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宮中反映,老龍遲暮(5600)(2 / 2)

當初他就曾提起過,日後要去南少林交流佛法武功。

如今東南紛亂,若是要再找一個能夠救治宗師的地方,想來也隻有南少林了。

要去的話,我一個人最方便。”

徐渭沉吟片刻,點頭道:

“言之有理,至於台州城防,暫時還不用太擔心,胡汝貞已向朝廷去信。算算日子,中樞派來的高手,應該也在路上了。”

徐行卻皺起眉頭,不放心地道:

“東南局勢糜爛至此,全因清流和嚴黨在背後使勁。

皇帝老兒也是個不作為的泥胎木塑,兩相掣肘之下,中樞當真能這麼快做出反應嗎?”

徐渭本就是個狂生,自然不會把徐行編排皇帝的話當一回事。

他先是點頭,複又搖頭:

“咱們這位皇帝,的確是個刻薄寡恩的性子,可多少還是念點舊情,否則他就該徹底鏟除嚴家,換個新人上來了。

內閣那幾位既然削尖了腦袋想做首輔,難道還會不幫他找錢嗎?

這次死在朱天都手裡的陸炳,更是皇帝從小到大的至交好友,在他心中分量極重。

朝野上下,怕是隻有一個內相呂芳,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是以,他一定會有動作。”

徐行默然點頭。

說完這些正事,徐渭再望向自家侄子,心裡的酸楚一下就湧了出來,他眯起眼,隻歎息一聲。

“你啊……我知道你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可做下這些事,即便東南平定,你又該在此世如何自處?”

徐行卻笑起來,樂觀道:

“大不了學老頭子,扯起大旗到海上討生活,倭奴國不是亂得很嘛,正好給我大展拳腳,至少混口飯吃嘛。”

他頓了頓,又道:

“而且,我心中已有腹案,此事若能做成,指不定咱們和那位胡部堂,最後都能功成身退,不至於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徐渭一下來了興致,他來到徐行麵前坐下,催促道:

“有何良策,咱們爺倆一起合計合計。”

徐行從懷中掏出一本皮冊子,這是他進城前,專程從齊大柱那裡拿來的賬冊。

“這是我從黑石手裡搶來的東西,裡麵有東南各地官員,跟黑石交易往來的記錄。”

徐渭得到這種東西,簡直比武人看到拳經還興奮,他念頭一轉已生出百來條計策,撫須笑道:

“好好好,這東西來得正及時,踏法,你又給了我個大驚喜啊。”

——

京城,西苑,玉熙宮。

自從大火燒了萬壽宮,嘉靖帝便搬到了西苑玉熙宮中,並在此處修築了一處謹身精舍,布置成煉道修玄的丹房,兼作閱覽奏章,起居下旨的住室。

平日裡有什麼要緊事,內閣諸位閣老以及司禮監幾名大太監,都在此處議事。

此際,內閣首輔嚴嵩,次輔徐階正跪在玉熙宮大殿中。

大殿東側有條幽深通道,挽著重重紗幔,通向嘉靖幽閉自己的謹身精舍。

兩人隻聽通道裡風聲呼嘯,氣流狂飆鼓蕩,紗幔簾子被不斷卷起,拍打在牆壁上,發出連珠炮般的劈裡啪啦聲。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群白衣幽魂,在甬道中肆意狂舞,不斷發出攝人心魄的尖嘯。

如此場景,足以將尋常人嚇得肝膽俱裂,倒地暈厥,可兩位閣老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物,竟真能一動不動。

片刻後,又有一連串雷霆霹靂般的炸響,轟隆隆地蕩開,兩人隻覺得似乎整座精舍、乃至宮殿都震了一震。

接著是一連串重物倒地,瓷器破碎的聲響。

這兩個站在大明王朝權力最巔峰的人物,此時竟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隻是努力伏低身軀,低眉垂目,唯恐有絲毫僭越。

尤其是年過八十的嚴嵩,更是顯得無比卑微。

前些日子,鄭泌昌、何茂才之死的消息終於傳到中樞,其中還附上了嚴世蕃攛掇兩人毀堤淹田的密信。

嘉靖帝因此雷霆震怒。

他雖然並不在乎嚴世蕃毀堤淹田的手段,畢竟嘉靖帝自己也明白,嚴世蕃此舉,不過是想儘快推動“改稻為桑”,給他斂財而已。

——至於這其中到底要餓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要流離失所,那不是嘉靖帝關心的事。

可他卻很難容忍嚴世蕃居然出這樣的紕漏,讓人抓到了馬腳。

這事兒既然捅了出來,向來愛惜羽翼的嘉靖帝便不能不有所表示。

所以,被譽為“朝中拳術第一”小閣老便直接被派去九邊,支援塞外戰場。

說是支援,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跟發配充軍也沒有多少區彆了。

一時之間,朝野震動。

曾經盛極一時的嚴黨,仿佛一下子就淪落到了風雨飄搖,岌岌可危的境地。

但比起今日傳來的急報,先前所謂的“震動”,仿佛也不配被稱為“震動”了。

急報上隻有寥寥幾句。

“海寇夜襲象山,後軍左都督陸炳戰死,台州總兵戚繼光下落不明。”

浙直總督胡宗憲是嚴嵩的弟子,負責改稻為桑的是嚴嵩的兒子,兩人都跟他有脫不開的關係。

如今東南大亂,連陸炳都戰死於此,這位首輔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嚴嵩雙腿顫抖之際,次輔徐階卻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聖上既然震怒如此,會不會直接禦駕親征,討伐朱天都?

世人皆知朱天都拳術獨步天下,名列武知錄第一。

可隻有他們這些有資格時常麵聖的內閣大臣們才知道,這位數十年不上朝,隻顧鑽研丹道的聖上,拳術修為才是真正深不可測。

畢竟,就連被譽為朝中拳術第一的嚴世蕃,都是聖上親手培養出來。

不知過去多久,精舍中傳來一聲極其深沉且悠長的歎息。

“嘉靖十八年,朕出宮南巡,遭遇刺殺,是陸文明挺身而出,救朕於火海。

嘉靖二十一年,武當餘孽聯合白蓮教中人,買通宮女,意圖行刺於朕,也是陸文明救朕於危難之中。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四大宗師聯手進逼京城,還是陸文明單騎出城,縱橫馳突,陣斬其中一人,才逼得這群韃子退兵,保得京師無恙。

拳拳君臣之義,兄弟之情,如今思來,亦動肝腸,而今陸文明身死,這個仇,朕不能不報。”

正說話間,一個高瘦人影從精舍中走出。

他身披絲綢寬袍,頭束道髻,烏須飄飄,宛如天人謫凡,一派仙風道骨,仿佛要乘風歸去。

徐階猛然抬頭,欲言又止。

嘉靖斜瞥徐階一眼,隻道一句:

“朕意已決!”

他這話雖然說得並不激昂,卻有一種籠蓋四野的威嚴與氣魄,令徐階不敢再多言半分。

徐階隻能儘量往好處想,若陛下當真禦駕親征,至少東南人心當可平定,改稻為桑之事,應當也可暫息。

——

北邊,一隊騎兵正朝西北塞外疾馳而去,皆重盔亮甲,刀鋒耀眼,高舉旗幟,一路煙塵滾滾,儼然是軍中精銳。

然後這些精銳中,卻有一人身披猩紅大氅,內裡卻無甲胄,隻是一件尋常布衣,亦無頭盔,就這麼赤手空拳,縱馬而馳。

這人正是被貶出京師,以參將身份馳援九邊的嚴世蕃。

行到半夜,騎軍就地安營紮寨,生火造飯。

嚴世蕃正在軍帳中閉目養神之時,忽然睜開眼,朝一位親衛吩咐道:

“外麵有信來了,你去取一下。”

那親衛有些疑惑,卻未曾表露出來,隻是扶刀出帳而去,來到軍營外等候。

不多時,竟真有一人飛馬趕來,呼喝道:

“京中有信,還請轉送嚴大人親啟!”

親衛接過信,回到營中,將信交給嚴世蕃,嚴世蕃也不點燈,直接拆封,信紙共有兩張,他先看向第一張。

“陸炳死於朱天都之手?

看來我先前心血來潮的感覺,果然非是虛假。

陛下雷霆震怒,戟指東南,意欲親征?”

嚴世蕃眉宇一動,心中某個念頭淡去些許,感慨道:

“到底是陛下……”

言語未儘,他已翻到第二張信紙。

“隻派了個呂芳?!”

嚴世蕃神情錯愕,呆滯若久。

他身形後仰,以手覆麵,臉容抽動,指縫間露出的熾烈眸光,卻明亮得像是燃燒的火焰!

——陛下,原來您,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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