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已經籠罩了下來,金紅的霞光透過完全沒有汙染的大氣投射下來,映得周圍樹影浮動。扶餘王黑齒仇寧牽著馬,站在山丘之上,從這裡,可以俯覽他的王城。年邁而佝僂的他一身白色的袍服,肩上披著一件毛深二寸,其白如雪的白狐裘。
在黑齒仇寧白色皮帽的前額正中處,鑲嵌著一個中空的銀製圓盤形飾物,圓盤的環上,綴著一粒粒圓潤如珠的金沙。這是扶餘始祖昌明嫡係才能佩戴的飾物,是高貴與神聖的象征,而其餘旁支部族的首領,也隻能佩戴純銀飾的飾物。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高貴與神聖,也一點點地淡化了。其他部族的首領,也慢慢的,萌生出了爭奪王權的念頭。比如這個尉仇貢,就是最蠢蠢欲動的一位。
尉仇貢有兩個頭銜,在王城時,他是扶餘王的牛加,而到了地方,他則以扶餘第二大部族奚裡部族長的身份,節製著扶餘地的東境。
“吾王。”尉仇貢高大英武,如鷹似狼的目光中,無時無刻不流露出貪婪的神色,他比黑齒仇寧年輕太多,因而光是在氣勢上,就已經完全地壓過了這位年老的扶餘王,“今年鬨了雪災,還望吾王,能夠賜予我們一些吃的。”
說著“請求”,可看著尉仇貢的眼神和語氣,哪有半點“求人”的意思?就差沒有直接抓著黑齒仇寧的手,貼在他耳邊跟他說,自己要多少多少牛羊、穀物了。
“容我考慮幾日,六天後王院議事時,再給你答複。”
尉仇貢桀驁的眼中不滿之色一閃而過:“是。”
不多時,身後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那被馬揚起的雪塵有的甚至落到了黑齒仇寧佝僂的背上。
尉仇貢剛走,黑齒仇寧身邊的一名靈侍便上前稟告道:“吾王,屠耆相到。”
“哦?”黑齒仇寧猛地一轉身,“快請!”
屠耆相是個耳順之年的男人,骨子架雖然不差黑齒仇寧多少,可他的肌肉卻遠遠遜於後者,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真的讓人懷疑,是不是隻需一陣風,就能將他刮下山丘。
“冠儒先生。”黑齒仇寧滿臉笑容,緊緊地拉著屠耆相的手,“身體,好些了嗎?”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令一代雄主黑齒仇寧如此敬重,且關懷備至的人,竟是來自邊牆以南,在扶餘各部族看來,都是正兒八經的南蠻!按道理,是絕不可能擔任地位僅次於扶餘王的屠耆相的。
屠耆相範元眼睛一眯,乾枯的臉上便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承蒙吾王關愛,已然痊愈。”
“痊愈了就好,痊愈了就好。”黑齒仇寧抓住範元的雙臂,輕輕一握,“唉,先生身體的底子,可比我好多了啊。”
“還望吾王多加保重。”
“老了啊,連馬也騎不動了。”黑齒仇寧笑著搖搖頭,伸手拍了拍一直站在身邊的愛馬,“唉。”
善於察言觀色的範元立刻躬身道:“吾王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黑齒仇寧點點頭,輕輕一揮手,示意跟在身邊的幾名靈侍後退,待他們推出到十步以外後,年邁的扶餘王才低頭道:“這幾個月大雪不斷,牛羊凍死無數,這秧苗播下去,也是死多活少。這尉仇貢剛才,又來跟我要牛要糧。”
範元一聽,眉頭當即一擰,心中暗自發笑:“吾王,那何不,聚攏大軍,南下劫掠?”
黑齒仇寧斑白的眼眉輕輕一皺:“先生難道不知,這漢蠻近幾年,將糧食全聚於郡治,沿邊各縣,已無多少存糧。我健兒舊年南下,耗費甚多,所得卻是極少啊。”
範元輕摸尖尖的腮幫:“吾王,那何必采用,開源節流之法?”
黑齒仇寧右眼斑白的劍眉一挑:“哦?”
“所謂,開源,原意為獎勵農桑、畜牧。但這些年,天越來越冷,因此鼓勵農桑、畜牧之法已然不管用。所以,這開源,就是南下劫掠。而節流,就是減少吃飯的嘴的數量,比如那尉仇貢的奚裡部。”
“不可!”扶餘王低聲嗬斥,皺巴巴的右手快速地擺了四五下,“要是在十年前,我迭室部正盛時,哪還容得他囂張,隻是現在,我部已有衰弱之象,而那尉仇貢,又正值強盛,此刻發兵,必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