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實在是高估了裴君琅的善心腸。
小郎君溫聲問:“昨日何事?”
葉薇難得被人反將一軍,切齒:“就是……落水時,我沒看見您,所以先救的大皇子……”
“是嗎?可昨日救助皇兄之人,不是葉家大小姐麼?這事又與二小姐何乾呢?”裴君琅似笑非笑,眼底含著冷。
他的話實在狡猾,看似諒解葉薇,實則坑害她。
葉薇明白了。
裴君琅以為,她拿糕點拉攏他,是想要尋個人證,好坐實了“她乃大皇子救命恩人”一事。
可裴君琅討厭她,絕不會幫她做這個局。
隻是裴君琅猜錯了,葉薇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她也不想靠近大皇子啊。
啊……誤會更深了,怎麼辦呢。
葉薇無奈地,鼓了鼓腮幫子。
小姑娘臉頰微動,惱怒的樣子,有幾分可愛。
裴君琅一怔,狹長的眼睫微垂,錯開眼。
“那就當是阿姐救的好了。”葉薇釋然。
“嗯?”
裴君琅果然沒料到她這句回應,難得止了聲口。
葉薇不計前嫌。
她大方地端起糕點,攀著窗沿,爬進來。
有點悚然,裴君琅的眉峰微微蹙起,不由收緊腰腹,後撤一寸。
直到葉薇艱難地抻長手,把糕餅擺在裴君琅麵前的桌案上。
“給你吃。”
小姑娘伶仃的腕骨遞到郎君眼底,很細小、很瘦弱的骨相,沒有半點豐腴。
裴君琅忽然想起葉家的傳言——這個鄉下長大的庶出二小姐是被葉家遺棄的孩子,日子過得很苦。
思忖間,葉薇已經收回了手。
女孩子雙手托腮,笑道:“這個很好吃的,送你。”
即便他拿話刺她,這份糕點,還要給他麼?
裴君琅不動聲色抿了一下唇。
郎君目光下視,落在滿是糖霜的糕上。
剛出籠的蒸糕,散著一蓬蓬的白色熱氣兒。
她捧著糕,一定跑得匆忙。
所以寒風也沒有吹涼它。
裴君琅衣袖下的指骨微動。
但很快,腳步聲漸近,來了許多人。
裴君琅臉上重新覆蓋一層肅容,他輕聲命令:“青竹,把糕倒了。”
“是,二殿下。”
青竹是裴君琅的暗衛,隻聽命於他一人。
他沒有什麼情感,盲目地執行主子的命令。
那一碟糕餅被暗衛當著葉薇的麵,統統抖到了雪地裡。
裴君琅的不近人情,惹來小姑娘一陣驚呼。
“噯?!好浪費啊!”
葉薇急忙撩裙,小跑到遊廊旁邊。
她心疼地摳了摳雪地裡沾泥的糕餅,無奈地說:“我都還沒來得及吃一口呢……”
也是這時,大皇子裴淩和葉家大小姐葉心月恰巧蒞臨。
“二弟,你做什麼?”裴淩的聲音裡隱隱含有怒氣。
“無事。”裴君琅不欲理會兄長,他一揚手,喚青竹關窗。
窗門闔上,他被困幽室,隔著木板,溫聲道:“大哥,弟弟今日身子骨不適,先去休憩,就不待客了。”
屋外影影綽綽傳來兄長的致歉聲,以及眾人調侃他脾氣陰鬱乖戾的笑言。
裴君琅指骨緊攥,唇瓣抿得更緊。
見主子臉色難看,青竹小心攙裴君琅坐上木輪椅。
青竹推動木輪椅,一路骨碌碌駛向內室。
行走間,青竹問:“殿下為何對二小姐惡言相向?不過是接一盤糕……”
他不明白,這樣好破的局,又何必弄得複雜,不像他家主子的行事風格。
裴君琅聽到這句話,緘默很久。
就在青竹以為他快要睡著了的時候,裴君琅開了口。
“和我扯上關係,會死。”
郎君的聲音冷漠,好似在說旁人家的事。
內室的珠簾放下了。
屋子又恢複本來的樣貌,安靜、冷清,寂若無人。
裴君琅今夜難得沒有睡好。
一閉眼,葉薇的眉眼就入他的夢。
那樣細長乾淨的指尖,為了一塊沾了泥的糕,不住在雪地裡摸索。
直到她也沾了黑土,變得臟了。
第二天一早,裴君琅照常開窗,居於室內溫書。
青竹突然端來一碟熟悉的糕餅,又將白瓷碟子下的一張紙遞於裴君琅。
郎君銜來信紙,輕輕展開,上麵唯有一句筆跡清雋的話——
“二殿下,我這個人呢,最不怕受冷待。所以,你輸了。”
俏皮的語氣,活靈活現的神色。
葉家二小姐……是叫葉薇嗎?
他不記得了。
裴君琅不出聲。
修長的指節覆於木輪軸骨。他滾動輪椅,駛向燭台。
接著,這張紙被遞向洶湧跳躍的燭火。
裴君琅任火舌舔舐紙條,將其燒得一乾二淨。
一字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