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族長哪有敢不聽的,現下整個府上的主心骨就是五叔顧勁臣了,連連點頭稱是。
瀧族長可不知道五叔有什麼好友,他從前跟五叔不熟悉,隻知道五叔曾經在揚州跟好幾個公子被人稱作是四大才子來著,難道是那幾個公子?
可那幾個公子也是紈絝子弟不是?現下都娶妻生子,也沒有什麼名聲了,淹沒在人才濟濟的揚州。
……
聽說要見大餅爹的朋友,顧珠還緊張了好幾個時辰。
第二天就叫來尉遲沅打聽消息,尉遲沅不愧是八卦之王,對他大餅爹的從前也是略有了解,說他爹從前跟其他三個揚州的公子哥兒並稱四大才子,隻是有兩個才子家道中落,並非什麼豪門大族,還有一個早已娶妻生子,不在揚州,目前也沒有什麼建樹。
顧珠聽了,摸著下巴覺得古怪。
大餅爹既然說自己以後的靠山就是那些叔叔了,怎麼也不可能是這四大才子的其他三個才子吧?這哪兒是靠山啊?還沒他鐵柱厲害的樣子。
說起鐵柱,顧珠最近發現鐵柱不咋愛跟著自己亂跑了,好像長大了一點點似的,不愛跟著自己屁股後麵撒嬌說自己不關注他。
晚上顧珠還特意摘了謝崇風的麵具,捏著謝崇風的臉,左看看右看看,非要瞅瞅這個謝崇風是不是恢複記憶了,才會這樣反常,結果自然是看不出什麼異常,傻子依舊是個傻子的模樣,會傻乎乎的抱住他,然後喊著他的名字‘歲歲’。
等到了要見大餅爹朋友的日子,顧珠特意讓梳洗的大丫頭給自己好生捯飭了一翻,生怕自己哪裡搞得不夠好,讓爹爹丟臉。
他換上比較莊重的深紅色袍子,戴著他保命的長命鎖,佩戴著他阿妄送的五福金錢,掛著香囊,頭頂紅纓明珠,一派富貴人間的氣勢,身後跟著同樣有架子的麵具保鏢謝崇風,款款登場。
見麵會就在明園的大堂裡。
五月末的明園各色花卉含苞待放,太陽雨陣陣綿綿落下,顧珠被大餅爹牽著出去,便見著不大不小的圓桌上已坐滿了三個跟大餅爹一樣年紀的叔叔,怎麼說呢……隻能說是不愧是大餅爹的朋友吧,一個個兒的,肚子都懷胎六月的樣子,和善可親的笑著,氣氛極好,根本不像顧珠想象的那樣,來幾個凶神惡煞的大哥式人物。
“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兒珠珠,小字歲錦,你們幾個當叔叔的,見麵禮可準備了?”顧勁臣多年未見這些好友,卻再見猶如從未分離過。
顧珠更是不會怯場,隻是好奇,坐上桌子,便瞧見一個戴著紫色帽子的胖叔叔樂嗬嗬掏出一個小盒子來,放在他手裡,說:“歲錦?好名字啊,珠珠這乳名也好,比我家那猴兒漂亮不知多少呢!快拿著,我是你鴻叔叔,為了見你,真是跑了老遠的路,坐船了十日呢。”
“鴻叔叔。”
顧珠喊了一聲,耳邊便是大餅爹更為詳細的介紹:“你鴻叔叔家住兗州,在兗州曾任知府,後入長安兩年當差,現如今又回了兗州,做兗州節度使,同你那做淮南節度使的吳叔叔差不多,管著不少的人,威風的很呐。”
被叫做鴻叔叔的胖叔叔立馬笑著調侃顧勁臣:“我能有你威風?這又是尚公主,又是出使的,咱們幾個可是比不上咯。”
說著,穿著頗時尚有品位懷胎起碼八月的胖叔叔插話笑說:“就是,勁臣現在彆提有多風光了,我可羨慕了,像我,也就成日守著家裡那點兒薄產過活,每日算賬都要算出毛病來,還不能請人來做,不然睡覺都不踏實。”
顧珠看著這個手裡捏著串珊瑚珠就往他手上塞的時尚叔叔,看了一眼大餅爹,就又得到了介紹:“這是你兆叔叔,祖上受封過國公,但告老還鄉後,家裡便沒什麼人出仕,隻有些良田分出去給百姓種,種得的糧食每年同淮南這邊不差多少,雖品質不如這邊的好,但百姓買得起,宮中的下人也都吃的他的糧,頗有些錢,也愛好養馬,你以後要是看上你兆叔叔的馬了,隻管挑,不用理他,牽回來就是。”
元兆哈哈大笑,點頭說:“好你小子,我才來就要我一匹好馬,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一旁又一位胖叔叔說話了,聲音跟體型極為割裂,好聽的就像、就像廣播員低沉華麗的嗓音,說:“你敢不來?你家老爺子不揍死你?我家老太太一聽說我來過來跟堂堂駙馬爺踐行,叫我帶了好大一車的梁州茶葉,讓你捎帶著在路上喝。哦,忘了介紹,歲錦,我是你梁叔叔。”
大餅爹介紹:“你梁叔叔在梁州曾是梁國君主的子嗣,後來歸降大興,就是一逍遙小王爺,不比你鴻叔叔厲害,可以不必搭理他。”
顧珠被逗笑了,隻覺大餅爹跟這幾位叔叔感情但真是很好的樣子,玩笑都是隨便開的,隻是怎麼從未聽大餅爹說起過?當然了,顧珠也看出來了,這三位可不是當年跟爹爹並稱為四大才子的那幾個,是他大餅爹在他還沒出生之前神秘的過去……
大興幾十年前曾東征西討,收複山河,歸降幾十個小國,最終成為如今土地遼闊、來往貿易繁榮的大興。
所以這個梁叔叔雖然是王爺,但大興有不少異姓王爺,這些王爺都沒什麼本事了才對,都是被嚴密監視被控製了財權,隻能混吃等死的人。
那家裡良田無數的兆叔叔倒是有些本事,能夠供給大半大興的口糧,其中各種關節便不是普通人能打通的,估計跟尉遲家一樣是皇商一類的商戶,每年交給上麵的糧食怕是也多得數不清楚,再加上這是古代,哪怕是海上貿易如此頻繁的大興,食物也應當是很重要的資源,這兆叔叔的確厲害。
最後是給了自己小盒子禮物的鴻叔叔,這節度使管著兵呢,很明顯跟這邊淮南節度使的吳叔叔一樣不得了得很,手裡的兵是隻聽他們號令的,這加起來起碼得二十萬兵了,他mua的,他爹如果能隨意調動二十萬兵,又有兆叔叔的糧草做供應,這就已經具備造反三要素的其中兩樣,人、糧、錢,隻差錢了。
錢的話難不成是梁叔叔這個小王爺給?歸降了幾十年的小王爺,能有多少錢?顧珠不知道,也不敢想,但他爹是真牛逼啊!這麼光明正大的讓彆人知道你有造反的本事,就不怕彆人摻一本結-黨-營-私嗎?!
彆說皇帝舅舅是害怕還是想要利用,就是相爺這會兒估計都要看家裡不爽了啊!
一頓飯顧珠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送走了幾個叔叔,晚上便揪著大餅爹的臉搓來搓去,要求大餅爹說清楚是怎麼跟那幾個叔叔勾搭上的,分明沒有交集呀。
這段日子顧珠一直是跟大餅爹一塊兒休息的,鐵柱都不要了,讓鐵柱自個兒休息,晚上便很方便在被大餅爹捉住腳丫子洗腳時,談起這件事。
三日後便要啟程的顧勁臣跟他的小朋友自然是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他知道自家珠珠聰慧,很多事情一點就通,但很多事情又固執得很,所以選擇性地解釋說:“是爹爹很小很小時候的事情了,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顧勁臣給小家夥捏腳,捏完又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拿著乾淨的帕子給小家夥擦。
顧珠蜷了蜷腳趾頭,聲音低低的,軟軟的:“我要聽。”
“是是,反正就是很小的事情,你大伯伯還沒有去世之前,你爺爺還在的時候,他們有一回帶我去長安拜見皇太後的大壽,就是那時候跟你那幾個叔叔碰上,幾家人湊在一起吃了個便飯,順便喝了結拜酒,磕了黃天後土,發誓成為異姓兄弟,日後肝膽相照。”
“啥?就這麼簡單?原因呢?不可能就見一麵就結拜吧?難道是看爹你長得帥?”雖然現在在顧珠麵前的大餅爹依舊是一張圓臉,但在顧珠的心裡,大餅爹真是賊帥,不接受反駁。
“哈哈,自然不是這麼簡單,說到底也都是你爺爺留下來的人脈,你那些叔叔的祖宗,都欠你爺爺一條命,雖然你爺爺不在乎,但大抵是看出日後咱們顧家恐怕日漸衰敗,所以把後手留給了我,讓我以後靠著這些人脈,讓咱們顧家的子子孫孫,都有著享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財富。”
顧珠‘哇’了一聲,水潤的眸子凝視大餅爹,總覺著大餅爹骨子裡大低也是個不甘人後的狂狷才子,隻是因為自己,所以變得小心翼翼,什麼都不願意出風頭,隻想著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甚至還跟皇帝舅舅起了齟齬,明顯不像是個要報效國家的忠臣,而像個一心想要顛覆朝堂的刺頭,誰踩著紮死誰。
“咱們將軍府現在的確好像不是多麼風光,可揚州許多老家族都是這樣,家裡沒什麼人讀書,也覺得讀書沒什麼用,反正有朝廷養著,總是餓不死的,走到哪兒,當官的說不定還要給自己下跪,這等榮耀,比辛辛苦苦去考學當兵可來得容易。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這樣,新的豪族一茬一茬的起來,不是皇帝扶起來的,就是老相爺扶起來的。”
“咱們這些沒用的人,自然是靠邊站了。”顧勁臣此時剛好給小朋友擦乾淨腳丫子,抱上床去,繼續跟講睡前故事一樣繼續說,“原本爹爹覺得,這輩子跟寶寶你啊,就在揚州,好好的活一輩子,等你大了,給你找十幾個溫柔的姑娘成親納妾,倒也是不錯的一輩子。”
“可是……那樣的爹爹,是不是有些丟你的人?”顧勁臣難得說這樣更深層次的心裡話,是笑著說的,“我希望我的珠珠走出去也是無人敢小看一眼的,哪怕……日後你不是侯爺,隻是我顧勁臣的兒子,那也得是皇子見了,都要低下腦袋。”
顧珠聽得心驚,他哪裡想要這個啊?他就是個小小侯爺,皇子見了都低頭,那得是什麼玩意兒?
“我……”
顧珠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又聽大餅爹沉著無儘的悔意說:“珠珠,你說,假如給你選擇,你還願意做我我孩子嗎?”
顧珠抱著大餅爹的大臉,心酸地要命:“我自是願意的啊。”
“即便爹爹不叫你去長安?”
“即使你不叫我去長安。”
“既是爹爹隻是個小小駙馬,說出去叫人笑話……”
“不,身份如何並不重要的,我顧珠不在乎這些,爹你哪怕是個殺豬的,我也愛你。”
顧勁臣知道,但親耳聽見卻是又是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他的珠珠,是天底下最善良不過的孩子了,所以他怎敢是個殺豬的?他得不隻是個駙馬,他得讓天下人都對他的珠珠恭恭敬敬,要這天下人都捧著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值得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哪怕是皇子呢?那愚蠢皇帝生下的兒子們,哪個能跟他的珠珠比?
顧勁臣知道自己這個駙馬怕是當不了太久,但無所謂,他做好了準備,他要做,就做第二個相爺,屆時他的顧珠便是皇帝見了,也得把頭低下!
他現在已經將實力展示給那對姐弟看了,那對姐弟隻要不是太蠢,都不會在他離開揚州的這段時間動他顧珠一下,相爺顧勁臣也了解,這老東西早就將江山看作是自己的,估計巴不得看他跟皇家鬨起來,最後不管誰贏了,老東西都能夠高舉利劍,前來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事。
聰明的話,那對姐弟就應該知道,三足鼎立才是維持穩定的良方。
要他去迎接匈奴公主也不是不行,正好讓他跟匈奴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合作的方麵。
顧珠跟大餅爹又說了許多有的沒的,但小孩子本身就覺多,經常性說到一半就自己睡著去,等第二天醒來,晚上的事情就忘了大半。
後來送行時,顧珠被大餅爹三令五申不許離開揚州半步,自然乖乖點了點頭,還被命令說是必須要聽郭管事的話,不然會很生氣。
從揚州出發前去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可以說是給足了匈奴王麵子。
顧珠坐在自己的胖白馬背上,拿著小手帕跟大餅爹在城外十裡亭相送。
全城的百姓都來看熱鬨,看的是喜氣洋洋,鞭炮送彆。
顧珠拉著阿妄的袖子,也是喜氣洋洋的,半夜在明園,卻是抱著謝崇風抽噎了好久,說:“我才七歲,怎麼就這麼難呀?”
謝崇風虛虛摟著這個小朋友,心道你哪裡像是七歲?倒像是十七歲,當然覺得難,彆的小朋友可沒你想得這麼多,當然也就顯得輕鬆許多。
謝崇風雖是這樣想,卻又見不得這小東西哭,於是原本決意六月就離開此地回相府將替身解決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拖到謝崇風看小家夥送走了喜歡的朋友白妄,拖到謝崇風看小家夥送顧炙進長安趕考。
拖到不能再拖冬日再來之時,謝崇風守了顧珠小朋友一夜,等小朋友熟睡呼吸沉穩的時候,才摘下麵具放在桌上,翻窗跳牆,騎上了等候多時的駿馬背上。
前來催促謝崇風的,是他最忠實的部下羅玉春。
羅玉春依舊是操著一口夾生的長安官話,苦著臉在昏沉沉的冬日淩晨跟謝崇風說:“我的將軍欸,您可算是願意走了,再不回去,我看也不必回去了,那替身當真是把你給替沒了!你大哥真是絕了,麵麵俱到,我都懷疑那躺著的就是你了。”
謝崇風一路騎馬出城,與羅玉春並馳在揚州城外的官道上,揚州城的霧氣將他二人籠罩,城頭的燈籠與天上的夜星落下寂寥而浪漫的微光,像極了這座水鄉之城,靜默又讓人難忘。
是的,難忘。
謝崇風依舊是謝崇風,隻是從不回頭的他在遠離揚州城很遠很遠的地方中途歇息時,卻突然望著揚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茫茫的山野裡哪裡找的見揚州城呢?但卻不由得他不望。
“大哥,你在看什麼呢?”羅玉春一邊啃著乾糧,一邊跟著看,跟猴子似的把手放在眼睛上麵,卻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謝崇風這才收回目光,感覺那多日來的平靜漸漸離自己遠去,他對著一個小東西撒嬌賣萌、塗脂抹粉、叫娘親的事情仿佛時上輩子的事。
“無事。”
“對了,那將軍府咱們要不要偷偷送點兒什麼禮啊?”羅玉春是個有恩必報的漢子,覺得那邊的小侯爺養了謝小將軍這麼久,怎麼著也該表示一下,所以有此一問。
謝崇風卻搖了搖頭,略淡漠地道:“我早便給了報酬,告訴那小東西他們家大禍臨頭,這已算是大禮一件。”
羅玉春‘哦’了一聲,也就不管了。
誰知道隔了好一會兒,卻又聽見老大垂眸補充說:“每年送三十萬兩過去。”
羅玉春‘啊’了一聲,隨後才明白老大說的是給將軍府的小侯爺送禮要送每年三十萬兩:“好是好,但咱們沒那麼多錢啊……咱們的軍餉是不能動的,下頭的孝敬咱們也都大部分拿去給了軍屬,這個……每年給三萬行不行?”
謝崇風可記得那小東西收到白家那小白臉給的零花錢時有多高興了,嘴上說著不好吧,但收得可是比誰都快:“三萬就三萬吧。”
另一邊,起夜的顧珠披著錦繡的小外衣,在橙色的燭光下,看著手裡的半張麵具愣了愣:淦!謝崇風跑了?可這貨什麼時候恢複記憶的?這麼能裝的嗎?!
——不過,鐵柱柱肯定是去長安了吧?
“一路順風哦。”顧珠露出個甜甜的笑來,“乖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