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施手段,斬殺一眾真人修士後,徐行又反過身去,看向身下的溟海大澤。
他長袖一拂,從誠惠手中繳獲的玉淨瓶,以及得自涇陽王的水神鼎便自行飄出。
這兩件法寶雖然此前都是正統靈物,如今卻已染上了濃鬱的魔門風格,其上無數詭奇紋路,拚合猙獰醜陋的妖魔萬鬼圖。
練成魔門大法後,按照此界慣例,徐行也要煉製幾件法寶,既是印證修行,也是有助於戰力。
如今這兩件法寶,正好作為主要材料。
除此之外,徐行還有從黑山老妖等一眾南支真人高手、門人弟子,以及寶庫中繳獲的法寶靈材,可以用作補充。
他放出一團三色交織的歸元火,將眾多法寶、材料都給扔進火中,開始祭煉。
不一會兒,火中靈材便自行分解,竟然有融合為一的傾向,徐行倒也不奇怪,因為這種聚合性本也是魔道的特色之一。
魔道所用的法器、法寶,根子亦是在那遍述天地本源的陰蝕魔文,也即是魔道法籙中。
無論是五行之屬,還是其他種類的材料,隻要被打進去這種法籙,都會朝著天魔的存在形態發生改變,因此才能為魔道中人所用。
但這也意味著,手段更高、神通更強的高人,能夠輕而易舉地將這些法器、法寶化為己用。
所謂贏家通吃,便是如此。
徐行一邊從這種特性中,參悟魔道的種種玄妙奧義,一邊操縱火焰,漸漸凝成一卷畫軸。
隻見溟海翻湧、蛟龍潛藏,頂上陰雲密布,雲層中電光激蕩,青白交加。
徐行再次顯化出白骨法身,抬手一指,指尖激蕩出一抹昏黃光暈,仿佛割裂天地、劃分陰陽,點在畫卷正中。
正是幽遊夜摩天中秘傳的藏納陰兵之法,以及最負盛名的虛空神通“九幽十獄冥遁法”。
兩者結合,便能再造冥土、滋養陰魂,可說是自辟天地的另一個變種。
徐行這尊白骨法身中所蘊含的法度,正是來自幽遊夜摩天的根本大法“紂絕陰天秘籙”,他又曾經不止一次地試過開辟天地,對這種神通組合,有著天然的敏感。
所以,他才能無師自通,且施展得如此渾然天成。
一指點出,畫卷一震,方圓五六十裡的溟海大澤,皆如龍吸水一般,投入其中,令畫中海水越發洶湧,更傳出澎湃怒潮之聲。
這畫卷中的“幽冥界”,雖然不如這處由南支曆代祖師聯手打造的虛空世界穩固、完整,但若光是用來容納溟海大澤中的陰泉,倒也是正合適。
除此之外,其中還有誠惠那口玉淨瓶中蓄養的五百魔龍,可見蛟龍不斷投入海水中,激起層層風浪,每一陣風、每一朵浪,都令海水變得越發汙濁。
蛟龍的形貌亦在溟海大澤中不斷變化,或是鱗甲崢嶸、或是白骨森然,就像是介於生死間,有些類似佛門所謂的紅顏白骨觀。
這也是畫卷除了鬥戰殺伐外的另一個用處,此物亦是幽遊夜摩天的根本法度所凝,如今展現的,也即是這法度的本質——生死往複,九幽輪回。
每一個幽遊夜摩天的真人,在凝煉陰山、化為陰靈鬼身,在祭煉陰兵的同時,也是在探索借陰生陽、死而複生的奧秘。
每一次由死轉生,在“幽遊夜摩天”中便稱為一次“九幽輪回”,若是能夠曆經九次輪回而不損真靈、不壞法身,便是堪比真仙的大成就。
徐行此前帶著陰魔,一並投入溟海中的舉動,亦是暗合“九幽輪回”之真諦,而他對這種生死間的修法也頗為熟悉,所以才能一蹴而就,以“紂絕陰天秘籙”成就大真人業位。
徐行再一振畫軸,長卷合攏,光華內斂,不見有絲毫出奇之處。
他將長卷收入袖中,自語道:
“既是仿照九幽之法而成,便可名之為‘溟海變相轉龍圖’。”
練成這件鬼道修行的根本法寶後,徐行又將白骨法身變化為阿修羅血海魔軀,歸元三火中的血焰立時燃燒得更為旺盛。
陰山白骨法身乃是純粹由“紂絕陰天秘籙”練成,又有誠惠這位大真人的道基,以及一眾南支真人為參照,是以法度嚴謹、結構完善。
可這具阿修羅血海魔軀,乃是陰魔從單純“無相血魔”身上演化得來,欠缺頗多真傳奧秘,最終能夠凝聚成形,也得益於徐行的純陽氣血。
這也是為何,魔軀鱗甲非是漆黑一片,反倒是鮮豔欲滴的血紅,眼眸中更帶著暗金色澤。
不過,徐行對此倒也不甚在意。
畢竟雖然缺少對應法度,但這具魔軀自帶的種種天賦神通,以及純粹的肉身力量,已經足夠他發揮一生所學。
徐行還計劃著,如果能夠再從錢塘君手中,學來完整的六禍禁法,匹配與這具阿修羅魔軀相匹配,那便也足夠了。
至於魔軀對應的法寶,徐行心中也早有定計,他手捏法訣,將誠惠的屍骨,以及從那幾位真人修士身上掠奪來的精元血氣,儘數注入火中。
不一會兒,血光大盛,便凝成一條瑰麗明豔、豔絕當世的刀光,以及一杆晶瑩剔透、貫穿有一根血紅細線的大槍。
這口刀乃是阿修羅血海魔軀的天賦神通——化血神光所化,無比陰毒,專傷肉身法體,見傷見血即化,掠奪精元,又內蘊來自地肺的毒焰煞氣。
即便是大真人級數的強者,能夠固守精元,不被掠奪,等閒被砍中一刀,也要耗費不少功夫,才能鎮壓毒力煞氣,等若是平白被削去一層法力。
除此之外,內中還封印了一眾無影無形、詭秘恐怖的無相血魔,這群血魔又吸納了陰魔身上那來自九空無界的濃烈鬥戰殺伐之氣,一旦放出,凶煞無比,亦能輔助兵主作戰。
是以,徐行將之命名為“無相血煞神刀”。
那杆大槍則要樸實許多,並無如此之多的奇能功效,隻不過是占了堅銳二字,最值得稱道處,便是其中內蘊了“無明血焰”、“十陽金焰”,能激發離火神雷的變化。
一槍點出,哪怕相隔十來裡,亦能引發凶猛至極、連綿不絕的暴烈炸勁。
徐行便將之命名為“血焰烈雷槍”。
這一槍一刀,便是一正一奇,配合阿修羅血海魔身的種種莫測變化,戰鬥力絕不輸給陰山白骨法身,詭秘之處,甚至是猶有過之。
徐行甚至想到了當初的王彥章,卻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否能夠憑借阿修羅魔道的修為,和這位“鐵槍神將”掰一掰腕子?
這個問題的答案尚且不知,但徐行可以肯定,最起碼他當初留下來那一尊踏入大真人境界的化身,已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隻不過,在練成這兩大魔道變化後,徐行也意識到一件事,倒不是說他練得不好,問題是——現在練得太好了。
他本來的計劃是,令五臟廟翻天覆地,讓魔道、玄門、釋家,三種修法達到平衡。
現如今,由於魔道過於強悍,他不得不分割體魄,抽離神魂,才可發揮出全部戰力。
不過雖有困境,徐行倒也不急,畢竟他的煉法之路,本就是水多了加麵、麵多了加水。
既然如今魔道大盛,那他現在也該去學一學此界的其他道統真傳了。
念及此處,徐行也不耽擱,將一切魔道變化平息,再次顯露出常人形貌,禦使“無相血煞神刀”,化為一條撕空裂氣、橫貫長空的豔麗血光,直朝安南地界飛去。
南疆地界,不知道有多少老魔頭昂首,眺望這格外濃鬱、氣勢沛然的血光,由衷發出一聲歎息:
這天下,果然是魔道大昌的局麵……
除了無用的感慨外,如九頭巫神這種人,也多留了個心眼,暗中遣人出去打探,這位學貫魔門幾大支脈的神秘強者,究竟是什麼來曆。
根據那一記遙擊千裡,令南疆群魔同感震撼的“無明血焰”,以及南支總壇遺留的火光,一眾左道妖人皆敬畏地稱其為“赤劫魔君”。
——
安南地界,升龍皇城。
徐行雖是從此處趕往枯岩山,又隨錢塘君奔襲數千裡,直搗幽遊夜摩天總壇,實則也隻過去了數個時辰而已。
但就是這數個時辰,李修儒等人也已等得頗為心急,畢竟在他們眼中,徐行縱然手段繁多、修為不俗,也不過隻是一名真人修士。
對方既然敢對錢塘龍君這種即便的大真人級數中亦算是頂尖的強者動手,還能將之牢牢困住,連半點訊息都發不出來,可見手段如何。
——以真人之身,麵對這樣一群高深莫測、不知神通幾何的高手,無論怎麼看,隻怕都談不上勝算二字吧……
敖清綺在這群人中,和徐行交際最淺,也最是不放心,等了會兒後,便不由得把敖崢嶸拉了過來,再次詢問起來徐行的來曆。
李修儒、左擎天等人是把徐行當成了龍宮聘請的供奉一類,故而沒有細問。
但敖清綺卻很明白,至少在自己走之前,龍宮中絕沒有這樣一號人物,而此前所謂的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在如今這種危機局麵下,也顯得難以倚靠。
但敖崢嶸也實在是不好如實相告——畢竟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還怎麼如實相告。
所以,敖崢嶸便隻說這位前輩乃隱居東海的散仙一流,此次出山,也是靜極思動,特來斬妖除魔。
對東海散仙的說法,敖清綺倒是沒有過多疑惑,畢竟龍宮雖是水族霸主,名義上統轄四海,實則真正掌握的,也不過隻是蓬萊海境這一塊。
遼闊無垠的海上,存在一些避世不出、神通不凡的散仙高人,倒也不怎麼奇怪。
奇怪的是,這人和小八不過相識數日,又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對這個問題,敖崢嶸一時也沒有答案,隻是想了想徐行此前遇見黑山老妖時,說的那一句“萬裡腥膻如許”,不由得鬼使神差地答道:
“或許,前輩是真的……看不慣吧。”
“看不慣?”
敖清綺眉頭蹙起,顯然並不覺得算是一個合理的答案,敖崢嶸卻已閉口不言,遙想那位前輩的風姿。
自他和徐行見麵以來,這位前輩雖是一直表現得極為溫和,但是遇見和魔門相關的事,下手一向都是趕儘殺絕、極為淩厲,沒有絲毫餘地可講。
可這種果決,卻又並非是如他們龍宮一般,來自於血海深仇。
敖崢嶸甚至從他身上,不僅感受不到絲毫恨意,就連殺意都是那麼平靜,卻是無比凝練、無比堅決。
他的心中忽然有種明悟:
——或許,“看不慣”三個字,對這位前輩來說,當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此傲然,甚至是傲慢的心態,反倒是令敖崢嶸越發確信,徐行應當是上古時代那些隨心所欲,或曰肆意妄為的大妖。
畢竟,在天庭法度的鎮壓下,就算是他叔父這種無法無天的老龍,也萬不會有這樣的心態。
和敖清綺解釋完後,敖崢嶸也轉過頭,眺望枯岩山方向,滿眼期待。
不知為何,雖然明知徐行也隻有真人境界的修為,但八太子對這位神秘莫測的前輩,就是有信心。
這種信心不講道理,毫無由來,偏偏無比強悍,頃刻間占領了敖崢嶸的胸懷。
如此焦灼且煎熬的等待,並未持續太久。
就在這一天的太陽即將落山,殘陽如血、紅霞遍天之際,一條明豔焰光挾滾滾熱浪,自西方飛來,橫貫長空,煌煌赫赫,似大日重臨。
敖清綺、敖崢嶸隻一見這熟悉光芒,心中便安定下來,更由衷流露出笑意。
因為他們已認出來,自遠處飛馳而來的,正是自家那位最值得信賴的叔父。
錢塘君也遠遠感受到了兩位子侄的熟悉氣機,長虹一轉一折,便落到升龍皇城中,化為那赤發披肩、相貌威嚴的中年男子。
在看到敖清綺的刹那,感受到這位四公主的虛弱,饒是以錢塘君的堅韌性情,也不由得目光恍惚一陣。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侄女好像永遠都是英姿勃發、自信飛揚,又何時如此淒慘過?!
想到這裡,錢塘君胸中戾氣大盛,卻也隻是緊繃著臉,嘴唇抿成一線,一言不發。
敖清綺很清楚這位叔父的性子,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便根本不提這件事,而是主動發問道:
“叔父,徐先生呢?”
錢塘君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顫,那張輪廓分明、不怒自威的麵容抽動幾下,竟然扯出來一個敖崢嶸、敖清綺都不曾見過的神情。
那樣的神情,隻能被稱為古怪。
老龍君的語氣,甚至比神情更古怪,他回想起徐行方才的相貌,有些不確定地道:
“他現在,應該在斬草除根吧……”
“斬草除根?!”
聽到這四個字,饒是對徐行最有信心的敖崢嶸,都不由得睜大了眼,目光中充滿了疑惑和不敢置信。
除了他之外,如敖清綺、李修儒等人,更是直接愣在原地,雙目圓睜,說不出半句言語。
錢塘君見他們這般作態,搖了搖頭,倒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將此前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老龍君畢生精力都花在打磨肉身、砥礪法力上,講故事的手法實在是不高明,完全是平鋪直敘,寡淡無味。
若是世俗裡的說書人,如他這般,隻怕是連一口飽飯都難吃上。
怎奈何,錢塘君的言語雖是平淡,可這事兒本身就已充滿足夠的傳奇性,令眾人聽得瞠目結舌、胸懷激蕩,且久久不能平息。
敖崢嶸此前雖然不擔心,但他對徐行最好的估計,也不過是期望這位前輩,用他那自辟天地的無上神通,將叔父帶出包圍圈。
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徐行竟然生猛至此,借枯岩山地貌,一舉擁有大真人戰力,助力錢塘君將一眾伏兵趕儘殺絕。
要知道,其中不隻有在左道大名鼎鼎的五台山混邪老祖,威震南疆、為禍一方的赤蠱嶺巫神九頭王,還有“鐵槍神將”的一具化身!
王鐵槍的名頭之盛,在此界怕是隻在幾位真仙、天魔之下,堪為天下最頂尖的幾位之一,饒是一具化身,亦非是尋常大真人所能力敵。
可他竟然在枯岩山翻了船,連化身分魂都沒能逃出去,儘數被煉成了飛灰,這就極其難以想象、不可思議了。
至於再後來,一人一龍定計,乾脆直搗黃龍,覆滅南支總壇,令南疆群魔悉數俯首之事,更是眾人聽得目眩神迷,隻疑身在夢中。
講完後,錢塘君淡然總結道:
“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雖然錢塘君隱去了諸如自在天主插手、南方天魔法體等隱秘,但光是這些事實,已經足夠震撼。
是以直到他說完後,過了許久,眾人都是默不作聲、呆立原地。
錢塘君倒也不去管他們如何,大袖一揮,走到升龍皇城那座崩毀的殿宇中,便盤膝而坐,自顧自地修行起來。
此前兩人從枯岩山到南疆的路上,徐行也給了錢塘君極多啟發,他正愁沒有時間來消化,如今這功夫正好。
過了會兒後,還是敖崢嶸第一個反應過來,湊到錢塘君身邊,低聲問道:
“叔父,南疆畢竟群魔亂舞、左道猖獗,前輩一人留在那裡煉法,會不會……”
錢塘君撐開眼皮,有些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沒想到這份關心,才緩緩道:
“若是我沒猜錯,隻怕那位要我先走,就是為了引蛇出洞,好在臨走前再多撈上一筆。”
說到這裡,錢塘君也不耐再解釋下去,而是又看了看敖崢嶸,問道:
“我六禍禁法,是你教給他的?”
敖崢嶸這事兒本是做得問心無愧,隻是被錢塘君如此質問,到底還是有些尷尬,訕訕道:
“叔父……”
卻不料,他的辯解之言還沒說出口,錢塘君就已大手一揮,蓋棺定論道:
“這事兒,算你做得不錯。”
言畢,他又斜眼看了下自家侄子兼親傳弟子,不屑道:
“那位比起你小子,天資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六禍禁法’在你手裡,根本就是有損老子的威名。”
敖崢嶸極其熟悉這老龍的脾氣,倒也不怒,隻是攤開手,無奈道:
“這事兒您老人家怨我沒用,得怨我爹,把我生成這個逼樣,我能有啥辦法?”
錢塘君卻不怒,反而滿意招手道:
“混不吝得很,倒是像老子我。老子近來在那狗屁大陣中,雖說是憋得難受,也有了點領悟,過來領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