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珠心裡有自己的小九九,打從心裡不樂意爹爹或者其他哪個親戚給自己塞進來個家生子。
那家生子不知道父母兄弟在哪裡辦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性格,說不定比某些正經的公子小姐都要得臉,到時候在他這裡受了委屈的話,還不知道是不是要跑到老太太那裡去告狀。
顧珠可不曉得該怎麼使喚家生子,雖然他平時也不是喜歡刁難人的家夥,可當真是想想都覺得彆扭,決定要挑個不是府上老奴的小孩,免得以後掰扯不清。
顧珠被大餅爹抱著坐在暖房旁邊的小廂房裡烤火,廂房裡點了香,味道清淡雅致,不細細的去嗅,其實根本聞不到。爐上煨著一鍋橘子水,小火躥著橙紅的火苗燒得鍋子一片金紅,香甜的橘子味道鋪在空氣裡,由貼身伺候的小滿姑娘守在旁邊,見橘子水熬好了,便盛在小碗裡,給顧珠小朋友端過去。
不多時,外間有位從大房來的楊媽媽穿著喜氣洋洋的綠底鴛鴦紋樣的荷花襖子笑聲爽朗地進屋來,一邊進一邊甩著手裡的手絹,先給堂上了不得的駙馬爺還有府上金疙瘩行禮,而後才跟外麵站著的兩個小子說:“馮哥兒,靈哥兒,你們兩個也快快進來吧,彆叫小侯爺等急了。”
楊媽媽頭上簪著時下流行的花瓶簪子,插了不是很豔的淡色梅花在裡頭,其餘裝飾簡單,隻手腕上的鐲子,顧珠瞧著像是值點兒錢。
話音落,外頭就有下人撩開了裡屋的厚厚門簾子,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高矮胖瘦不一的小小少年,頭一個戴著鑲了小紅主子的黑帽子,生得比他高大半個腦袋,濃眉大眼,笑臉很是討喜,一進來就特彆懂事兒地給顧珠父子兩個下跪,喜氣道:“小子名叫馮岩,老子娘都在四房老爺那裡當差,管著四房一應的吃喝用度還有馬車分配,去歲承蒙老太太垂愛,上了一年家學,認得幾個字,希望能幫得上小侯爺。”
顧珠歪了歪小腦袋,抬頭看了看大餅爹,發現大餅爹似乎是一直看著自己的反應,便對著大餅爹吐了吐舌頭,然後對大餅爹勾了勾手指頭,等爹爹輕笑著把耳朵送下來,便小聲跟大餅爹道:“好像還不錯。”
大餅爹學著自家小崽子的舉動,也伸著右手去跟小家夥說悄悄話:“是怪討喜的。”
一直察言觀色的楊媽媽見狀,生怕小侯爺不收下大房老爺送來的靈哥兒,可光她一個老媽子著急有什麼用?!
這種頭都要擠破的差事,從前有四房的橋然二爺盯著,也沒人趕跑來獻殷勤,但現在四房的二少爺不得臉了,這邊又放話要找一兩個小子給小侯爺貼身陪護,府裡的下人們哪個不是烏雞眼似的盯著?
再看大房老爺推薦的這位靈哥兒吧,長得瘦巴巴不說,身上一股子窮酸味,除了一雙眼睛似乎還算好看,哪裡配得上到明園貼身跟著小侯爺呢?!
這一步登天的活,就這一點兒也不機靈的小子,能把握得住才怪!
楊媽媽在心裡嫌棄那族長不曉得從哪兒找來的靈哥兒,但族長老爺吩咐過,一定要讓小侯爺留下人家,便不好不出力,捏著鼻子也要把事情辦一辦,便貼著笑替隻曉得跪在那裡頭都不抬的瘦耗子靈哥兒說話:“靈哥兒,你也快自我介紹介紹,好叫五老爺、小侯爺也知道你的來曆,你也是上了家學的不是?”
被叫了名字的靈哥兒渾身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卻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兩天他的生活給予他天翻地覆的改變。自他從族長老爺的院落回去,家裡的娘與那個老牛頭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得來了消息,破天荒地都對他和顏悅色了許多。
隻是渾身酒氣的老牛頭依舊說話語氣很衝,對他囑咐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這天大的好事竟是讓你給得了,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讓那金疙瘩的身邊隻你一個知心的下人,要是人家明兒不要你,你給老子等著,老子不剝了你的皮!
人人都說這是好差事,娘也這麼說,哪怕他還沒有見過那金疙瘩,人家也沒有確定真的留下他做小廝,可娘說了,這偌大的將軍府,就屬明園住著的五房最富貴滔天,隨隨便便偷點兒東西出來換,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但換來的錢卻是實打實的能夠他們母子吃半年的肉。
今日靈哥兒穿上了族長老爺給的新衣裳,懷著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麼的心情跟著楊媽媽從下人走的角門進了將軍府裡麵。
將軍府很大,占了幾乎半條街,來來往往全是穿紅戴綠的丫頭,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富裕人家的小姐,說說笑笑,並不乾活。
從角門到明園少說也要走上半盞茶的功夫,主子們就不用,主子們有時候從這頭院子到那頭院子隻需要坐馬車就好。
路上,在家學裡總跟好些個少爺夥起來折磨他的馮岩也在。
馮岩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給了楊媽媽一個碎銀子,最後才雙手抱著腦袋,大搖大擺地嘲笑他:【你這癩□□也想要來吃鵝肉?想得倒是挺美。我勸你最好是識相點兒自己退出,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同歲的馮岩很是壯實,因為家裡老子娘在將軍府乾了一輩子,各處都有著關係,於是馮岩便比好些個庶子還要過的體麵,那些個庶子見了馮岩,尚且還要討好的喊一句馮哥哥,靈哥兒這毫無根基的遠房親戚自然是被欺負也白欺負一頓,除了那日讓族長老爺撞見,發了一頓火,得了這麼個機會以外,靈哥兒就再沒有見過族長老爺,家學也繼續開,他卻不能再上了。
靈哥兒畏懼馮岩,卻又義無反顧硬著頭皮走在馮岩的身後,心想著小侯爺既然是要兩個小廝,他就要一個名額啊,他不貪心,給他條活路,讓他給家裡的老牛頭還有娘親交差就好。
不然……靈哥兒眼神突然惶恐起來,咬了咬牙,顫抖著聲音,小聲在明園的廂房裡說話道:“回、回小侯爺,小的、小的十歲,家住將軍府後街筒子巷,也讀過一兩年的家學。”
靈哥兒說完,就麵色蒼白,他沒想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在這裡竟是這個惡心樣子,跟身邊自信滿滿的馮岩根本沒有辦法比!他完了……是人都會討厭他的。
是的,他這樣一個肮臟下賤的胚子,爹都不知道是哪個,還……還是個殘缺,即便主人家肯留下他,也一定會在知道他是個殘缺後厭棄的!
靈哥兒慌慌張張地抬起頭,下意識想要看看上頭主子老爺和小侯爺的表情,這一抬頭,便瞧見坐在一個胖男人懷裡的小少爺,小少爺模樣秀氣,唇紅齒白,穿得無比漂亮,像是有人堆砌了金山銀山在小少爺的身上,於是不光小侯爺身上的珠寶配飾閃閃發光,連帶整個人都有著叫人心悸的荒唐光色。
靈哥兒不曉得這光是什麼,似乎是被這驚人的富貴懾住,又像是被這小弟弟靈動柔軟的氣質籠絡,隻突然有點兒理解族長老爺為什麼說小侯爺見不得他手上的爛瘡了,這樣精貴的小弟弟,大抵是從出生就活在天上,見了他這樣醃瓚的東西,的確怕是會嚇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