然自小腿傳遍全身,許悠悶哼一聲扶住床,才勉強沒有摔在地上。
虞遊冷眼看她:“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也想休息啊,但是城北那邊的監測位出了點問題,人手不夠,我得過去幫忙。”許悠輕呼一口氣,等適應了這種肌肉拉傷後的酸痛,便拿了自己的衣服要往浴室走。
浴室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虞遊就在門口。許悠經過他身邊時朝他笑了笑,下一秒就果斷進了浴室。
浴室的燈亮起,將淺淺的人影投射在不透明玻璃門上,虞遊垂著眼眸,淡淡道:“一個市級的項目,不會缺你一個人手,你今天情況特殊,沈新柳完全可以找彆人替你。”
“是不缺我一個人手,”浴室門突然開了,衣服穿到一半的許悠探出頭,順手拉好短袖衣擺,遮住了瑩白的腰身,“但有幾個問題是我在負責,我又不太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所以隻能親自過去了。”
“不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虞遊與她對視,語氣沒有起伏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是啊,從小就這樣,我媽都說我是操心的命。”許悠笑了笑,拉開門往外走,“走了啊虞先生,你什麼時候有空了跟我說一聲,我們一起出去玩。”
“既然不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為什麼要把救生衣讓給我?”虞遊突然問。
已經走到他身後的許悠倏然停下腳步。
“不要說是覺得我體力好,更有希望遊回岸邊求救,畢竟你隻要穿上救生衣,就不用再費力在水中保持平衡,隻要沒有暴風雨,遊遊停停,就算慢點,也能到岸邊,反而是把救生衣交給我,才是一種冒險,”
輪椅發出幾聲機械的響動,虞遊隨著輪椅轉動,又一次和她麵對麵,“畢竟你不是一直覺得,撞破了我的自殺現場。”
有些事就這麼直白地捅了出來,許悠無言一瞬,低頭對上虞遊的目光。
“虞先生,生命是得來不易的奇跡,雖然這個奇跡有時候沒那麼完美,但是……”
“你果然覺得我在自殺。”虞遊玩味地打斷她。
意識到自己被套話,許悠也不惱:“難道不是?”
一個殘疾人,莫名其妙出現在海裡,明明知道暴風雨要來了還不跑,不就是要自殺?
“你覺得我要自殺,為什麼還要把救生衣給我?”虞遊抬眸,“你就不怕我拿了救生衣也不放棄自殺,讓你連最後一點求生希望也沒了?”
“怕啊,”許悠歎氣,“可是更怕我穿著救生衣走了,你下一秒就淹死自己。”
當時那種情況,她穿上救生衣也未必能抵達海岸,但虞遊必死無疑,反而是把救生衣留給虞遊……嗯,即便是對生活絕望的人,擔負起另一個人的命時,也會先把自殺的事放一邊。
“我把求生的機會都讓給你了,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來報恩?”雖然是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選擇,但不妨礙許悠邀功。
虞遊竟然沉默了。
許悠心頭一動,正要再說什麼,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她趕緊去掏,虞遊卻先她一步將手機拿走。
“沈教授,我是虞遊,許悠在我這裡,”看到許悠拚命擺手示意不要說溺水的事,他不緊不慢道,“她今晚沒空。”
手機裡傳來漫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