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宗立派?
聽到這四個字,敖崢嶸、敖清綺還好,左擎天、柳毅兩個散修,已是再次瞠目結舌,李修儒更是睜大一對圓圓的眼眸,不知所雲。
在如今這個魔道大昌、妖邪橫行的世道,開宗立派已非隻是選址、建宗、傳法這麼簡單。
劫數降臨之時,此界中小體量的門派,就已儘數覆滅,稱得上當世名門的巍然大物,也僅存符籙三宗、青城劍宗、亢龍宮、金山寺、海境等寥寥幾座而已。
他們的共同點都是,有資格令如日中天、氣運鼎盛的五方魔教感到忌憚,因而才能在魔潮中開辟出立足之地。
是以,徐行想要打出旗號,光明正大的開宗立派,至少也要做到這一步才是。
——可現在的他,當真有這個實力嗎?
若是隻論修為境界、神通手段,徐行自是不讓於人。
畢竟,在真仙遁世的如今,大真人已算是各大勢力的頂尖戰力。
除去青城劍宗外,符籙三宗的掌教至尊、金山寺三尊、亢龍宮大護法,都是大真人境界,修為境界與錢塘君、王彥章等輩相差仿佛。
甚至於,在劫數之後,這其中的絕大部分人,在根基受損後,單論神通手段,還及不上錢塘君、王彥章這種純粹的實戰派強者。
但還是那句話,境界歸境界,戰力是戰力。
這些已傳承了數千年,在上界都頗有關係人脈的名門正宗,其底蘊之深厚,實是難以料想。
以上提到那幾位掌教,也都各有依仗,或是秘法、或是神通,能夠在短時間內擁有真仙級數的戰力。
——如若不然,他們也守不住山門。
徐行如今缺少的,便是這部份底蘊。
隻不過,當其他幾人都在思考徐行開宗立派的可能性時,錢塘君卻奇怪於另一個問題。
自從和徐行第一次相見以來,他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傲慢到骨子裡,不隻是目無餘子,更是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狂人。
這樣一個人,本該橫行無忌、肆意妄為、天地無拘束才是,為何會突然想起來,要開宗立派?
錢塘君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慨,就是因他本也是這樣的人。
若非是出身於海境龍族,肩負與生俱來的責任,以及還放不下血緣親情,以錢塘君的性情,早就一頭鑽進十萬大山,追尋那些上古神魔留下的殘跡去了。
什麼開宗立派、組建勢力,在他看來,都是無謂的負擔,除修為以外的一切外物,皆不足為憑!
錢塘君相信,比自己還要傲慢,還要自負的徐行在內心深處,亦是如此認為。
所以,他不禁疑惑道:
“對你來說,開宗立派有必要嗎?”
徐行點點頭,毫無遲疑地道:
“當然,聽你們所說,如今這個世道,佛、道之法已不足恃,反倒是如上古神魔大道,以及散修的道途不受影響。
但散修分布於魔潮中,天南海北,與其一個一個去找,我還不如開一山門,吸收繼承了上古道統來投。
邀請你,也是為了這件事。”
錢塘君不禁又笑道:
“剛才還信誓旦旦,不要我的法門,現在又出爾反爾?”
徐行又眨了眨眼,攤手坦然道:
“此前是交易,如今是交流,自不可同日而語,咱們無非是各取所需罷了。”
敖崢嶸聽罷,對徐行亦是大為佩服。
他本來還奇怪,以這位前輩走到哪裡就收刮到哪裡的性子,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放棄“六禍禁法”,選擇勞什子風水術。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不愧是前輩,手段比起我,高明得不隻是一點半點。
錢塘君聽了,卻沒有絲毫被占便宜的感覺,反倒是由衷頷首,認可了徐行的言論。
因為他知道,各取所需四字,絕非是徐行自誇。
甚至可以說,比起這位神秘強者身上的武道精華,他自創的“六禍禁法”還真算不了什麼。
隻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徐行隱藏在這句話中的目的。
錢塘君轉過頭,目露奇光,上下打量一番徐行,不禁搖頭道:
“沒想到,你竟還存了平定魔劫的誌向?”
錢塘君很清楚,徐行本來就不曾受過籙,又在魔道上有著他前所未見的天資,若是隻想著自己登高,根本不需要研究所謂的上古道統。
徐行倒也不反駁,隻是轉過頭,望向西沉殘陽,以及逐漸暗淡的天際,悠然道:
“如此大好人間,若是讓魔崽子橫行霸道,豈不是弄得處處汙濁,那就太可惜了。
更何況……”
徐行又轉過頭來,伸手一指柳毅、左擎天,挑眉道:
“你不覺得,如柳兄、左兄這等胸懷惻隱,重情重義的人,才真正該站在高處,得享大道長生嗎?”
柳毅為一點惻隱之心,不惜以身涉險,留在安南搭救龍女,左擎天為一個承諾,橫越魔潮,不遠萬裡,奔赴海境。
這兩人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徐行都看在眼裡,對他們自然是極為滿意。
柳毅聽到這話,不禁啊了一聲,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一頭霧水。
左擎天對這樣的評價,倒是不置可否,他也不是不關心,隻是由衷認為“該不該”這種話,本就沒有多少意義。
畢竟,人世間的本該與不該,他都已見識得太多,也經曆過太多,自然不會有太多感受。
左擎天真正的興趣所在,還在徐行傳授他的“山河潛龍訣”上。
對他來說,這種看得見摸得著,能夠讓自己活得更長、更好的東西,才真正有價值有意義。
錢塘君也轉過頭來,打量了下柳毅,過了好一會兒,才緩之又緩地點了點頭,算是極其勉強地認可了徐行。
拋開修行資質不談,錢塘君平心而論,也認可柳毅的心誌、性情。
見錢塘君雖然勉強,但還是點了點頭,徐行也不由得笑道:
“這便是了,其實人生天地間,也未必隻有一條登高之路走。
隻不過此前的玄門正宗,乃至上界的佛國、天庭,未免都有些太霸道了。
如今我既然來了,又遇上這樣的世道,不說能夠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道,卻也想試一試,能否開一條或幾條新路,讓人間多些選擇。”
徐行這話雖是說得輕描淡寫、雲淡風輕,可言語中那種不加掩飾,撲麵而來的自信,卻讓場中眾人都不由得愣在原地。
在此界,這已算是很大的大話,但徐行的語氣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好像在談論著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左擎天等人不在乎的“該不該”,在徐行看來,卻是支撐他一路走到這裡,並且還要繼續向前走去的堅實推力之一。
就像徐行之前對鐵木真所說,他雖然是一個熱衷於戰鬥的武者,但是他要的世界,不是一個人人都沒得選,隻能浴血廝殺、弱肉強食的世界,而是一個人人都可以選的世界。
現在的徐行,雖然距離這個終極目標還很遠,但他也願意付出心血,讓這個世界能夠多一些選擇,哪怕隻有一些,也比沒有好。
錢塘君愣了好一會兒,才不由得哈哈大笑,且一聲比聲洪亮,一聲比一聲豪闊,將天邊雲彩都給震碎,空氣亦劇烈震蕩,光影浮動。
“你既有此心,那本君又豈能不助你一臂之力?!”
除了他之外,柳毅、左擎天聽到這番話,雖然各自都是默不作聲,卻也點了點頭。
敖清綺、敖崢嶸兩姐弟對視一眼,都露出心悅誠服的表情。
隻不過,除了佩服徐行本人之外,這兩位天潢貴胄心中,也有更多的考量。
畢竟,如今海境雖然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已是危如累卵,龍涎口之事幾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若是徐行當真能夠在陸上開宗立派,那麼屆時若是海境水族當真走投無路,托庇於此人,倒也算是個退路。
並且,這位宗主若當真能夠踏破天人之限,成就真仙業位,也未嘗不可反過來,幫助海境解決龍涎口之厄。
無論將之視作退路還是救星,最起碼就目前而言,他們對徐行即將要成立的宗門,都抱有極高的期待。
年紀雖小,卻立誌要治病救人的李修儒更是睜大眼睛,看著徐行的身影,兩眼放光,目中滿是憧憬、崇拜之色。
徐行見人心可用,又笑道:
“開宗立派雖不能急於一時,卻也不能絕也不能少了人手。
除了在座各位外,我也打算親臨鎮江,去請許仙許漢文,加入本宗。”
聽到許仙許漢文這個名字,柳毅等人便知道,徐行這開宗立派一事,果然非是心血來潮,而是早有籌謀。
許仙乃是醫家出身,醫者仁心、義薄雲天,是以在散修群體中,向來享有極高聲譽,如若不然,柳毅、左擎天、李修儒等人也不會與之熟識。
若是當真能夠請來此人,也不愁宗門日後找不來人。
並且,許仙同金山寺一向關係良好,據說那位宛如降世觀音的菩提尊,就與此人頗為親善。
和他搭上線,便無異於同金山寺搭上了線,如今這個世道,多一個正道盟友,能夠守望相助,也就是多一份保障。
錢塘君久居海境,也不關注散修,對許仙這個名字自無印象。
但是聽到鎮江兩字,他就知道,徐行也是想趁此機會,調查一番七世怨侶之事,為日後做些打算。
徐行見眾人沒有異議,又道:
“這一次前往鎮江,我就帶柳兄、左兄前去,至於前輩,我另有一事相求。”
他看了看修儒,又看向錢塘君,誠懇道:
“我想請您帶著八太子、四公主,以及修儒,一同前往青城山拜山,但不要打草驚蛇,等鎮江事畢,我便會前來,與你們彙合。”
一路上,錢塘君也聽徐行說過餘青鱗、裴征聖之事,聽到青城山三字,不由得目光一動,沉聲道:
“你是想讓我們先去,鎮住那裴征聖?”
徐行點點頭:
“若餘青鱗當真是裴征聖安插於涇陽王府,那麼這位雲崖峰主對前輩之事,定然早有所知。
因此你們這一去,反倒是能夠出其不意,最好的情況是,能夠抓出此人馬腳。
若是不行,也該能打亂他的謀劃,令其暫時不敢有所異動。
而我此去鎮江,除了請許漢文外,也會上金山寺,麵見那位菩提尊,以及方丈法海,商談合作之事。”
因為龍涎口關乎鎮江水脈,是以金山寺一向是海境的鐵杆盟友,而錢塘君和敖崢嶸、敖清綺都在自家宗門中。
所以,徐行還是有相當的把握,能夠說服法海,達成合作事宜。
唯一的難點就在於,若許仙、白素貞當真是這一代七世怨侶,隻怕金山寺便不會輕易放人。
至於這一點能否解決,其實徐行自己也沒有多少把握。
但是無論如何,許仙這個人他都要爭取,而關乎七世怨侶,金山寺他也是不得不去。
見徐行已有定計,錢塘君也不多說,隻是點了點頭,沉聲道:
“好,那就蜀中再見。”
徐行也點點頭,抱拳道了一聲保重,又再次提醒道:
“蜀中再見,切莫打草驚蛇。”
裴征聖畢竟疑似這次行動的幕後黑手,以錢塘君的暴烈脾性,說不得就當場就要發作,是以徐行也不得不多囉嗦一句。
青城劍宗那位赤城劍仙,畢竟乃是正道中唯一一個,不因天籙動蕩而受傷,保有萬全狀態、正在巔峰的真仙。
若是錢塘君敢無故生事,不說被這位分成個七八片,至少也是要被鎮壓在七星井下,磨個一兩百年。
好在,這老龍君雖是脾氣古怪而高傲,但也分得清大是大非。
聽徐行如此說,他隻是黑著臉哼了一聲,到底還是點點頭,帶著敖家姐弟以及李修儒衝天而起,朝著蜀中地界去了。
敖清綺離開時,還瞥了下柳毅,眼波流轉、眸中意味莫名,難以琢磨,卻令他在原地駐足,眺望許久,都不曾收回視線。
徐行站在他身後,亦眺望天穹,過了會兒,才負手長歎一聲,故作悵然地道: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柳毅這才回過頭來,苦笑道:
“徐、徐先生……”
徐行卻不去理他,而是轉頭望向左擎天,拍了拍這漢子的肩膀,搖頭晃腦,裝模作樣。
“左兄,你說是不是?”
左擎天看了下柳毅,沉默了會兒,才點點頭,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
“還真沒問題。”
柳毅臉上無奈之色更濃,哎哎兩聲:
“兩位、兩位,老這麼就沒意思了哈。”
徐行轉過頭來,哎呀一聲,奇怪道:
“柳兄,何必對號入座呢,我就不能說我自己?”
這下,柳毅、左擎天是真的驚訝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
他們完全想不到,這個做事雷厲風行、豪氣過人的徐先生,竟然也有這麼兒女情長的一麵。
不過,當這個念頭在心中冒出來時,兩人卻反倒是覺得,縈繞在徐行身上的神秘氣氛淡去不少,有了更多的“人”氣。
徐行察覺到他們眼底的驚訝,露出些感慨神色,卻不多做解釋,隻是拂袖一掃,催道:
“行了行了,以後有時間再說,省得沒聽到的又來問我,先往鎮江辦正事兒。”
言畢,“無相血煞神刀”、“洗墨鯤鋒”一並出鞘,化為黑紅、青藍兩條淩厲神光,將三人身軀儘數包裹,拔地而起,朝鎮江縱去。
在前往鎮江的途中,徐行又想起一事,一邊操持遁光,一邊轉過頭來,看向柳毅,問道:
“此前我從那個青城弟子的腦中,還得知了一個消息,據說十萬大山中,將有秘境出世,他們也是因此,才想要將你生擒。
柳兄,你可清楚其中始末?”
從腦中得知消息……
柳毅聽到剛開頭這段話,麵色已是極其古怪,卻又不知該如何吐槽。
好在,徐行後麵的話,終究涉及到他所學的術法神通,柳毅亦斂容正色,沉吟片刻後,才道:
“此事我亦略有所感,此前途徑十萬大山之時,我手上這麵羅盤就有些異動,隻不過那種感覺極其微弱。
想來秘境就算要出世,也應當不在一時三刻,還有餘裕。”
徐行也點了點頭。
畢竟若是秘境現世就在近期,那麼涇陽王等人應當會提前就有所排布,但他們抓柳毅的舉止,卻像極了臨時起意、順手而為。
那麼徐行基本可以判斷,從當下到他們概念中那個需要提前布置的時間點,都還有一段距離。
既然這樣……
徐行想了一想,忽地握拳擊掌:
“既然如此,咱們乾脆把山門定在十萬大山好了,也算是一勞永逸。”
聽到這話,本職工作便是替人挑選位置,打造道場的左、柳二人,當即麵色發白,雖是不敢在徐行麵前提反對意見,心中也不禁暗暗叫苦。
十萬大山乃是此界中唯一一個,還保留著洪荒時期原始風貌的地帶。
幾乎所有強橫妖族都聚集於此,其中最深處,還沉睡著上古時期存活至今的神獸血脈,可謂凶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