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俘儀式莊重且漫長,但內容卻完全出乎梁禎所料。在梁禎的想象中,“獻俘儀式”的主角,應當是他們這些俘虜。而等著俘虜們的,就應該是恥辱感滿滿的“牽羊禮”了。可實際情況卻是,俘虜們隻是跪在地上,跟一眾自由的觀眾一並,“欣賞”著空地正中,以那饕餮為首的一群長老的高歌狂舞。
饕餮帶著漆黑的麵具,比旁人高幾頭的身軀在火光中格外顯眼。他扯開喉嚨,吼聲時而如萬馬奔馳;時而似懸河之水;時而若空中驚雷。
梁禎努力讓視線越過饕餮小山般的身軀,往正北方望去。正北方,築有一方高台,高台上撐著白色的華蓋,華蓋邊沿,垂吊著一十二串銀鈴。銀鈴之中,端坐著一尊高大的“塑像”,塑像白衣勝雪,麵帶寒霜,唯有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會時不時地眨上一下,以告訴各懷心事的眾人,他正盯著他們。
饕餮的舞,足足跳了兩個時辰,方才告一段落。可他剛退下,早已等在邊上的人便一擁而上,將整塊空地占據。這群袒露著上半身的人,都是臉帶稚氣的半大小子,然而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把與自己身高並不匹配的彎刀。
這些半大小子,都是迭室部未來的戰士,也是也是前來接受昆侖神賜福及各臣服部族祝福的重要對象。
此時,方台上,迭室部的長老也紛紛起立,用雄渾亮的歌聲,吟唱起迭室部的光輝曆史。而空地中的少年們,則在吟唱聲中,齊刷刷地抽出腰刀,其中一個年方總角的孩子,眼睛一閉,牙關一咬,大拇指用力往刀刃上一壓,豆大的血珠便“汪汪”地往外冒。
在總角男孩的激勵下,九十八把彎刀一並舉起,被比彎刀長不了多少的胳膊揮舞著指向藍天,指向高山,然後,少年們同時割破拇指,把指尖的血輪番滴在一個木盆中。
鮮紅的血液在陽光下冒著熱氣,被帶著麵具的長老們舉起,放下,放下,舉起,再三之後,供奉在祖先的畫像前。與此同時,少年們拉來九匹黑色駿馬、十九頭雙角碩大的壯牛、九十九隻毛色純色的羔羊。
早已立在高台兩側的禦前靈侍兩人一組,扛起十數隻巨大的號角,“嗚”、“嗚”的號角聲中,少年們互相協助著,將駿馬、公牛和羔羊分批宰殺,將血獻給昆侖神,將肉塊獻給部族的先祖,將內臟掏出來擺在木盆內,雙手捧著去敬獻給冥冥中護衛夫餘的一眾先王。
俘虜們早就被這宏大而血腥的場麵嚇得肝膽俱裂,紛紛用自己的語言,涕淚俱下地向自己的祖先、神靈祈禱,乞求它們能夠多眷顧自己一次。看守俘虜的玄甲武士,則是暗自偷笑,個彆缺心眼的,甚至舉起了馬鞭,對於這些失敗的懦者,他們從不吝嗇自己的殘暴。
就在俘虜們一片哀嚎之時,更令他們魂飛魄散的一幕發生了,饕餮領著數十脫去鐵甲的武士,用牛皮索拉著烏槐落部的族長長老十餘人,畢恭畢敬地走到剛澆了一層牲口之血的空地中間。饕餮單膝跪地,他的武士們則粗暴地踢打著那一個個曾經衣著華貴,現在卻滿身泥垢的烏槐落部尊者,直到他們全撲倒在地上。
梁禎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的內容,才是獻俘儀式的高潮所在。
饕餮站起身,“鏘”地抽出腰間那把明顯長了一截的彎刀。刀剛出鞘,便散發出一股帶著惡寒的黑氣。號角聲,也變得淒涼起來。饕餮走到烏槐落部的尊者們麵前,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抓起一個兩鬢染秋、肩膀寬闊,卻隻剩一副骨架的老人。刀鋒一閃,便在老人的脖頸處開了一道小口子。
冒著白氣的新鮮血液,染紅了用來盛血的木桶。梁禎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的這一幕,承受著這已經完全超乎他認知的精神壓力。或許過了一炷香,又或許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小雞終於不再掙紮,傷口中,也不再有血液流出。
鋸齒紅發的饕餮走向下一個烏槐落部尊者。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放乾了尊者的血,兩族之間的仇恨,便就此了結。至於那些俘虜,則將由最低等的奴隸,變成高一等的牧奴。
“啪”馬鞭擊穿了空氣,狠狠地打在梁禎旁邊的那個俘虜身上,接著是一聲暴喝。
早就嚇破了膽子,尿流了一褲管的俘虜們哭嚎著,一步一踉蹌地往那塊,先被牲口的血液弄臟過,又被自己部族的尊者的血液洗過的空地走去。他們將參與整場獻俘儀式中,唯一屬於他們的部分——獻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