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保護一輩子(2 / 2)

今歲二十的顧炙迷惘不已,但卻說:“小叔?”

“對啦,我是你小叔,我是來教你像我這樣,稍微改變自己原本麵貌,然後出門兒溜達的。”

顧炙在黑暗裡先是一愣,隨後搖了搖頭,輕聲溫和地笑道:“小叔辛苦了,隻是侄兒並不想出去。”

“你放屁!我跟你講,反正你爹你娘可都在外麵期待看你恢複容貌的樣子,你若是孝順,就乖乖聽話,不然你隻會讓你爹娘傷心你知不知道?”

顧珠隻是一句話,便讓顧炙無話可說,抿了抿唇瓣,低下頭,不再言語,也不再反抗。

顧珠美滋滋地微笑了一下,去把擺在佛堂上的燭台拿過來,可是燭光不是自然光,做起來不逼真,顧珠便拽著顧炙去坐到窗邊,吱呀一聲推開窗戶。

隻是推窗這麼個簡單的舉動,顧珠發現顧炙這個侄兒竟是條件反射一樣稍微躲了躲,但很快又抑製住那想要躲開陽光的衝動,靜靜坐在原處,任由一道利劍似的縫隙光芒豎著劈開他。

佛堂裡興許不許旁人進去打掃,顧炙又不怎麼勤快,於是佛堂裡灰塵多,陽光射進來,便像是有了形狀,出現丁達爾效應,十分漂亮。

——漂亮個嘚兒!灰塵這麼大不怕得病啊?!

顧珠一邊給侄兒做易-容,一邊鐵了心要帶顧炙走出佛堂。

做的過程實在是不必多說,是個細致活,顧珠需要耐心專注,但所需要的時間比給自己做要花得少,畢竟是修複性的易-容,隻需要將侄兒臉上和脖子上的傷疤遮住就好,跟化妝差不多。

最後是顧炙後腦上燒光的頭發,這個東西顧珠也有法子,他專門讓尉遲沅把府上皮毛最漂亮的馬的馬尾巴給剪了,然後用繩子綁起來,跟顧炙上半個腦袋的頭發係在一起,鬆鬆的綁在腦後,便不會輕易被風吹起來,還能營造頭發很多的假象。

馬尾巴跟真發混在一起,幾乎是讓人看不出問題的,顧珠最後還親手給顧炙換上披風,體貼的幫侄兒把披風的帽子戴在頭上,最後一拍顧炙的肩膀,興奮的說:“大功告成!”

呆坐許久被折騰了半天的顧炙被小叔叔顧珠這一巴掌給拍得如夢初醒,隨後很快被顧珠拉著手就要出去,卻又無論如何都有些膽怯,將帽子拉得更低了些,甚至腳步每一步都開始像深如泥潭,最後走到門口,門開了,卻是怎麼也邁不出去,就那麼站在門內,一動不動。

“怎麼不走?你不出去也行,讓你看鏡子你也不看,但沒關係,你不看,我讓你爹你娘來看你。”

顧珠小聲說完話,就拍了拍手。

老早就關注著門口的瀧族長還有尉遲氏外加一個尉遲沅根本不必顧珠拍手,便一個個爭先恐後的靠近。

顧珠深藏功與名默默朝後退,將空間留給這一家三口,站在尉遲沅的身邊去。

尉遲沅則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表兄弟顧炙的惡鬼麵容消失,那猶如熔岩爬過的臉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就連瀧族長去輕輕捏,去碰,都不掉,便心潮澎拜得比最初看見顧珠易-容模樣都要激蕩。

“珠珠,你真好。”尉遲沅發自肺腑地感謝顧珠。

顧珠驕傲的挑了挑眉,欣慰地看著瀧族長還有尉遲氏抱著顧炙哭,總覺得自己讓顧炙光宗耀祖的計劃成功了一大半。

“我的炙哥兒啊……你、你好了!你全好了!你哪裡還需要戴這帽子?”

“我的兒啊!你以後,就跟著那位小師傅學學這法子,你不要低著頭,你自己好好看看!快,來人啊,拿鏡子來!”

被父母簇擁著的顧炙眼眶滾燙,不信自己當真猶如爹娘所說是全好了,無措地呆站著,及至有尉遲氏的陪嫁婆子也含淚拿來了鏡子,顧炙這回才看見鏡中的人……清瘦、俊朗、眉眼狹長,除了皮膚蒼白些,哪裡還有小時候印象裡那可怕的花肉紋?!

顧炙眼淚當場滾落,抬起頭來去看顧珠,卻還未能說些什麼,就見不遠處老太太拄著老藤樹的拐杖怒氣衝衝朝他們這邊走來,人未到,聲先至,蒼老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大得像是要掀翻整個將軍府的屋頂!

“誰讓你出來的?!哎呀!真是造孽!顧炙,你給我回去重新抄寫佛經一萬遍,重頭開始抄!”老太太身著一襲喜慶的衣裳,還沾了點兒酒氣,明顯是在前院跟一些老姐妹在近日顧四爺大喜的日子裡喝了點酒,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了消息,竟是丟下自己的那些老姐妹就過來發火。

老太太是瀧大族長的生母,是整個顧家最高最老資格人,顧珠一向隻見過老太太樂嗬嗬哄他開心的模樣,從未見過滿臉皺紋都像是要吃人一樣的老太太。

隻見老太太一發火,瀧大族長便是先腿軟了一分,但卻沒有退下,而是上前去一邊攙扶老太太,一邊苦笑著解釋說:“母親先彆發火,這是尉遲沅的一片心意,他認識了一個厲害人物,人家好心好意來為咱們炙哥兒重塑麵容,您看炙哥兒,現下是不是完全跟常人無二?”

尉遲氏也連連忙附和:“是啊老太太,您瞧啊,咱們的炙哥兒現在也是個俊俏的大小夥子,就他這樣的人品,還怕找不到媳婦?”

“我呸!”誰知道老太太隻簡簡單單看了一眼,便懶得再看,走上前去,一手便要去摘了那她並不懂是什麼東西的皮,隻是拽了半天,沒能拽掉,便是破口大罵起來,“快快給我弄掉!這是什麼東西?這是糊弄人的東西!咱們這樣的人家,竟這樣糊弄佛祖,佛祖定是會降下更大的責罰來懲戒咱們顧家,顧炙,你是想要害死咱們所有人嗎?”

顧炙原先眼裡的光,立時惶恐飄忽不定。

顧珠大驚:giao!老太太你不要搞事啊!少拿你那封建迷信來折騰我的好侄兒!

顧珠有一堆mmp想要說,可又怕自己身份暴露,暫時不敢開口,隻期盼著瀧族長能夠給他出息一點,不要隨隨便便就屈服啊!

於是就聽瀧族長果然不負他重望,苦口婆心地解釋說:“母親,您這話怎麼能說呢?這哪裡算是欺騙?隻是稍微修飾了一下,更何況原本咱們炙哥兒就該長這個樣子,隻是讓他複原罷了……”

“放屁!炙哥兒這輩子是來贖罪的,什麼時候他臉上的傷自己長好了,那才是贖罪完畢,我也無話可說,可你看看你給他弄的什麼東西?他這一個代罪之身的人,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出了佛堂?我這個老婆子可是每日都誠心給炙哥兒在佛祖麵前說了好話的,拿著自己的性命去求佛主寬恕炙哥兒上輩子的惡行,如今炙哥兒隨隨便便就想要出來,置我這個老婆子於何地呢?是想要我這個老婆子氣死嗎?!”

“這樣的東西,快快除去!”老太太語氣一次比一次重,且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說得好像炙哥兒如果不回去,就是不仁不義不孝,是想要老太太去死。

老太太那一番話一出口,顧珠就看見瀧大族長嘴巴張了張,竟是找不到可以辯駁的話,無能為力地不得了。

當媳婦的尉遲氏倒是強硬了一分:“老太太這樣說真是折煞了我們,我們怎麼可能不想老太太您長命百歲呢?隻是老太太也不必為了炙哥兒成日求神拜佛,不必把炙哥兒的事情攬在自己身上,炙哥兒是我的孩子,我來撐著就是,就算是有什麼報應,也隻會報應在我身上,跟老太太無關。”

老太太意外地看了一眼向來跟自己和諧共處的媳婦兒,似乎是沒想到今日竟然會被她素來看好的媳婦頂嘴,立即‘哎呦’一聲往後退了一步,倒在自己的陪嫁嬤嬤身上,捂著心口。

陪嫁嬤嬤登時厲害地指著尉遲氏的鼻子就罵:“好哇你個尉遲氏,以前怎麼沒瞧出你是個牙尖嘴利的?瞧你把老太太氣的,要是氣出了個好歹,你看成瀧還要不要你!”

顧成瀧果然緊張兮兮地也去攙扶住老太太,左右都仿佛沒有了路,被逼地把下唇都咬出口子來。

尉遲氏也被嚇著,卻又很不甘心地護著自己的兒子,然而隻是護著,僵持著。

老太太明顯開始占了上風,顧珠瞧著,像是裝模作樣的裝疼,發現她占了上風後,才做作地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成瀧啊,你聽娘一聲勸,彆叫炙哥兒自毀前程,還毀了大家。你之前要賣家裡的東西,我也就不管了,你呀,如今是不肯聽娘的話了,可這炙哥兒的事兒,娘還會害你不成?娘隻要有空,就去寺廟燒香拜佛,隻要聽見有什麼方子可以治炙哥兒的傷,就去求,這些年來,難道都是害炙哥兒的?”

“聽話,把那臉上的東西都摘掉,彆貼那些沒用的,貼了以為彆人就不知道你臉是爛的了不成?假的就是假的,還能成真了?我想炙哥兒肯定也是知道這點的,不會願意為了一時自己心裡舒服,就去做那騙人的行徑。”

“老太太這話不對!”顧珠忍無可忍,他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巧言善辯顛倒黑白亂七八糟的惡心之言!

顧珠站出去,也不怕自己逃出莊子的事情暴露了,走到眾人中間,就站在顧炙跟尉遲氏的前頭,仰著腦袋跟老太太對峙:“敢問老太太你剛才說的話,你敢發誓當真都是為了顧炙好?沒有半點虛言?倘若有,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就算入土了埋進棺材裡,都被老鼠啃光屍體?”

老太太嚇了一跳,聽出聲音是家中金疙瘩顧珠的聲音,可是眼前之人又絕非顧珠。

老太太心有餘悸,慌亂又害怕,拿著拐杖狠狠朝地麵戳了戳,哭喪著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咒我一個老婆子?”

顧珠:“我是顧珠,我臉上也易了容。你瞧不出來很正常。不過不要岔開話題,我問你,老太太,你可願意發誓?”

古代人對誓言可謂是慎之又慎,因為相信天道輪回,相信有老天爺當真聽見自己的話。

老太太果然依舊避而不談,隻是沉著聲音,對陪嫁嬤嬤說:“原來是珠珠,去,把老五找來,就說他的好兒子現在竟然從莊子上跑回來了,還跑來顧炙這裡胡鬨,要是被三皇子發現了,可是要連累全家的罪過。”

“老太太老是岔開話題,不肯發誓,看來是心虛了。”嗬嗬,笑話,顧珠根本不怕大餅爹過來好不好?

顧珠繼續幫顧炙說話:“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聽老太太你說你對顧炙多麼多麼好,多麼多麼疼愛,可是又總是貶低顧炙,說他有罪,說他就活該被燒,說他做什麼都錯,我就笑了,這是一個疼愛小輩的人應該說的話嗎?”

“反正我覺得不是,我喜歡一個人,我就使勁兒誇他,他那裡做的不好,我也不會直接說,我會怕傷到他的心,我喜歡的人就算是哪裡不好,我都容忍,所以我覺得顧炙這樣很好,我覺得顧炙不應該老是關在佛堂裡抄經,抄抄抄,抄了十幾年,有用的話早就有用了!”

“老太太如果你是真心為了顧炙好,就應該知道他被關在佛堂裡不跟外人接觸隻會讓他跟外界脫節,讓他越發自卑,讓他成為一個廢人!”

“你難道想要他成為一個廢人?”

“對了,我發現你對瀧大哥哥也是這樣,什麼都替他做決定,說他乾不好,做的不好,從來不會鼓勵他,生怕他出去闖蕩,好像生怕瀧大哥哥立起來,耽誤你被你那些老姐妹誇讚是不是?”

顧珠從前沒有想到這一點,可是現在嘴巴卻是順著說道了這裡,越說,越覺得可怕,越覺得好像當真是這樣:這是什麼?這是有病!是家長式的pua啊!

“老太太你是不是從來都不希望瀧大哥哥立起來?現在也根本不希望炙哥兒能夠好起來?”

顧珠恍然大悟一樣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隻希望他們永遠像個廢物一樣需要你,然後你就能靠這個,獲得大家的稱讚,怪不得外頭都說你不容易,誇你一個寡嫂養大了好幾個小叔子不容易,結果小叔子長大了,一個個都出去了,也不如何聽你的話,你就不舒服,一直貶低瀧大哥哥,讓他不自信,讓他堅信自己做什麼都做不好,也一直讓顧炙堅信他有罪,隻有吃你的藥,依靠跟你一塊兒念經,才能好起來,讓大家都感激你,稱讚你?”

沒想到這麼一問,老太太卻沒像之前對付瀧族長和尉遲氏那樣遊刃有餘,而是臉上閃過明顯的心虛表情,眼珠子顫動著,一時啞口無言,咽了咽口水,才想起來周圍一堆人看著自己。

老太太登時惱羞成怒,氣急敗壞,指著麵前的顧珠便跟陪嫁嬤嬤道:“反了!真是反了!這就是顧勁臣養的好兒子!毫無孝道可言!給我關去祠堂,讓他好好反省反省,不許給他飯吃!”

壯實的老嬤嬤立馬上前就要逮住顧珠,顧珠嗤笑:“我看誰敢!這天底下,除了我那長公主母親還有皇帝舅舅能讓我就範,我爹更不必說,從來舍不得罰我,你這個陪嫁嬤嬤算什麼東西?!還敢來逮我?”

老嬤嬤立馬瑟縮了一下,求助般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怒道:“你爹?你爹都是我養大的!他不管教你,是他的錯,我連他一塊兒罰!”

但是話雖出了口,家裡的嬤嬤和眾位下人卻還是不敢上前把顧珠扣下。

顧珠就那麼站在那兒,眼神從未有過的冰冷,盯著所有人,最後笑道:“老太太,你看,大家都知道你是惱羞成怒,你就算抓了我,你也是一個見不得自己子孫好的老虔婆,如果你抓了我去跪祠堂能夠讓你放過顧炙和瀧大哥哥,我願意自己走進祠堂跪個十天十夜不起來。老太太,你意下如何?”

老太太立馬看向自己的親生兒子顧成瀧,果然發現其眼裡的震驚,又看向周圍的下人,臉上越來越紅,一激動,眼睛朝上一翻,就又倒在了自己陪嫁嬤嬤的身上。

“娘?”瀧大族長連忙喊。

顧珠扯了扯嘴角,對著瀧族長說:“給我站住,她剛才倒的時候明顯是找準了方向往她那陪嫁婆子身上倒的,是故意的,你難道看不出來?給我回去!你該去安慰誰難道還要我教?你兒子重要?還是那老太太重要?不要跟我說什麼到底是生養你的母親,有些人隻不過是生了你,沒資格當你媽,你要還她,養著她一輩子就行了,倒不必動真感情。”

瀧族長立時被顧珠喝得不敢動,覺得,珠弟弟當真不愧是五叔的孩子,是顧家的中!

“珠弟弟說的,成瀧記住了,隻是到底是母親,做兒子的不去跟前候著,怕有人說閒話,珠弟弟隻管放心,成瀧不是從前的成瀧,即日起,哥哥隻敬著老太太,不會什麼都聽她的,今日之事,也會管教下人,不叫他們嚼出去,不然與弟弟名聲無益。你的顧炙侄兒也隻管出來見人,還煩珠弟弟教教炙哥兒,帶帶他,讓他……不至於像我這般廢了。”瀧族長笑著說。

顧珠吃軟不吃硬,又見瀧族長不是說假話哄他,便恢複軟乎乎的語氣,點了點頭說:“好……”

說罷,院子外麵是姍姍來遲錯過了一場好戲的顧勁臣:“聽說珠珠在?還跟老太太頂嘴?”

顧珠一見大餅爹,剛才的氣勢全沒了,低著腦袋站在原地,眼巴巴瞅著大餅爹,卻又忍不住口頭囂張:“你敢打我,我就離家出走!”

一旁看戲的謝崇風看著顧珠被顧勁臣抱起來,不輕不重的打了一下屁股,卻還在恍惚之中。

謝崇風從不知道原來天底下還有顧珠這樣一個跟他想法不謀而合的離經叛道之人。

他也認為有的人,是不配當一個母親的。

隻是這些話他從未說出口,怕世俗會唾罵死他,沒想到居然在這裡聽到。

怎麼顧珠就這麼膽大敢說呢?

——這小東西,果然是從小就被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

——合該被人寵著,保護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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