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陰流,井上十四郎(1 / 2)

這是臬司大牢裡,專用來關押重犯要犯的地牢,牆壁地麵皆是石塊鋪成,堅硬無比。

何茂才這時正坐在最裡麵,靠北邊石牆的椅子上。

他身旁站滿了官兵,手持各式兵械,鋒刃對著最裡麵那間牢房的柵欄,其中赫然坐了個倭奴人!

那人手腳都帶著粗鐐銬,身上卻穿著乾淨的絲綢和服,頭臉刮得乾乾淨淨,頂上留著倭奴人特有的發型,動作慢條斯理,不像是個囚犯,倒像是個倭奴國的王公貴族。

儘管那倭奴人孤身在此,且被鐐銬緊縛著,可這些手持利器的士卒們,仍然保持著嚴陣以待的姿態,目光端肅,不敢有絲毫放鬆。

仿佛那牢裡蹲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坐洞凶虎。

事實上,這名為井上十四郎的倭奴人,在這些軍士眼中,遠比什麼老虎要凶殘、恐怖得多。

光是為了抓捕他一人,杭州衙門裡派出的五名好手,當場便戰死兩人,配合行動的五十多名衙役,也隻回來了不到半數,且人人帶傷。

僥幸存活下來的衙役們每每提起這人,都是麵露驚恐,仿若鬼神。

若非衙門擒住了井上十四郎手下的十幾個倭寇,以這些人的性命相要挾,憑這人的拳術,隻怕孤身一人,便可殺出重圍,逃之夭夭。

兩方僵持已久,直到何茂才一開口,那些士卒們才鬆了口氣,不需要任何吩咐,便有五人離開隊列,朝地牢上方而去。

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後,何茂才起身,看著那倭奴人,溫和道:

“我們說話,向來是作數的,兩個月了,我們沒殺你,也沒殺你的兄弟,每天都是要什麼給什麼,你還有什麼不信的?”

“那是你們不敢動手。”那倭奴人竟然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不要忘了,你前任就是在牢裡殺了我們的人,全家都被鬼天皇殺了。”

鬼天皇,指的便是那位縱橫四海,威臨倭奴國的寶龍王爺朱天都。

何茂才被頂得眉頭一皺,語氣也硬了。

“你們既然這麼厲害,怎麼不去殺胡宗憲的全家,不去殺戚繼光的全家?”

聽到這兩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倭奴人恨意大生,目露凶光,起身一掌。

帶著鐐銬的手掌將穿透身前矮幾,打在草席上,草席當即裂成幾塊,草屑紛飛。

幾個士兵立即握緊了槍,攔在何茂才身前。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角色,看得出來井上十四郎這一手的厲害之處。

這何茂才雖是將這倭奴人關在地牢裡,可為了心中謀算,給他使的器具都是上好貨色。

這矮幾就是其中一樣,乃純實木打造而成,堅實沉重,卻經不得輕輕一掌。

這種力量,何其可怖?

何茂才倒是不慌不忙,叫開了身前那幾個士卒,他對這倭寇的實力毫不意外,因為這人的來曆非比尋常。

井上十四郎乃是倭奴劍聖,上泉信綱之徒,一身新陰流劍術頗得真傳,是倭奴國年輕一輩中,最為傑出的劍士之一。

而他的嫡親兄長,井上十三郎更為了不得,乃是朱天都手下愛將,位列三十六船主之一,麾下倭寇眾多,勢力雄厚,儼然為倭奴國中一方雄主。

正因考慮到井上十四郎的背景與實力,又想到這人是倭奴人中,少有的重情重義之人,何茂才方留了他一命,期望日後能派上用場。

叫開那幾個士兵後,何茂才不疾不徐道:

“井上十四郎先生,話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不是講義氣嗎。

隻需要去那掀潮館裡藏一藏,再配合我演一出戲,就可以救你們十幾個兄弟,還可以得到那麼多絲綢,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井上十四郎沉默了會兒,閉上眼,顯然在想著這件事。

因前任慘死之故,何茂才深知海寇的手段,也知道官府雖然看著氣勢洶洶,卻根本收拾不了朱天都。

他本就已是三品大員,上麵就是為此要賞他,也給不了什麼東西,為此惹來殺身之禍,實是不智。

所以,時至今日,除卻一些心腹自外,何茂才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抓到的這名倭寇,乃是倭奴國的天才劍士、井上十三郎的親弟弟。

何茂才這些年來在浙地,雖未深入地方,卻也隱隱感受到,“改稻為桑”之事可能引發的災難。

在這種時候,他也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哪怕這不是一條後路,也能為自己平白免去一些麻煩。

井上十四郎忽然睜開眼,感慨道:

“你們這些中原的官兒,還真是夠狠的。”

何茂才麵色一僵,卻見井上十四郎目光中似有刀光閃爍,冷厲又陰森。

他抿起嘴,露出森然獰笑。

“不過,我喜歡。”

那種陰狠毒辣的凶意,令鐵柵欄外的士卒們都為之一凜,脊背生寒。

井上十四郎神容忽斂,猛地站起身,盯著走廊最深處,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不想死,就把鑰匙給我!”

何茂才先是一愣,強笑道:

“井上先生,這恐怕……”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淒厲慘嚎聲乍起乍滅,一道圓乎乎的黑影從走廊儘頭橫飛而來,卻是一顆人頭。

這人頭死前還來不及瞑目,臉上猶然帶著驚恐至極,目眥欲裂,張口欲呼的表情。

看見這顆人頭時,何茂才和這些官兵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他不像是被人打死的,倒像是被某種超越人智理解的事物、或者說生物,給活活嚇死的。

“撲”的一聲,那顆人頭落在走廊上,且一路朝何茂才等人滾了過去。

眾人順著那顆人頭滾來的軌跡,朝前方望去,仿佛那不是走廊,而是一條通往地獄十八層的恐怖通道。

他們的目光,遇上了一對黑布鞋。

鞋上是低垂的袍裾,那是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褂,光論質感,甚至還不如倭奴人身上披著的囚衣。

可這個腳踩黑布鞋、身披青布衫的俊秀青年,卻比坐在監牢中的井上十四郎,要氣派、威嚴得多。

如果說井上十四郎是王公貴族,那他就是百戰生還,從屍山血海走出來的大將,一揮手,就有無數人頭落地。

那種金戈鐵馬的殺伐氣,仿佛凝如實質,在場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看見到,甚至是觸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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