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傅燮長歎一聲,兩行濁淚不受控製地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彆成,汝知吾必死邪?蓋‘聖達節,次守節‘。且殷紂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稱其賢。今朝廷不甚殷紂,吾德亦豈絕伯夷?世亂不能養浩然之誌,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一語未畢,左右數人,無不潸然。
過了一會,傅燮用寬大的衣袖將眼淚擦乾抹淨,喊了聲:“楊會。”
“我在。”楊會哽咽著道。
“我死之後,彆成就交給你了。”
“諾!”楊會當即單膝跪下,“請南容兄放心,我一定會照料彆成,直至其長大成材。”
“好,好,好!”傅燮連道三個“好”字,然後伸出寬大的右掌,輕輕地點了傅乾的小腦袋一下,然後起身而去。
“大人!大人!”傅乾見狀,就想要追出去,但卻被楊會一把抱住。
楊會的力氣很大,傅乾掙不開,因此隻能絕望地叫著:“大人!”“大人!”以期望父親能夠回心轉意,然而,無論他如何歇斯底裡,那昂藏九尺之軀卻始終沒有回頭。
為了照顧手下數千匈奴兵的感受,王國在總攻之前,又派酒泉太守黃衍入城勸說傅燮投降:“我聽古人說,君子不會站在危牆之下。現在此戰的勝負,就連三歲的孩提都不會懷疑。大帥王國,上可成就霸王的功業,下也可有伊、呂的功勳。但無論如何,這天下,都已經不歸漢室所有了,話說到這裡,南容兄願意跟我們並肩作戰嗎?”
傅燮立在冀城兩丈高的城頭上,手摁寶劍,看也不看身後的黃衍一眼,但也一直沒有打斷黃衍的話。
黃衍也是個八尺高的漢子,但比起傅燮來,他的氣場卻是差遠了,因此他話剛說完,便顫巍巍地瞄著傅燮,身子微微向旋,一副隨時準備轉身逃命的模樣。
“說完了?”傅燮問,北風吹拂著他肩上的紅袍,令他顯得格外英武。
“說完了。”黃衍已經快縮成一團,聲音也是細弱蚊吟。
“滾!”
黃衍哪敢多言?連爬帶滾地逃回王國的大陣,對王國說傅燮此人,冥頑不靈,誓死不降,還辱罵王國雲雲。氣得王國大怒,連下五道進攻的軍令。
中平四年四月中,漢陽太守傅燮戰沒於冀城西郊,自此涼州全境不複為大漢所有。得勝之後,王國立刻率領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過隴山,直逼三輔而來。
對於三輔的幾十萬居民而言,這是一場不亞於三年前的螟災的災難,因為他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勒緊褲腰帶供養的近兩萬漢軍,竟然會一戰不打,就棄城而逃。
沒錯,一萬多漢軍步騎,一得到叛軍翻越隴山的消息,就立刻拋棄了三輔外圍的所有陣地,開始向長安回撤。
軍隊可以走,當地的百姓就走不了了,一來,他們全無準備,二來,軍方一早就以移防的名義,將他們的木車牛馬都征用了,哪還留下什麼東西來給他們“搬家”?
故而,王國的叛軍一箭未發,就占領了三輔的外圍,唯一的傷忙可能就是有幾十個心理脆弱之人,因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財富,把自己給激動死了吧?
但再多的財富,也填不飽十餘萬饑腸轆轆的叛軍,因此,將民間的財富掃略一空後,叛軍便將目光投到了西漢諸帝的陵園上,他們焚燒祭祀的建築,掘開所有能夠掘開的陵墓,以奪取裡麵的財寶。
這是一場罪與惡的狂歡,這是一場鮮血淋漓的盛宴,然而百十年後,最後一批親曆者離世之後,所留在史書上的,卻隻剩下了“寇掠三輔”四個輕如鴻毛的字。
叛軍入寇三輔的消息傳到了雒陽。漢帝勃然大怒:“張溫!張溫!叛羌連朕的先祖的陵園都燒了。張溫你究竟在乾什麼!!!”
“來人,將張溫收監下獄!”
“陛下,萬萬不可!”張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溫位居九卿二十餘年,門生故吏不計其數,貿然擒拿,恐生禍患!”
“怎麼又是個不能動的!!!!”漢帝一把扯掉了九旒冕,並將它甩在地上,“漁陽一個張舉,涼州一個王國,讓父,你說,你說究竟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