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齒影寒眉頭緊皺:“歹毒。”
“什麼?”梁禎知道,黑齒影寒不會在正事上嚇他,因此當聽到她這麼說後,立刻嚇了一大跳。
“你的身份,隻是雲部的司馬,是不能插手地方政務的。但代國的官員,已經被王大誌殺光了,根本就不可能征得上稅,除非你派人去做。但這樣一來,他們就等於抓住了你的把柄,待到叛亂平定之日,便是秋後算賬之時。”
“這不是卸磨殺驢嗎?”
“是鳥儘弓藏。”
梁禎白了她一眼:“有什麼區彆?”
“卸磨殺驢,重在‘殺’字,殺了就沒了。人家一聽就知道沒有絕路了,便會一門心思跟你魚死網破。”
說著,黑齒影寒微微昂起頭,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著窗外,那血色的夕陽:“鳥儘弓藏,重在‘藏’字,藏嘛,畢竟不是‘毀’,話沒說絕。就能讓人心存僥幸,以為冷落隻是暫時的,忍一忍,以後就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而當人選擇忍的時候,其實也就失去了主動權,到最後,是‘藏’是‘毀’,就是當權者一句話的事了。對不對?”梁禎恍然大悟,但語氣之中卻是恐慌多於興奮。
黑齒影寒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那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等著被殺?”
“我不知道。”
“不不不不,你再好好想想。”梁禎幾乎要撲倒在黑齒影寒身邊,在官場這方麵,黑齒影寒就是他的明燈,缺了她的指點,梁禎就隻是一個聾子、瞎子,在全是陷阱的懸崖邊上,膽戰心驚地走著,期待著失足而死的那一刻,不是現在。
“你一定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的。”
黑齒影寒將右手藏到炕桌下,輕輕地撫摸著剛剛拿到手的新刀,這柄刀的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刻著一個“禎”字。
“辦法是有,但有代價。”
梁禎看著黑齒影寒隱沒在陰影中的臉,湧到嘴邊的話,改了又改,直到他完全滿意後,才輕輕將它“送”出口:“什麼代價?”
黑齒影寒將膝蓋上的書擺到桌麵上。梁禎低頭一看,隻見抬頭寫著:光武皇帝紀上。
“光武皇帝這一生,剪滅過二十一個王,而這二十一個王,每一個都剪滅過不計其數的對手。至於能走到哪一步,都是命。”
“不,不,不。這太大了,我感覺我做不來。”梁禎捂著腫脹的腦袋,“做不來,做不來。”
若是在兩年前,梁禎保證拍著胸脯高喊陳吳的名言,然後“提劍出東門”去了。但現在,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生死離彆,親手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袍澤後,梁禎內心中的狂妄與自大,早被掃得一乾二淨,現在的他,隻想跟黑齒影寒一起回揚州,在那山水之間,平安終老。
“知道為什麼張角在钜鹿振臂一呼,就從者如雲嗎?”
“因為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這個朝廷,病了。”這點常識,梁禎還是有的,但至於如何去治,梁禎不知道。
他雖生在治愈了這一頑疾的年代,然而他那個年代,這問題之所以能被解決,歸根到底,是因為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導致經濟基礎發生改變,經濟基礎一變,上層建築也自然會跟著變,上層建築一變,這病自然就治好了。
梁禎不可能自大到認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改變這個社會的經濟基礎,因此自然就會陷入到迷茫之中。
“這是不治之症,一旦發病,哪怕是最好的疾醫,也隻能延緩一段時間。”黑齒影寒歎了口氣,將手從刀身上抽回,“你覺得,劉使君是個好官嗎?”
“當然,要不是使君,我現在恐怕早已冤死獄中了。要不是使君,現在的幽州,恐怕早就是黃巾軍的天下了。要不是使君,這薊城附近的流民,又怎會如此之快,便得到安置?”
“使君的刺史,當不久了。”黑齒影寒就像一位閱儘世間百病的名醫,隻一眼,便能診斷出病人的未來。
梁禎沉默了,因為那個豪強臨死前的那句話,他也聽見了,當時,他就覺得心中一陣涼意。
“所以你必須作出決定,在這種世道,隻有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人,才有希令支安終老。”最後四個字,黑齒影寒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的。
梁禎低下頭,右手手肘壓在膝蓋上,手掌成拳,撐著沉甸甸的腦袋,顯然這個問題,他需要想上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