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事都要“求”著彆人幫他。
更令他覺得難熬的是,養心殿裡除了文永聚外,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眼裡,看著他的那種眼神仿佛在看一條死狗,甚至是一條惡心的蛆蟲。
他雖然活著,卻比死更難受。
他偶爾也會懷疑他這個樣子還算不算活著,也許他現在頂多算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安平對他說的那些話反反複複地回響在他耳邊,連午夜夢回時,他都會因此而驚醒,渾身上下都是虛汗。
可是自從文永聚的那番勸慰後,皇帝的心底又多了一絲希望,讓他熬了下來。
皇帝決定再等等岑隱。
他仔細地衡量過利弊輕重了,岑隱如今已經獨掌朝局,大權在握,哪怕江德深對自己再忠心,以江德深現在的勢力,怕是十個江德深也壓不住岑隱,弄不好江德深會像承恩公一般栽在岑隱的手上,那麼,他就再沒有其他可用之人了。
穩妥起見,皇帝才會決定先把爭取岑隱放在優先位。
這個選擇對他來說,才是最有效、也最為便捷的方式。
岑隱是聰明人,隻要自己巧用攻心之道,岑隱一定會明白他背叛自己投向安平和慕炎可不是什麼好主意,他隻會承受千古罵名!
而且,慕炎會像自己這般信任他嗎?!
待到將來慕炎上位,坐穩了江山的那一日,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了!
屆時,岑隱的結局可想而知。
這種故事從古至今都在不斷地上演,他就不信岑隱不怕不疑!
他一定可以分裂岑隱和慕炎他們的聯盟。
皇帝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然而岑隱一直沒再來養心殿,當皇帝幾乎快要懷疑自己的決定時,這一日正午,門簾外終於傳來了熟悉恭敬的聲音:“見過督主。”
岑隱終於來了!
皇帝的眼睛一亮,急切地抬眼看向了那道繡著龍紋的門簾。
須臾,那道厚厚的門簾一翻,就有人從外麵進來了。
岑隱不緊不慢地走來,唇角噙著一抹漫不經心的淺笑,帶著幾分從容,幾分冷魅。
寢宮內的兩個小內侍早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迎了上去,對著岑隱點頭哈腰地行禮:“督主。”態度恭敬得不得了。
皇帝眼神幽深地盯著那兩個小內侍的背影,拳頭在薄被下握了起來。
這段時日,這些個內侍對自己一直愛理不理,敷衍怠慢,如今在岑隱跟前卻又跟換了一張臉似的。
小人得誌,這些閹人真真可恨!
皇帝一眨不眨地看著岑隱朝自己這邊走來,眸底浪潮翻湧,滿腹的話語就在唇邊。
不等皇帝開口,岑隱就淡淡地開口道:“皇上,我是來向你報喜的。”
什麼喜訊?!皇帝動了動眉頭,倒是一時忘了原本要說的話。
岑隱唇角微翹,慢條斯理地繼續道:“南境適才傳來了八百裡加急軍報,慕炎已經率軍打下了南懷,以後南懷改名懷州,從此歸於大盛的疆土。”
“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喜訊,皇上,你高不高興?”岑隱說著又朝皇帝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什麼?!皇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他此刻能動的話,他已經震驚得從榻上跳了起來。
這怎麼可能呢?!
大盛朝自建朝以來,這百餘年間,從太祖皇帝到先帝,都為了南懷頻繁犯境的問題傷痛了腦筋,好幾任皇帝都曾雄心勃勃地想要拿下南懷以絕後患,卻苦於南懷天然的地理優勢,對其束手無策。
皇帝渾濁的眼睛裡一片紛亂,暗潮洶湧。
太祖皇帝沒有辦到,父皇沒有辦到,自己更沒有辦到。大盛朝十幾任皇帝都沒做到的事,慕炎那個孽種怎麼可能做到的!
而且慕炎去南境也不過才短短幾個月而已。
這怎麼可能?!
皇帝想說岑隱在撒謊,可是理智告訴他,岑隱根本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欺騙他。
騙得了他,也騙不了世人,這種謊言根本就毫無意義!
所以,岑隱說得肯定是真的,慕炎他真的率軍拿下了南懷,為大盛開疆辟土,讓大盛的疆土達到了百餘年來的巔峰。
隻憑這功績,慕炎就足以名留史冊,足以讓天下百姓稱頌不已,讓文人墨士推崇。
皇帝心口一緊,像是有一雙手把他的心臟絞在了一起,又驚又慌。
待到慕炎凱旋而歸,他在軍中、在民間的威望恐怕會遠遠超越自己,那麼自己的皇位……
他會不會像前朝的光宗皇帝一樣被逼著退位讓賢,從此以所謂“太上皇”的名頭被軟禁在深宮中,然後在兩三年後無聲無息地隕落……
皇帝瞳孔猛縮,慌得腦中一片混亂,完全無法冷靜思考。
岑隱靜立一旁,冷冷地看著皇帝,把他臉上的神色變化全數收入眼內,嘲諷地勾了勾唇。
就是這樣一個懦弱、貪婪、自私的人,為了他一人的私欲,那麼多人死了……
岑隱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場宮變,想起了鎮北王府的覆滅,想起了北境的連年戰亂,想起了當年蒲國來犯,想起這幾年內亂頻發……
十九年前,大盛的人口近億,可是現在卻還不足五千萬。
這一切隻因為一個人。
岑隱的眼神更冷了,他不會讓慕建銘那麼輕易就死了。
每個人都需要為他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岑隱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寢宮。
兩個小內侍連忙殷勤地給岑隱打簾,恭送他離開。
皇帝呆呆地躺在榻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尋找岑隱的蹤影,這才發現他已經走了。
糟糕。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和岑隱談條件了,開口想叫住岑隱,喚道:“岑……”
他一時忘了自己的狀況,猛地想要起身,可是身子虛軟,根本就不聽使喚,這一用力,反而失去了平衡,從榻上摔了下去……
淒厲的慘叫聲驟然回響在寢宮中,也清晰地傳入此刻身在正殿的岑隱耳中。
岑隱沒有因此駐足,也沒有回首,不緊不慢地離開了養心殿,臉色如常,可是眼底冰冷如深潭。
跟在他身後的小蠍知道他心情不好,默默地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沒有打擾他。
岑隱徑直出了宮,不知不覺中,碧空中的太陽被層層陰雲所遮掩,天氣變得陰沉起來。
宮門外,早有小內侍給岑隱備好了馬,本想上前行禮,卻見小蠍暗暗使了個眼色,就識趣地退了回去。
岑隱似乎毫無所覺,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著……
他漫無目的地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一直沒有停下的打算,小蠍就默默地跟在十幾步外。
當他們走到中盛街時,陰沉的天空中飄起了絲絲縷縷的細雨,春雨綿綿,周圍朦朦朧朧的一片,如同泛起了一片濃霧般。
岑隱還在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著,步履沉穩,烏黑如墨的頭發沾著點點的雨滴,猶如那無數晶瑩的水晶般。
小蠍早就找路邊的小販買了兩把油紙傘,拿著手裡,想去給岑隱遞傘,又猶豫著沒敢過去,一眨不眨地望著岑隱頎長且略顯削瘦的身形。
走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幾輛馬車忽然呼嘯地左側疾馳而來,小蠍隻得駐足,等那四五輛馬車駛過,這才繼續往前,目光追尋著岑隱的蹤跡。
小蠍才跨出一步,又停住了,隻見岑隱就站在前方五六丈外的一間茶樓外,頭頂上方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替他擋住了雨水。
抓著那把油紙傘的是一個十**歲、修長窈窕的藍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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