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主沒有要參與進去的意思,冷漠地旁觀,一邊捏著自己交換得來的五福金錢的穗子把玩,一邊往小侯爺跑掉的方向看,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珠珠才又回來。
“哎呀呀!白小爺,你怎地真的在這裡?這是……你們這邊是乾什麼呢?”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此人高聲地呼喊,引來不少達官貴人和富商們光明正大的注視。
少年白妄習慣立於任何視線裡,毫無不適,自顧自地繼續捏著五福金錢的穗子,看向朝自己走來的人——顧家二房老三,顧思庭。
顧思庭在外風裡雨裡地跑船,跑得一臉粗糙的皮膚,但五官卻撐起了將軍府的臉麵,不至於磕磣。
思三爺從院門往裡的路上,跟不少相熟的官大人一個個地打了招呼,其中好些曾經關係不錯的,如今卻隻是對他微微點了點頭,明顯是曉得他們二房現在分家出去了,他這個二房的庶子跟將軍府還有駙馬、侯爺都扯不上關係了,才如此勢利!
思三爺忍著這種區彆於以往的待遇,徑直走到白少主旁邊,跟白少主討好地笑道:“可叫我好找,之前聽我院子裡的下人說,您跟珠弟弟跑了,還當是玩笑呢。”
白妄對這思三爺也冷淡至極,這思三爺對他們漕幫來說,並非什麼重要的人物,隻不過互利互惠罷了,可這互利互惠的關係似乎也要到頭了,白妄在將軍府可都聽說了,這思三爺所在的二房跟將軍府徹底沒了關係,以後顧思庭這人要再想空手從他們漕幫用人用船還不給錢,可不好使,要麼給錢,要麼留下一隻手。
“嗯,思三爺。”白少主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話,今日他來將軍府,無非是聽父親的命令,跟過來看看日後還能不能用將軍府的名頭和各級官員打交道,偷偷免除一些船運稅費,現在看來,這顧思庭已然毫無用處,自然不必費心搭理。
顧思庭從白少主的態度裡瞧不出什麼東西,畢竟這位白少主向來對誰都這樣愛答不理,於是繼續道:“這,白少主,我家裡已然沒什麼事兒了,還是不要在這裡站著的好,有些事情,還望跟老幫主商量商量,不知少主什麼時候回寨子裡,也好帶我一塊兒進去。”
漕幫乃揚州附近沿著大運河興起的一眾苦力的集合,前身乃是水賊,後來出了個白當家的,把所有水賊還有在碼頭上靠賣力氣掙錢的壯士都招入幫下,組成了現今大興不可或缺的漕運基礎人力,甚至是跟官府都有合作。
顧思庭與其娘舅做的南北貨運買賣,一沒有店鋪,二沒有船隻,又吝嗇租船,便用將軍府的名頭去換免費的船運,他們不管漕幫暗地裡打著將軍府的名頭乾了什麼,想來也不會是多麼大的壞事兒,隻當是漕幫他們想要借著將軍府的人情免一些船稅。
從前顧思庭與漕幫二當家答應得好好的,隻要他用漕幫的船一天,漕幫就能提他的名字,他是將軍府的人,那些外地的大小官員,看在將軍府的麵子上,總要對漕幫客客氣氣。現在,交易完蛋了,顧思庭便想著要不然再想想彆的法子,總歸不能斷了跟漕幫的聯係,不然他跟娘舅的生意可就全完了!
顧思庭剛剛壓了大價錢在娘舅那邊的春茶上,從茶農的手裡買了大量的茶葉,好賴摻半的賣,專門賣給那些沒吃過好茶葉的暴發戶人家,指望著靠這一回將往年的虧損都填平,也順便揚眉吐氣一番。
這個節骨眼上,怎能跟漕幫生分?要不花錢買船?
顧思庭急著運茶,可自漕幫二當家知道他家裡分家的事情後,就不見他了,隻有大當家讓白少主過來跟著看看,看什麼?還不是看他們的家分了沒有?
“白小爺,您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找個館子,我請您吃地道的淮揚菜?”顧思庭低聲下氣地說。
然而白少主卻對此沒什麼興趣,擺了擺手,說:“不必,我自有安排。”白妄也琢磨著想要請小侯爺吃頓飯,不願帶上旁人。
顧思庭苦笑,還想說些搶救的話,卻不想嘴還沒有張開,就見白少主對著一個方向招了招手,顧思庭抬頭望去,見是胖成球的五叔跟懷裡抱著的金童一般的小少爺,立馬狐疑地看了看白少主,忍不住道:“我道白少主為什麼話都不願意同我說,原來是攀上了高枝兒了,不過彆怪我沒提醒過你,我那五叔,最是不耐煩跟你們這些行當的人打交道,也不喜歡掛個名搞外水錢,你若是走我那珠弟弟的路子,更不可能,他雖比你小不了兩歲,卻不像你早早就接觸了漕幫的大小事務,珠弟弟是萬事不管隻管吃。”
“還有,彆想著靠接近小侯爺來讓我五叔幫你們,五叔瞧著脾氣好,但你們漕幫要是膽敢利用小侯爺,五叔能把你們漕幫給一窩端了信不信?”顧思庭其實也不清楚五叔的能耐,但聽說五叔跟淮南節度使有私交,還被參過一本,便管他真假,危言聳聽。
誰知道白少主漆黑的眼睛卻掠過顧思庭一眼,微微皺眉,道:“俗不可耐。”他同珠珠交好,絕無半點兒要好處的心思。
顧思庭被評價了這四個字,一時也有些丟麵,掛不住臉,但要他因為被罵了一句‘俗不可耐’就氣憤暴走,那也不可能,思三爺的棺材本兒都在那茶運上,如何敢走?
這邊思三爺鵪鶉一樣地閉嘴了,那邊駙馬爺顧勁臣抱著他的珠珠寶貝往‘肥羊阿妄’的麵前走來,‘肥羊阿妄’是小家夥起的外號,顧勁臣聽著便覺可樂,看小家夥說是新朋友,又見小家夥的新朋友給了一筆五百萬兩的銀子,顧五爺哪怕再不樂意動彈,也要去會會這位小友。
聽說是姓白。
揚州的白家沒聽說過有這份能耐。
顧五爺又聽珠珠小寶貝說跟新朋友交換了五福金錢,這五福金錢是宮中的東西,可範圍也太廣了些。
等顧五爺走近,瞧見二房的老三也在,又聞名叫白妄的少年身上一股子淡淡的水腥氣,便了然,微笑道:“漕幫白爺的兒子?”
白妄看著大胖子懷裡抱著的珠珠,總感覺這畫麵頗具衝擊力:“正是,見過駙馬爺。”白妄一麵說,一麵作揖。
顧勁臣沒有喊起,鳳眼瞥了瞥二房的老三,像是懷疑老三帶這人來跟自己的寶貝接觸,懷疑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懷疑這漕幫少主送上的五百萬兩銀子,是有前提的,是需要有所回報的……
若當真是他所想的這樣,那麼這五百萬兩的銀子,可不能要——他們顧家,夠樹大招風了。
而被大餅爹抱在懷裡的顧珠小崽子聽見漕幫二字,還不太明白其中的曲折含義,卻感覺出幾分大餅爹對阿妄的疏遠客氣,忍不住小聲湊到大餅爹耳邊,問:“怎麼啦?”
顧勁臣搖了搖頭,這世上無數陰謀詭計、爾虞我詐的思想並不願意傳授給他的顧珠。
於是顧勁臣把小家夥放下,說:“不是說要跟你這位新朋友出去下館子?去吧,我讓郭管事跟著。顧思庭你給我過來一下。”
顧思庭不敢不去,灰溜溜夾著尾巴跟五叔走,顧珠則摸著小下巴,看著大餅爹的背影,努了努嘴,對大餅爹又開始把自己排除在一切問題外麵表示習慣。
他想要知道大餅爹為什麼一看見阿妄是大肥羊買家就不高興的原因太簡單了,直接問阿妄不就好了?
不過,甭管中間有什麼為難的事,五百萬兩銀子隻要阿妄拿的出來,什麼難事都不是難事!還能有比他家還債更要緊的事嗎?沒有!隻要不讓他作奸犯科,一切難題在本小侯爺這裡都不是難題!隻要錢到位,一切都好說。
“所以,阿妄,要不要請我去吃淮揚菜?我知道一家酒樓,裡麵的八寶鴨特彆嫩。”顧珠依舊堅定自己的抱大腿方針,“對了,那紅珊瑚珠也給你包起來了,什麼時候都可以給銀票哦,我一點點都不急。”
白少主又看了一眼身邊拉著自己手笑眯眯的顧珠,總覺著今日的春風似乎是摻了女兒紅,他喝過女兒紅,隻沾了一杯,便覺麵熱,乾脆道:“不如就現在?”免得總有人疑心他攜款要挾好處。
——他拿自己的私房,絕不動漕幫的錢。
——錢這個東西,總會再有。
——今日的二月,絕無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