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驚拿到了深度卡!他開始返程了!”海麵,主持人正在大聲的介紹比賽進程。
潛水平台在藍洞正上方,距離岸邊還有一定距離,這裡隻有評委、教練、官方攝影師和潛水安全員,大部分觀眾隻能在海岸上,透過主持人的介紹了解情況。
“好了!終於拿到卡了!”海岸邊,一位戴著遮陽帽的觀眾鬆了口氣,似乎以為謝不驚已經挑戰成功了。
“你知道嗎?自由潛水界中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旁邊的夥伴突然說。
“什麼?”
“下降任何人都能做到,關鍵是如何順利返回水麵。”
是的,科拉·布拉德伯裡看著監視器傳回的畫麵,目光沉浸而專注。
不是說拿到深度卡就萬事大吉了,自由潛水真正的挑戰都在後半程。
一位優秀的潛水運動員,需要像登山家一樣能爬上山巔,也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平安返程。
距離海平麵105米的深海,謝不驚正在黑暗的海水中遊向天空。
冰冷的海水侵蝕著他的身體,氮醉讓他大腦處於迷幻狀態,曾經幫助他更好下降的頸部配重,也在此時變成了上升的阻礙。
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他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力量,才能擺脫深海往上遊去。
這時候,曾經迷人的大海變得可怕起來,仿佛一個不斷旋轉的黑洞,謝不驚必須傾儘全力才能逃離它的捕獲。
他雙手在頭頂劃水,雙腳翻開往下踩水,沿著引導線徐徐上升。
監視器裡傳來他優雅有力的身影,他的上升過程平靜而迅速,單看外表,幾乎沒有人能看出他經曆著怎樣的痛苦。
實際上,謝不驚現在幾乎已經是神誌不清了。
肺內部的氮氣在高壓情況下融入他血液和神經,是的,氮醉來了。
這就像是人生中的必經階段,恐怖遊戲中的最後關卡,你知道它在那兒,但你不能逃避,隻能選擇麵對。
無論經曆過多少次氮醉,再次陷入其中依舊會讓人神誌不清,迷醉不已。
就像是通宵後又喝了一大杯高度數白酒,謝不驚的身體變得無比沉重,意識一點點恍惚,隻能靠著意誌力對抗。
謝不驚半眯著眼,沿著引導線的方向一點點向上。
“80米!”播音員的聲音響起。
與此同時,段言和另一位潛水安全員開始下潛,他們將要潛到水下30米做第一次接應。
水下30米接應,這是每一場比賽的慣例,如果有運動員在水下暈厥,他們也能立刻施加救援。
不過謝不驚對頭頂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
他的周圍依舊是一片暗沉的墨藍色。
迪恩藍洞是一個上窄下寬的圓肚花瓶構造,下麵直徑超過100米,可是最上方卻隻有30多米寬,微弱的陽光稀稀拉拉從洞口.射向底部,仿佛一盞隨時會熄滅的燈。
謝不驚想要做到心無旁騖,但是氮醉帶來的幻覺正源源不斷地影響著他。
大腦和神經被進一步麻痹,謝不驚眼前出現了一幕幕幻覺。
他看到了自己在冬奧會表演短節目,無數毛絨玩具飛向他。
那是他傾儘全力的一次演出,寫滿了輝煌與榮耀。
他看到異國他鄉的雪地中,一輛卡車朝著自己狠狠撞來。
生命在最燦爛的年紀被切斷,畫布被染上絕望和悲涼。
他看到自己在巍峨山巔一躍而下,看到自己在刀削般的大浪中奮不顧身。他看到了練芭蕾時被疼哭的少年,看到了初次上冰時開心的兒童,他看到了自己還是嬰兒,躺在母親溫熱的懷抱中……
他思緒受到氮醉影響,但他的身體卻在不斷上升,就仿佛身體和靈魂被分割,它們在他的身體內部各司其職,互相配合。
漸漸的,各種情緒逐漸遠去,眼前的畫麵也一一消失,謝不驚進入了一種平和的,波瀾不驚的情緒中。
哪怕他的身體已經因為氮醉、缺氧和乳酸堆積,承受著巨大的眩暈和痛苦,但他依舊保持著難能的平靜。
經受痛苦,這是每個深潛運動員的必經之路。
從某種程度上說,自由潛水運動員就像是一個苦行僧。
每一次深潛,都像是一場對靈魂的拷問。
拷問你是否能在痛苦中保持理智?是否能在痛苦中依舊堅持自我?
疼痛,這是人類進入深海後,必須經受的自然法則。
無法忽視,無法抵抗,無法決絕。謝不驚唯一能做的,就是經曆它,感受它,然後接納它。
他依舊覺得痛苦,但他在痛苦中找到了自我。
……
上升的動作依舊還在繼續,謝不驚劃水來到了30米。
在這裡,水麵變得溫暖起來,頭頂的陽光刺激著他的眼皮,旁邊還有兩個穿著長長腳蹼的潛水安全員。
他們來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