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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還在前進,行路過一長條極為不平坦的土路,夾層裡的顧珠跟小十二抱在一起都嫌互相硌得慌,最終一致決定還是出去坐著比較合適。
馬車內飾極為普通,墊著一層薄薄的墊子,在快要入冬的月份裡倒是不涼屁股,然而馬車四處漏風,木頭框架外麵沒有隔層,窗戶也並不嚴密,這叫用慣了好東西的顧珠吹得身體冰涼,頭疼一陣陣往上返,眼前不時便是一黑。
“小表哥?”身旁的小朋友總是叫他。
顧珠有時候答應一聲,有時候沒力氣答應,隻是困。
“小表哥,你彆睡了,要是醒不過來該怎麼辦?”小十二像是民間故事看得多,說著說著,又開始哭,“小表哥,你要是又死了,我怎麼跟駙馬交代呢?駙馬會傷心的,姑姑也要傷心了……”
顧珠原本沒力氣說話,這會子聽見小十二提起他的娘,卻是有股子埋怨地氣不吐不快:“她也會傷心嗎?”
“怎麼不會呢?姑姑最疼愛小表哥了,我看得出來。”
“就算是吧。”顧珠笑了一下,“隻是相比較起大興的皇位來說,我還不夠重要。”
“……這個……”小十二忽然不知道怎麼安慰了。
顧珠也不需要,隻是自顧自的說話:“但爹爹就不一樣了,他在我心裡最重要,我在他心裡也是的。”
小十二說不出是羨慕還是覺得眼前的小表哥有點被寵壞的嬌氣:“先生說過,這天底下沒有相同的兩片雪花,所以每個人的追求是不同的,心中最重要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這很正常。”說完,小十二悄悄撩開窗口的簾布,看了看外麵的景色,說,“好像附近沒有人了,表哥,我回去了。”
顧珠聲音還很軟,虛弱得連著急都緩慢輕飄飄:“我說了等等,你小孩子,著急回去送死嗎?”
“我就是覺得……萬一呢?萬一謝將軍當真是站在二哥那邊的,就有救了!大哥已經瘋了,三哥沒了,我就怕大哥又瘋起來,把我其他哥哥都殺了怎麼辦?”小十二此刻隻想著大家,“父皇一輩子都在跟老相爺鬥,母妃說,父皇很可憐的,我不想看見父皇的在天之靈對我們失望。”
“你才三歲吧?哪兒來的這麼多小心思?”顧珠聽地心酸。
正還在說話,馬車卻是忽地停了下來。
顧珠心裡咯噔一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有些力氣的手下意識把小十二往自己懷裡一帶,而後便是愣愣地瞪著一雙水色的大眼睛,看著馬車的深藍色簾布被一直蒼白修長的手撩起……
顧珠認得這隻手,當看見這隻手的瞬間,他摟著小十二的胳膊便鬆了,緊繃的身體更是癱軟下去,在看見馬車外麵下巴都有著青色胡渣、滿眼血絲的老爹時,顧珠便抿著下唇忍不住對許久不見的帥爹爹露出個比哭都不如的笑:“爹……”
馬車外麵的顧勁臣幾乎是被這一聲‘爹’給叫得三魂六魄都歸了位,手猶如鐵鉗般上前一步將顧珠抱在懷裡!
顧珠臉瞬間埋進帥餅爹的胸口,但卻‘嘶’的一聲,連連喊疼。
小十二原本被兩人夾在中間,很有些小大人的尷尬,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麼一樣,哪怕自己沒有做錯,也因為他是大哥的弟弟,是姑姑的侄兒,而好像也是使這父子分離的凶手,沒有資格在這裡說什麼。
沒資格的小十二很快從小表哥的懷裡逃出來,就見小表哥比在皇宮裡還要嬌氣一百倍地哭,眼淚不要錢似的掉,聲音抽抽噎噎地說:“我肩膀疼,爹……我手是不是要沒了?”
再看那風華灼人的駙馬眼裡的痛恨幾乎毫不掩飾,一時竟是碰也不敢碰小表哥一下,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去摸小表哥的手。
小表哥的右手原本骨架就纖細得很,從前秀氣地像是嫩筍,指尖是漂亮的粉色,健康又極為迷人,哪怕是透著青色的經脈,也精致地要命。
如今那放在駙馬手掌中的右手一看顏色就不太正常,青紫且血管格外明顯,指甲也許久沒有修剪過,於是瞧著,哪怕骨相再好看,也令人感到不適,有種病態的脆弱,仿佛能一捏就碎掉。
駙馬沉默地看了許久,沒有怎麼敢碰,聲音啞而充滿寵溺地味道:“不怕,不會的,彆怕……不要怕,先跟爹回去,然後咱們看大夫啊,不要怕,不要怕。”
“你也彆怕……”顧珠聽著帥餅爹魔怔一樣重複這些話,念得他難受,反過來便安慰起老爹來。
父子兩個好一通互相安慰,等顧珠趴上了帥餅爹的背,要換一輛馬車走人的時候,忽地回頭,對不知道什麼時候想要偷偷溜走的小十二說:“小十二?你當真要回去?城裡還在打仗,你能回去嗎?你聽話,等回去後咱們慢慢想辦法好不好?”
小十二皺著小臉,嚴肅地搖了搖頭,很禮貌地跟駙馬還有小表哥行禮鞠躬了一下,說:“多謝表哥擔心,可阿濟必須回去。哥哥們也想我跟著你走,我知道他們是怕失敗,大家都死了,沒有人能夠留下來繼續反抗大哥,但倘若大家都沒了,我一個人也不想獨活……”
小十二還小,但卻固執極了,說完,也不等顧珠點頭,自己就拿起韁繩,在馬屁股後麵‘啪’一下子打下去。
馬車瞬間便動了起來,顧珠哪裡能放心這麼小一個小朋友傻乎乎地回去送死?鬼知道現在什麼情況?
他緊張地拍了拍老爹的肩膀,沒說話。
顧勁臣眉頭皺了皺,本不想管,但卻還是對郭管事示意了一下,郭管事便上前輕易將躁動的馬攔下,順手又把馬車裡的小十二單手滴溜下來,一行人換了馬車,迅速撤離長安城,在城外二十裡的小鎮子上落腳。
顧珠一路時醒時睡,到了莊子上,終於是好好休息了一頓,一覺睡到了半夜。
他是被疼醒的,胃疼,渾身冷汗隨著一個哆嗦全部出來,然後睜開眼就看見昏黃燈光下床邊不知道坐著看了他多久的帥餅爹。
昏黃的燈光下,爹的樣子像是雕塑,明暗分明,臉發絲都像是帶著鋒芒,眼裡的滄桑顯而易見,但又稍縱即逝。
“寶寶醒了?”
顧珠過了年就要十八歲了,依舊有人喊他寶寶。
他軟軟應了一聲,哪兒哪兒都覺得委屈:“我好餓……”
“就等著你醒來用點兒養胃的東西,聽那曹濟說你一直都隻吃小巴掌大的餅子,肯定餓壞了,但不能吃太急。”
一麵說,顧勁臣一麵將床上隻著單薄小絨褻衣的寶貝兒子橫抱起來,動作很輕,因為他兒子也很輕,對他來說輕得要命,要他的命。
顧珠被抱起來,靠坐在小榻上,腿上被蓋了厚厚的毯子,還沒有正式入冬,四周已然點了好幾個炭盆,於是他暖和極了,不一會兒麵前又多了一碗熬成糊糊狀的米粥,隻放了一點鹽,沒什麼味道,但被老爹吹到合適溫度後送來,卻叫顧珠吃得很香。
顧珠吃著,發現自己肩膀上纏的布條好像換了,便問:“大夫來過了?”他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氣質溫潤沉斂的顧勁臣看著梅花銀勺裡的米糊,一邊吹,吹過,自己還要嘗嘗,覺得不燙了,才送去寶貝兒子唇邊,餘光在寶貝兒子的肩膀上一掃而過,道:“恩,來過了,大夫說沒什麼大問題,就是修養時間有些長,不要怕。”
【令公子傷口拖延時間太長,又傷到了經脈,愈合遲遲不好,往後右手都提不得重物,哪怕好了也要畏寒,吹風興許便要害疼,需要保暖。】
“以後就是注意保暖,其餘同常人沒有區彆。”顧勁臣簡短地將大夫的話說給顧珠聽。
顧珠自然是對老爹的話毫無懷疑,總算是放下心了,他動了動自己右手的手指頭,自覺也是恢複好多了,哪怕其實他隻是好好睡了一覺,都覺得好多了。
“對了,小十二呢?”顧珠擔心那傻小子非要鬨,鬨得他爹不高興,就當真把人送回去了,“還有,現在皇宮裡怎麼樣了?曹方那人當真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