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禎剛想跟著洪流往右側躲開,怎知卻被人猛地一推,整個兒當即失去平衡,一頭往那群黃巾軍漢處撲去。
“這有個當官的!”亂軍叢中,這一聲暴喝顯得極為刺耳,不,不止是刺耳,更是刺心,因為梁禎聽得清楚,這聲音是從自己背後傳來的!而自己背後,分明全是官軍潰卒。
有人為了逃命,竟然不惜出賣自己!
然而梁禎現在也顧不得去找那消失在人海中的“叛徒”算賬了,因為那些黃巾軍漢顯然已經聽見了呼喝,一並朝梁禎這邊殺來。
“黑纓的是官!”
“黑纓的是官!”他們一邊衝殺,一邊吼道。
梁禎一聽,又是一個踉蹌,因為他正好想起,自己的盔纓是象征校尉、司馬級彆的黑纓,而普通的兵士多是紅纓為主。紅中黑,彆提有多刺眼了。
怎麼辦?梁禎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雖然也拚進全力奔逃,但身上的甲胄卻是跟泰山一般沉重,梁禎越跑,越覺得黃巾軍漢的喊殺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怎麼辦?怎麼辦?
“咚”梁禎的右腳忽然踢到了什麼東西:該死!誰!他心下一怒,竟是扭頭查看,原來是一頂被人拋棄的鋼盔。
丟盔棄甲!梁禎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對啊,既然盔甲沉重,又容易被認出身份,那將它們全扔了不就好了!
性命攸關之際,梁禎也顧不得這許多了,立刻解開鋼盔,朝遠處一拋,然後撒腿就跑。
盔甲的穿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理將它脫下來也破費功夫,當然這僅限於正常的穿戴情況,若是在危急關頭,也有快速辦法的,不過那就需要“解甲刀”這麼一項物什了。而正好,梁禎身上就有這麼一把。
或許是蒼天有眼,梁禎正發愁在哪裡找一個安全點的地方來卸甲,潰兵麵前,就出現了一輛接一輛或被掀翻或被撞亂的大車,而這些大車之上,大都有輜重營的旗號。
太好了!梁禎三步並做兩步竄到一輛大車後,手中的解甲刀“嚓嚓”兩下,就將盔甲連著幾塊戰袍的布料一並割了下來。
卸下鐵甲的那一霎,梁禎倍感輕鬆,可下一瞬,一陣涼風吹來,他卻隻覺得眼前的景物忽地變得通紅,然後是天旋地轉,身子一個踉蹌,竟是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梁禎才慢慢睜開雙眼,而眼皮掙開的那一瞬間,萬丈金光忽地湧入,刺得他整個腦殼都快爆炸了。梁禎不得不翻了個身,連吸幾口大氣,待到身體稍稍恢複了力氣後,才堪堪起身,然而下一瞬,他又是一驚,差點沒有再次摔坐在地上:舉目四眺,儘是死屍相枕,甲仗遍地。天地之間,哪還有半個活人?
“盈兒?盈兒!你在哪?阿牛,阿牛你還好嗎?鷹揚!你個小鬼,跑哪去了?”梁禎如同一頭發瘋的野牛,尖尖的犄角四下亂甩,喉嚨中,不斷地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咆哮,以威脅那並不存在的獅子。
正午的陽光火辣辣的,曬得梁禎隻覺得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眼看著又要倒下,梁禎趕忙從地上抄起一把被遺棄的長戟,用它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一步兩拐地朝他認為是遠離下曲陽的地方走去。
在死屍如織的戰場上走路,並非一件易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腳下踩著的會是什麼,有時候要腳下一滑,才知道原來自己正踩在一截斷腸上,有時候要腳板底一痛,才知道原來自己踩到了折斷的戟尖,好在,梁禎腳下所穿的銅泡靴,靴底裹著一層鐵板,要不然的話,梁禎的腳板底早就廢了。
如果此刻,梁禎能夠找到一麵銅鏡,他一定會大吃一驚:這還是自己嗎?軍服糟蹋破爛,形如乞丐,發鬢撒亂,且沾滿了人體組織,更搶眼的是,他的脖頸上,就掛著一截花花綠綠的大腸,就像後世的圍巾一樣,垂下一截,隨著他身軀的移動,一擺一擺的。
走著走著,梁禎的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一輛大車,這車比輜重營的都要大,都要高,馬車上也是龍虎相鬥,好不威風,隻不過這些威風凜凜的動物此刻都因身體上沾滿了鮮血,而變得異常駭人。
梁禎走進一看,才發現原來這竟然是官軍用來指揮作戰的兵車,這架兵車,高三丈有餘,上麵本擺設有一麵大鼓,數支令旗,可此刻,令旗早已全數遺失,牛皮大鼓也從鼓架上滾落,撞碎了欄杆,砸塌了兵車的一角,然後一直滾了約三十步方才止住,一路上,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因為它所過之處,隻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