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起(1 / 2)

回宮的馬車駛經一繁華喧囂的街巷,驀地停住。

“發生什麼事了?”宮人撩開垂簾一角,問道。

車夫跳下車前去問了個情況,遂回來複命,揚起鞭子指了指前方一處府宅,道:“慎寧郡主府宅院裡死了丫鬟,拿草席裹起來堆在驢車上,正要不聲不響拉出去燒埋了,不巧被過路的車馬一撞,竟漏了陷兒。”

“郡主府上本想給錢了事,儘早息事寧人,可過路的馬車上載的那位紈絝子弟是禦史中丞府上的公子,背景顯赫,性子跋扈得很,哪能就此作罷,遂揪住郡主府偷偷處置了丫鬟這個把柄,揚言要鬨,帶了家丁仆役來正聚在街頭鬨事呢。”

馬夫遙遙望了一眼,擔憂道:“眼下這條街是被堵住了,公主,咱們得換條路回宮了。”

“快些的吧,天黑得早,外頭亂糟糟的不太平,咱們得趕快些將公主平安送回宮中。”宮人催促道。

馬夫“哎”的應了聲,跳上車將要揚鞭驅趕馬匹轉彎,簾後忽然響起少女的聲音:

“停,先不急著回宮,就在郡主府下車。”

殷靈棲看向一旁的小太監:“你過去看看情況。”

“啊?”小太監疑心聽錯了什麼,“公主,慎寧郡主的府上可是鬨出了人命呐。怪讓人害怕的,咱們就彆去湊這個熱鬨了吧……”

“你害怕嗎?”殷靈棲眨了眨眼望著他,說罷便起身,“那我親自過去。”

“彆彆彆!”小太監作勢想攔,小公主卻已挑開垂簾,踩著矮凳下車了。

天色暗了,冷風呼嘯著吹得老樹枯枝搖搖晃晃,廊前紙糊的燈籠晃出幾道鬼影。慎寧郡主府前人頭攢動,遠遠望過去烏壓壓的一片。

“堂堂郡主府,出了人命竟然想偷偷摸摸地解決了,怎麼,是不是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啊?”

“這郡主府給下人辦喪的車衝撞了我們公子,告訴你們,要是不掰扯清楚給我們家公子個體麵的說法,今兒這事沒完!”

“我們家公子也不是吃素的!”

“……”

街頭吵吵鬨鬨,亂成一鍋粥。

殷靈棲繞過人群,往郡主府正門方向走去,作亂的人皆被府丁攔在另一側,因而正門前很是清靜。

“籲——”

又一輛馬車朝郡主府駛來,在正門前停下。

門口守著的小廝抬頭伸長脖子一望,忙跑下階前,到馬車這處相迎。

“大人,您總算回來了,咱們府院外頭都鬨了有半日了。”

簾子挑開,一身著文官官袍,頭戴長翅烏紗官帽的中年男人緩步下車。

“郡主那邊怎麼說,就任由他們鬨?我早就說過,她這麼……”

那男子走近了,忽然發覺正門前立著幾道人影,當前的少女一襲潔白的鬥篷,雪堆成的妙人一般。簷上懸著的燈籠散下溫暖的光暈照在她麵上,映照出少女的姣好麵容,掩映在雪絨覆蓋的兜帽間的一雙清澈眼眸正望著他。

段淳山一怔,忙俯身行禮道:“下官見過昭懿公主。”

他側首,朝府丁並侍從斥道:“糊塗東西!怎可讓公主吹著寒風站在門外,豈有這等待客之禮!”

“是昭……昭懿公主……”

段淳山身後的侍從嚇傻了眼,慌忙跪下磕頭:“小的有眼無珠!實在是天黑了瞧不清楚人,因而怠慢了公主!請公主恕罪!請公主恕罪!”

“姑父不必多禮,”殷靈棲笑了笑,“本宮也是乘車行經此地,聽聞外頭有些動靜,便下車查看,剛剛走到貴府門前,並未久等。”

“啊,原是如此,”段淳山慚愧道,“下官管束不力,竟驚擾了公主禦駕,下官有愧。”

他躬下身子,伸臂示意殷靈棲先行:“天寒地凍的,公主既來了,可要去府上坐坐,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正有此意,本宮還擔心貿然叨擾,姑父同姑母會不高興呢。”

殷靈棲仰起頭望了一眼慎寧郡主府的牌匾,抬腳朝府內走。

“不敢不敢,公主尊貴無匹,著實令鄙府蓬蓽生輝。”段淳山回頭遠遠看了一眼街頭嘈雜的人群,重聲歎了一口氣。

“何況,本就是郡主同下官之過,致使街頭鬨事,四鄰不安,驚擾了公主。”

“那是怎麼一回事,”殷靈棲順口問道,“聽聞是郡主府送走了幾個丫鬟……”

“啊……此事竟已傳至公主耳中了麼……汙了公主耳目,下官罪該萬死。”段淳山眉頭緊鎖,唉聲歎氣。

殷靈棲正欲再說,遊廊儘頭一轉,竟已來至正堂了。

正堂中一打扮光鮮亮麗的婦人聽到外頭傳來人語聲,便急不可耐要發泄脾氣,甩著帕子將要發作,忽然迎頭撞上來人,頓時愣住了。

“昭懿?!”

慎寧郡主瞪著眼睛望望她,又望望一旁搖頭歎息的段淳山,驚詫道:“你怎麼把她給帶回來了!”

“郡主好意思問麼?府外的陣仗鬨得那般大,驚擾了公主回宮的禦駕,就連四下鄰裡今夜也不得安寧。”

段淳山沉聲道:“郡主究竟還想鬨到何等地步!拖了半日都未能解決,難道非要把這醜事鬨得足夠大,鬨到聖上眼前嗎!”

“段淳山你這是什麼話!”慎寧郡主登時就惱了,“是本郡主不想儘快息事寧人嗎!那紈絝子非揪著幾個丫鬟的把柄不肯放,獅子大開口一要便是無數金銀!我問你,你自個兒窮得叮當響,又如何能拿的出這筆錢去做封口費!”

“慎寧!”段淳山被她氣得眼前發黑,“昭懿公主還在呢,焉能當著公主的麵如此無禮!”

“你懂禮!你最有禮數了!誰不知道你段大人不染銅臭兩袖清風!高尚得很呐!”

慎寧郡主一撇袖子,怒氣衝衝便轉身往堂內去,將他甩至身後。

殷靈棲站在一旁,倒是察覺出蹊蹺。

“府上死了丫鬟,不該應當先報官,通知官府處理麼?姑父姑母何故私自處置了,落人把柄。”

慎寧郡主聞言,拿眼神狠狠剜了郡馬一眼。

段淳山道:“公主有所不知,這幾人並非遭遇不測,乃是感染了急症,不治身亡,唯恐再拖延下去會將這疾病過給府中其他人。故而,經其家人同意後,郡主便做主將人運出去儘快燒埋了事。”

“原來如此,”殷靈棲點點頭,又疑惑道,“那府外鬨事的紈絝又為何……”

“吃了熊心豹子膽想敲郡主府一筆大的罷了,什麼東西,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慎寧郡主罵道。

“既如此,本宮便遣人去喚官府衙役過來幫姑父姑母擺平此事,敢當街鬨事,依律當罰。”殷靈棲正要開口吩咐宮人,又被段淳山攔下。

“下官不敢勞煩公主的人,那紈絝子弟終究還是個孩子,許是年輕氣盛罷了,若真被衙門抓回去下了獄,反倒小題大做,罰得有些重了。”

段淳山示意小廝將珍藏的茶葉取出來,親手烹茶為殷靈棲斟上:“公主請用,鄙府寒酸,唯有此茶還算拿的出手,請公主不要嫌棄。”

殷靈棲接過茶,遞至唇邊,堂外忽然傳來女子哭喊叫嚷的聲音。

她稍一凝神,便見一個侍女哭嚷著跑過來:“郡主…不好了……翠櫻也發作了,怕是…怕是不成了……”

“大膽!”慎寧郡主大驚失色,飛快瞟了一旁落座的殷靈棲一眼,朝左右仆役斥道:“府上有客,你們怎麼也不攔著這丫頭,就任憑她衝過來發瘋!來人,把她拉下去處置了!”

慎寧郡主一時嘴快,話音脫口的一瞬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愣愣捂住嘴盯著殷靈棲。

殷靈棲已經聽到了,她輕笑了聲,問:“處置?按姑母所說,應當如何處置?”

慎寧郡主心虛地移開目光,磕磕絆絆道:“自是……自是拖下去打幾板子,再罰了月錢。”

“是嗎?”殷靈棲眸中含著笑,望著下首那被人緊緊捂住嘴巴的婢女。

婢女嗚咽著說不出話,隻是朝昭懿公主拚命搖著頭,淚流滿麵。

殷靈棲將視線轉至段淳山麵上:“姑父,看來貴府婢女有話要說呢。”

段淳山臉色不太好,攥了攥膝蓋骨,沉聲命令道:“鬆開她,讓她說。”

婢女被人鬆開,心肝膽顫地望了望府上兩位主子,突然“噗通”一聲跪到殷靈棲麵前:“公主救命!奴婢求昭懿公主救救奴婢……”

“荒唐!”慎寧郡主臉色一白,抬腳過來往那丫鬟身上狠狠踹了一腳:“當著公主的麵,你嚎哪門子的救命!說的像是我郡主府要殺了你似的!”

“慎寧!”一向沉穩的段淳山終於忍不住了,“今日之事你還嫌不夠丟人嗎!昭懿還是個孩子,你竟在孩子麵前打殺奴婢!”

他起身站立,朝殷靈棲深深行了一禮謝罪:“下官有罪,致使宅院不寧,衝撞了公主,讓公主跟著看了笑話,請受下官一拜。”

“姑父言重了,”殷靈棲笑了笑,“本宮倒是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讓她朝本宮求救。”

她看著滿麵淚痕的女孩,說道:“你且說來聽聽。”

那婢女驚恐地注視著慎寧郡主,嘴唇顫抖著,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

“是……是管家佘五為人猥瑣奸詐,總是利用管事的權威,逼迫後院的姐妹們…姐妹們……”

她聲音低下去,突然哭了:“我們若是不從,他便隻管打罰,還在郡主與大人麵前進讒言,將姐妹們發配去莊子上受苦……”

“竟有這樣的事……”殷靈棲嘴上說著,餘光注意到慎寧郡主竟悄悄鬆了一口氣。

“按理說,這本是姑母府上的私事,自有姑母來料理,不應當由本宮來插手。不過既然這位姐姐開了口,那我自當為她討一個公道。”

殷靈棲望著麵色蒼白的段淳山,道:“姑父,依《大晟律》,強迫、奸,□□子者,當施以杖刑吧?”

“公主所言極是。”段淳山恭敬道。

“好,既如此,將人押下去打。”

“往死裡打。”殷靈棲一字一頓。

“昭懿!”

慎寧郡主麵子上有些掛不住。

“怎麼,姑母有異議?”殷靈棲揣著暖和的手爐,微笑著望她。

“沒…沒有……”

慎寧郡主怒視著她,不甘不願咽下這口氣。她心底太清楚自己這個侄女兒的地位有多麼重要了,昭懿既然發了話,在座之人誰也不敢攔她,也根本不可能攔住她。

“動手吧。”殷靈棲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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